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佳话 - 第 5 页/共 10 页

隔不得两日,又与金兵接战,金兵队里,黑风大王当先出马,手持双刀,如入元人之境。岳公一箭射去,黑风大王早一刀拨过了。岳公见他拨了过第一箭,却把弓弦虚拽一声。黑风大王见弓弦响,侧身躲过,不知岳公会射连珠箭,早把第二枝箭扣得满,随着弦声就发去。黑风大王躲不及,恰中在护心镜上,当的一声,火光乱迸。黑风大王见岳公武艺高强,拨转马头就要走,怎知岳公的丈八钢枪已到背后心窝里,一刺,搠了透穿,将黑风大王从马背直挑起到半空,就像舞婴儿.做把戏的一般。金兵见了,皆抱头而走。岳兵又一齐赶杀上去,真似斫瓜切菜。金兵得命者皆痛哭而去,好不快畅。有诗为证:   黑风拓拔最骁雄,箭饮枪尖尽搠通。   不是金人全不济,强中更自有强中。   岳公既胜之后,知王彦忌刻,遂率所部仍归宗泽。宗泽一心指望恢复,遂仍以岳公为统制。后来,不幸宗泽死了,高宗以杜充代宗泽,岳公为统制官。谁知杜充无志,将迁还建康。岳公苦谏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则此地非我有矣!他日欲复取之,非数十万人不能。”充不听,竟迁回建康。后金兵大至,杜充不能抵敌,竟降了金兀术,以致建康失守。高宗着急,遂奔往明州。明州即今之宁波府。岳公闻知,顿足叹息道:“早听吾言,岂致如此。”又闻得金兀术既得建康,又趋杭州。岳公见事危急,只得率领部下三千勇敢之士,走到广德境中。原来岳公部下有两个大将;一名牛皋,一名王贵,并女婿张宪、儿子岳云,四人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岳公因叫牛皋领了五百骑,伏于左首,听炮声出战;又叫王贵领五百兵,伏于右首,听炮声出战;自领岳云、张宪一千人,皆令衔枚,伏于背后。打探得兀术兵过后,军中放起连珠号炮来。牛皋一枝兵从左边杀出,王贵一枝兵从右边杀出,岳公自领了岳云、张宪,从前后背抄转,喊杀连天,飞尘蔽日。那金兀术出其不意,先自慌了手脚,四散奔走,自相践踏,死者如山。   次日,金兀术合兵又战。岳公见金兵前列甚盛,白领骁骑,奋勇而前,却不从前军杀人,转从侧里横冲其阵,把他阵势截做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岳公却在他阵中,横冲直撞,指东杀西,就是游龙猛虎一般,将他阵势揉得粉碎,杀得他七零八落。金兀术又大败了一阵。岳公收兵而回,犒赏了众军。因又分付牛皋、王贵:“金兵连日战败,汝二人体辞劳苦,各领五百兵,分两路而去,夜斫其营,我随后即来策应,毋得失事。”二将各领命而去。原来金兀术最善用兵,他也防着劫营,埋伏两枝人马在营左右。牛皋、玉贵二将正到金营,谁知金营左右伏兵齐出,抵敌个正住。恰好岳云、张宪两枝兵又到,大家接着厮杀混战,直至天明。活捉了金将王权,并首领四十余员。金兵又大败了一阵。   岳公回营,见解到王权,并四十员首领,因思金兵正盛,但可智取,难以力敌,遂喝退了刀斧手,亲解其缚,结以恩义。四十员首领,即可用之人,都结以恩义。金兵感恩,情愿效死。降兵五百余人。岳公却教自家兵,一半穿了金兵衣甲,拿了兀术旗号,杂于金兵之中,假称放归之人。到得金营,金兵认做自家之人,开营放进。才进得营门,众兵一齐发作起来,金兵自先混乱,认不得的谁是岳家的兵。岳公又乘机随后领兵乱杀。直杀得:烟尘滚滚,平遮了半天风日;杀气腾腾,贯满了遍地山河。刀转雪光,闪一闪,头颅忽落;弓弯月样,响一响,脚腿陡翻。咋擦一声,断送了许多战士;乒乓几阵,结果了无数将军。初来时,水沸山崩,无人敢敌;败去后,云愁月惨,有足难奔。   金兵连败了六次,便不敢再犯杭州,因要回到建康。岳公闻知,便先遣轻骑三千,预先分兵埋伏在牛首山左右。金兵一到,左一枝兵先出,炮声一响,”早竖起岳家旗一面。金兵接战正急,忽然右一枝兵突出,炮响二声,早又竖起岳家旗二面、金兵忙分一枝迎敌。又听得炮响三声,早又竖起岳家旗三面,前面突出大队人马,栲栳圈围将转来厮杀。金兵三面受敌,只望兵少处杀出。岳公知围他不倒,反故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冲出,却只在后边,用强弓硬弯,雨点般射将来。金兵乱窜,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又大败一阵。岳公又于黑夜,叫死士百人,衣黑衣,混杀进金营。又令百人于金营左侧,乱鸣鼓角,金兵正不知有多少兵杀进,都自相攻击,死者无数。喊杀了半夜,这百人胡哨一声,文自聚在一处,乱杀而出。天暗月黑,又不敢追杀出来,只听得鼓角兀自乱鸣不住。挨到天明。金将计点军兵,尸横遍地,皆是自家队里杀的。到次日二更天,又听得前山鼓角乱鸣,震得山摇地动,寨中人先自胆寒,又乱起来。及至杀出寨外,那鼓角又寂然无声,岳家军已去得远了。   乱了数日,金兵个个心疑,立脚不定,遂把建康放了一把火,弃之而去,竟奔淮西。岳公探知他渡江,走静安镇,先从小路而抄到大路,埋伏下两枝人马,候金兵一到,伏兵杀出。金兵见岳家旗号,先自惧怕,怎能低敌?金兵虽有禁约,如何禁约得住?俱各抱头鼠窜,四散奔跑。岳家军遂复了建康,捷报高宗。高宗大喜,遂升岳飞为江淮副招讨使,张浚为江淮正招讨使。此时,只因兀术搅乱中原,便有一班草寇乘机窃发,占据地方。一个叫做孔彦舟,绰号孔千斤,占据武陵地方;一个张用,绰号张飞虎,占据襄汉地方;一个李成,绰号李无敌,占据江淮湘湖地方。这三个共连兵数万,围了江州,围得水泄不通。城中渐渐支持不来。又有一个马进,绰号马八百,在扬州地方作乱。高宗因命招讨使张浚,督岳飞、扬沂中分道进讨。张浚受命,因集诸将计议。岳公道:“若要解江州之围,须先破他筠州。筠州破,他见巢穴受伤,则江州之围不必救而自解矣。”张浚大喜,从其言。那时岳公潜出贼右,一箭射其前部落马,然后纵坐下青聪马,挺手中铁枪,冲突其阵。所到之处,勇不可当。贼人见了,尽裹将来。那岳将军全无惧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贼众齐上,岳公展起神威,大喝一声,就如平地起一个霹雳,手起枪落,只见杀人。贼众慌了,遂一哄而走。岳公却从后掩杀,马进大败,直奔至筠州。见事势危急,遂合集围江州之众,背筠河而布阵,绵绵密密,如长蛇之形,直长至十五里。   岳公登高坡一望,见贼势浩大,因说张浚道:“贼势甚众,难以力敌,须用奇胜。”张浚是其言。