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35 页/共 121 页

立文契是赵歪,只因贫少钱财,就将自己庄田卖。时值价银三千两,四至分明详细开,一面全管无窒碍。与商宅永远为业,一任他把耕种葬埋。 对门有个周仁宇,家里摆下酒席,请了中人合赵歪子来,就请过商大爷来,当下交银。不由大爷作主,吃了酒,就领着商宅家人去查点。 管家去仁宇陪,地两顷立封堆,进庄又有看宅一位。点了瓦屋验革舍,又把家伙看一回,犁耙绳索皆齐备。查点了一件不少,才回来报与商宅。 大爷也就收了契。员外说:“该人钱也是业债。”大爷说:“无妨,二郎爷爷既把他的物业给二弟,想是将来还起了。” 二弟到御史行,俸禄比往时的强,省省也就完了账。神把田产归二弟,怎么辞了不承当?想是将来还有望。怎么肯欠人账目,变做那驴马牛羊? 待了二日,商大爷去看那宅子,要去读书。见有一株大榆树扫那屋檐,便叫人斫了;还怕再发,又叫人扒那根子。 那树有一抱圆,极嫌他扫屋檐,安心要把根扒断。主人椅子旁里坐,一个使镢一个使锨,半尺深露出大瓮堰。除去了一个石盖,揭起来满瓮铜钱。 商大爷见是一瓮钱,遂叫搬出来。谁想那钱只有二三指厚,以下俱是元宝。商大爷大喜,取了两三个骡子来,运了家去。将刚银子的人,每人赏了他钱二千。 忽然间得横财,这才是命里该,好像在此久相待。去时拉他拉不住,来时蹬也蹬不开,里边像有神鬼在。若还是命里该得,溺泡尿泌将出来。 这银子也不知是赵家的,也不知是别人的,只是埋的时节,已注定是商家的了。 伤天理黑汗流,攒来埋在地里头,埋时已是辞别就。攒他原来为谁攒,留他又是为谁留?自家待使不能勾。有一日主人到了,无余剩一并全收。 将银子运完,那扒的才待散,忽然跌倒一个人,直瞪着眼说:“这是商老爷的银子,你偷往那里去?”商老爷着人翻了翻,每人身边藏着一个大元宝。这岂不是好奇怪! 从来这元宝兄,见了的就动情。虽动情也看各人的命:有命千金也易得,无命一文也难争。运气低任凭怎么挣,就忽然拾了元宝,也着你灾患齐生。 大爷收了他那元宝,两个才还醒过,自家一毫也不知,羞羞的去了。却说商家老爷点了江西的按院。当初二老爷父亲被恶虎打死,山东的军门就是江西人,如今也是致仕在家,依旧横行作恶。到了家还是贪,占人宅霸人田,凶恶惹的人人怨。也是他的恶贯满,也是他怨气动了天,就遇着仇人来巡按。二老爷代天巡狩,就访他异恶奇贪。 那军门听说他来到也害怕。他若是改行,二老爷是个正人,也未必不饶了他;谁想他依旧作恶,就被一个秀才告着打死人命。二老爷就想到自家那苦楚。 二老爷动了心,出了票要拿人,当堂亲自秉公问。当初我也曾告状,几乎屈死我父亲,至到而今咬牙恨。我只是从公审理,可断断不要金银。 那老奸贼求了情来,又情愿送银万两。二老爷笑说:“他拿我当他么?”全然不理。审了一堂,件件都真,遂具疏参了,奉旨砍头抄没。 奉圣旨杀奸贪,也不肯为前冤,老爷也是从公断。抄没了,金银十万两,又有绸缎几万端,还有珍珠几万串。一辈子伤天害理,他何曾带去一钱? 奉旨抄了军门以后,又待了三四年,那山东臬司升了山西布政,着一个科道参了三十款,奉旨拿问追了脏,问了辽东充军。 人人要做大官,不是待做圣贤,不过要把钱来转。退堂美女齐歌舞,那有心绪理民冤,上堂来只把夹棍绊。到做了辽东的远鬼,那恶名还留在人间。 。这是二位贪官,都应了二郎爷判断的年数,就是那死后受罪,投人见了。却说起歪子流荡不堪,年年卖地,临了,连住的宅子都卖于商宅了。 为人把天理伤,到后来卖田庄,子孙那有还兴旺?算来不出十年外,田地楼宅都姓商,歪子不成个人模样。人看着点头感叹,都说那当日豪强。 赵歪子住着两三口客家子屋,还要去赌。在赌博场里,常是三四日不还家。他后娘才三十多,合他媳妇子娘儿两个,夜间都挣起钱来了。 也没吃也没穿,一口屋漏着天,穷难忍娘俩齐养汉。