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21 页/共 121 页

范公子坚执不肯收那文书,二相公又着人送了去。范公子递给慧娘,慧娘接过来一看,撕了个粉碎,大哭起来。 [憨头郎]喇溜子喇,喇溜子喇,合他三年好夫妻。好夫妻,两有情,并没曾失口闹一声。他又专心把书念,指望金榜早题名。家虽小,不甚穷,着他专心去用工。还望三年撑门户,就遭大祸把军充!我的哥哥哟!咳!我的皇天哥哥哟!身软弱,瘦可怜,穿上绵衣只似单,膊胳好似*(左艹右页)杆子样,怎么口外去受风寒?你教我莫往还,不得合他交一言。写了书来叫我嫁,心里好似刀子剜!我的哥哥哟!咳咳!我的皇天哥哥哟! 不说那慧娘痛哭,且说二相公起身,大姐不放心,雇了一个人送他。又嘱咐那去人: [耍孩儿]您二叔没出门,几千里去充军,乜学生生的忒也嫩。托你合他去做伴,早晚全凭你费心,你回家才有真实信。你可要小心在意,到回来多赏你金银。 二相公骑上骡,合公差走了。官府就来查他的产业,保正勒了册子,给了公差。大姐不依,拿着分书去见官。 仇大姐上公堂,把分书执一张,说他已是分家当。仇禄地止四十亩,仇福输净逃远方,我曾上台去告状。禀老爷若还不信,现有案存在该房。 知县又叫保正具了甘结,保下了八十亩。却说亏了踢弄了一回,如今倒有了证佐。 仇福子净打净,都说他太无成,如今倒弄的有凭证。邻保都说实情话,甘结具的甚分明,八十亩地全没动。若不着兴词告状,他娘将何以为生! 娘俩守着八十亩好地,也不甚着急。只是两个儿一个也没在家,老母亲想起来就哭。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第九回 二相公父子相认 姜娘子夫妇重圆 却说二相公一月走百十里路,一日,到了卢龙地方,住下打尖。 [耍孩儿]二相公要打尖,脚离镫下雕鞍,迈步进了房子店。买了麸子喂上马,店主慌忙走面前,上下都是包子面。二相公一霎吃饱,闲上来站在槽边。 二相公看着马吃草,进来了一个叫花子,头发遮了眼,狗皮盖着腚。二相公也没理他,那人站下只顾端相。 叫花子进后房,见相公细端相,看看不成个人模样。相公正往屋里走,他又站立在门旁,拿钱待往他那碗里放。叫花子放声大哭,问二弟要上何方? 二相公认了认是哥哥,两个哭起来了。 二三年不见哥,却在这里受折磨,形容叫人看不过。兄忽然上了嫖合赌,卖了地土输老婆,原来自己惹的祸!弟我如今充军流徒,可不知是为甚么! 二相公问店主要了水来,着他洗了脸。才解开包袱,有多带的衣服鞋袜,拿出来给他换了。又端了饭来吃。二相公说:“你可想家么?”仇福说:“怎么不想家!” 我如今悔不来,受这罪也应该,想想打这额髅盖!魏名不是父母养,哄着我把钱赌开,迷了心就把人品坏。要自己剜心剔骨,把魏名挖眼嚼腮! 二相公说:“我这充军,未必不是他弄的。”便将怎么陷害,怎么成亲,怎么为东人被罪,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称出三两银子,说:“你路上少吃俭用,可以到了家,你就快忙走罢。” 称了银叫声哥,我也是无奈何,知道懊悔还不错。咱娘病还没大好,如今心里气恼多,家中并无人一个。你从此疾忙去罢,休只顾在外头磨陀。 弟兄二人洒泪而别。却说口外有一个满洲将军把守,不几日,把二相公解到,投了文。那将军即时叫了去,看了看二相公是个书生,就问他犯罪的情由。二相公对着他诉了一遍。 大老爷听道来:我是凤翔一秀才,不敢丝毫去分外。忽来东人从天降,说在我家寄钱财,没点影平空把我害!望老爷天眼看顾,可怜俺无妄之灾。 那将军说:“你既是个书生,自然他是赖你。我也不难为你,你给我照管账目,兼理书札。”二相公磕了头下来了。 听说是一秀才,大些人闹垓垓,打伙跟去把他拜。一个慌忙头里走,导引相公入帐来,都作揖不当军人待。有一个陕西大汉,才坐下便把言开。 那人问道:“你才说是凤翔府的,贵县是那一县的?”二相公说:“是扶风县的。”又问:“贵姓?”二相公说:“是姓仇。”