岳公乃分精骑数千,授杨沂中,叫他乘夜衔枚渡过筠河,约以日中,但听前山炮响,却从山后共击。杨沂中领计而去。岳公乃自领三千人马,暗暗伏于远僻险隘之处,却于红罗旗上大书“岳”字,单只着二百个人随着旗帜,在前诱敌。贼望见岳家旗,虽然惧怯,却见他兵少,便不以为意。遂分一半人守寨,领十余万人一拥而前。这二百人怎生抵挡?只得拖着旗帜而走,贼众随后追来,追不上数里,早听得一声炮响,岳家埋伏之军,早星飞雷掣,一齐拥出。贼人见了,已自心惊。战到午时,已将大败,忽又听得山后战鼓齐鸣,杨沂中率领数千精骑,从山背驰下,张浚又自率二千步兵人贼寨。贼众首尾不能相顾,忙奔乱窜。岳公令人大叫道:“投降者,尽坐于地,决不妄杀。”一时坐而投降者,就有八万余人,贼人大败,马进竟为追兵所杀。遂复了江筠二州。岳公又领兵渡江,追杀至薪州黄梅县。李成、孔彦丹见事急了,只得北走,投降了刘豫。惟张用还拥着十万之众,为盗于江西。岳公知他是相州人,因写书招他来降,道:吾与汝同里。南董门、铁路步之战,皆汝所悉。今吾在此,欲战则出,不战则降。张用见书,叹息道:“真吾父也,若再不见机,死无日矣。”遂尽率十万之众,亲自降于辕门。岳公大喜,出帐迎接,握手论旧,张用遂死心塌地为岳公所用。由此江淮之地悉平,张浚表奏高宗,以岳飞之功第一。高宗诏下,进岳飞右军都统刷,屯洪州,弹压盗贼。   到了绍兴二年,又出了一个大盗曹成,拥众十余万,从江西历湖广,据道州、贺州、邵州、彬州,连州,到处骚扰,军民大受其害。高宗诏岳飞,权荆湖东路都总管。岳公受命,随即着一个将官,持金字牌、黄旗,招曹成来降。若不降,则大兵即来诛戮。曹成见了金字牌旗,正在军中吃饭,慌慌张张,连饭碗都打碎了,大惊道:“岳家军来矣,怎敌得他过?”随即拔寨而起,分道而遁。岳公闻报,即选精骑随后追赶,直赶过桂岭。曹成遂欲以十万之众,守住蓬头岭。那蓬头岭是个极险隘之处,真个是一夫当关,万人难过。岳公因分付前军道:“此地极为险峻,兵贵神速,趁他立脚未稳,一鼓破之。若容他把守停当,便天神也难攻破。”那时岳家兵止八千人,却人人奋勇,果然一鼓登岭。曹成见了心慌,竟逃往连州而去。   岳公因对张宪等一班将士道:“曹成败去,若尽数追杀,则胁从可悯;若纵放了他,又仍聚为盗。今汝辈但诛其首恶,余众须以恩义招其投降。切不可妄杀,以累上天保民之仁。”张宪等领命。于是自贺州直到庆、彬、桂,共招降一万余人,与岳兵会于连州。曹成正被岳兵追赶得上天没路,恰值韩世忠遣将招曹成投降,曹成只得乘机就领了八万人马,诣韩世忠帐下投降。岳公探知,遂整得胜之军而回。岭表之地忽平,捷报朝廷,高宗大喜,遂授岳飞武安军承宣使。   到了绍半三年、又出了一个云都大盗彭支,连兵寇掠循州、梅州等十一郡,其势甚是猖獗。高宗诏岳飞人朝,面谕以剿贼之事。又以隆祐太后被虔州震惊,密密谕岳飞道:“殄平盗贼之后,可即将虔州百性尽行屠灭,然后报朕。”岳飞闻言,忙叩首阶下,道:“愿陛下但诛首恶而赦胁从,庶不负上天好生之德。”高宗沉吟半晌,方点首道:“卿言是也。”   岳公受了君命。遂领兵径到虔州。那大盗彭支,恃人多将广,在强盗中也要算一个英勇的,谁知见了岳将军,就不济起来。到得对阵时,战不上十数合,早已被岳公纵马而上,直律律的捉了过去。贼党一时惊怖,谁敢上前来?遂尽数退保于一个固石洞。岳公恐怕前面攻,他后面走,因访了几个老成居民做向导,领了三百名死士,各带鼓一面从山中小路衔枚而渡,反在他洞背后,将战鼓乱鸣,起来。贼众大惊,岳军然后一拥而上,破了洞口。正如瓮中捉鳖,贼人方出投降。岳公只诛了首恶,余人一概赦免。虔州百姓个个感其再生,家家香灯跪接,图像供养,岳公既平了云都之难,回朝复命,龙颜大悦,亲洒庚翰,书“精忠岳飞”四字,制大旗以赐之。岳飞谢恩而出。有诗为证:   制旗既已识精忠,只合存留作股肱。   何事风波亭子上,听谗全不念其功?   那时,许多山贼俱被岳将军平了,谁知又有一个水中的大盗,比山贼更是凶恶。他一名杨太,又名杨么。这杨么乘着宋朝之乱,无人料理着他,遂东勾西引聚集了十余万人,屯据湖中,僭号为大圣大王,时时上岸来骚扰地方,掳掠居民,官兵不敢正眼觑他。他常自夸说道:“我水中有穴,岸上有巢,纵有官兵,也无奈我何?他若从陆路杀来,我却躲到水里;他若从水路杀来,我却又走到岸上,焉能犯我分毫。若要犯我,除是飞来。”因此骄矜,遂无恶不作,湖襄一带大受其害。高宗闻之,因命统制王燮,会兵进讨杨么。不期兵到鼎江,早被杨么率亡命之徒,只一阵,就将官兵几乎杀尽。报到高宗,高宗大怒。此时已升岳飞兼黄复州汉阳军、德安府制置使,高宗遂降诏,命岳飞移屯于鄂,剿捕杨么。   有人对岳公说道:“杨么屯据水中,水中出没,是他的熟路。今将军所部皆关西汉子,水战恐非所长。”岳公笑道:“兵亦何常之有?全在主将,陆则陆用之,水则水用之,顾用之何如耳!岂有不习水战之说哉?”遂先遣人招谕他来降。杨么虽狂横,置之不理,早有一个得力贼党,叫做黄佐,最有识见。因岳家来招谕,他就转了一个念头,遂聚所部商量道:“我见岳节使用兵与众不同,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连金兵数十万都被他杀败,我与他相抗,万无生理,不如投降他,乃为上着。”众亦以为然、遂亲到辕门纳款。岳公大喜,遂表奏黄佐武义大夫。随即率骑到黄佐营中按其部垒,有人谏止,俱不听。到了黄佐营中,出于意外,尽大惊,俯伏在地道:“将军推诚若此,情愿执鞭坠橙。”岳公都以温言抚慰,那些人欢声若雷。岳公接了营垒,以手拍黄佐肩道:“子知顺逆者,必能成功,封候岂足道哉!我欲汝至湖中,视其可劝者招之,可乘者抚之。”黄佐感岳公赤心待人,誓以死报。   那时张浚都督诸军士至潭洲。他的参政席益见岳兵不战,说他玩寇,将欲奏闻。张浚道:“岳公,忠孝人也。兵有深机,胡可易言?”席盎见张浚说了这一句,羞惭而止。过不多几日,黄佐欲邀一个贼将周伦,同来投降。那个周伦不肯听,黄佐因大怒,遂率领自部下的人马,夜袭其寨,把周伦一刀杀了,献于岳公。岳公大喜,随迁黄佐为武功大夫统制。   此时,岳公胸中已有了成算,正欲剪灭杨么。适值高宗有旨,要召张浚回去防秋。岳公忙去见张浚,袖中取出一个小小图儿,送与张浚看。上面细细开载:杨么屯兵某处,杨钦屯兵某处,俞端、刘铣屯兵某处,某处最险,某处可以进兵。岳公一一指示道:“已有定画。都督若少留,不八日可破贼也。”张浚道:“王燮已有前辙,君侯何言之易也?”岳公道:“前日王燮以王师攻水寇则难,非今以水寇攻水寇则易。若因敌将用敌兵,夺其手足之助,离其腹心之托,八日之内当俘诸贼。”张浚壮其言。   却说杨么有个心腹之贼,叫做杨钦,曾膂力绝人。黄佐又甜言苦口,说他来降。