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38 页/共 121 页
老君献了个黄金炉,大如柳斗,耀眼睁光,安在娘娘面前。将玉盖揭起,一缕香烟冒将出来,像云雾又像楼阁,那顶上现出一座黄金宝塔,塔上有舍利子放光,一霎时满殿皆香。[黄莺儿]金炉发异香,起彩云结楼房,看来百里一般样。黄金塔尽长,舍利子放光,人人都把眼睛晃。与娘娘广寒宫里,早晚照梳妆。
娘娘谢了,便说:“每次取扰众位,今日我做主人。”众仙说:“难得娘娘到此,怎敢劳娘娘费事!”众仙看了看,八百多席,已是安排齐整,众人才谢过了娘娘,挨次坐下了。
宾客密如麻,东俩俩西仨仨,八百席一霎安排下。玉桌椅雕牙,锦裙褥绣花,娘娘真正人家大。朝廷家大开御宴,也没有这样奢华。
众仙坐定,又海屋老人来给娘娘磕头。娘娘便问:“你每日在海上住着,可记的这海水干了几次?”老人说:“每一次我便记一支筹。今日那筹不知多少,已经满屋,底下的俱朽烂的数不的了。”
老天日日周,海一千下一筹,一筹就得八千寿。这日月如流,这光阴不留,娘娘容颜还依、日。一回头人间天上,又是几千秋。老人下来,东海龙王又来叩头,献上丈二高的珊瑚九顶,玉树十株。
娘娘下天宫,今来到东海东,小神无物可相奉。大海的小龙,见娘娘玉容,浑身鳞甲皆生动。喜重重,八千余岁,又得一相逢。
诗曰:八千有余年,沧海变桑田;
此日蓬莱顶,王母会群仙。
第二回 两地相思
且不说娘娘在蓬莱和众仙饮酒,却说吴彩鸾奉娘娘令旨,去取碧藕,一驾云头,到了华山,看不尽的景致。
[银纽丝]华山的景致尽堪也么夸,左是玉女右莲花,高搓桠头隔着星辰勾一揸,摸着南天门,邻着玉皇家。在山顶越发觉天大,斧劈皱来石头佳,山根又像大披麻。我的天,描画难,真正难描画。彩鸾按落云头,正看那山中景致,转过山头,顶头子撞着一个书生,模样标致,调度风流,约有十七八岁。看见彩鸾,走走又看,这彩鸾也忽动了凡心。
谁家的少年好不也么乖,几乎和奴撞满怀。头不抬,斜将俊眼看将来:上边看模样,下边看绣鞋,看着奴像是心里爱,回头走走又徘徊,颠倒神思脚步儿歪。我的天,害相思,他定把相思害。
彩鸾寻思:天上虽好,终没有夫妇之乐。但得像这个丈夫,跟他几年,也不枉生在人间。回头一看,那书生在那里题诗。彩鸾说:“我隐了身形,看他写得是何言语。”到了跟前,那书生已去,特留下一个曲儿在上边。
那里的神仙下九也么霄,俊脸儿好像芙芙子苗。美娇娇,一派风流在眉梢。身子软窈窕,一捏杨柳腰,走将来看着他影也俏。蝴蝶儿被狂风飘,花枝儿趁月影摇。我的天,引吊魂,教人把魂引吊。彩鸾看罢,终是前世姻缘,便把凡心打动。
从来心似玉无也么瑕,今日不知是怎么,难按拾,一霎心绪乱如麻。他若人间找,那里问奴家,问暹暹也是胡占卦。他若是相思病转加,分明是奴害了他。我的天,牵挂人,好教人心牵挂。
踌蹰了一回,又不知他姓甚名谁,何处人氏,也就罢了。急忙去见西岳夫人,传了娘娘的令旨。夫人即遣了天丁力士,抬着藕同向蓬莱山来了。
即将娘娘令旨也么传,相从即刻驾云还。闷恹恹,九天仙女也思凡。夫人头里走,彩鸾在后边,上东来懒见娘娘面。身子虽是在云天,心儿却是在人间。我的天,乱心思,暗把心思乱。
彩鸾随着夫人,顷刻到了蓬莱山。夫人参见了娘娘,献过了藕。适然麻姑也携过酒来,娘娘吩咐,就在座前添设两席。
[跌落金钱]夫人说我隔遥天,多时不曾见玉颜,娘娘呀-,冬年寒节常常念。娘娘说我到人间,要把碧藕赐众仙,夫人呀,怎敢劳动来相见。麻姑说我听人言,娘娘已到蓬莱山,娘娘呀,一樽薄酒来相献。娘娘欢喜动容颜,又劳美酒助清欢,麻姑呀,相逢得遂平生愿。
