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34 页/共 121 页
二相公听的吩咐,疾忙上去,一跛骼跪下禀道:“望爷爷还着妹妹还阳,大家团圆。”三官听说,那玉面通红,便说:“二哥,不必回去了。”
二哥哥不要嗔,告爷爷得知闻,不待再上阳间溷。女子不守闺中教,拿着口刀去杀人,嫁丈夫也着人难信。到如今成了话柄,怎见那远近乡邻?
二郎爷见三官不愿还魂,便说:“商礼,你也不必相强,在这天上享受香火,不强似在人间享富贵么?”
二郎爷夸又夸,这个话实不差,不必定把大夫嫁。奏上元穹高上帝,封号重重福禄加,父兄何必心牵挂?只受那千年香火,胜强似一世荣华。
又叫查山东司院的簿子,两司院还有三十年的福寿,军门还有二十五年的福寿。看了看贪赃的罪犯,提起笔来,勾了二十年。做大官有威灵,爱钱财害众生,全然不管黎民命。坐着八抬打黄伞,通然不想保朝廷,着他长寿中何用?削去他二千年福寿,到阴间再受非刑。
二郎爷正说着,那取水的回来了。二郎问:“菩萨给了水了么?”神将说:“菩萨听的说是救善人,不胜鼓舞欢喜,满满的倒了一瓶来了。”
端过那圣水瓶,倒一盏还有零,救善人听说极钦敬。他说一口灌下去,十年白骨肉重生,更比仙丹有灵应。我知道真君正直,不救那邪僻尸灵。
二郎爷大喜。又有一位神将押过那判官来,上边吩咐:“这样泼官害民的贼,上磨研了罢!”
二郎爷骂判官,把报应颠倒颠,涸的没有恶合善。善人受窘于世上,恶人享福在人间,全是你把王幸乱。快把衣服剥去,上了磨慢慢细研。
大众跟着到了磨研地狱里,只见几盘大磨,都血淋淋的,两个鬼挑了盘净磨,将判官倒插在磨眼里就推开了。
推起来呼笼笼,起初时还害疼,研到腰不见腿儿动。血肉推成磨糊子,染的磨盘一片红,因他曾把鬼来弄。公门里极好行善,伤天理王法难容。
把判官上磨研了,二郎爷吩咐:“把那血肉合那新泰县的衙役,都填了奈河罢。”吩咐着轿送三官回宫,功曹送员外父子还魂。众人都走到奈河一看,好惊人的紧!但只见:
一道河血水流,里边蛇乱伸头,腥登登都是死人臭。现出黄金桥一座,商家父子到桥头,眼看着倾下判官肉;又把那一千衙役,提着腿往下乱丢。
三官因他爹爹、哥哥走,也没坐轿,都上了桥。看见那众人丢在河里,被那些恶蛇缠绕,连天叫苦。父子下桥作别,不免悲伤。三个人共一堆,拉着手泪双垂,阴间永别难相会。爹爹叫声我娇女,哥哥叫声我妹妹,满眼都是凄惶泪。有功曹在旁催促,不由的两下分飞。
功曹催促,三人才散了。三官回上安乐宫,功曹拿着圣水,送员外父子归家。未知怎样还魂,且听下回分解。
诗曰:吃着朝廷禄俸,莫谓只有君重;
由你贪心胡弄,还要请君入瓮。
第八回 孝义神威灵显著 阴阳报祸福分明
大相公上堂阶,丘裂纹看见材,大惊说道真奇怪。忙叫丫环流水去,内边请出母亲来。娘俩揭开材盖看,忽一阵濛濛细雨,洒面目流下唇腮。
请出老夫人来,看见大惊说:“你怎么开了丘?”大相公迭不的细说,一行拾那坯块,一行说:“俺爷活了!”老夫人大惊。娘俩才待打那材,材已自家开了。才揭起那盖来,只见一阵濛濛细雨,落在头上,流入唇中。一霎时,员外就睚哼了一声。
揭开材面如生,豆花雨细濛濛,入唇便见鼻眼动。啀哼说道多多谢,细雨才住眼微睁,恍然好似南柯梦。一家人欢天喜地,这才是两世重生。
娘儿两个把员外抬在床上。大相公才待说他二兄弟,二相公已是自家来了。老夫人看见,又惊又喜说:“呀!你也活了么?”不觉的流下泪来。
老夫人泪盈盈,又是喜又是惊,我半年哭的得了眼花病。你爷死了半年整,谁还想他得复生,入黄泉叫他也不应。这里边必有怪异,你从头说与我听。
大相公伏侍他爹,二相公拜了他母亲,各人落了座,才细说缘由。二相公诉前情,说一句唬一惊,说起阎王挣一挣。说道油烹又锯解,二回拿去又脱生,母亲不住泪珠进。苦杀我娇儿受罪,这才是万死一生。
二相公诉了一遍,把母亲几乎疼死!叫了勾多少娇儿,两行泪擦了又淌。员外吃了些水,诉他的苦楚。