岳公大喜道:“杨钦骁勇,今既来降,贼腹心失矣。”遂表授杨钦为武勇大夫,礼待甚厚。因复遣杨钦到湖中去招降。杨钦感激不胜,因暗暗对岳公道:“将军招降固妙,然招降者有限,还须如此如此,方可完事。”岳公听了,愈加欢喜。杨钦辞去,果又到湖中,招了俞端、刘铣等来降。进到辕门,岳公见了,就喝骂杨钦道:“我叫你去湖中把众贼尽招了来降,今却只叫这几个儿来降,原来是个不了汉,见我何为?”喝令左右拖翻在地,杖了二十,道:“我今且恕你,可速速到湖中,尽数招降,方算你的大功。”杨钦喏喏而去,岳公却暗暗调下三万人马,等到黄昏夜静,遂令众兵马衔枚去攻他的陆寨。众兵马到了,一齐拥人。那些贼人不曾防备,慌慌张张,无计可施,都大叫“情愿投降”,岳公遂传令准降。那一夜,就降了七万余人,众人方晓得日间杖杨钦,皆是岳公与杨钦定下之计,欲以攻其所不备也。有诗为证:   鬼神不测是兵机,岂肯客人识是非?   直待战功成以后,方知妙算古今稀。   湖贼此时已降去八九,独杨么还自拥着五万余兵,认做秦关之险,万万无失;又倚着他的大船利害,往来冲突,无人敢当。他那大船,长有数十丈,两旁俱可以走马,上有城楼,强弓硬弩、刀枪铳石,都藏于城楼之内。不用船舵,前后做成大车轮数十。若要运动,着数百人一齐踏动,其去如飞。他若要追人船,顷刻便到。人若要追他,便一年也不能够。两旁又置了撞竿,我船若遇着他的,只一撞便立成矗粉。以此官兵再奈何他不得。岳公却想出一计,叫三千人上君山去,听取大木下来,穿成大筏,把那些港汉尽数填塞满了。又把腐木乱草浮于上流而下,满铺水面。却捡那水浅之处,叫善骂之人,一头摇着船,一头乱骂,村言恶语,无所不至。   杨么不知是计,见官兵将他丑态都骂尽了,激得杨么怒气填胸,两太阳火星乱爆。随着人踏动车轮,来追兵官,只引他的船到那水浅之处,草木壅集车轮之内,将车轮碍住,踏他不转。车轮不转,船便一步也不能行。岳公乃遣兵,急急与他厮杀。那贼兵慌了,忙要奔人港汉中去,不料港汉口尽数都是巨筏塞满。官军却乘筏子,张着生牛皮,以蔽矢石,尽把巨木以撞其舟,官兵见了杨么的船,便都攒拢来,用挠钩搭住。杨么计穷,忽走到船尾上,扑通的撺入水里,思量赴水而逃。不期被牛皋看见,早一挠钩搭将起来,一刀斫了首级。众贼见了心胆俱碎,只得投降。   此时杨么水陆两路,还有八寨。岳公亲历诸寨,用好言抚慰。老弱者放他归田,少壮者籍以为军,人人感激。诸寨中粮草,尽数都搬运将来,其余寨栅,一把火烧个干净。果然只得八日,斩了杨么,湖湘尽平,张浚闻知,因赞叹道:岳侯真神算也!”杨么初说“除是飞来”,今果死于岳飞之手,真先谶也。有诗为证:   杨么负固在湖襄,只倚船轮莫敢当。   腐草滞流行不得,飞来真个遇飞亡。   张浚见岳飞用兵如神,遂命驻扎襄阳,以图中原。且对岳公道:“此君之素心也。”未几,伪齐刘豫,遣子刘麟、刘猊,分两路兵寇淮西,声势甚是汹涌。此时是绍兴七年。岳公闻信,即上手书,奏道:   金人所以立刘豫于江南,盖欲茶毒中原,以中国攻中国,使粘罕得休兵观衅。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则提兵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既还,王师前进,彼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   高宗见书,大喜道:“有臣如此,顾复何尤?进止之机,联不中制。”   因又召到寝阁,对岳飞道:“中兴之事,一以委卿。”岳飞出朝,欲图大举。不期秦桧力主和议,恶岳公如仇,忙进见高宗道:“不可主战,以失两家和好。”高宗听了,因又诏止岳军。岳公又因论人不合张浚之意,便解兵柄,以终母丧,步归庐山。后因高宗屡诏,众将跪请,只得趋朝待罪。高宗再三慰谕,始就原职。过了数月,岳公又上一本道:   臣愿提兵进讨,顺天道,因人心,以曲直为老壮,以逆顺为强弱,则万全之效可必。钱塘僻在海隅,非用武之地。愿都上游,用光武故事,亲率六军,往来督战,庶将士知圣意所向,人人用命。   高宗不报。既而岳飞又上奏,愿进屯淮甸,伺便进击,高宗又不许。但诏岳飞驻师江州,以援淮浙地方。岳公久知刘豫一心结交粘罕,独与兀术不合。一夜,兵士巡哨,偶然捉得兀术手下一个头目,解人帐中。岳公此时正要离间刘豫与兀术,因心生一计。遂携灯下来仔细一照,假意喝道:“你是张斌呀!”那头目被捉,已是一死,忽见岳将军错认了他,就假意应道:“正是张斌。”岳公便拍案大怒道:“我前遣你到齐邦,约会刘豫,引诱四太子来,你竟不来,我又遣人到齐,已许我冬天会合,寇江为名,骗四太子到清和地方,你竟无书来回我。这是怎么说?”因又拍案大骂。那头目在下叩头求免,情愿立功赎罪。岳公听了道:“既是这等,恕你前次之罪,今番与我持书,书去须要约得停当,做得谨密。若漏泄了一毫机括,二罪俱发。”那头目闻言已得了性命,便喏喏连声。岳公遂写书一封。约会刘豫,引四太子来寇,乘机擒取之意。写完以黄蜡封了,对那假张斌道:“你拿此书到齐,有机密事在内,不可差误。讨了回书来,重重有赏。”遂将假张斌腿上割开一片肉,纳蜡丸在内。那头目只得忍痛而归,见了四太子,备说前事。将刀割开股肉,取出蜡书。兀术看了大惊,遂与金主计议,登时领了劲兵,袭破汴京,执了刘豫,废为蜀王,中了岳公之计。有诗为证:   一封书去废奸臣,尽羡玄机已入神。   何事朝廷双耳内,绝无一计去谗人?   岳公见金人废了刘豫,满心欢喜,遂表奏高宗,宜乘废刘之际,因其不备,长驱中原,以图恢复。高宗又不报。到了八年,金遣使张通古来说,要归我河南,陕西之地以讲和。岳公因又上表,言:“金人之言不可信,和好之意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遗后世之忧。”秦桧见了恨如切骨。九年正月,金人因别有图,偶归了河南之地,高宗大喜,以为和议讲成,天下无恙,遂降赦大赦天下道:感上穹开悔过之期,而大金报许和之约。割河南之境土,归我舆图;戢宇内之干戈,用全民命。大赦天下,咸使闻之。   岳公见了赦诏,不胜叹息道:“此燕雀处堂之势也。”因又上疏道:   昔娄敬上言于汉帝,魏绛发策于晋公,皆以为盟墨未干,口血犹在,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盖夷狄不情,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图暂安而解倒悬,犹云可也;顾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臣谓无事而请和者谋,恐卑词而益弊者进。