歪子只在赌场里,打俩头来买菜篮,就到家也推看不见。这才是昭彰天理,明明的一报一还。 一日,歪子小傍晌还没吃早饭,出来又没捞着什么。打孝义夫人祠堂前行过,猛然想道:“都说娘娘灵,我穷的这等,或者娘娘也不怪我了。我进去祷告何如?”连走了几步,到庙里双膝跪下。告娘娘得知闻:结仇是我父亲,娘娘已是解了恨。员外还活我父死,又罚的歪子穷断筋,可怜报的忒也甚。望娘娘慈悲在念,看我这穷饿难禁。 祷告已毕,泪洒洒的出了庙门,戴着一个破帽,忽被一阵风刮去,骨碌就滚。歪子赶了有半箭之地才赶上,却见帽旁有个纸包,先拾起来看时,约有二两多银子。 展开包甚喜欢,又包煞颠了颠,约摸也有二两半。烧干锅子没有米,饿的黎眼又钻圈,从天吊下清晨饭。想娘娘冥中暗说,这行子穷的可怜。 歪子喜极了,即时换了些烧饼,籴了米,拿到家中吃了一顿。到了明日,遂买了一把纸锞烧了,给娘娘叩头谢恩。 磕了头又跪着,我当年罪孽多,怕你还念从前过。拾着银子归家去,浑家大小都念佛,才知不记小人错。还指望从今以后,给我点小小生活。 歪子出了庙门,往家正走,也是娘娘指引,正遇着太老爷偶然出庄闲走,看见歪子褴褛搭撒的不成个态状,便叫人送了一身袍,一顶帽,杂粮两石。 商员外实是贤,忘,了仇忘了冤,送衣裳又带着粮几石。歪于合家都欢喜,说他肚大撑开船,初一十五烧香念。就是那恶虎不死,他也要自悔前愆。 自此以后,每到秋成,定送他杂量三四石。歪子冬年寒节,也来磕头;就极无有钱,也买把纸锞来祠堂里烧烧,因此冤仇尽解。员外怜他不成才,冤若不解何日开?报应还比流星快。冤仇不止如天大,好人转眼尽忘怀,恶人也喜他胸襟泰。若还是比你能我胜,定然有异样奇灾。 后来商老爷升了尚书;大相公又中了进士,选了翰林。二老爷做了一年,就告病来家养亲,父子团圆。此时太老爷八十六岁,还极康健。 为善的莫辞劳,天虽远不大高,到底昧不了忠合孝。自有正神清世界,作恶终究罪难逃,还要把他儿孙报。你看那商家父子,好不待富贵逍遥。 太老爷到了九十三岁上,已是诰赠了尚书,便把衣裳棺椁,伺候停当,请亲友来作了别。忽然一日说:“三官来接我哩。”穿上衣服,欹在材里,合煞眼就寿终了。 又没病又没灾,忽然间眼不开,说三官已在旁门外。自己梳头洗了脸,穿上衣服卧在材,合煞眼即时人不在。抬头看见娘娘在上,把父亲拉上天街。 那四邻八舍,都见天上一朵彩云照耀,商三官合太爷站在上边,有一盏茶时才不见了。后来老夫人也是这等。 [清江引]这等结果天下少,真正是善人报;富贵三十年,临终彩云到,看起来真是行善好。 诗曰:莫幸阎罗也爱财,真君马到恨云开; 听人讲说阴阳报,遍体寒毛竖起来。 员外父子别了三官走了,回头见二郎爷轿马人夫也出城去了不提。却说大相公守着他兄弟,待了六七日,时时去摸他的心头,虽然没气,却也没冷了尸壳。 [耍孩儿]大相公没奈何,常在旁估堆着,夜儿也在旁里卧。虽然口里没有气,将来未定死与活,一只手常向怀中摸。昼夜的减食废寝,只熬的泪眼婆婆。 这一日,大相公吃了些饭来,才待伸手摸,只听的二相公长吁了一口气。慌忙叫:“二弟,二弟!”二相公把眼一翻说:“你快去看看咱爹!”大相公慌忙跑去,见那丘子也开了。 琴瑟乐 [西江月]谁使红颜命薄,偏教才子穷途,几多恨事满胸中,难问苍天如何。且向花前月下,闲调赵瑟秦筝,狂歌一曲酒千盅,好把雄心断送。 [西江月]无可奈何时候,偶然谱就新词,非关闲(处)用心儿,就里别藏深意。借嘻笑为怒骂,化腐朽作神奇。男儿心事几人知?且自逢场作戏。 [陕西调]好个艳阳天,好个艳阳天:桃花似火柳如烟。早向画梁间,对对舞春燕,女儿泪涟涟。奴家十八正青春,空对好光阴,谁与奴作伴。[淄口令打]对对蝴蝶飞帘下,惹的大 姐心里骂:急仔这回不耐烦,现世的东西你来咋?伤心埋怨老爹娘,仔管留着咱做啥?如今年成没小人,时兴的闺女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