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诗话 - 第 12 页/共 21 页
简斋又有《惆怅溪》六首,挥发其意尤明,诗亦可诵,悉录于后:“一角清溪两岸春,溪声以外即红尘。送郎到此怕归去,重见桃花不见人。”“人天作别泪滂沱,山自青青水自波。作到神仙尚惆怅,神仙以下更如何?”“仙郎回首合欢床,应侮忽忽遽束装。满目山河人世换,输他衣锦客还乡。”“风吹石洞几回开,玉几金床长绿苔。如此人间殊不恶,双双何不渡溪来?”“老住山中万事休,归期少算亦千秋。幸亏不遇神仙好,倘遇神仙我欲愁。”“一动凡心二女知,故乡未必梦依依。劝君想作仙家婿,先要思量归不归。”
自晋郭景纯创《游仙诗》以还,作此题最多者,莫过于唐末之曹唐(尧宾)。后之诗家,凡题作《游仙》者,大都有所奇寓,而尧宾则纯以抒情。辛文房《唐才子传》谓其“追慕古仙子高情”,“寄其悲欢离合之要”,所作《大游仙诗》七律五十首,今存十八首,《小游仙诗》七绝百首,今存九十八首。此或与其曾作道士,于仙人确有幻想有关。所写诗中,涉及刘阮天台故事者篇章为富,亦以此最负盛名,《大游仙》中,如《刘晨阮肇游天台》、《仙子送刘阮出洞》、《仙子洞中有怀刘阮》、《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等,几乎全类代言,有如诗中八比。此类诗格,为题材所限,自较卑弱,原不待言。兹录其最具代表性之《洞中仙子有怀刘阮》于后:“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裹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零落尽,此生无处访刘郎。”
唐宋间多种笔记,皆记载尧宾尝与罗昭谏互戏,罗以其颌联系“鬼诗”,尧宾则以罗《牡丹》诗“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为“女子障诗”。而《太平广记》卷三四九引《灵怪录鬼》三十四《曹唐》条及《唐才子傅五代史补》等又载有鬼好诵其此一联而导致其暴卒,各书记述虽稍有异,而其潜在所持,无非诗有鬼气必遭鬼害,且必入鬼域之观念有以导之,实则与其平生之幻想狂兼突然暴卒皆有牵连也。此诗亦缘有鬼语故,遂为方虚谷《瀛奎律髓》所槟而不选,而清黄子云之《野鸿诗的》,则居然认为“玉溪《无题》诗千妖百媚,不如此二语缥缈销魂”,则又尊之逾分。姑不论后之毁誉若何,然欲论尧宾诗者,绝不能舍此而不道。倘论其失,于构思上,须知仙凡相隔,不同幽明异路,凡夫欲入仙境自难,而仙家欲降红窿自易。有大神通者,岂得云“人间无路”乎,此所以不有仙心而逞鬼气,昭谏戏之,其斯之故欤?前引袁简斋诗:“如此人间殊不恶,双双何不渡溪来?”岂不已解斯惑乎?再观表达:仙子所怀,乃刘阮二人,何以诗中但言刘郎,而漏却阮郎何耶?此针线之欠密所致,后之为诗者,受试帖戒律影响,绝不可如此草率收场。兹录清杨庚《桐云阁试帖》卷下《天台仙子送刘阮还家》诗二首于后,稍作批点,以见其匠心所在。诗曰:
已作天台客,如何转念差。同来游福地,不惯住仙家。(已点题字:天台、仙家四字。同衣,是点明为雨人),送汝乘云去,还乡落日科。(若是应试,清代不允许在此联再出现题字,此以馆课故,庶可通融,且以题语太长,亦恕其送、道两字立足也)。两行新眷属,一路占烟霞。(两行,仍照颇及两封)。丹诀防人间,红颜莫我嗟。(大有情致)离踪飘柳絮,别泪洒桃花。(原评:别泪洒桃花五字,直是绵绣罗胸、历劫不磨之句,学者当从此处用心)。迢递归春色,团圆让月华。石梁重采药,休被晚峰遮!(留有余地,为他日再来作预计也?结有余韵,令人深思。)