今愿定谋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令稽颡以称藩。   此时和议已成,这样本章,谁来睬你?谁知仅仅和得一年,到了次年、金人旧性发作。兀术四太子早又率领了一万五千拐子马,来攻拱毫二州,好不利害。这拐子马,军士都坐在马上,披着重铠随你刀枪箭镞,一毫不能伤损。那马身上也都披着铁甲,用革索穿连,三人为一联放鸟,一放,一联三正,齐跑将起来,势如潮涌,官军怎能抵敌?接着便输,遇着便走,好生利害。拱毫守将刘椅纷纷告急。岳公先遣将去救刘椅,然后自领了雄兵,浩洁荡荡,杀奔郾 城。既到郾城,早打探得兀术率领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与韩当诸头目,放开拐子马,冲杀将来。岳公见拐子马,果然汹涌,恐挫了锐气,因分付儿子岳云道:“金人所恃者,拐子马也。以为人马俱着铁甲,万万不能伤,不知马足要走,却不能穿甲。汝若人阵,不可仰视,只用麻扎刀斫其马足。马折一足,则三马齐倒,而马上之将自坠。破金在此一战,汝若不能成攻,即将汝斫作两段,勿谓吾无父子之情。可拼舍身命,以报朝廷。吾自领大军随后策应。”   岳云领了父命,率了敢死骑兵,各执麻扎利刀,候金人的拐子马一阵冲来,他便督领着将士,并不看他上面,低着头只斫马脚。果然那拐子马一连三正。斫倒了一正,便三正齐倒。斫的马脚多,只见一排一排,就如泰山般都崩跌下来。马上的将官纵如龙似虎,马倒了都倒栽葱跌将下来,夹在马倒中,那里挣扎得起?任凭岳家军手起刀落,如斫瓜切菜。正杀得尸横遍野,而岳公又领一枝生力兵前来相助。遂将这一万五千拐子马杀得一个不留。盖天大王已斫成肉酱。兀术与龙虎大王、韩当,仅仅逃得性命。兀术因大哭道:“吾自海上起兵以来,皆以此取胜,今被他这一阵所完,都无用了,此仇不可不报。”这是郾城一捷。正是:   兵体夸烈火,遇水便难支。   若问谁无敌,除非仁义师。   金兀术的拐子马原有五万,今被岳家军斫了他一万五千,他心下不服,又将其余从新整理了,叫马上将士俱用长枪下刺,防他来斫马脚。依旧一拥,又到郾城来报仇。岳营闻报,岳云即要领兵出阵。岳公道:“他既敢复来,定有心防我斫马脚。若仍前而出,必然不利。须领三千嵬背军去,方可成功。”你道这鬼背军有甚能处?原来都是岳元帅平日选了三千勇力之士,叫他身披着两重铁甲,左手执藤牌,右手执利刀,日日去跳濠撺涧。撺跳时一起一伏,都有法度。若穿着两层铁甲,撺跳得有五七尺高,则脱去铁甲,换了生牛皮甲,便身子轻松,就像蝴蝶儿一般。若往上一跳,有一二丈高,要斫人头,只如游戏。故今日用他上斫人头,下斫马脚,使金兵防下不能防上,防上又不能防下。   岳云点头会意,因领了鬼背军而去。只候拐子马一到,便向前冲杀。这番的拐子马,虽然防护马脚比前甚严,怎当得三千鬼背军身轻力健,就如猿猴一般。见他一心防马脚,便先跃上来,乱斫人头。人头斫慌了,只得提起枪来顾上;不期他又跳下来乱斫马脚。马脚一倒,便又连片的跌将下来。你要杀他,他东窜西跳,那里下手?他要斫你,甚是快便,不须臾,许多拐子马又都结果了,兀术无奈,只得率领残兵落荒而走。这是郾城第二捷。有诗为证:   你若防于地,他偏跳上天。   正如高国手,着着要争先。   岳云奏凯而回,岳公因对他道:“兀术屡败,既不敢复来,又不舍便去,必定还攻颖昌,颖昌王贵孤军,恐不能支。汝宜速去相援,方不令他乘隙。”岳云领了父命,刚到得颖昌;而兀术果如所算,已领兵而来。岳云忙率骑兵八百,挺前决战。王贵又率游奕兵,忙为左右翼。兀术见了岳云,惊以为神,心先怯了。及至合战,女婿夏金吾与副统军粘罕孛谨都被杀了,兀术大败,只得遁去。   岳公见金兀术兵势甚衰,中原震动,遂自率了精兵二十万,杀奔朱仙镇,去汴京止得四十五里,与兀术对垒。先遣岳云领鬼背军五百,上前去击。兀术见了鬼背军,先自胆丧,战不及数十合,早又大败亏输,自知挣扎不住,只得弃了汴京而逃,思量出塞。忽有一个书生,拦住马头,叩马而谏道:“太子勿走,岳少保将自退矣。”兀术惊问道:“他兵势已如破竹,焉肯自退?”那书生道:“太子岂不闻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而容大将立功于外者,吾恐岳少保自且不保,况欲成功乎?”兀术听了书生之言,一时大悟,因又回兵,住于汴京。   此时,岳公已遣梁兴布散德意,已招结两河豪杰韦铨、孙谋等,尽领兵固堡,以待岳元帅来。又有李通、胡清、李宾、孙琪等,率众来归,还有那磁、相、关、德、泽、潞、晋、绛、汾、隰州诸境,都与岳元帅约日兴师来会。凡是助岳元帅之兵,旗上都写“岳”字为号。那时,百姓争挽车牛,多备粮草,以馈岳元帅兵。一到皆香花灯烛,迎满道路。金兵队里统制王镇、崔庆,将官李凯、崔虎、华旺等,都率众投降。龙虎大王名讫查、千户高勇等,俱密受岳元帅旗号,暗以为应。将军韩当要将部下五万人为附,岳公大喜。因对众将官说道:“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那时一路百姓,都欢声如雷,只望岳家兵来,如解倒悬。谁知秦桧力主和议,欲将淮北尽数弃置,教众将班师回朝。岳公闻知,因上疏道:全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秦桧见此数语,晓得他不肯回兵,遂诏张浚、杨沂中等先回,然后对高宗道:“岳飞孤军,不可久留,乞令班师。”高宗已听信秦桧和议之言,遂一日发十二道金牌,诏岳飞班师,岂不痛惜!有诗为证:   金人远遁八千里,贼桧班师十二牌。   若听岳家勤剿敌,中原岂更有风霜!   岳公见金牌连诏,知是秦桧之意,愤惋泣下,东向再拜,对众将官道:‘十年心力,废于一旦!奈何?奈何?”众将官都谏道:“此非朝廷之意,皆秦贼蒙蔽圣明。如今中原震动,四方响应,恢复之时。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今矫诏兴师,权以济变。元帅若领师前进,众将愿出死力,为元帅前驱,擒灭兀术,献于天子,然后归朝待罪,未为晚也。再不然,请除君侧之恶,诛了秦桧,然后再立功勋,亦未为不可。”岳公道:“依君言,明是岳飞反,非秦桧反也,断断不可!”遂喝退了众将官,即日拔寨,班师回朝,那些百姓遮住马头哭诉道:“我等顶香运草,以迎官军、金人尽知。将军一去,我等性命休矣。”岳公在马上也洒泪道:“诏书既下,我怎敢擅留?汝等若虑金人,可急急收拾,从我迁徒,庶性命可存。