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诗话 - 第 10 页/共 21 页
红到空虚处,
(以红承花,空虚承缺。破题未尽之意,于此补出。从花到山,是为顺串。)
青来窈窕间。
(以青承山,窈窕承遥补。按窈窕,深邃也。郭璞《江赋》:“幽岫窈窕。”曹摅诗:“窈窕山道深。”若近山,则不切矣。又空虚、窈窕,为双声叠韵对。合上一联言为分举。)
让开香一面,画出翠双鬟。
(按天台有双女峰。 山峰如绾鬟;此承第四句。香承第三句。此为用流水对顺串,又为显比。意变换而句不重。又为合擒。以上两联,皆是静景动写。)
侧侧分簪朵,孱孱破笑颜。
(古乐府:“侧侧力力,念君无极。”韩雇《寒食》:“侧侧轻寒剪剪风。”侧侧,犹言轻轻也。薛能诗:“暖梳簪朵事登楼。”孱孱、怯懦也。《旧唐书杜让能传》:“朕不能孱孱度日,坐观凌弱。”郭熙《山水训》:“春山淡怡而如笑。”按侧侧当作轻轻解,孱孱当作柔婉解。上句言花缺之故在分,分而愈明愈美;下句言花缺之后,几如笑颜之山更为怡悦。上句写到细处,下句写到深处。上句是细察式,下句是鸟瞰式。上句在小处落墨,下句在大处着眼。然主要皆由上一联之上联“让”字分疏,即当如何让;又从双鬟字引出当如何打扮。此陪衬法也。)
胭脂凭染惹,水墨自萧闲。
(梅尧臣诗:“春风骋巧如剪刀,先裁杨柳后杏桃。圆尖作办得疏密,颜色又染胭脂牢。”刘迎诗:“海色楼台雨,山容水墨图。”按此又作进一层渲染。前数联皆从感觉上、心理上、印象上作部分认识以抒写,此则将画面扩大,几以大自然为背景而着色。农不伤雅,艳不掩幽:有如名士与美人相对,浓淡映照,相得益彰。此全从上面一联之下联昼字分疏而出,即该如何去画也。此为映带法。胭脂映花,水墨映山,下三字俱从此生出。)
恰受中峰正,全排万萼环。
(沈期《西岳》诗:“诸峰皆竣秀,中峰特美好。”按上句言露_缺之补_得其体兼得其道。下句言花之多,缺唯有一间,他皆无有缺;而缺之以有山补,故更美也。此一联是从下四周往上看。此为逆串法,以山先写而花后写,与前数联之先花后山顺串适相逆也。)
夕阳和闪闪,苔点认斑斑。
(夕阳烘花,苔点烘山。概括写出,远望可得。又按前数联皆是静态动写,此一联则全状动态矣。上联大处着眼,下联细处落墨。全系从速处正面浑看而点染者,是所谓烘染法也。)
更想岚光裹,看春策杖还。
(最后出人物,所谓“着我画图中”是也。若有景无人,则虚有其景,意味全无。有此点睛之笔,则既“超以象外”,而又“得其环中”矣。岚光束结夕阳、中峰与山,看春束结花、香、万萼,可谓面面俱到,映带周全,焉得不令人拍案叫绝,叹为观止平!)
纪河间《馆课存稿》中,亦有《赋得花缺露春山得山字》同题之作,亦复稍点其略,钞之于下:花外隐春山,山青花复殷(自注):岑参诗:(柳拜莺娇花复殷。)
(首句速山,次句远观。已出花、春、山三题字,官韵山字亦已下韵。)
有时红断续,忽露碧孱颜。
(上句写花缺,下言山露。又出题中“露”字。题字不必全点,但须在首两联中点出。以下不得再见。诗题五字,今已点其四,已超过一半以上。实则超过半数即可,倘只点一二字,则犯规矣。)
遥隔玲珑影,斜窥{髟委}露鬟。
(髻露,亦可写作倭堕。苏轼《迁居诗》:“青山满墙头,{髟委}鬃几云髻。”磨亦可写作髻。 皆发貌、髻貌。试帖极忌用僻字僻典。此以前人诗句有过,庶可通融。)
参差疏密处,掩映有无间。
(皆从速处浑写,以补上一联意境。)
似欲留余地,凭教见一斑。
(上句写缺,下旬写山,是虚写。)
试从空隙望,应爱远峰闲。
(上句承缺,下句承山,是从虚到实,在半虚半实间。)
孤嶂看逾好,芳林坐未还。
(上句山,下句花,山仍远而花则近。“芳林”遥应首联“花复殷”。)
年光与景物,乐意正相关。
(将春色与春景、春意与春情,束结为一,是物我同春之旨也。虽未直接写人,而人即在其间矣。)
顾如诗中“有时”、“似欲”、“凭教”、“试从”、“应爱”诸虚词,用之使其机调流转,然此为爱填实者所不取,圣征诗中,亦无有也。盖以为有则必伤高格。窃以为全部屏绝不用,悬为禁忌,必将使诗滞重难行;过多用之则确能损其气格与意境。倘在在有之,亦见其着力而不讨好。中庸岂不可能乎?
