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29 页/共 121 页

家人说:“仇人虽多,都久了,就商家是个新仇家。望老爷详情。”王知县便抽了一支签,去叫商臣、商礼。 王知县动疑心,叫商礼合商臣,着他两个亲来认。公差即时跑了去,以前以往诉原因,老爷要把相公问。兄弟俩听这话相,也是猜了八分。 说差人:“您坐下,俺去去就来。”一行走着,大相公说、:“每哩是咱妹子么,但只是他可怎么能呢?”二相公说:“是他不是他,杀了就好。”二人禀了母亲,又叫上了几个族人出来,同差人起了身。 兄弟俩甚喜欢,不像是去见官,好似去赴琼林宴。妹妹不知何处去,想是他来报父冤,但他软弱何能干?若别人替咱出气,我把他供养佛前。 两人欢欢喜喜,走的好不有兴。二十多里路,一霎到了。老王看见说:“你如何着人来杀了赵春元?”大相公说:“若有人能杀他,生员也肯托他;但只是无人可托。” 打官司打半年,守父丧闭了门,门外事情全不问。生员若能杀恶虎,也要割头*(左巴右刂)了心,但不知情难承认。未知我识与不识,我且去看是何人。 老王叫他去看,进门一看,果然是三官,穿的是员外少年的一身道袍,二相公的一双旧鞋,那把刀子且是祖辈传留的一把短刀子。尸也没挺,还像活人。 我妹妹实是贤,不言语报仇冤,全胜人间男子汉。爹娘生成人两个,名色叫做是儿男,那里跟上你一半!看见你满面羞愧,又好似刀刺心肝! 二相公叹罢,面来禀官说:“原是生员的妹子。”老卫大惊说:“呀!是个女的么?”相公答应:“是。”老王起来,又去看验,叫人剥下鞋来,带出来许多棉花套子,才露出了一双金莲。 身穿着青道袍,两腿用毡袜包,鞋里都是棉花套。浑身都是绳子绑,一根皮条束了腰,上边拴着皮刀鞘。不知他安排几日,寻思了几百千遭。 老王说:“既是个女人,必是你们主使;不然,怎么做出这样事来?”大相公躬身禀了一遍: 那一日是元宵,把妹子不见了,井里树上都寻到。又不知是寻了死,又不知是开了交,不敢言恐怕亲朋笑。谁想他满腔忠义,能把这冤恨全消。 “尸灵在此不雅,生员领去罢。”此时赵恶虎的儿子已来到了,名是赵豹,绰号叫歪子,便禀老王说:“把口里那心留下。”老王吩咐挖出来。兄弟二人听说,一齐下手。 二相公使手掏,大相公把头招,一行又使筷子拗;拗来拗去不开口,上下咬的甚坚牢。大相公怕拗的牙儿吊,便禀说势难拗出,总不如靠肉一刀。 大相公说:“挖不出来,不如割下来罢。”赵歪子听说这话,抽出刀子来说:“不如割开这嘴,拿出来罢。”二相公也抽出刀来说:“你若动手,咱就杀起来罢!” 二相公怒冲冲,叫歪子好不通,官府跟前把刀弄。一家里死了人一个,那里犯着来逞凶?说起王法全无用。你若是轻自动手,咱就像舍妹尊翁。 老王唬极了,叫人夺刀子,吩咐有动刀者,与杀人同罪。又叫赵豹自己用手挖取。赵豹近前,才把三官嘴唇一招,扑通跌倒,七窍流血。 商三官实有灵,赵歪子害头疼,倒在地下去挣命。鼻口鲜血流不住,倒把老王唬一惊,家人都把脑来挣。一伙人齐去救护,二相公得空先行。 一些人乱烘烘都去救赵歪子,大相公说:“二弟,你背着妹子,先合族人走了罢。我且在此听听,看他还醒过来赖咱。” 大相公叫一声,二兄弟你是听:咱那妹子有灵应。歪子既是昏迷了,我且等等这畜生,死活可也有千证。趁人乱你背着去罢,急忙走勿得留停。 二相公把三官背起来,合族人们一哄走了。赵歪子还魂了半日,才醒了说:“叫商臣好打!当官行凶,求老爷作主。”大相公说:“老父师在上,谁打他来?” 赵歪子休胡言,有衙役有堂官,打不打不是一人见。想是因你没天理,被那神灵打一鞭,如何却把商臣怨?老父师亲眼看着,这不用再叫证见。 老王吩咐各人领尸,本县给你申报司院,起来走了。又吩咐带着李蝎子合王成。李蝎子禀:“在家看着移了尸,再去听审。”老王依允,光带着王成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诗曰:闺中二八女婵娟,杀父也知不共天;斩首未消心头恨,人心咬在嘴唇边。 年少娇痴女,提刀报父仇;偷生男子愧,畏死妇人羞。