我为汝暂留两日。”众百性忙忙收拾,都扶老挚幼,跟岳元帅迁回。岳公随上一本,请以汉上六郡闲田处之。   岳公既班师,那金人欢声如雷,仍一齐发作,将岳元帅恢复的城池依然尽数夺去。岳公回朝,面见高宗,并元一语。遂力请解了兵柄。金人所言和约,不上半年,早又分道渡淮,势如风雨,且写书与秦桧:“不杀岳飞,和议必不坚久。”故秦桧叫万俟 等,将“莫须有”之事,装成圈套,再三罗织,竟将岳家父子陷在大理狱中,风波亭上,断送了性命,并送了宋室的江山。好人方才快活,以为得计。谁知一时之受用有限,而千古之骂名无穷。人生谁不死?而岳公一死,却死得香荫苗,垂万世之芳名。今日虽埋骨湖滨,而一腔忠勇,使才人诗客、游人士女,无日不叩拜景仰而痛惜之,连湖山也增几分颜色。昔日赵子昂有诗为证:   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谁提?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卷八 三台梦迹   西于一湖,晴好雨奇,人尽以为此灵秀之气所钟也。灵秀之气结成灵秀之山水,则固然矣;孰知灵秀中原有一派正气在其中,为之主宰,方能令山水之气,酝酝酿酿,而生出正人来。正人之气,若郁郁下散,又能隐隐跃跃,而发为千古之征兆,说来似奇,而实理之所不元。故醒时梦梦,不若梦中醒醒。   你道这西湖上所生的正人是谁?这人姓于,名谦,字廷益,杭州钱塘县人。杭州生人多矣,你怎知他是禀西湖之正气而生?只因他生的那时节,杭州三年桃李都不开花,及他死的那一年,西湖之水彻底皆于,以此察知。况他父亲于彦昭,生他这一年,又得了吉梦。母亲刘氏,临产他这一日,又有疾风大雨、雷电交加之异。及生下来,仪容魁伟,声音响亮。到了六七岁上,便聪明异常。读书过目成诵,出口皆成对句。一日,清明节,父亲合族同往祖莹祭扫。偶因路过凤凰台,其叔携了于谦的手,问道:“我有一对,你可对得出么?”因念道:今朝同上凤凰台。   于谦听了,不假思索,即应声对道:他年独占麒麟阁。   那时合族听了,俱惊讶道:“此吾家之千里驹也。”祭毕回家,路过一牌坊,那牌坊上写着“癸辛街”三字,其叔复问他道:“此三字,地名也,倒有二字属支干,再要对一支干地名,想来却也甚难。不知吾侄可还有得对么?”于谦道:“如何没有对?三国时魏延对诸葛亮所说的‘子午谷’,岂不是一确对?”叔父与众族人听了,俱大惊道:“此子必大吾门。”   一日,于谦病目,母亲欲散其火,与他顶心分挽两髻,叫他门前闲步。他步出门外,见许多人围着一个和尚,在那里相面,他便走近前去看。那和尚一见了于谦,便老大吃惊,就把手去摸他的两髻,因取笑道:牛头且喜生龙角。   于谦怪他出口放肆,便答道:狗口何曾出象牙。   说罢便撤身回家,到了次日,母亲见他散散火,目病略觉好些,因将他头上两髻,又挽作三丫,依旧叫他到门前去散散。他走出门外,看见那相面的和尚,原还在那里相面,便不觉又走到面前去看。那和尚正讲说天廷高耸,少年富贵可期,一见于谦,也不说相,便笑嘻嘻对他道:“昨日是两髻,今日忽三丫,只觉:三丫成鼓架。”   于谦听了恼他轻薄忙答道:一秃似擂槌。   众人见说,一齐大笑起来。那和尚道:“诸君莫笑。此子骨格不凡,出口成章,他日拨乱宰相也。”于谦听了,也不在心。一日,因家憧不在,母亲叫他到李小泉家去沽酒。不期李小泉的妻子正在分娩之时,忽被鬼缠住,再产不下,痛苦难言,李小泉慌得连店也不开,门都关了,忽然于谦要酒敲门,李小泉忙忙来开。妻子在床上,早听见床背后两个鬼慌乱道:“不好了!于少保来了,我们快些逃走去罢。”鬼一边走了,他妻子一边即产下孩子,满心欢喜,忙对李小泉说知:”亏于家小官人救了性命。鬼称他少保,必定是个贵人,可留他住下,备酒谢他。“于谦听了,付之一笑,也不等吃酒,竟自去了。   又一日,是正月元旦。父亲与他一件红衣穿了,骑着一匹马,到亲眷家去拜节。忽从小路冲出,不期巡按从大街而来,竟一骑马冲人他仪从施节之中,直到巡按面前,那马方收得住。左右就要拿他,巡按见是一个孩子,便摇首叫且住,又见他形容端正,举止自若,毫不惊恐,就问道:“汝曾读书否?”于谦道:“怎么不读书?”巡按道:“既读书,我出一对与你对。若对得来,便不难为你。”因念道:红孩儿骑马过桥。   那知巡按口里才念完。于谦早已对就道:赤帝子斩蛇当道。   巡按见他应对敏捷,出语轩昂,又惊又喜,就问左右道:“这是谁家之子,”有认得的禀道:“他是太平里于主事之孙、于彦昭之子。”巡按大喜“就命人到县取银十两,与他为读书之费。不数年,就进了学,在富阳山中读书。二日,闲步到烧石灰窑前,观看烧灰,因而有感,遂吟诗一首道:   千锤万凿出名山,烈火光中走一番。   粉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谁知于谦自做了这一首诗,竟为他后来尽忠而死的谶语。又一日,读书于江干之慧安寺,同众朋友出到西湖上饮酒,路过于桑林之间,见人剪伐桑枝,因而有感,遂吟一首以纪其事。诗云:   一年两度伐枝柯,万木丛中苦最多。   为国为民都是汝,却教桃李听笙歌。   于谦吟罢,遂同众友到湖头,畅饮而归,来到寺门,脚步踉跄,忽被寺门首泥塑的急脚神,将他的衣服搴住了。于谦乘醉怒骂道:“如何见吾来而不跪接,反大胆搴我的衣服?可恶!可恶!元有一些而不可恶者也。明日罚你到岭南卫去充军。”于谦一头说,一头就到书房中去睡了。谁知正人正气,能服鬼神。那一夜,急脚神就托梦于住持和尚西池道:“我今得罪于少保,要贬我到岭南去充军,此行甚苦,惟吾师恳求,方可恕免。”西池醒来,大以为异。次早,果来见于谦道:“相公昨夜可曾要罚急脚神到岭南充军么?”于谦道:“醉后戏言实有之,老师何以知之?”西池道:“昨夜急脚神托梦于老僧道:岭南之行甚苦,再三托老僧求相公饶恕,故此知之。”于公听了,笑一笑道:“既老师劝免,恕之可也。”是夜,西池又梦急脚神来谢道:“蒙吾师善言,于少保已恕我矣。但我直立于此,少保出入,终属不便。烦吾师另塑一脚,作屈膝之状,方可免祸。”西池醒来,果如所言,塑了一尊,至今其像尚存。过不多数日,于公又饮醉而回,忽见急脚神改塑屈膝,因暗想道:“鬼神感通,梦兆原来不爽如此。”   于公回书房,要打从关帝座前走过。此时关帝座前,琉璃灯正明,于公因走人殿内,祝赞道:“帝君,正神也。我于谦也自负是个正人,后来若果有一日功名,做得一番事业,帝君何不显示我知,使我也好打点。”说罢,就回房去睡了。果然,正气所在,有感必通。这夜于公果梦关帝托梦于他道:“你的功名富贵、终身之事,不消问俺,只问汝长嫂,他说的便是了。”