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22 页/共 121 页

大姐说:“必然打你一百巴棍。若不得捱打,就请走。”仇福说:“我听的二兄弟说,全亏了姐姐,就打杀我也不怨。” 当日愚玩,当日愚玩,做的事儿太不堪!如今想起来,没脸把人见。悔也徒然,悔也徒然,劳动姐姐去见官。打下下半截,不敢把姐姐怨。 大姐忙问道:“你见咱二弟来么?”仇福说:“见来。”大姐说:“这等你起来,说说我听。” 我在关前,我在关前,二弟在那正打尖。我到店里头,他像看不见。又到里边,又到里边,他才看见泪涟涟。给我三两银,着我来家看。说完了,又跪下说:“求姐姐教诲这不成人的兄弟!”大姐说:“你叫我打你,我可不打你,只看你后日如何。”大姐做的饭给他吃着,又念诵他。 既是回心,既是回心,就该寻思做个人。今日歇歇脚,明日去攒粪。咱家虽贫,咱家虽贫,事事须要自辛勤。那的闲饭儿,叫你吃着混?仇福吃了饭,腰里掏出四钱银子来说:“这是我路上省的,收着好使。”大姐接着,点了点头,就知道他好了。 把银接着,把银接着,大姐低头想一遭。兄弟回了头,心里早知道。暗对娘学,暗对娘学,兄弟成人看出苗。省了四钱银,不肯自己要。自此以后,仇福早起晚眠,勤谨之极,不是喂驴,就是扫地。大姐又买了四个盒,差了妇人去对姜娘子说,仇福来了家。又想了想:“你到那里,可不要就说。” 老实听着,老实听着,听我从头把你教。进门放下盒,休要实相告。等他收了,等他收了,你可从头把话学:大叔来了家,着我来报。去人到了那里,果然看着姜娘子收下了,才说:“俺大爷来了家了,着我来说声。”姜娘子听说,把容颜一变,说:“来与不来,与我何干!” 这话忒差,这话忒差,他还合我是甚么!我已是成了亲,近里就出嫁。不必提他,不必提他,各人找主另成家。他来与不来,对我说他咋! 赏了去人三十个钱,打发来了。那人对着大姐,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大姐就叫了仇福来听着,他也是着极。 仇福低头,仇福低头,一点气儿不敢抽。大姐只顾重,他就尽着受。见他害羞,见他害羞,说咱须索把他求。话儿虽然狠,那心也是肉。他娘说:“他既有了主,央他也是不中用。”大姐说:“那不过是恨极了,只是那么说就是了。” 贞烈堪夸,贞烈堪夸,到了阎罗赵烈家,鞭子在眼前,他还济着骂。真正不差,真正不差,斩钢截铁谁似他?簪子扎喉咙,就死也不怕!“看他这个行径,还肯另嫁么?我有法,也不必央人去原融,我合他大舅一直去登门。” 孝顺是他,孝顺是他,婆婆待他又不差。想想那旧恩情,未必就放的下。就是这么,就是这么,一直登门到他家。见面就生情,看他是说嗄。 商量已定,着仇福借了一匹马,合自家那驴,一直到了姜宅。姜屺瞻听的,躲出去了。大姐巳到,姜夫人迎接到了屋里,大拜。 跪下磕头,跪下磕头,我见大娘也害羞。女婿不成人,叫你怎么他已回头,他已回头,才敢领着来央求。若是不回心,怎敢望他姜夫人拉起大姐来,大姐说:“大兄弟快来磕头。”仇福磕了头姐才说:“弟妇呢?”夫人说:“没在家。” 