纪河间、袁简斋自言皆不善书。《纪文达公遗集诗集》卷十二《三十六亭诗诗四题砚箧》二首云:“笔札忽忽总似忙,晦翁原自爱荆王。老夫今已头如雪,恕我涂鸦亦未妨。”“虽云老眼尚无花,其奈疏慵日有加。传语清河张彦远,此翁原不入书家。”袁简斋《诗集》卷三十三《遗兴》二十四首之八云:“平生作字类涂鸦,况复衰年腕力差;争奈家家索亲笔,不容老树不开花!”又卷三十四《余幼不习书每有著作倩人作代海内所知也不料年登八十眼昏手颤而来索亲笔者如云我知其意戏吟一绝》:“诗人八十本来稀,挥翰朝朝墨染衣。越是涂鸦人越要,怕他来岁此鸦飞。”纪诗甚工整,袁诗前一首尚有风趣,后一首末句堕入恶道,删之可也。两家墨迹,余在越园师处俱见过。纪书极拙劣,袁书钝朴,皆与两人之聪慧不类,俱非余之所喜。而包世臣(慎伯)《艺舟双楫》卷下偏舍袁诗文不论而甚推重其书,列之于“逸品”。张船山亦以其“书法妍媚,务求的笔数行以作玩本”,使简斋大为讠它异。(见《小仓山房尺牍》卷七《答张船山太史书》)后袁廷《红惠山房吟稿》云:“己未仲冬于乱书中检得随园先生手札一纸。书极工整娟秀,可宝爱也。先生不以能书名,然颇有六朝人风度。士大夫争欲得其名迹。故先生晚年刻一小印曰‘子才的笔’,凡手书简翰并用之。余所藏先生《尺牍》,尽是的笔,装成巨册。今将此札增入,并系以诗:‘波折天然雅俗分,论书何事太纷纭。撑肠若有五千卷,笔下能生五朵云。’‘心画也如面不同,风流文采寓其中。翩翩价笔无人拟,开卷仓山一老翁!’”三家所见,大略相同,何与余之直觉,相去何远也?
孙子潇、舒铁云、王仲瞿三君而后,最杰出风靡一世之诗家,非龚自珍(定庵)莫若。定庵颇好铁云与彭兆荪(甘亭)之诗,《己亥杂诗》记之云:“诗人瓶水与谟觞,郁怒清深两擅场。如此高材胜高第,头衔追赠薄三唐。”(郁怒横逸,舒铁云《瓶水齐》之诗也;清深渊雅,彭甘亭《小谟觞馆》之诗也。两君死皆一纪矣)。定庵十八岁时,王仲瞿来其寓订忘年交。越八年,又走访定庵东海上,留一月。详见定公《王仲瞿墓表铭》。仲瞿有《与陈云伯书》,称许定公诗文“绝空一世,前宿难得”。唯平生亦不善书,以此五次会试皆下第,至道光九年己丑,年三十八,试中式第九十五名。殿试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自不得入翰林。以是大忿,相传凡其女媳妾婢,悉令学馆合书。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必艴然作色曰:“今日之翰林,犹足道耶!我家妇女,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皆工书法也。余见定公遗墨亦多,书虽不佳,尚不致如纪公之不堪入目。倘纪公迟生数十年,亦未必能领修秘籍;定公若早生数十年,当又是另一番遭际。“人间但有遇不遇,世上原无材不材”,岂不信夫。
定公之诗,瑰丽奇肆,独树一格,为后人ㄎ搐沾润颇多。或亦以其绝无依傍矣,实则取资于前修者亦属不少。今姑就偶所涉及者,拈出数首,以明其递变蜕化之迹如次:
《杂诗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师作得十有四首》之十三云:“东抹西涂迫半生,中年何故避声名?才流百辈无餐饭,忽动慈悲不与争。”考黄庭坚《山谷外集》卷九《次韵答扬子闻见赠》云:“文章不值一杯水,老矣忍与时人争。”又钱谦益《列朝诗集》丙集第七《桑悦传》言桑“领成化乙酉乡荐”,“调柳州,意不欲行,曰:宗元久擅此州名,不忍遽往夺之耳”。又赵翼《瓯北集》卷四十九《论诗》云:“结习耽吟老末忘,尚随年少角词场。只愁后世无新意,不敢多搜锦绣肠。”山谷乃感慨,桑悦则狂傲,瓯北系睥睨后世。定公虽亦自负,而愤激怨世之意深矣。顾其语实或受黄、桑、赵之启迪,能窥入其意而转进一层,遂能出蓝而更趋醒豁。他如山谷诗:“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无过《遗教经》,”定公则云:“南书无过《痉鹤铭》。北书无过《文殊经》”,则步趋过甚。黄诗又云:“扁舟不为鲈鱼去,收取声名四十年。”定公则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荆名十五年。”又反用其意云:“自知语乏烟霞气,枉负才名三十年。”可见其于江西诗派,亦有所仿效也。
《美人》诗云:“美人清妙遗九州,独居云外之高楼。春来不学空房怨,但折梨花照暮愁。”又《春晚送客》有云:“行人临发长亭晚,更折梨花照暮愁。”似于此语情有独锺,故一再言之欤?考唐孟浩然《春怨》云:“佳人能画眉,妆罢出帘帷。照水空自爱,折花将遗谁?春情多艳逸,春意倍相思。愁心极杨柳,一种乱如丝。”又杜甫《佳人》诗结句云:“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彼此用意相近,皆是自我慰安、自伤满足之情。倘以旧有诗情相较,则定公自视尤高也。
其流传最广之《己亥杂诗》,与前人诗中,有较明显蛛丝马迹可寻者,得有五首:(一)第七首云:“廉锷非关上帝才,百年淬厉电光开。先生宦后雄谈减,悄向龙泉祝一回。”首二句典出《韩诗外传》卷三第十五章:“剑虽利,不厉不断;材虽美,不学不高。虽有旨洒嘉觳,不尝不知其旨;虽有善道,不学不达其功。”(按《礼记学记》亦有后二语,《孔子集语》同,旨下,功下各有也字)。唐褚载用此意赠《贺赵观文重试及第》云:“一枝仙桂两回春,始觉文章可致身。已把色丝要上第,又将彩笔冠群伦。龙泉再淬方知利,火浣重烧转更新。今日街头看御榜,大能荣耀苦心人。”按观文在干宁二年崔凝下第八人登第,后命陆废重试,跃居榜首。诗将初试已得高等、重试更获大魁之事用此典故表出,可谓丝丝入扣,面面俱到。惜颈联稍病合掌。但在晚唐,诗律尚未十分苛严,情犹可谅,惟结束两语,太不经意,浅俗不堪,后劲不足,足累全篇。而定公此诗,则融洽贴妥,概括集中,而词锋逼人,却义余情不尽。末二句,从字面观,雄谈虽“减”祝祷虽“悄”,而内涵却如《庄子在宥》所言,已“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矣。诗人之性格与诗风,亦从而得以窥见。
(二)第一八二首云:“秋风张翰计蹉跎,红豆年年掷逝波。误我归期知几许,蟾圆十一度无多。”盖为追悼其表妹而作者。考陆放翁《剑南诗稿》卷十六《落魄》诗云:“落魄东吴莫笑侬,今年要不负春风。闲愁掷向干坤外,永日移来歌吹中。酒浪欲争潮水绿,花光却妒舞衫红。公卿忧责如山重,肯信人间有放翁?”两“掷”字用法皆别致,定公是否有得启迪于斯者乎!