又一首曰:
懒作神仙婿,商量欲转家。(出题字仙、家二字。有商量,表明是二人)。郎心多世故,洞口即天涯。(暗点还家,超脱之至,笔似神来)。春好留难住,云深去莫嗟。(上句从仙子本心落笔,下句从列阮他日着想)。御风还梓里,流水送桃花。(还、送二字,原不得在此处出现,说见上。苇势亦飘飘欲仙也)。携手离情诉,回头别路赊。(送得有情韵)可添唯岁月,相赠只烟霞。犬吠泉声乱,桥通石径斜。(还得不寂寞)再寻苔迹到,长与饭胡麻。(为将本设想,希冀如此)。
两诗后有张熙宇(玉田)辑评云:“二首深情远韵,工力悉敌,较曹唐《大游仙》诗殆过之百倍,世谓古今人不相及,抑何小耶?”与管见实同,但彼等皆未能切实指出尧宾诗之缺失,遂觉空泛耳。上首所录原评一条,恐亦是玉田所为也。杨庚,字少白,四川江安人,嘉庆十八年癸西举人。功名虽不彰,而试帖之声名,亦尝风靡一世,而今则知之者鲜矣。人事代谢,固如是夫。
●卷四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余受委赴云和大坪浙江通志馆,与越园师令坦祝鸿逵(子孚)先生、华茂春一路步行,从故乡龙游出发,五日始抵达大坪,时正届日寇两度流窜以后,民生凋落,满地萑苻,驻守兵丁,尤横行不法。沿途不胜惶恐,入夜更觉提心吊胆,雇夫肩挑行李亦极困难。只好央求家乡熟人随行到目的地,而以倍值付之。幸道途有伴,与子孚先生谈艺论文,得以暂忘忧惧。子孚先生言,浙东处兹瓯脱之地,人才书籍,两皆难得,惟有诸暨蒋麟振(宰棠)先生,博览多才。十六岁时,即高中举人。故名噪一时,但其后五上春闱不第,康南海见其墨卷,尝以抡元测之。又谓其诗虽不敢言天下第一,要不出五名之外也。尝出宰浦江,不久罢去,幸赖越公说项济穷,得以安度晚岁。寻常多蒙教诲,遂拜之为师。倘有机缘,不妨多多请益也。俟到馆日,宰棠先生正从青田南田分馆迁回大坪,时已病入膏肓,仅得一见,数日后即告逝世。其间子孚先生忽因家庭变故忽忽返家。宰棠先生遗稿遂由越园师指定命余董理,且撰写提要及诗文选辑,刊于《浙江省通志馆馆刊》第四期中。越园师且云:小时尝读过蒋先生墨卷哩。先生友人章乃羹(梅先)尝来相见,共商为先生遗稿付梓事,越园师深感无能为力也。能选辑其诗文入馆刊为《纪念特辑》,已属不易,际兹物力维艰,遑论其他哉!梅先时任教国立英士大学,有《观山文稿》上下二册刻印传世,蒙赐赠一部。翻阅之下,见其颇以桐城文派自翊,又多引章棱(一山)赞语为重。实则其文未能尽俗,于桐城义法,离之尚远。宰棠先生文,则驰骤纵横,笔意至为浑厚,亦具卓见。惟不善修饰,有类万里黄河与泥沙俱下之感。《特辑》中选其十文,窃谓已得其精粹所在。骈文则无甚特色可言,故未选录。先生学术著述虽多,但要而论之,尚是文人气质,而非学者宗师也。故最可取者,尚在其诗。顾先生平居不轻易示人以稿,又秘不告人以真实年龄。余从遗稿中得知其生于一八五三年,卒于一九四五年。近人著述中,惟马叙伦(夷初)多录誉其诗,不知其何从得见也。余深恐其遗稿存置浙江省通志馆,而此机构实临时所设,必将随《通志》之告成而撤销解散。亟于董理之余,将其《如园诗稿》十卷,抄撮大半。自笑萍蓬之身,未必能保养不毁。但姑如袁简斋诗所云:“明知东去留难住,且在侬家过一回。”如是而已,亦无可奈何之聊用自慰语也。