又问说:“你令尊是甚么名字?”二相公说:“家父是仇仲,字牧之。”那人闻言,便说:“这不是我的儿么!” 仇牧之泪如麻,叫我儿你听咋,我可说说前后话。我三十四岁被贼掳,十七八年离了家,恁哥刚才吐啥话。你那时还在怀里,忒也小记的甚么。 二相公听说,拉着衣襟,放声大哭。仇牧之说:“我儿,你也不必哭了。把家里的事情细说来,我好去安排。”二相公述了一遍,把牧之几乎气死! 我被掳在东山,卖旗下十余年,京游子不敢下眼看。跟着将军守口外,名子尚在头一单,也还有点薄体面。那一个杂毛光棍,把我儿流徒边关! 拾掇了饭来,给二相公吃着,说:“我去禀禀的。”二相公吃完了饭,牧之回来,着他修书二封:一封给正黄旗的固山,一封给都督。 细说说心上冤,拜都督合固山,老爷的人怎被棍子骗?叫他把东人细细审,审明立刻发西安,到军门行下扶风县。我那儿耐得几日,我到京不几日回还。 二相公起了稿,给了将军。将军说:“极好!”就差他去下书。人因着他是仇牧之的儿子,越发亲热,都来请他。 二相公自忖量,我虽是窜远方,两桩喜事从天降:第一见了爹爹面,第二哥哥还家乡。充军又有回家望。二相公清闲自在,骑着马走遍山岗。 仇禄每日骑着牲口,游山看水。待了二十余天,牧之回来了,合二相公说:“事体已妥。” 我见了那固山,打东人一百鞭,招出魏名拉的纤。魏名这个贼禽兽,更比曹操秦桧奸!咱合他有甚么仇合怨?总是望人不如他,那狗心方才喜欢! 那一年,咱庄里有一个是刘悦,他媳妇子吊杀了,庄里人讲说着,给他丈人十两银子,已是就结局;着魏名唆拨着告上状,把刘悦打了二十板,地上宅子都净了。 那行子忒也秦,不拿他当个人,因此他那心里恨。但只我已被贼掳,怎么寻法害子孙?我待弄他个活倒运。又转念若不着他,我那儿怎见父亲? 二相公说:“爹爹说的极是。这原是神灵指引咱父子相会,怪他怎的?”从此父子在一处同榻。 父合子共一床,二相公问后娘,才知两次把妻丧。牧之还待寻一个,目下此事正商量,见了儿这事全丢放。说我也全无他虑,只求这老骨头还乡。 “向来有人给我说,我已是辞了。如今只想家中父子团圆就罢了。”二相公说:“待要赎身,不着千两银子,也难开口,如何能的?儿有个愿心在。” 凑千两委实难,倾了家不能完,为儿昼夜常打算。就是去往书里找,除非是去做高官,老天却要遂人愿。若一家合该会聚,就着我平步登天。 牧之说;“都是必不就的。我这一年有一百两银子的根盘,咱两下里积攒积攒就够了。”二相公住了大半个月,牧之说:“你家去罢。”二相公那意思不待走。 叫一声俺爹爹,咱今朝这一别,不知几年几个月?我明年若是中了举,如今人心也随邪,银子未必不容易借。定不就何时再见,怎忍的一旦割别! 又住了四五日,那跟来的人待回家去。牧之说:“禄汉子,你家去罢。”二相公只得收拾行李。他爹给他十五两银子盘费。二相公说:“不用,我还有钱哩。” 叫爹爹休要愁,一个月到西州,盘费我已打算就。丈人送银五十两,剩的还在囊中收,到家一路还能够。爹打算从此攒起,团圆日这就是起头。 他爹见他不要,也就收起来了。二相公还要迟延。牧之说:“你走罢,看你娘家里挂心。”二相公才去别了将军和众人,家人备上骡子。仇禄说:“爹,你送我送。” 叫爹爹上雕鞍,送到我山阳关,到那里同宿山阳店。并骑走这三十里,还得半月还家园,伤心不忍就离散。他爹说终须要别,你何必这样留连? 牧之说:“送你就不分手了么?你走罢。”二相公无奈何,上了骡子走了。牧之哭回去了。这且不表。却说那仇福到了家,他娘倚在床上,忽然看见仇福进来,跪在床前。徐氏说:“你还在着哩么!” [叠断桥]徐氏大惊,徐氏大惊,骂了一声狗畜生!三年不来家,猜你丧了命。你又回程,你又回程,家里没嗄你踢弄!等你姐姐来,打你一个挣! 大姐进来说:“这不是大兄弟么?你从那里来?”他娘说:“你拿棍来!”大姐果真拿了一根棍来。 兄弟知闻,兄弟知闻,做的事儿该打断筋!今日既来家,少不的这一顿!若怕难禁,若怕难禁,你就从此再起身。若是开了交,可也没人把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