(三)第二三四首云:“连宵灯火宴秋堂,绝色秋花各断肠。又被北山猿鹤笑,五更浓挂一帆霜。”按赵翼《瓯北诗集》卷三十《自嘲》云:“久谢时荣养病身,却因知己上淮滨。黠奴窃笑幽栖客,又出山来谒贵人”自注:“时因云岩相公至清口,寄声招晤,故往谒。”虽同用《北山移文》故实,机杼实亦相类。
(四)第二五二首云:“风云才略已消磨,甘隶妆台伺眼波。为恐刘郎英气尽,卷帘梳洗望黄河。”此首颇为多人所援引且心倾,第二句尤感非高才如定公者不能有此奇语,且以其为形成“定庵体”中不可或缺之名篇名句。定公似亦极望了此心愿,故于《春日有怀山中桃花因有奇》诗中亦云:“安能坐此愁阳春,不如归侍妆台侧。”但不若前诗之鲜明突出。考唐韩雇《席上有赠》云:“矜严栗格绝嫌猜,嗔怒难逢笑靥开。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雪压梅。莫道风流无宋玉,好将心力事妆台。”此诗末句即定公语之所本。但韩诗纯乎“香奁”而已,无有骨格也,故纪河间以其“结尤佻而亵”,顾定公一为之拟议变化而入神,则玲珑透剔,耀眼生光矣。
(五)第二五六首云:“一自天锺第一流,年来花草冷苏州。儿家心绪无人见,他日埋香要虎丘。”按褚人获《坚瓠集补集》卷三《赠妓》条云:“金陵妓诸大云:‘生不得身到西湖,死便当埋香湖上。’俞羡长快其言,尝赠秦中女郎,遂偷其意云:‘荡舟不逐江南去,死愿青溪作女郎。’”设想相类,岂女郎皆异代同心,抑诗人触机有得,遂发此共振之声?或两者皆兼而有之欤?又按明袁宏《道解脱集》之二有《湖上别与方子公赋》七首之一首数句云:“宁作西湖
奴,不作吴宫主。死亦当埋兹,粉香渍丘土。”浅率之中郎,定公或未屑一颅,而不意竟先有此心之得也!
定公与袁简斋嗣子袁通为友,尝为其《长短集》作序。诗中提及简斋者,只有“仓山楼阁明如画”一句,知所仰者,惟艳其在升平盛世安享山林之福四十年之久,于其诗文,则只字未曾道及,故知其赏心绝不在此也。顾亦仍无碍其心灵气息之相通与共识。袁钱唐人,龚仁和人,清时同属杭州管辖。袁《诗集》卷六《归家即事》有句云:“后日走西湖,带雨观汤汤。我行周四岳,毕竟此无双。”龚《己亥杂诗》第一五二页亦云:“浙东虽秀太清孱,北地雄奇或犷顽。踏遍中华窥两戒,无双毕竟是家山。”此于家乡之山景有同好也。袁《诗集》卷一《谢太傅祠》诗首联云:“一笑翩然载酒行,东山女妓亦苍生。”《己亥杂诗》第一二六首亦云:“不容儿辈妄谈兵,镇物何妨一矫情。别有狂言谢时望,东山妓即是苍生。”是皆能以平等待对下层人士,虽女妓亦不例外也。
又两诗人俱主“顺风收帆”以免不测。袁《诗集》卷三十六《示儿》云:“不将《庭诰》学延之,但说平生要汝知:骑马莫轻平地上,收帆好在顺风时。大纲既举凭鱼漏,小穴难忘任鼠窥。(古谚云:鼠穴留一个,好处不穿玻。)三百六旬三十日,可闻谇语响茅茨。”龚《己亥杂诗》第一○六首云:“西来白浪打旌旗,万舶安危总未知。寄语瞿塘滩上贾:收帆好趁顺风时。”《随园诗话》卷十六有挥发其义并记有关之事者云:“余常谓收帆须在顺风时,急流勇退,是古今佳话;然必须嘿而不言,趁适意之际,毅然引疾,则人不相疑。若时时形诸口角,转觉落套;而上游闻之,以为饱则思扬,翻致挂碍矣。钱竹初擅郑虔三绝之才,抱梁敬叔州郡之叹,屡次书来,欲赋遂初。余奇声规其濡滞。今秋才得解组,余贺以诗。渠答云:‘海上秋风江上尊,尘颜久已怅迷津。窃公故智裁今日,劝我抽身有几人?世事楸枰留黑白,老怀齑臼杂酸辛。退闲自此陪裙屐,长作田间识字民。’‘劳生那复记年华,归识吾生本有涯。未定新巢同燕子,早营孤冢付梅花。千秋欲见先生笔,十亩从添处士家。他日并登皇甫《传》,始知真契在烟霞。’”