说到那杖临身,唬坏了老夫人,带泪又把将来问。又说怎么把阎罗见,到了三官为了神,方才略解心头闷。又说那圣水打救,一家人感谢真君。
员外活了,年六十二岁,比前越壮健,越发爱老怜贫。待了三年,两位相公一齐中了举人。人都说善人善报。
商员外六十多,两相公俱登科,如今才有善人乐。都说善人有善报,不知好人受折磨,近来天道常常错。若不是真君显圣,到如今未知如何。
到了明年,二相公又登了进士,选了扬州刑厅,异常的清正。做了二三十年官,家中全无增一垅地,也没盖一座楼厅。
一来怕员外嗔,二来奉二郎神,三来天生真贤俊。地土未增新产业,厅堂通是旧家门,清高更比常时甚。惟有叫爷爷奶奶,比着那旧时较尊。
商二爷行取进京,打家里过来,连年积攒了二三百俸禄银子,就在那庄外修了一座二郎庙。那远近人家,又在旁里盖了一座三官祠堂,春秋香火极盛。
众善人修祠堂,安斗拱画雕梁,三月三日都来把香降。有冤屈的来告诉,还香愿的宰猪羊,千人万马真兴旺。每年是三月三大会,无数的妇女烧香。
二老爷又在祠堂门里修了一座憨头郎庙,塑着那憨头郎的像,托他给三官守门。
想当初见阎王,蒙他的情义长,至到而今不曾忘。作恶的无非伶俐鬼,忠孝的尽是憨头郎,堪与烈女为神将。祠堂里人来许愿,都给他烧纸烧香。
且不说香火甚盛,却说那商老爷奉旨去琉球国封王,到了海里,走了二日,忽遭着大风大浪,一条黑龙在那水里盘旋,弄的那船俨然就翻。
风折桅浪滔天,奄扑扑就翻船,号咷痛哭人声乱。官府不觉失了色,衙役家人齐叫唤,都说不得亲娘见。正在那危急时节,忽看见神将临船。
一船人正在危急之际,忽见半空中下来一位神将,青脸红发,将龙一刀斩为两断,一霎时风浪全消,商老爷便站起来观看。
商老爷正惊骇,砍了龙风浪开,船中云雾依然在。老爷感他来救护,不觉欠身站起来,那神跪下将老爷拜。定了神睁睛细认,连声说着奇哉怪哉!
商老爷认了认,那神便是憨头郎。才待问他,他翻身就拜说:“蒙抬举,如今受娘娘大恩,叫我做监察使者,到处巡查。”
商老爷举小神,如今受娘娘恩,监察使有名分。出了鬼道入神道,享受无穷分外尊,一言感激真难尽。今日奉娘娘差遣,知老爷患难临身。
商老爷问:“是那个娘娘?”使者说:“就是三姑娘。玉皇封他孝义夫人,兼管总督水陆神祗。今早说老爷海中有难,差小神特来救护。”
三姑娘封夫人,兼管着水陆神,天曹地府皆归顺。世间若有不平事,表章不必到天门,许他立刻全拿问。今日把业龙斩死,从此后不阻挡行人。
商老爷还待问他,他躬身说:“奉娘娘命令,不敢久留。”一阵风就不见了。这是那善人的灵应,还没说那恶人的果报。却说赵歪子又嫖又赌,骂亲娘,打官司,花费的又轻快,因此甚窘。
赵歪子甚杂毛,又好赌又好嫖,器皿田园折蹬着撂。以前还有虚体面,后来冬里没身袍,也是他有耗星照。搜算着楼宅地土,这家业指日全消。
自从恶虎死了,他霸占的庄田有五六十处,家家告状,歪子不敢朝头,都着人家认了去了。本庄十来顷地,倒被人家告了三四顷去了。
人莫要逞粗豪,霸占的不安牢,身死难免人家告。家业归于商孝子,簿子注定怎能逃?商家不必有心要。若不是天生造就,那怕你交转千遭。
那歪子没什么折蹬,不能惊天,只得动地。那邻近人家不肯买,都让商宅,只得托人合商大爷说。商宅实是没钱,也就辞了。
如咱家虽做官,却实是没有钱,岂肯不买满心愿。家里若银钱估不透,不看吃来也看穿,茅庵草舍何能换?我不是故意不买,这个说真是无钱。
员外不管事,大爷辞了,也就不消说了。谁知那簿子注就的,再不能逃,有邻近乡邻平日受他的好处,都情愿借几百银子给他。众财主把银攒,给商宅买庄田,人人都是心情愿。三十两来五十两,大包包来摆面前,交文书就要两手贯。商大爷呵呵大笑,这个债何日能还?
大爷说:“承列位美意极好,但只是这银几时能还?多谢了罢。”众人又不肯拿去,替他找了中人,拿文书来,两相交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