不曾在家,不曾在家,前日去住老娘家。不知亲家来,可是多你且坐下,你且坐下,蜷蜷腿儿吃杯茶。等闲又不来,咱且说句大姐说:“真果没在家么?”夫人说:“实是没在家。”大姐笑着“我翻翻。”各屋看了,又到了后边一口小屋,伸进头去,看见于,一把拉着,落下泪来。 眼泪纷纷,眼泪纷纷,我那兄弟不成人!来家听的说,我也替咱那娘亲,咱那娘亲,为你哭的眼也昏。说你要嫁人,这话我不“若是他不回头,我也不敢来奉央。他既知道懊悔,我领他来着你处治。”姜娘子说:“姐姐呀,我甚么面目见他?” [银纽丝]叫声姐姐泪珠也么流。他又不害一点羞,忒也诌,星星情意留,哄我去耍汉子,待当忘八头。我只待撕他一口肉见他时气怎休,要使尖刀双眼抠!我的天,忍受难,叫人难忍受“平日咱娘待我极好,姐姐的情意又高,那里我该忘了么?不待见他,姐姐就怪些也罢。” 姜娘子泪珠往下也么浇。咱娘待我没差了,口难学,又打上姐义高。每日打听着,他死在荒郊,我还去把亲娘孝。他今没死着,要见面时再不消。我的天,依靠谁,却把谁依靠? 大姐说:“你既不肯另嫁,又不合他见面,他又不死,你在娘也不是常法。” 叫声弟妇你听也么知,别的话儿再休提。没差池,我着他跪着你。你掐他一块肉,撕他一块皮,也还出出你那心头气。到底是夫妻,给您调停又不依。我的天,处治难,叫人难处治。 大姐说:“我既来了,叫我怎么回去?你过来,只当为我。”大姐身量大些,一把拉着,脚不沾地,到了他那屋里说:“大兄弟,快来跪着。”仇福真果跪下。姜娘子扭过头去不理。 姜娘子霎时变容也么颜,说我这苦水变成酸,苦难言。万死千生谁见怜?老婆嫁别人,心里极舒坦,哄着出门去养汉。夫妻也是二三年,掉头一去不相关。我的天,见面难,合他难见面。 大姐又死活的拨过他那脸来说:“大兄弟,你磕一百头。”仇福磕了顿头,姜娘子看着仇福大怒。 姜娘子指定仇大也么官,柳眉直竖眼睛圆,怒冲天。你可说我嗄罪愆?你就没好气,我也不回言,从无一点把你犯。你把恩情一旦捐,真是狼心狗肺肝!我的天,磨难遭,你教俺遭磨难。 “姐姐,你说,我这二年若是嫁了着,你待上那里找我的?他合我已是没了情,我还回去咋?”大姐说:“你不嫁,正是你那好处。你饶了他罢。” [耍孩儿]叫弟妇你思量,你看他这个腔,就知不敢把心放。我那来时夸了嘴,就说我能把你央,亲娘单倚门儿望。你只管放心回去,若不好我管承当。 姜夫人说:“这也够姐的受的了。”姜娘子才说:“姐姐,你着他起来罢。”大姐说:“饶了你了,起来罢。”仇福才起来了。大姐又劝姜娘子。 叫弟妇你听着,你略略把气消,他懊悔旁人也知道。跪下磕头千千万,难道他就不害嚣,今日着实领你教。你扎挂咱就去罢,再说不我就跪着。 姜娘子心里还犯寻思。大姐就跪下在面前。姜娘子连忙拉起来,长吁了一口气,说:“罢么!我腆着这不害嚣的脸,合姐姐去。我到那里,可在娘那屋里睡,可不合他同房。” 姜娘子气儿平,叫姐姐你是听,泪道儿教我洗不净。一来母亲待我好,姐姐人极把我疼,你既来嘴也不敢硬。原不为结发夫妻,恋的是美满恩情。 大姐见他吐了口号,流水应承着。姜夫人留他吃饭。大姐说“家里吃去罢。”姜娘子洗了脸,才走了。到了家,徐氏一眼看见就落泪。