自古称英雄,多死妇人手;一死不足惜,扒心又斩首。 第四回 大相公设心祭父 商三官托梦显灵 验了尸,老王去了不提。却说李蝎子合恶虎不过是势力朋友,活着像是祖宗,死了什么相干!见满屋里血淋淋,巴不能快移了去,却又不肯替他买棺材。送了官去了回来说:“赵大哥,你快买棺材来收拾。”赵歪子冷笑。 [耍孩儿]赵歪子大发歪,旺跳人请将来,做就局将俺爹爹害。俺爹活时合你好,你依势力诈钱财,就没有半点情儿在。我隔着二十多里,还着我去买棺材。 赵豹有名的歪子,当下使了性子,合那家人们说:“您扶傍着我,咱去物色材去罢。一日买着一日来,十日买着十日来,多烦李大哥看守尸灵。” 这也是命合该,多借重守尸骸,李大哥你可休见怪。我去物色材去罢,一日买着一日来,你可全把心放开,至多不过十日外。大不然告上张状,求官府断口棺材。 歪子待走,蝎子慌极,连忙拉住说:“赵大哥,咱从容商议。我合赵大爷是怎么的相与,每哩我疼钱么?急切里找不着好材。罢罢,不若家母那寿棺,就此着赵大爷用了罢。” 李蝎子无奈何,叫一声赵大哥,依旧拉到别屋坐。八十老母有寿木,论价也值百两多,如今用了也不错。赵大爷这等凶死,难道说我就快活? 歪子听了欢喜,即时抬了材来,便说:“借重雇个人,把这头来缝上。”蝎子满口应承,当时使了五两银子,雇了屠子来缝头。 屠子到把头安,烂多多缝着难,旁里又着家人按。把那肚皮又夹起,两个又把肠子填,当中又使一条线。收拾上头蹄杂碎,到家中好去硷棺。 收拾停当了,蝎子又雇了十五六个举重的,抬着出了门。李蝎子好像从杀场里放出来,合家人念佛庆幸。 李蝎子活遭瘟,满屋里血淋津,腥臊烂臭人难近。赔了棺材一大口,缝头又是五两银,蝎子也是活倒运。请客时怕他不到,今日又喜他出门。 且不说歪子移了尸去了,却说商二相公把三官背着,使的力尽筋舒,才到家停起来。大家哭了一场。 告妹妹你有神,拿快刀杀仇人,已是解却心头恨。望你即时开了口,吐出仇人一片心,献献先灵也把你心尽。一家人灵前祷告,奠了酒又把香焚。 却也甚奇,祷告了一毕,又去拿心,轻轻的抽将出来,还是个囫囵心,就是咬的将断,可还连着。一家大家欢喜,拿出来供养员外灵前。 爷不幸得凶终,告县院总无功,生俺两个全无用。亏了妹妹有志气,杀仇人便与杀猪同,剜心来在灵前供。望爹爹神明照鉴,一家人仇怨皆空。 祭毕了,大家又哭了一场。老夫人说:“这心给那狗吃了罢。”大相公说:“既是祭了先灵,使不的喂了狗,俺俩分了罢。” 割去了老贼头,剜出心狗也羞,闻一闻一片腥臊臭。拿来一刀分两断,兄弟嚼来血水流,只因原是仇人肉。咯吱吱一齐嚼响,骨碌碌咽下重楼。 按下二位相公祭父设心,不在话下。却说老王是个贪官,看着李蝎子也还满钱,商臣也还成的人家,前日因着他是苦主,才没难为他;今日赵恶虎被杀,他就动了好心。 低低头又使奸,随处里要弄钱,一宿寻思了几十遍。商家给他个坐位坐,再把李家捏个湾,不愁里头无钱转。出票子另齐人犯,说不尽那赃物奸贪。 老王出了票子,叫那李蝎子、商臣、赵歪子一干人犯,一齐到县堂上去点点着,便问起歪子:“你父亲被人杀了,你可甘心么?”赵歪子说:“不甘心。”老王说:“本县也看着不明白,怎么偏死在李监生家?可快补状来。” 朝南坐是老王,诸犯人过了堂,不觉露出赃官样。当堂说了几句话,歪子诈的头似筐,一心去告人命状。不知他原不为你,只为他自己贪赃。 这些人都着人押下来。歪子得意之极,就找人写状。李蝎子害怕,托人央他,他那里肯依,写了状,告着李蝎子、商臣、王成谋杀人命,干证孙晏。 告状人赵监生,王老爷在上听:父亲谋杀有千证。商臣就把心剜去,因此才把词状兴,求断一人偿父命。李蝎子首先慌了,送进去二百冰凌。 李蝎子送进去二百银子,老王嫌少不要,吩咐他把这一干人犯暂且寄监。着人对李蝎子说:“待要无事,还添上四百。”李蝎子无奈何,连典衣代借贷,凑进去了。 李蝎子有钱财,六百银费安排,指着田土揭下债。当下托人送进去,到了过午挂了牌,不愁次日官司坏。只吊了商家公子,但望那天眼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