《如园诗稿》十卷中,内分六集:首集日《明志》,凡二卷。次曰《思文集》,亦二卷,第二卷又题为《衰树集》。是集与前集相类,虽多登览之作,而感慨生涯与夫自伤不偶之意,反较前集为浓重。三日《感旧集》,凡一卷,白题为叹逝伤离之作,因摭拾旧稿兼及友朋来章,以志一时鸿雪。故是集多怀人之作,而所附友朋简札与夫赠答之章,几倍于其诗焉。四曰《怀古集》,凡一卷,又题为《如园诸书题辞》,就其所读诸书各抒所感而作,凡一百九十九首,皆七言绝句,或合数人为一首,或离一人为数首,以类相从,不拘时代,此在古人,虽有此体,最多不过二三十篇,此则裒然成集,亦可谓为创作。此类题材之本身,什九皆无诗意,书之于文则易,抒之于诗则难,以文无拘束而诗有束缚也。强而为之,使成韵语,真非易事,而先生皆能钩玄提要,且仍不失其为诗,是为难能也。五日《闲情集》,凡一卷。多记往年风流韵事,纯属发乎情之作,第不若韩致尧之寄托遥深,但读之不仅可明其身世之住僚,兼可透观当时社会风气。六曰《明夷集》,凡三卷,亦为丙子后避居永康、云和、南田之作。时先生年事已高,更遭寇扰,转徙流离,故其忧愤益切,而随意抒写,不复求工,故所作不逮乎前,然其忧国悲世之痛,溢于篇章,则可取也。纵观其诗,除五言古风外,大率沉雄悲壮,笔意酷似盛唐;闲适之章,偶有刻意学陶者,而杂以豪气,别成风格。《闲情集》则缘情绮靡,竟似另一人之手笔。其诗有如其文之同病者,往往漫不经心,重韵、失韵、重字、对仗合掌或偏枯者,时亦有之。此性情疏略之所致,非不明诗律须苛细之道也。今除《明夷集》未录,《明志》、《思文》,除《特辑》已录外,各选十之五六。《感旧》、《怀古》全部录下。《闲情集》则录其十之七八。时或略抒己见于后,或附志逸事于中,以存当日之真云尔。(原抄都各有圈点,为虑排印困难,悉行削去)。
《明志集》、《思文集》(按:合钞为一册,此册已大部毁于十年浩劫,撕碎散落数纸,拼凑得以下数诗。)
《燕京咏怀》六首:
合向江湖老此生,秋风乍起又来京。灯前万里思乡梦,马首千山落叶声。少岁宦情原冷淡,平生志事在澄清。只今日夕弹长铗,落魄都门载酒行。
欲上青天提日月,还投沧海斩蛟龙。醉眠粉黛三千里,退老东南第一峰。懒学圣贤空学佛,耻为商贾惮为农。百年志事光明甚,搅动愁心暮夜钟。
胭脂坡下千官会,帽影鞭丝落照边。太尉奈何招惜惜,将军岂可拥圆圆。海涛笼战元黄血,帝国莺歌醉梦天。大好江山谁付记,薜萝吟望禁城前。
寂寥常共狗屠游,醉到长安菊部头。五百年来无史笔,九重天外有阳秋。每闻击筑心犹壮,听到离弦泪欲流。底事挚干都去国,江湖满地莽新愁。(按“新莽”失律,乃倒乙作“莽新”,毕竟是疵韵)。
当今海内蜚英誉,旧日儿童并侍旁。到此不禁伤老大,眼前已自见沧桑。相逢怕作寒暄语,无意重登傀儡场。回首浣纱溪畔路,耕田凿井正舒长。
驻马崆峒最上头,烟霞脚底莽悠悠。乡心缥缈三千里,梦雨迷离十二楼。生怕杜鹃啼洛下,愁看乌鸟集延秋。山中长啸天风起,百道星云粉碎流。