姜娘子才待磕头,徐氏就先跪下了。 我那儿这样贤,你受罪我何安?今日难见我儿面!我生这样畜类货,听说你自己扎一簪,我那泪珠何曾断!像合你隔了几世,好教我目痛心酸! 姜娘子疾忙拉起来。大姐去拾掇的饭来,大家吃了。大姐拉姜娘子说:“大兄弟来了家,他也没开开您那房门。咱去看看,开开您那门,少了甚么不曾。” 仇大姐将门开,姜娘子泪下来,妆奁镜架依然在。看看床上灰埋,还有一双旧绣鞋,打了打就着那床角盖。又有那箱子没锁,掀开扫扫尘埃。 姜娘子掀开一看,说:“我那两件衣裳没了。”大姐说:“你休恼,我管赔你。”遂即拿去了两匹尺头,说:“这不是两件衣裳。”这尺头在那边,箱里包也是闲,就把衣裳做两件。你可打量肥,瘦,咱俩做成你可穿,我可去找找针合线。姜娘子不肯就要,说要才开笑颜。 大姐给他放下,说:“大兄弟,去拿掀来,打扫打扫这屋里。”仇把屋里扫的极干净。大姐替他扫了扫那炕上,才合他坐下。叫仇福生着火。 时常我来到家,咱两个笑哈哈,前年没人说句话。极仔想你不见,又说你去的不光滑,痛恓恓把我心摘下。你来了眉头开放,你我穷些何差? 大姐说:“大兄弟,那屋里还有两壶酒哩,你去烫烫拿来,我合大妗子说两句话。”仇福烫了酒来。大姐说:“你斟上一盅,给他大妗子。你可朝上再谢罪。” 仇大姐把兄弟教,生火顿酒不辞劳,当玩当耍还取笑。仇福慌忙斟上酒,跪下磕头也害嚣,只得领他姐姐的教。他到也有点心眼,姐姐说做他就去学。 姜娘子说:“姐姐,你待济着弄把人咋?”仇福又斟了一盅,给他姐姐磕头。大姐说:“这是怎么说?”仇福说:“不全亏了姐姐么?”懊悔杀不值钱,他若是不回还,今日难见亲朋面。啕的姐姐舌尖破,才把大丑遮的严,今日该打个稀糊烂!得受他一场痛骂,也着我消些罪惩。 大姐吃干了盅,往外就跑,说:“您两个吃盅合劝合劝罢。”出来把角门挂了。他二人从此又成了夫妇。这才是大相公夫妇重会。还不知二相公何日回家,再看下回便知。 第十回 重聚会慧娘兴家 暗生气魏名放火 却说二相公别了他父亲,夜住晓行,一月多到了家。进了庄,庄里人看见,个个惊疑,都来问候。 [耍孩儿]下了骡到门前,庄里人来问安,个个都道蒙挂念。庄里老大犯疑影,怎么如今就回还? 猜他是偷逃,也不好问他。二相公也不明言。到了家,撞见大姐。大姐也迭不的问,跑到屋里说:“娘呀!俺二弟来了!”他娘往外就跑。二相公进来,大放悲声。 徐夫人双泪垂,我儿怎么得回归?只怕还是梦里会。但愿朝廷有好事,甚年何日赦你回,免了已往从前的罪。 正哭着,大儿来到,正相会合家伤悲。姜娘子也围着说,二相公才细说缘由。 那口外房舍无,有雄兵一万余,一个将军管辖住。帐里许多门下客,爹爹在那管文书,见了就把家谱叙。问了问知是父子,就上京把罪消除。 说他父子相会,一家人家又惊又喜。大姐说:“咱爹来不的家么?”二相公说:“还家还得赎身,得二千两银子,咱怎么出得起?我若侥幸中了,就是咱爹回家之日。” 二相公泪双双,我若能上玉堂,爹爹就有回家望。咱爹说是两下里,攒一年不足百石粮。说攒都是净瞎账,若要是老天保佑,就叫咱门户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