忽然惊醒,却是一梦,甚以为异,因暗想道:“我家嫂嫂,以他年长,视我为婴孩,常常与我戏言取笑。今以正事问他,倘他又说些取笑之言,则关系我一生大事,如何是好?然关帝分付:又不得不信。”到次日,忙忙走回家,寻见长嫂,便深深作一揖,长嫂见了,笑将起来道:“叔叔为何今日这等恭敬而有礼?”于公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长嫂道:“求我些甚么?”于公遂将夜来得梦之言,细细对长嫂说了,道:“此乃我终身功名富贵所系,望嫂嫂说几句兴头的话、万万不可又取笑,”长嫂听了,因笑嘻嘻说道:“叔叔小小年纪,倒思量做官了,既想做官,莫怪我说,八九品的大官料轮你不着,你只好捡一二品的做做罢了。”于公听了,满心欢喜。因又问道:“便是一二品的做做也罢。但不知却是何官?”长嫂又笑笑道:“无非是中举人,中进士,做御史,做侍郎,做尚书阁老罢了。你这天杀的,还想着要做到那里去?”于公听了,愈加欢喜,一时也想不到“天杀”二字上去,直到后来被戮,方才省悟梦兆之灵,一至于此。故于公一生信梦,自成神后,亦以梦兆示人。   又一日,许多会友道:“闻知宝极观星宿阁,屡有妖怪迷人,你自负有胆量,若敢独自在阁中宿一夜,安然无惧,我辈备湖东相请,何如?”于公道:“这个何难?”众友遂送他到阁中,锁门而去。于公坐到四更,毫无动静,正欲睡时,忽见窗外,远远一簇人,从空中而来,若官府之状。将人阁中,于公大喝一声道:“于谦在此!甚么妖魔?敢来侵犯。”妖怪闻喝,一时惊散。只听得空中道:“少保在此,险些被他识破。”少刻,寂然无声。于公推窗看时,见窗口失落一物,拾起一看,却是一只银杯,因袖而藏之,安然睡去。到了天明,众友齐集阁下,喊叫:“于廷益兄,我们来开门了!”于公故意不应,众友见无人答应,互相埋怨道:“甚么要紧,赚他在此,倘被鬼迷死,干系不小。”遂一齐拥上阁来,开锁人去,早见于公呵呵大笑道:“快备东道去游湖,还有好处。”众友道:“东道是不必说的了,还有何好处?”于公袖中取出银杯,将夜间之事一一说了。众人俱惊以为异,但不知是谁家之物,被妖怪摄来。于公道:“须访知人家,好去还他。”众友道:“我们且到众安桥杨家饭店吃了饭,再做区处。”及走到杨家饭店,早闻得有人传说:“昨夜何颜色家,因女儿患病,酌献五圣,不见了一只银杯,其实怪异。”又有的道:“往来人杂,自然要不见些物件,有何怪异?”于公知是何家之物,吃完饭,遂同众友,也不往湖上去,一齐竟到何家来,问何老道:“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何老道:“在下因小女有恙,将及两月;服药无效,昨夜酌献五圣,忽失银杯一只,不知何故。”于公听了,便袖中取出银杯,付与何老道,“这可是宅上的么?”何老接了一看,大声道:“正是!正是!先生从何得之?”众友遂把昨夜这事说了一遍,何老大喜,遂备酒厚待众人,深谢还杯之德。于公道:“杯乃小事,令爱的病是大事,可要他好么?”何老道:“百般医治,只是不好,也只索听命了。”于公笑道:“要好不难,速取纸笔来。”遂写“于谦在此”四字于红纸上,付与何老道:“可将此四字贴于令爱房门之上,包管无恙。”一笑而别。何老即将此纸贴了,其女果听得邪神说道:“于少保在此镇守,作速快走,休得惹祸。”说罢,倏然不见。自*此之后,其女无恙。于公由是显名。   到了永乐十八年,庚子、辛丑联捷了,那时才得二十三岁,拜江西道监察御史。于公凤骨秀峻。声如洪钟,每奏对之时,上为之倾听。未几,出巡江西,审出诬枉之人,拿获宁府枭横中官,及夹带私盐之强徒,绝不避权贵。未几,河南、山西两省各奏灾伤。廷议欲命大臣经理。宣宗亲书于谦姓名、授吏部超拜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于公感上知遇,即单骑到任,延访父老,问以风俗利弊,日夜拊循。又立平氽之法,又开仓赈济,兼煮粥食饥民。百般安抚,故两省饥民,全活甚众。自公莅任,家家乐业,户户安生。满九岁,迁左侍郎还朝。人问他道:“公既元金银以为惠,岂无一二土仪馈送诸人耶。”于公把两袖举起来,笑说道:“吾惟有清风两袖而已。”因赋诗以见志道:   手帕蘑菰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议短长。   此时宣宗皇帝已晏驾,传位正统登基。正统那时止得九岁,亏了上有女中尧舜的张太皇太后,下有杨士奇、杨溥、杨荣三相公,故治褐天下民安物阜。只可惜上统年幼,宠幸一个内臣、叫做王振,是山西大同人氏,官至司礼监,颇通六艺,擅作聪明、因上邀圣宠,故作威作福,要人奉承馈送,稍不如意,便或滴或拿,无所不至、于公仅两袖清风,冷气直冲,岂他所喜?一日于公朝回·恰遇着王振身乘四明车辇,随从人多,就如驾到一般。于公看见,心下已自忿怒,不期王振跟随人役,又大声叱道:“来的是甚么官儿,怎敢不回避俺家王爷?”公听了大怒道:“你王爷又是个甚么官儿,敢要人回避!”正说不了,王振车辇已到,于公因指着王振说道:“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乘此四明车辇。”两下遂争竞起来。路上过往官员看见,齐来劝解。于公因对众官说道:“此四明车辇,乃虞舜所制,取‘明四目,达四聪’之意,令帝王乘之,招来四方贤对,采取四方言路,洞烛四方民情。他系何人,怎敢妄自尊大,擅乘此车,僭越无礼?不过因汝是皇上宠幸之人,故不与汝讨计较。吾岂惧汝者?”言毕,即将王振车前横轼乱击。众官员知于公所论快畅,然不敢辨别是非,惟 和哄着,劝开而已。王振心下虽愤恨,却因于公乃先帝特简之臣,又惧着张太皇太后在上,故不敢轻易伤害于公。不期于公到了次日,转上一本道:   臣闻发号施令,国家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权。今王振窃弄国柄,擅杀谏官,宠任王祐等匪人,蒙蔽圣聪。前年南桃木麓川之征,丧师千万,将来之祸,有不可胜言者。乞陛下速黜王振,以杜乱萌,以靖国家,天下幸甚!   那时正统见疏,欲要发锦衣卫杖责,又因于谦系先帝之臣,恐触太后之怒;欲要降旨慰谕,又恐伤了王振体面,故但留中不下。于公遂屡疏乞休,王振就要趁势赶他回籍。不期山西、河南,共有千余人在京,俱上民本,乞于谦复任。又周晋二王,亦各有保本。王振见事体动众,一时奈何他不得,只得票旨,着吏部降于谦二级,为大理寺少卿仍差巡抚二省。正是:   朝内有奸人,安能容正臣?   谁知中与外,总是祸斯民。   