众仙在座饮酒,那水晶殿内外通明,看着那海水澄清,好像没有。墙壁一般。娘娘说:“这殿宇虽好,只少株树阴笼罩,未免耀眼。”一言方出,忽见一株垂柳,高有万丈,大有百顷,一条条将殿顶全遮。
忽然殿后一垂杨,满殿全遮日色光;只见那长条垂下有千丈。老叶浓阴如线长,一时殿阁俱生凉,好似那月殿娑萝无两样。才弄清阴到宝窗,又逐日影下回廊,忽然间飞来好似从天降。娘娘欢喜说异常,此树移来自何方,你看他一丝丝教人心欢畅。
娘娘便问:“这树是那位仙卿的法力?从何处移来?齐整得紧!”钟离仙欠身说:“这是纯阳的弟子柳树精,自现真身,孝敬娘娘。”娘娘说:“好亏他,好亏他!可怎的不见洞宾呢?钟离对说:“他志愿高大,要度脱世人,不知云游何方,特遣他的门人来接驾。”吕祖轩昂胆气粗,朝游北海暮苍梧,娘娘呀,他心要人人都把神仙做。找个升仙了道徒,游遍天下一个无,娘娘呀,就是那四大部洲都是他常行的路。人人真把名利图,谁肯抛家泛五湖?娘娘呀,倒是这柳树精入的神仙数。谁说天上不清孤?仙女也要想丈夫,吕祖呀,何况凡人谁受神仙度。
且说众仙饮酒,那一班嫦娥玉女,唱的唱,舞的舞,斟酒的斟酒,下菜的下莱;独有彩鸾,倚着那白玉栏杆,手托香腮,全无情绪。无情无绪闷恹恹,手托香腮倚玉栏,书生呀,就是那满殿喧哗也听不见。低垂红袖亸香肩,左金莲压右金莲,老天呀,就是那同伴人来也懒把身儿欠。对镜时时照玉颜,纵然俊美有谁怜?书生呀,天宫虽然好,只是心里淡;嫁个风流美少年,试试人间夫妇欢,那时节方才遂了心头愿。
彩鸾正坐,娘娘回头看见,早知其意,便叫一声彩鸾。彩鸾正在那里出阳神,竟无听见。有董双成跑去说:“娘娘叫你哩。”彩鸾才忙跑来。娘娘笑说:“南康府是你的故家?”彩鸾说:“是。”娘娘说:“南康府有一进贤县,县中有座栖贤山,栖贤山里有个梅花村,村中有个秀才是文箫,他家有一部书,是孙*(左忄右面)的诗韵,可去借来我看看。”彩鸾答应一声,驾云去了。却说那文箫就是在华山那书生,自那日见了彩鸾,到家中无日不想。
俊煞人的俏乖乖,窈窕风流调度儿乖,乖奉呀,教人望着你那影也爱。那里的娘娘来撒灾,平步丢下相思来,乖乖呀,紧相思就是我先害。连日想来我好呆,待要推开推不开,乖乖呀,见了你只是心里待。铺着长裙枕绣鞋,死在你面前也自在,乖乖呀,情愿吊死在罗裙带。
却说这文箫原是玉皇面前管书的童子,因到了广寒宫调戏彩鸾,玉皇贬他下界,脱生了文箫,年方一十七岁,就成了名士。这一日,独上华山,见了彩鸾,这才是前世的情人,怎么不爱呢。
[劈破玉]运气低,就合那冤家相见,魂灵儿飞上半天。恨不能把身子变上一变:爱你的崩头,好变一对凤头簪;变一块螺黛,画你的春山;变一瓶胭脂,近你的舌尖;变一根银丝,穿你的耳环;变一个菱花,照你的娇颜;变一个荷叶,遮你的香肩;变一条腰带,缠你的腰间;变一幅罗裙,罩你的金莲;又情愿变上一双凌波,随着你那脚步儿转。
诗曰:月里嫦娥下九天,人间应作画图传;
莫言仓猝成佳偶,得害相思亦有缘。
第三回 喜成佳偶
且不说文箫日日思想,单表彩鸾领了娘娘令旨,一路寻思,这借书是男子做的,怎么叫我去取,我待怎么样借法?一行寻思着,巳到了栖贤山。
[劈破玉]每日家不离娘娘左右,忽叫俺向凡间露面出头,这意思好叫人参想不透。人生面不熟,见了人先害羞,平白地找着人家汉子,怎么好开口?
彩鸾在云端一望,见那村中出来一个人,于是按落云头,先问问那秀才在那里居住,再想个法儿好去找他。随即蓦动金莲,迎着来人,仔细一认。呀!这不是他么?
