冲虚至德真经四解 - 第 17 页/共 29 页
政和:无端之纪,莫知其极。始终之不可,故又乌知先后之所在?然在物之内,虽时无止始终先后,犹有数焉,故曰:乌知其纪而已。自物之外,自事之先,以智之所知而穷其智之所不知,则亦惑矣。故曰:朕所不知也。
范曰:冉求问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乎?仲尼告之,曰:古犹今也,盖时徙不留,物逝无舍。昔日以为今者,今日视之则为古矣;今日以为今者,后日视之则为古矣。然则后何以异於今,而今何以异於昔耶?爰自气母一判参差,万类充牣两间。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始,始终相反,如环无端。自非大明终始者,焉知其所始?焉知其所终?虽然,终始无故,惟其时物犹可得而致知也。若夫自物之外有不物者存,自事之先有无事者存,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虽圣人於此,殆亦未之或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
汤、革虽相答,然於视听犹未历然,故重发此问,今尽然都了。
革曰:不知也。
非不知也,不可以智知也。
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
欲穷无而限有,不知而推类也。
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
既谓之无,何得有外?既谓之尽,何得有中?所谓无无极,无无尽,乃真极真尽矣。
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
或者将谓无极之外,更有无极;无尽之中,复有无尽;故重明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也。
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知其无,则无所不知;不知其有,则乃是真知也。
政和:若域之内,则上下八方为有;若方之外,则上下八方为无。自有观徼,则有极尽;自无观妙,则无极尽。故汤之问革而革多以不知为言也。
范曰:夫物量无穷,乌至而倪小大?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则迷乱而不能自得矣。上下八方,岂易得而致知耶?故无则无极,上下八方则非超於无者也。有则有尽,上下八方则已堕於有者也。自人观之,但见其无极而已,而无极之外,岂更有无极者哉?但见其无尽而已,无尽之中,岂更有无尽者哉?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是乃穷理之言也。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齐,中也。
卢曰:言无安得有极尽耶?是以道无不遍,无之谓也,体用俱大,非虚实无有也。
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如是问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脱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四海、四荒、四极,义见《尔雅》。知其不异是间,则是是矣。
卢曰:四方穷之不可尽,皆有生死、爱恶、父母、妻子,故知四荒、四极之外不异、营、豳之内则是是也。
政和:天地覆载,道为之公。四方无穷,无所畛域。观於远近,何殊之有?
范曰:中天地者为中国,外於中国者为四夷。五方之性虽曰不同,五土之宜虽曰各异,姑即其所有者而言之,则四海之外亦奚异於齐州乎?故距齐以东,其行至营,人民犹是。问营之东,复犹营也。则东至日所出从可知矣。距齐以西,其行至豳,人民犹是。问豳之西,复犹豳也。则西至日所入从可知矣。用是以观,故知四海、八荒、四极之不异是也。传曰:东至於泰远,四至於豳国,南至於濮铅,北至於祝栗,谓之四极。觚竹北户,西王母目下,谓之八荒。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
夫含万物者天地,容天地者太虚也。
含万物也,故不穷;
乾坤含化,阴阳受气,庶物流形,代谢相因,不止於一生,不尽於一形,故不穷也。
含天地也,故无极。
天地笼罩三光,包罗四海,大则大矣,然形器之物,会有限极。穷其限极,非虚如何?计天地在太虚之中,则如有如无耳。故凡在有方之域,皆巨细相形,多少相悬。推之至无之极,岂穷於一天,极於一地?则天地之与万物,互相包裹,迭为国邑,岂能知其盈虚,测其头数者哉?
