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24 页/共 121 页
仇福说:“这不过有顶有面的,我去买两把大凿来,有日没工的凿他娘的。”大伙子抬到屋后,使草盖了。仇福买了凿来家,下了手,就凿起来了。
钳子夹大锤锤,好似石匠去打碑,可也不能十分碎。一块约有十来两,半日凿了一大堆。银子安心济着费,打算口外使千两,再盖上一片楼宅。
又去街上,卖了半匹布来,一包一包的包起来。席后里,坑洞里,瓮里,园里,无处不是银子。即时托人买砖瓦木料。待了二日,就有个王四来找着戏他。
王乡绅家道衰,有个儿不成才,一座大宅拆着卖。隔着这里不大远,拆了容易运了来,就着现成来的快。他说的价虽不小,那木料委实不赖。
王四的外号是叫王哨子,猜他买不起,竟来哨他。仇福说:“他要多少银子?”王四说:“他要一千银子,至少也得八百。”仇福说:“就借重合他讲讲。”王四说:“真果的么?”
大相公你听咋:若实落招架他,咱就合他去说话。虽然我去合他说,到底还得你自家,咱可休说空子话。若说了你再不要,张着口我说甚么?
仇福说:“你先合他说说,我还去看看。”王四拱了一拱去了。不多时,回来了,说:“合他说了,咱就去看看去罢。”仇福果然合他去看了看。
走一层又一层,也有楼也有厅,宅子共有三四蹬。梁栋门窗皆齐整,砖瓦还不甚凋零,墙角石头皆方正。大相公看了一遍,说我出七百冰凌。
王相公不肯。王四謜*(左讠右黾)着,到了八百银子,王相公才依了。当时立了文约,仇福腰里掏出包来,现交了五百两;拆完了,再交那三百。把王四几乎唬杀!
输了地卖老婆,去了三年他还活,猜他腰中没一个。自从烧了屋子顶,娘们里头跍蹲着,怎么能买起楼宅一大座?笔落了天平就响,一大包好他那贼哥!
大相公交了银子,请了他表兄徐立廷来,看着去拆,雇了二十辆车子去推。又定了匠人二十个,小工一百名,一行拆,一行盖。仇相公大铺张,百多人日日忙,一日费到百金上。各处房屋一齐起,外边大厅里边厢,乱纷纷都是泥瓦匠。兴了工没消一月,只盖的一片辉煌。
二相公照着在他丈人家住的那暖云窝,说了款致,盖的一样,一遭子垣墙都合那城墙一样。没消两月,把宅子修理完了。
乍住着蛴螬房,进大屋也恍荡,可惜没叹安插上。反转星星人四个,按上一张撅头床,破矮桌安上也不展样。惟有那范家小姐,才可以送的圆房。
慧娘捎了十两银子来,着大姐给他盖屋,大姐没收他的,慧娘异样的至极。又听的家里,兴工盖屋,越发疑惑。及至来家一看,吃了一大惊!
叫姐姐你弄腔,银子不收又盖房,我就看着极异样。听说家里大修理,我猜修理的也平常,人说好我还合他犟。早知道若能如此,我也来搞劳那匠人上梁。
合二相公到了那院里,一眼看见那暖窝,笑了笑说:“这小厮又咱抄了人家的稿来了?”
范小姐甚快活,分明是暖云窝,如今像在家中坐。还有几张旧箱子,明日抬来看用着,一行铺排一行乐。都说是慧娘在此,才与那人物相合。
到了明日,姜娘子也来了。每日相见都是下泪,这一回大非昔日。
叫姐姐你听着:这口屋又极高,不知那的钱合钞?一间革屋盖不起,忽然身到九云霄,任拘给谁想不到。都说是大嫂有福,报他那孝节贞操。
大相公叫他把物件衣服收拾出来,且在咱娘那屋里住着,好着人拆了另盖。
旧绣鞋破铺衬,娘子夹进旧房门,可才又把言来进:当初剩下两口屋,一家挤着去安身,忽然拆了我心困。这座屋就极精致,可又好事奉娘亲。
大相公商量他姐姐。大姐说:“弟妇真是贤良,别人可就没有这个心眼。”
把弟妇尊又称,不肯忘了旧恩情,足见他那圣贤性。若是当年失了节,怎得归家还受荣?这样好人天也敬。一口屋还想旧日,这个心问问谁能!