细按上诗,当在袁项城窃国前所作,故有“江湖满地莽新愁”之句。诗人心情之起伏不平,于兹可见。次首尤见雄壮怆凉。夫抱负愈大,则失落愈重,文士畸才,莫不皆然。故袁简斋有“寸欲其大,志欲其小”之说,诚处世间唾经验之谈也。 自次首诗,易使人联想及粱任公之《自励二首》,诗曰:“平生最恶牢骚语,作态呻吟苦恨谁?万事祸为福所倚,百年力与命相持。立身岂患无馀地,报荐惟忧或俊时。末学英雄先学道,肯将荣痒校群儿。”其二曰:“献身甘作万矢的,著论求为百世师。誓起民权移旧俗,更研哲理瞩新知。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犹狂欲语谁,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追取之志,奋发之情,宏伟亦自有诗来所罕见也。然纯是豪言壮语,诗味殊少,且声韵俱哑,可视读而不可吟诵之也。聿棠失生诗则真性流露,诗情韵律,两皆得之。至于曲终变微,实身世之挫折有以致之。然郁勃之气,终胜于黄仲则《都门秋思》之低沉也。先生晚年唯一妾佰隋,病重时,越宜师遣一工友协助照料。其妾乃文盲,惟恐工友雅去,将冬以应付突变,故望其留宿相陪,时先生已近弥留,板言问其妾曰:“你要长陪还是短陪?”妾不知所谓,答曰:“我当然希望长陪。”先生骂曰:“你这不要脸的家伙!”其妾间之大哭,后泣述于人,不意其将死之际,尚误会语意,妒心犹炽也。此事对照“醉眠粉黛三千里”一语,不禁令人哑然失笑。先生卒后,其妾无以为生,适子孚先生悼亡,有同事欲为之撮合。子孚先生以与聿棠先生有师生之谊,娶师妾为继室,非礼非谊而卸之,侵遂不知下落矣。先生卒后,其子来奔丧,亦是一无知无识之老农畏。士族之易式微,有如是夫。悲哉。
《有所思》二首:
鹧鸪啼罢已斜阳,蒲苇连天草不芳,无复梦云来宛宛,不堪秋水又苍苍。凄凉南雁沉消息,悔恨东风少主张。肠断天津桥畔路,栖鸦萧瑟惜流光。
河汉微云带雨痕,秋兰赠佩致温存。芙蕖洛水陈思梦,斑竹清江帝子魂。残月晓风怀北里,繁霜夜雪忆西门。樱桃街口重来客,旧事欷嘘不可论。
按:上二诗似无甚特色,徒以《明忘集》抄存已不多,且他处无有,今检得碎纸中录存之,用以明其心迹耳。次首芙蕖、斑竹、残月、繁霜,稍嫌有平头之病。
《沧州》:
沧州城外见晴川,片片云帆落照边。大野秋风吹日短,长堤远树抱沙圆。百年志事垂天鸟,半世生涯清露蝉。此去空教猿鹤笑,金门旧事已如烟。
按:此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感。以颔联较为出色。
《游大明湖晚归》:
百花洲畔树连绵,淡沱云容欲暮天。滦水清澜成镜监,华峰晴翠落楼船。春风草长亭台外,残照人归杨柳边。当作桃源堪老我,半城绿浪九州烟。
晚霞红带水西亭,芳树莺啼感客星。画肪斜阳双浆碧,楼台云气四围青。悲欢蕉鹿丛中认,清浊沧浪曲裹听。归路南园花正满,行歌泽畔醉初醒。
上二诗俱好,第二首尤有深意。
《卧龙冈》:
南阳胡勿躬耕老,漫想穷途起著鞭。宗社需才难避世,耄年可假看回天。千秋《礼乐》文中意,两表商周训诰篇。最是朱(文公)王(船山)多刻论,好将学术诋前贤。
按:此论诸葛武侯,最为公允。诗之第二、三句,当作倒装承接之。盖谓“宗社需才难避世”,故不克在南阳躬耕至老,遂不得不“漫想穷途起著鞭”也。惜年尚不足中寿,故无法回天,莫非气数使然。倘与老而不死之谯周年命互换,则世局又当别论矣。颈联赞语,用笔极重,惜惟嫌合掌,又以“训诰篇”对“文中意”,亦偏枯而工整不足。“诗律伤严似寡恩”,后世作诗之难,尤以七律为最难,信不诬也。
《感旧集》、《怀古集》(按:两集合钞一册,已全部毁于红羊浩劫。仅凭记忆,别录四绝,原在《怀古集》内)。
《题袁随园集》:
不求黄白不参禅,游戏人间八十年。最是急流能勇退,干元九二见龙田。
绝后空前见性灵,灵光到处半天青。即非红日当头照,亦是卿云烂熳星。
遗像西泠鬓发苍,一行仕女共扶将。马卿前事龚生后,并老温柔孰短长?