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
夫太虚也无穷,天地也有限,以无穷而容有限,则天未必形之大者。然则邹子之所言,盖其掌握耳。
亦吾所不知也。
夫万事可以理推,不可以器征。故信其心智所知反,而不知所知之有极者,肤识也。诚其耳目所闻见,而不知视听之有限者,俗士也。至於达人,融心智之所滞,玄悟智外之妙理,豁视听之所阂,远得物外之形。若夫封情虑於有方之境,循局步於六合之间者,将谓写载尽於三坟五典,归藏穷於四海九州;焉知太虚之寥廓,巨细之无限,天地为一宅,万物为游尘?皆拘短见於当年,昧然而俱终。故列子阐无内之至言,以坦心智之所滞;恢无外之宏唱,以开视听之所阂。使希风者不觉矜伐之自释,束教者不知桎梏之自解。故刳斫儒墨,指斥大方,岂直好奇尚异而徒为夸大哉?悲夫,聃周既获讥於世论吾子亦独以何免之乎?
卢曰:夫神道之含万物也,故不穷阴阳之含天地也。故无极天地万物之外,我所不知以辩之,非谓都不知也。
政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为万物之母者天地,故含万物而不穷;为天地之始者道,故含天地无极。天地空中之一细物,而道包之,则天地之表固有大於天地者矣。
范曰:小者不同而别,大者覆入而同之。惟天地为能覆载万形,惟太虚为能包裹六极。大小相含,孰知其所以然哉?以其含万物也,故莫知所穷,此所以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以其含天地也,故未始有极,此所以天地虽大未虽其内。然则天地者,是直空中之细物,有形之最巨者耳,安知无形之表而有大於天地者哉?此可以意了,虽以言论,故每执之以不知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
阴阳失度,三辰盈缩,是使天地之阙,不必形体亏残也。女娲神人,故能练五常之精以调和阴阳,使晷度顺序,不必以器质相补也。
卢曰:张湛此注当矣。
断鳌之足鳌巨龟也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共工氏兴霸於伏羲、神农之间,其后苗裔恃其强,与颛顼争为帝。颛顼,是黄帝之孙。不周山,在西北之极。
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扫焉。
卢曰:乱常败德,则为折天柱、绝地维也。是以圣人知天道视有余、补不足,故三光百川得其大要也。
政和:练石补阙,断鳌立极,盖圣人财成辅相之道,日月星辰就于天之西北,百川水潦归于地之东南,则其势然也。
范曰:《易》以乾为阳物、坤为阴物,则天地犹未离乎物也。故古之人或练石补阙,断鳌立极,或折天之柱、绝地之维,天地虽大犹不能全,则弥纶范围岂无所待耶?日月星辰,其行也左旋,则以天不足西北故也;百川水潦,其流也东注,则以地不满东南故也。《黄帝书》曰:天不足西北,故北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近取诸身,而天地之大可见矣。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
事见《大荒经》《诗含神雾》曰:东注无底之谷,
其下无底,
称其无底者,盖举深之极耳。上句云无无极限,有不可尽。实使无底,亦无所骇。
名曰归墟。《庄子》云:尾闾。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八纮,八极也。九野,天之八方中央也。世传天河与海通。
卢曰:大壑无底者,言大道之无能穷尽者也。至微至细,入於无间者,不过水也。注之无增减者,万有无不含容者也。
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贠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付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两山间相去七万里,五山之间凡二十八万里,而日夜往来往来者不可得数,风云之挥霍不足逾其速。
卢曰:有形之物,生於大道之中而增饰,玩好而不知老、不知死,动用不住,倏往忽来,无限数也。
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
若此之山,犹浮海上,以此推之,则凡有形之域,皆寄於太虚之中,故无所根蒂。
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
卢曰:眼、耳、鼻、舌、身为五根,随波流不得暂止也,此举世皆随声色香味染,着而不得休息,乃至忘生轻死以殉名利,不知止虑还源、养神归道者也。
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四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
《大荒经》曰:北极之神名禺强,灵龟为之使也。
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离骚》曰:巨鳌戴山,其何以安也?