王振既遣于公远去,又适值太皇太后宾天,再又三杨相公相继而亡,朝中大权,皆归于他,便肆无忌惮,日甚一日。天灾屡见,他略不警畏。到了正统十四年,钦天监奏荧惑人南斗。从来说:“荧感人南斗,天子下殿走。”王振闻知,也不知警,但逞其奸贪。一日,也先照例遣使进马,实是二千匹,诈称三千匹。王振怒其诈,减去马价。来使回报,也先大怒,遂失和好,因而发兵寇边,大肆杀掠。大同、宣府诸城堡,俱一时失陷,杀掠人畜万余,各处烽烟竞起,京中飞报,一日十数次。王振闻报,竟不与百官计议,遂劝上亲征。正统听信其言,遂下诏亲征。此时于公已回兵部,遂与尚书鄜野等,同进谏道:“也先,丑竖子耳,遣调兵将,便足制之。陛下乃宗朝社稷之主,奈何不自重而轻与犬羊较乎?”王振在旁道:“自祖宗以来,每每亲征,不独上也。汝等何得故阻兵机?”于公忙奏道:“祖宗之时,将帅多智勇,士马皆精练,所以亲自巡边,遇逸威服。今天下承平日久,耳不闻兵戈铁马之声,目不视烟火烽尘之警,况老成宿将,皆已物故,今之将帅,皆公候后裔,世胄子孙,一旦临敌御武,焉能取胜?”争奈正统深信王振之言,所奏竟不作准。   到了十七日降旨,着御弟郕王,与太监金瑛、兴安等留过京都,于谦掌理北京兵部事。北征遂命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为先锋,平乡伯陈怀、都督井源为左右翼。上与王振领兵五十万,并扈从百官,御驾亲征。起身这一日,于谦又率众官在午门外谏止。王振乃一马当先道:“圣驾已发,为何拦阻?”遂大喝军士,拥驾前出居庸关。一路非风即雨,人心慌乱,也先的声息愈急。王振矫旨,先差都督井源二万人马前去冲阵。不两日,早飞马来报道:“井都督兵败死矣。”王振闻报,又矫旨差平乡伯陈怀,领人马二万前去接战。奈敌众如山拥来,陈怀急命放铳,而铳药为雨所湿,那里点得着?敌众一到,二万人都死于沙漠。到得大同,王振还要进兵,各官慌急。户部尚书王佐竟日跪伏草中谏止。钦天监正彭德清叱王振道:“象纬甚恶,一旦陷乘舆于草莽,谁任其咎?”学士曹鼎道:“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王振大怒道:“倘有此,亦天命也。”   日暮,有黑云如伞,罩于营上,忽雷雨大作,满营人马皆惊。王振心亦恶之。忽报西宁侯朱瑛、武进伯朱冕,全军覆没。又报成国公朱勇率兵五万人,战于鹞儿岭,被埋伏兵夹攻,五万人不曾留了一个。八月十三日到了土木地方,太监郭敬密密对王振道:“其势不可行。”王振始有回意。土木地方去怀来城止二十里,那时急急进怀来城,尚可保无事。王振因自己有辎重千余辆在后,还要等待,遂屯于土木。及到十四日欲行,而也先兵已如山一般,四面围拢杀来,但见尸横遍野,血染黄沙,五十余万兵尽作沙场之鬼。无论百官,早已陷乘舆于沙漠。   不数日,报到京师,满城震恐,百官无措,俱齐集廷中,放声大哭,请孙太后临朝奏事。孙太后惶惶不知所为,因问近侍道:“朝中臣子,谁有安邦定国之才,可托大事?”太监兴安忙奏道:“奴婢窃见兵部左侍郎于谦,赤心忠良。娘娘若托以大事,断能安邦定国。”孙太后听了,随即垂帘登殿,召于谦帘前奏事。于谦闻召,忙率多官进立帘下奏道:“圣驾失陷,臣等不共戴天,誓当迎请还朝,但社稷为重。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乞太后降旨,立皇子为皇太子,宣郕王上殿辅国,庶社稷有人,天下不至摇动矣。”太后随即降诏,二十日立皇子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宣郕王代总国政;一面即遣使赍黄金珠玉、衮龙段疋,到也先营中,迎请车驾。   到了二十二日,郕王初摄朝,群臣即上奏道:“王振倾危社稷,罪恶滔天,人人愤恨,若不灭其族属,以正典刑,何以慰安人心?”奏罢,遂一齐痛哭,声彻中外。郕王犹沉吟不决,王振恶党,锦衣卫马顺,早从旁喝叱百官起去。给事中王竑见马顺不奉旨,擅自喝人,不胜大怒,因厉声骂道:“马顺逆贼,助王振为恶,祸延社稷。今日事已至此,尚兀自放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一边骂,一边即揪住马顺,劈面一拳。众官愤极,遂一齐动手,乱靴踢打,顷刻脑浆涂地,血流中庭而死。马顺既死,众官仍要王振心腹王、毛二人,宫中秘匿不敢发出。众官见二人不出,便喧哗不止,无复朝仪。郕王惊疑不定,即欲起身回宫,于谦忙上前拽住王袍袖,叩请道:“今殿下若不发出二人来,恐诸臣哓哓不已,非安国家之计。”郕王遂传令旨,发出二人。众官亦一齐打死。于谦遂大声道:“附党奸邪俱已打死,众官各宜就班,勿得喧哗。”众臣就班讫,于谦又奏请郕王降谕,俯慰群臣。郕王因降谕道:“王振奸臣误国,即着都御史陈镒,抄没其家产。”于谦又奏:“也先不道,志满气骄,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预为之备。”郕王见于谦有才多能,遂听其谋划,一一传旨。着都督孙镗、范广、孙安、雷通等,守护京师,勿违节制。又乞赦杨洪、石亨罪犯,着紧守宣府,勿与浪战。仍差杨洪之子杨俊,充游击将军,率兵并口外归顺人等,前往涿州、保定、真定、沧州、河间等处,往来巡哨。但见我朝遭伤军兵,即令收抚,不可加责。又着郭登等,紧守大同等处,遇敌可截、可邀、可守、可杀,相机而行。又着九边将帅许贵、刘安等,谨守城堡,切勿浪战。又着石亨侄石彪,领游击等兵,沿城防守,以备不测。又着金瑛、兴安等,忠良内相,防守内城。郕王见于谦一一区画,皆定国安邦之策,知人善任之谋,心中始安。各官都先命退,独留于谦在殿,直至一鼓方出,但见袍袖为之尽裂。此时吏部尚书王直,与多官尚在午门未散。见于公出朝,王直先说道:“今日之事,变起仓猝,赖公镇定,虽百王直,何能为耶?”众官都道:“朝廷洪福,今幸有公。于公逊谢,众方同散。正是:   社稷倒悬日,偏能一一持。   盘根若不遇,利器何由知?   此时太后深知于谦大有才能,且为人望,即传旨升于谦为兵部尚书。于谦入朝谢恩,即率众官,请早定大计,以定国本。至二十九日,皇太后即着金瑛传旨:“皇太子冲幼,未能践祚,遽理万几;郕王年长,宜早正大位,以安国家。”于是群臣交章劝进。至九月六日,郕王即皇帝位,遥尊正统为太上皇帝,尊孙太后为上圣皇太后,改明年为景泰元年。于是天下始知有君,朝纲始肃,法令始行矣。于谦因见帝痛言道:“胡人志满,必然深入。入则必须预备。今精锐之兵尽为随征丧尽,军资器械,十不存一。今宜遣官分头招募,官舍余丁义勇,再起集附近民夫,更替沿河漕运官军,令其悉隶各营,操练听用。