仇福听他说,就没拆那口屋。二相公来合他商议,要上口外去赎他父亲。大相公说:“你伺候进大场,我去罢。”
我去了道不妨,你在家好进场,进大场才有个举人望。咱的人家原不大,从新盖了几间房,安上吻兽才展样。得着人叫声爷爷,好打衬这裘马厅堂。
大相公买了四个骡,雇了两个觅汉,又买的小妮子、小厮在家支使,一概完备;又买了几匹缎子,打算着送那将军;还找了跟二相公去的那人来,才起身去了。
大相公才气高,一旦回头做富豪,事儿周全虑的到。嘱咐兄弟去科举,亲身万里不辞劳,骑骡上了边庭道。还是那来时旧路,这一回主仆逍遥。
大相公去时,是六月将尽。二相公考了个二等,就没来家,等着进了大场才来家。慧娘说:“有点指望么?”二相公说:“在不的人,那指望哩。”
去科举完了场,就听着命主张,功名原不由人望。命好撞着试官喜,篇篇都是好文章,两点下不在咱头上;怕遇着试官瞎眼,辜负了我那慧娘。
二相公清闲无事,看着匠人垛楼。一天,那楼上的匠人说:“来了报马了。”二相公坐不住,来到前边。
果然把录条传,一声声要大钱,门前一派人声乱。喜坏了妇人合小厮,慌了管家合觅汉,太太喜外人不得见。即时赏白银十两,奶奶的红缎二端。
打发报马去了。那道喜的盈门。范公子来道喜,上宅里看慧娘,见那宅子款致,一场好笑。
范公子甚喜欢,对慧娘开笑颜,暖云窝你道住的惯?我说得了石崇婿,人说你嫁了穷范丹,今日才信我梦儿验。那一时充军在外,谁指望还见青天?
慧娘吩咐就在宅里待了。去了,到了家,送了慧娘的圆房来。人见他又富又贵,公然成了大家,都极打罕。
如今人眼皮宽,时势炎凉好可怜!充军时谁肯来相看?今日忽然中了举,人是富贵又少年,必然就做翰林院。你看那床帐桌椅,各屋里摆列光鲜。
二相公待起身上府,范公子又送了一个老道管家、一匹好马来。慧娘说:“你到那里赴了宴,谢了座师,拜了同年,静一两个月,打那里上京罢。”二相公说;“是呢。”
二相公点点头,说慧娘你好诌,做了奶奶还不够。热突突的夫妻生拆散,叫我千里把官求,半年离别怎么受?待这等生难割舍,听这话别念全勾。
慧娘说:“离别的滋味我尝过了。况且这是好离别,还好。你只管努力功名,勿生他念。”
虽然是桂花香,还望你上玉堂,人心无足蛇吞象。生死离别曾受过,这样离别何足伤?一伤感就些孩巴样。咱爹爹归家有日,得了官就告假还乡。
二相公笑着合慧娘说:“我去了。等有人上京,你可亲手写一封书去给我。”慧娘说:“你这潮孩子!看着人家知道,成了故事。”二相公出来,去给他娘磕了头;又到了范宅,拜别了丈人丈母,才起身去了。不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便知。
第十二回 仇牧之合家团圆 土条蛇满门诛戮
却说那仇福到了口外,仇牧之看见大喜,把缎子送给了将军,才讲赎身;讲了好几天,事体方妥。朋友们来饯行。又待了好几日,爷俩才起了身。及到至家,已是残冬将尽。到了庄外,看见红旗飘摇。仇福说:“俺兄弟中了!”
[耍孩儿]指一指那旗杆,仇牧之甚喜欢,马上他就留心看。他原说是中了举,才望父子得团圆,猜他说的是远限。那个话依然在耳,谁想他今日果然。
不一时,到了门前,见了那八字门墙高大,挂着经魁金字牌。一群管家来马前磕了头起来,来牵马的,坠镫的,把爷俩扶下来。进了宅,大姐合他娘迎出来,不免伤感。
眼看着冬将残,父子遥遥万里还,二十年夫妻不相见。去时方才三十四,归家已是五十三,一家带泪来相见。痛多时才开笑口,都来问一路平安。
仇牧之看见大姐,又落下泪来。
我在家鬓才齐,一点恼着就不依,蹦头打滚真难治。搬你一回一回恼,整年轮月两别离,不想得了你的济。若不然两个孩子,怎么能还有今日?
正说着,两个媳妇来磕头。仇牧之看见,着实欢喜。以后又是家人媳妇子来磕头,丫环在旁点火斟茶。又看了看房舍规矩,公然就是大家。
我去时是草房,回家时是高堂,媳妇都是嫦娥样。去时觅汉没一个,来家管家摆成行,丫头小厮一大捧。咱家里一时兴旺,我那儿必上玉堂!
仇牧之来了家,范公子、姜相公,都来认了亲家,彼此极甚亲热。逐日断不了有来看望的、贺喜的,纷纷攘攘,来往不绝。到了年下,说不尽的热闹纷华。到了二月尽,忽然来了京报,说二相公中了会魁;不多时,又来报了探花。这个声势,不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