迎上前和那人顶头子撞见,就是那华山上题诗的那少年。又是怕又是羞浑身出汗,情人两相遇,低头无一言,气也不喘,进退两难。方知道娘娘是个神仙,各人心里有事,他已参透机关。呀,待要不回去,只怕有罪愆;待要转回去,怎么着回还?路上别无一人,我和他四眼相看,才知道娘娘有了意思,故意才把奴来遣。
两个撞在一处,都挣了一挣。彩鸾不料是文箫,便把那俊脸儿红了一红,问道:“这庄里有个文箫么?”相公说:“问他怎的?”彩鸾说:“待问他借书。”相公说:“就是小生”。彩鸾越发挣了。相公说:“呀,没哩。这想必是个梦么!”
好一似张君瑞正然害病,从天上吊下来一个莺莺,这时节任拘谁怎么不挣。看起来真像是怎么个胡突好梦,梦胡突真难做成。这梦儿我再好生做做,休要待霎顾揣醒。
又想想就是梦也好。迭不的问他是从那里来的,走近前拉住罗裙,双膝跪下说:“我一般的也梦见你了。”
自从在华山相见以后,到家中害相思何曾抬头,你看看到如今恹恹憔瘦。只说天上嫦娥女,今日相逢已罢休;谁承望神灵指引,劳你那冤家相投。终日价饭里思梦里想,堪堪沉重,没处央求,忽然从天降,谁肯便干休。不问你何乡何里,那管你公子王侯,顾不的斩绞,怕甚么徒流,就是头上放着刀剑,锅内烧着滚油,舍上这个性命,也着那魂灵儿跟着你走。
彩鸾怕娘娘责治,挣脱了就待腾云;不知娘娘早已摘了他的云头,怎么去得?无奈何扯起他来,跟着他到了书房。见他满屋香烟,满架诗书,到也不俗,方才实说了。
[呀呀儿油]问奴家,问奴家,现住广寒王母家;因奴动了思凡心,才摘了我的云头驾。哩么呀呀儿油,哩么呀呀儿油。既爱奴家,既爱奴家四,就做夫妻也不差;已是惹得娘娘嗔,到了如今还说嗄,到了如今还说嗄!
相公大喜,领着彩鸾到了后宅,又见房舍干净,铺盖齐整。便问:“你家怎么静悄悄的全无个人?”相公说:“只有一个书童,沽酒去了。”
听我言,听我言:小生有言已在前,必得一个俊佳人,方才合他成姻眷,方才合他成姻眷四。美人难,美人难,今年十七尚孤单;若要不是命里该,怎么得见娘子面,怎么得见娘子面?
少时相公出去,拿进一壶酒来,又安排的酒肴,也是自己端来,和娘子吃酒。娘子每日吃那仙酒,这人间的酒怎么吃得下去?只吃了一口。些须吃了几个果子,那东西又嫌腥气。相公就笑了。笑呵呵,笑呵呵,你似南海白鹦哥,正吃着那紫竹花,乍喂着黄豆不快活,乍喂着黄豆不快活。这却如何,这却如何?天上的虫蚁喂不活,任是甚么你都嫌,往后咱可待怎么过,往后咱可待怎么过?娘子说:“我就待两日不吃,也不饥饿,以后只消两碗大米饭便了。”天色已晚,二人收拾睡了。
热闹呵,热闹呵,天上的仙子会嫦娥;朝朝每日受孤单,今宵才晓得夫妇乐,今宵才晓得夫妇乐。好快活,好快活,日出三竿恋被窝;早知人间这样欢,要做神仙真是错,要做神仙真是错。
上无公婆,下无子女,直睡到日上三竿,娘子才起来梳头,也就学着淘米做饭。相公看着,老大不忍。
穷难为,穷难为,娘子也曾在香闺;到了天宫这些年,也就忘了那穷忙味。哩么呀呀儿油。把火吹,把火吹,一霎爆了一头灰;软窈窕的玉人儿,怎么能受这样罪?哩么呀呀儿油。
相公说:“你嫁了这个穷秀才,着你受这样罪。”娘子说:“也罢了。别人做的饭,我还吃不下去。”
无奈何,无奈何,既在人间要做活;原是我待找着忙,岂不知那天上乐?哩么呀呀儿油。吃不多,吃不多,但得有米来下锅;不过使了水一瓢,我就忙忙也不错。哩么呀呀儿油。
娘子并不嫌穷,两个如鱼得水,一刻不离,和好度日。未知终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诗曰:一在人间一上方,如何两美得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