再令工部齐集物料,造成攻战器具。户部尚书周忱,谋虑深长,乞令兼理二部事务。京城九门,最为紧要,向者,宣府、大同等处,尚为捍卫,今为也先残毁,便可直犯京师。前日虽着孙镗等将帅守护,还宜急取石亨、柳博为总帅,列营操练。再遣王竑,杨善等,分头巡视,勿令疏虞。郭外居民都迁进城,勿为敌所掠。一切关隘,楼橹城墙,墩台濠堑,倘有毁坏淤塞者,务要挑筑高深坚固。又着飞骑传示九边:‘若也先拥上皇到城下,可应道:赖宗庙社稷之灵,我朝已有君矣。’如违定以军法从事。”   奏毕,忽飞报也先拥上皇,从紫荆关而入,口称送驾,实杀伤指挥韩清等,掳去男女数百。将近京师,人心汹汹。侍讲徐珵,苏州人,自以为识得天文,见荧惑不退舍,忙移家口还苏,道:“若再不去,定要作鞑子妇矣。”太监金瑛召廷臣问计,徐珵倡言京师不可守,必须南还。于谦因恸哭奏道:“京师,天下根本。山陵社稷在此,百官万姓在此,帑藏仓储在此,六宫辎重在此,今不守此,将欲何为?若一迁都,大事去矣。昔宋高宗南渡之事可鉴也。一步不得离此!”金瑛、兴安大以于谦之言为是,因倡言道:“死则君臣一处同死耳,再有言迁都者,上命必诛之。”一面出榜晓谕,众心始定。此时承平日久,城外仓场堆积,动以数百万。于谦闻敌临关,急令官军预支一年粮草,任其自运。其搬运不尽者,就放一把火,焚烧殆尽。有人说:“事体重大,何不报?”于谦道:“事有经权。今敌在目前,若必待报而行,适已资敌。敌食吾粮草,必久困吾,非计也。今行坚壁清野之计,彼无粮草,不能久留,将自退矣。”   不数日,也先兵果长驱至京城西北关外,此时喜宁降于也先,尽告以中国虚实,遂为向导。一路来势甚利害,焚烧长陵、献陵、景陵。此时石亨掌后府,要闭九门以避敌锋。于谦道:“断然不可。彼势甚是凶勇,今若闭门,是示之弱,益轻中国矣。”遂自提兵出德胜门,躬环甲胄,整顿人马,背城扎起九个大营,分布九门,共二十二万人马。激励将士,令石亨屯于城北,于谦自督其军,都督孙镗屯在城西,刑部侍郎江渊督其军于后,御史杨善等众臣闭门守城,以示必死。顷刻,也先蜂拥而来,我军严整不动。知也先拥上皇在军中,故不轻发一矢。也先因遣使来,假以送皇上为名,邀大臣出去议和迎驾,且邀金币巨万。于谦一无所许,但对他道:“赖宗庙社稷之灵,我国已有君矣。”也先来意,只以为奇货可居,今见于谦说得冰冷,老大没兴,遂把黑旗一麾,人马尽绕东城,而口称要攻南门。石亨要撤兵到南门,于谦道:“这不是攻南门,必抢通州而去。”也先果喝指道:“南朝可谓有人矣。”因又遣使来议和,就率大臣迎驾。于谦知其诈,因遣通政参议王复、中书赵荦往迎。二人到营,见上皇并也先。也先道:“尔等皆小宫,可令于谦、石亨、胡滢来。”王复辞归,上皇私谕二人道:“彼无善意,尔等宜速去。”二人方出,贼众早四面抢杀。只因坚壁清野,并无所得,遂仍拥了上皇而去。于谦哨探得上皇去远了,遂把军中黄旗一麾,放起联珠子母炮来,响得山摇地动。又将佛郎机、铜将军、铳炮一齐发,打死兵马不计其数。贼见势头不好,一哄而走。于谦又令石亨领敢死之士,奋勇杀出,杀到城西,又杀到城南,贼兵大败而去。石亨不舍,一直追杀了三日三夜,直追至清风店才住。未几,也先又拥上皇至大同城下,要金币巨万,方才归驾。大同副总兵郭登,知其诈,闭门不纳,使人在城传说道:“赖祖宗社稷之灵,我国已有君了。”既而郭登设计,以与他金银为名,暗却结忠义壮士七十余人,令暗暗夺驾入城,不期淹留既久,也先疑心有变,一面收了金银,便大笑不应而去。此计不成,郭登心恨。到了景泰元年,也先又入朔州,郭登自领精兵,出其不意,从背后掩杀,杀死贼人无数。奏捷到京,于谦大喜,进封郭登为定襄伯。   也先吃了这一场亏,整点大队人马,仍要到大同来报复前仇。探事人报到城中,于谦恐九边有失,自请行边,指授方略。因先巡大同,对郭登道:“也先要来复仇,势大难以力敌,莫妙于火攻。此处风土高燥,若暗埋地雷、火铳,破敌必矣。”郭登又请兼用搅地龙、飞天网,于公皆允行之。因而巡到宣府,谓守将杨洪道:“总戎久在边庭,又且戮力,可谓有功。何土木之师,全不援救?今因多事,曲看汝罪,向后当尽心报国。”杨喏喏连声。又巡到独石,于公谓守帅朱谦道:“吾观独石城池一带,尽皆空虚,多有坍损,此国家藩篱重地,若弃而不修,非但宣府难保,即京师亦为之动摇矣。”遂荐都督孙安,授以方略,从独石、度龙门等关,且守且筑,后果无虞,于公巡边指授停妥,遂自回京。   却说也先要报大同之仇,率领勇悍,一齐杀来。郭登准备端正,只要他来,号炮一响,火箭火炬,远远射去,射着乱草枯苇,药线发作,地雷火铳,天崩地裂,飞将起来,烟焰冲天,人亡马倒,贼兵打死无数。急急逃得性命,又陷入飞天网,搅地龙之内,死者又不计其数。共打有二十八里血路,也先叫苦不迭道:“中了南朝之计了。”于公又各处张挂榜文:“若有擒获也先者,封国公,赏万金。”因此也先怀疑,遂不敢轻易攻城。   原来也先要送上皇归国,原是实意,只可恨一个降贼的太监,叫做喜宁,在其中屡屡挑唆也先,伤害中国,故不能归国。上皇察知其意,因怒谓袁彬道:“若不诛喜宁,如何有还京之日。”袁彬因与上皇计较,写了一封书,叫总旗高磐寄去。那高磐原是中国人,一日能行二百余里,颇有忠心。他领了上皇之命,,遂割开股肉,将书藏了,星飞到于宣府,将此书奏进。于谦看了,立时写书与杨洪,教他依计而行,擒取喜宁。你道此是甚么计?原来杨洪之子杨俊,英勇无比,力挽千斤,能两胁挟两个石狮子而行,所以于公授计于杨洪,叫他:“只说犒赏段疋,去骗喜宁到宣府来,及到领段疋时,却将段疋从城上篾箩中吊将下来,再叫杨俊扎缚身体,一如彩段之色,藏在篾箩之内,上加段疋遮掩,也吊将下去。但听高磐叫“喜宁哥,”指与你认,你便一把促住,擎在篾箩之内,城上登时吊上。”   杨洪因与高磐细细说明,高磐大喜,遂急急去见也先,说明朝着宣府赏赐段疋。也先因令喜宁为向导,假以送上皇为名来领段疋。因前次受了郭登之亏,步步看视。尚离城五六十里,便住了,只拥上皇在前。城上见了上皇,便放下数百筐篾箩来。高磐紧紧跟着喜宁的马,厮赶而走。此时杨俊已在篾箩之内。高磐落马,搬取彩段,喜宁也落马来搬。高磐见了,忙大叫三四声:“喜宁哥!喜宁哥!你不消搬,待我来搬罢。”叫声未绝,杨俊听得真,认得明,早跳出箩来,大叫一声:“宁贼休走!中了俺于尚书之计也。”把喜宁一似捉小鸡的一般,丢在箩内,自身压着。城上人见了,忙把绳索一齐扯起。众贼见喜宁捉上城去,恐怕有变,急急搬了彩段,如飞而走,报知也先。也先见喜宁被捉,知南朝有计,也急急拥上皇奔去。杨俊早得喜宁上城,已压得半死,即时因车解到京师,遂凌迟处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