又两家狃于缠足习尚之世,皆不以为然,亦不以为美,是尤难能也。简斋书中,屡有语及。如《小仓山房尺牍》卷五《答人求娶妾》函中,即言“弓鞋大小,后天也,刖之且可使断,而何难缠之使小乎!”又言“今人每入花丛,不仰观云鬟,先俯察裙下,亦可谓小人之下达者矣。”复言“遂有裹小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亦“败俗伤风”之例。《随园诗话》卷四则假李姓女诗以记之云:“杭州赵钩台买妾苏州,有李姓女,貌佳而足欠裹。赵曰:‘如此风姿,可惜土重。’土重者,杭州谚语,脚大也。媒妪曰:‘李女能诗,可以面试。’赵欲戏之,即以《弓鞋》命题。女即书云:‘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亦双跌。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赵悚然而退。”按诗中引及毫无根据且男女性别难定之印度菩萨为证。尝为人讥诋简斋不学之征,实亦过于苛求。盖此原非简斋本人之诗,焉得以此而责及简斋?观世音菩萨本是男身,是其自性身即法身是也。我国塑像都作女身,是应众生之机缘变现之佛身,即“应化身”,或简称“应身”是也。则不论言其是男是女,亦无可无不可也。又《新齐谐》卷九《裹足作俑之报》条言李后主在阴间受罚之重云云,显系作者杜撰假借以明己见之所在,不啻在为花请命、为妇护法也。而定公《菩萨坟有序》,《序》云:“菩萨坟者,亦日公主坟,辽圣宗第十女墓也。小字菩萨,未嫁而死,《辽史》无传。北方海棠少,此地始生之。自是海棠之盛,逾于江国,上人因以海棠谧主云。坟在西山无相寺。”诗云:“菩萨葬龙沙,魂归玉帝家。余春照天地,私谧亦高华。大脚鸾文劝,明妆豹尾车。南朝人未识,拜杀断肠花。”是明以“大脚”为是而颂之。又《婆罗门谣》云:“婆罗门。来西胡。勇不如宗喀巴,智不如耶稣。绣衣花帽,白若鹄凫。娶妻幸得阴山种,玉颜大脚其仙乎!女儿十五卖金线,归来洗手礼曼殊。礼曼殊,膜额角。天见膜额角,地见断牛肉。地不涌谄药叉,天不降佞罗刹。曼殊大慈悲、大吉祥,千年大富万年乐。”是又艳羡国外人能娶大脚之妻,比前诗赞颂为尤深。又《己亥杂诗》第一一七首云:“姬姜古妆不如市,赵女轻盈蹑锐屣。侯王宗庙求元妃,徽音岂在纤厥趾?(偶感)”此则又从正面抨击唯尚纤足之恶习矣。于此一事,尤能窥见两诗人异代同心,可谓英雄所见略同者欤?
又袁《诗集》卷一《少年行》有句云:“与余握手铜龙楼,衣香一过三年留。”龚则有《投宋于庭翔凤》诗云:“游山五岳东道王,拥书百城南面王。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用“万人丛中”作烘托,气氛自强。又袁诗集卷三《怀人诗》之二三有云:“半生出入醉何处,薛下奸人六万家。(曹磷书”)龚《己亥杂诗》第二十首云:“椎埋三辅饱于隐,薛下人家六万增。半与城门充校尉,谁将斜谷械阳陵?”则触及当时治安流弊,可以征史矣。
《随园诗话补遗》卷五记奇丽川《题卢湘鳝美人宝剑图》云:“美人如玉剑如虹,平等相看理亦同。笔上眉痕刀上血,用来不错是英雄。”龚有《夜坐》二首之二云:“沈沈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过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美人如玉剑如虹”一语,两诗皆有,奇丽川诗自有其真意所在,定公取以移置末句,遂更具气势与远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