随园片石尚残阳,衰草荒烟莽断墙。独往鸡鸣山下路,绿蓑红粉并苍茫”。
按:袁简斋之引退,初非有所悟觉而为,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在也。顾于题诗作论,自不妨以“急流勇退”许之。又按于清同治、光绪后直至民初,诗坛皆以讥袁为风,更有甚于袁卒后之嘉庆、道光时也。而宰棠先生处于此思潮中,竟不为诸老所左右,亦可谓独立不移者矣。第二首之评赞,实获我心。时正读《随园三十六种》竟,写成《袁枚著述提要及其他》,颇有志于为《小仓山房诗集》作注,遂亦作四绝以题诸首端云:“纵横上下几千年,阅尽诗家值万篇。一办心香何处去?吟魂总在小仓巅。”“主善为师似不师,一年依傍有谁知?可怜耳食纷纷者,随着他人乱噬之。”“死后是非谁管得,无端世态式炎凉。吠声吠影今循昔,谁似先生传世长!”“曾向遗踪拜墓门,不图片石竟无存。伤心文物归何处,独仰空山一断魂!”(上四诗原存诗稿中。以诗稿遭难,仅凭记忆得一、二两首。后二首不知原来如何措语,今所绿实乃一九八○年所补成者)。又先生卒后,董理其遗著,于《特辑》中即本先生此意感赋,聊以当哭。诗云:“先生昔读随园诗,凭吊风情感既之;我今董理先生稿,凄然牢落同幽思。先生年少真英俊,文笔纵横金石振。可怜君子道终穷,漫将怀抱埋花径。 日居月诸如奔梭,才人老去情犹多。干戈时扰风尘际,兴失当年《团扇歌》。文星终堡荒村内,傲骨从瘗荒山背;黄昏落日怨啼马,凄凉千古名山事。循诵遗文血一堆,伤心庾信魂犹哀。《华严》一卷通异解,四大皆空何有哉!”此诗宋墨庵先生颇激赏之。谓“同幽思”之“同”字可改作“共”字。余曰: 原作“共”字,作“同”,乃越园师所改。缘师不欲古诗入律句,尤不喜平韵谐平仄。诗中“情犹多”之“情”字,“魂犹哀”之“魂”字,皆是越园师所更易,以为如此始能略存古气。实则梅村歌行,转韵昕在,平仄尽谐,斯又何尝不可,而越园师终以病态视之。尝与之辩诘多次,终不以我为是也。墨奄先生则与我之所见
悉合。后晤永嘉才子王荣年先生,则又与越园师之意如出一辙。此亦各执一见,难于统同者矣。
《闲情集》(按:虽纸已破损,幸而大体尚保存完好。为尊重先生本意,姑不论工拙,悉绿而以见其真云。前原有自序,已撕散难复旧观矣)。
《烟台舟中望月咏怀》:
有所思,乃在沧海北,大江南,缥缈青天碧海间。目送鸿雁去,心与燕飞还。梦魂正颠倒,明月出三山。北斗摇摇夜将半,明月沉沉过河漠。离恨如丝不可断,天风吹起春星乱。月落海门西,空中闻天鸡。鸡啼曙色动,帆影挟云飞。
《纪梦(有序》:
辛亥二月,由沪至京,在盛京轮舟中,早梦舟停海岸,平沙漫漫,可数百丈,人语嘈杂。余登岸瞻眺,仿佛似有一女子前曾为余蹇修,死而埋香于此,其冢隐约若可辨认,为之欷嘘叹息。即去视舟,尚未开,又徘徊墓间,回头舟已开行。旁人疑讶,内有一人若知其事也者,絮语移时;又有一老人言迟一二日可有舟来,余亦不措意,但念行李在前舟中,想同行者必能为之计。正踌躇间而梦醒,则身在舟中也。为赋此诗:
海岸风沙卷几堆,美人青冢一徘徊。蓬莱似有三生约,千里烟波拜墓来。
即教握手亦成空,遮莫花枝落尽红。此恨浪沙淘不了,亭亭独立怨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