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
卢曰:夫形质者神明居也,若五根流浪而失所守,则仙圣无所居矣。《庄子》 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若五根漂荡,则随妄而至死矣。一生虚过,岂不哀哉?故大圣作法设教以止之,五根於是有安矣。五尘以对之,五识以因之,故云十五也。因心以辩之,故云三番、六万岁一交耳。自此知制五根之道也。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
以高下周围一万里山,而一鳌头之所戴,而此六鳌复为一钓之所引,龙伯之人能并而负之,又钻其骨以卜计,此人之形当百余万里。鲲鹏方之,犹蚊蚋蚤风耳。则太虚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
卢曰:伯者,长也,龙有力之大者也。以喻俗中之嗜欲矜夸、爱贪纵情,求以染溺而为钩,负六情以自适,岂徒失其所守?乃更毁而用之也。
於是岱舆贠峤二山流於北极、沈於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
卢曰:俗心所溺,唯声色为重。君子小人,困於名利也。故曰二山流焉。爱溺深重喻之大海神识流浪不可胜言。
帝凭怒,凭,大也。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山海经》云: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河图玉板》云: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之国,人长四十丈,生万八千岁始死。
卢曰:大圣恶夫嗜欲之为害也,乃立法以制之。因圣智之教行,故其国渐小。然神农虽治,犹数十丈焉者,盖人不能灭之,但喊削而已。
范曰:传称东海之外有大壑,即此所谓大壑也。其下无底,则传所谓东注无底之谷是已。名曰归墟,则所谓尾闾泄之是已。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则又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不以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有如此者。尝考太史公言:三神山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至,望之如云。及到,即引而去。岂此所谓五山者耶?故非仙圣之种莫能居此。然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帝恐流於西极,乃命禺疆之神戴以巨鳌之首,而五山始峙不动,龙伯之国有大人焉,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负六鳌以归,员峤之山遂沈於大海,仙圣之种乃为之播迁。帝大怒,於是侵减其国,侵小其民,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然则传所谓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得非此所谓大人者欤?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事见《诗含神雾》。
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
见《山海经》。《诗含神雾》云:东北极有此人。既言其大,因明其小耳。
范曰:五山戴於巨鳌,一钓连於龙伯,以明物之巨者如此。僬侥国之短,人一尺五寸;东北极之诤人,九寸而已,以明物之细者如此。大智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又何以知毫末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足以穷至大之域?
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蚝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
卢曰:苟有嗜欲,失其真焉。则形巨者与形小,长寿者与促龄,亦何异也?故知上极神仙,下及蝼蚁,迷真失道,情欲奔驰,其丧一也。
范曰:冥灵、大椿,庄子所谓大年也。菌芝、蚝蚋,庄子所谓小年也。时有久近,数有多寡,觉此而冥焉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则众人安用知彭祖之为久而匹之乎?
终发北之北《庄子》云:穷发。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
《庄子》云:鲲化为鹏。
世岂知有此物哉?
玩其所常见,习其所常闻,虽语之,犹将不信焉。
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圣闻而志之。
夫奇见异闻,众所疑。禹、益、坚岂直空言谲怪以骇一世,盖明必有此物,以遣执守者之固陋,除视听者之盲聋耳。夷坚未闻,亦古博物者也。
范曰:鳞炎舛乎下,能潜而不能飞。鲲者,潜也,丽乎阴者也。羽炎亢乎上,能飞而不能潜。鹏者,飞也,丽乎阳者也。鲲鹏虽大,尚未免乎阴阳之类。世之俗儒,拘耳目之近,遂以为无是物也,又乌知所谓无极无尽者哉?故列子必托言於大禹、伯益、夷坚之徒者,以其说古固有之,非直肆空言以骇一世故也。
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於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訾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
离朱,黄帝时明目人,能百步望秋毫之末。子羽未闻。
褫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
褫俞,未闻也。师旷,晋平公时人,夏革无缘得而称之,此后着书记事者润益其辞耳。夫用心智赖耳目以视听者,未能见至微之物也。
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
所谓心同死灰,形若枯木。
徐以神视,
神者,寂然玄照而已,不假於目。
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
以有形涉於神明之境,嵩山未足喻其巨。
徐以气听,
气者,任其自然而不资外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