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 第 39 页/共 67 页
李参军
唐兖州李参军,拜职赴任,途次新郑逆旅,遇老人读《汉书》,李因与交言,便及身事。老人问先婚何谁?李辞未婚。老人曰:“君,名家子,当选姻好。今闻陶贞益为彼州都督,若逼以女妻君,君何以辞之?陶李为姻,深骇物听。仆虽庸叟,窃为足下羞之。今去此数里,有萧公,是吏部之族,门第亦高。见有数女,容色姝丽。”李闻而悦之,涸求老人绍介于萧氏。其人便许之,去。久之方还。言:“萧氏甚欢,敬以待客。”李乃仆御偕行。
及至,萧氏门馆清肃,甲第显焕。高槐修竹,蔓延连亘、绝世之胜境。初,二黄门持金倚床延坐,少时萧出,着紫罗衫,策鸠杖,两袍扶侧,雪髯神凿,举动可观。李望敬之,再三陈谢。萧云:“老叟悬车之所,久绝人事,何期君子迂道见过。”叙毕,寻荐珍膳,海陆交错,多有未名之物。食讫觞宴,老人乃云:“李参军向欲论亲,已蒙许诺。”萧便叙数十句,语深有士风。作书与官,请卜人克日。
须臾,卜人至:“公卜吉正在此宵。”又作书与县官,借头花钗绢缣手巾等。寻而皆至。其夕,亦有县官作傧,欢乐之事,与世不殊。至人青庐,妇人又殊美,李生愈悦。既明,萧公乃言:“李郎赴任有期,不可久住。”便遣女子随去。宝钮犊车五乘,奴婢人马三十匹。其他服玩,不可胜数。见者谓是王妃公主之流,莫不称羡。
李至任,积二年,奉使入洛,留妇在舍。婢等并狐蛊妖冶,炫惑丈夫,往来者多经过焉。异日,参军王,曳狗将猎,李氏群婢,见狗甚骇,咸入门。素疑其妖媚,是日心劝,径牵狗入其宅。合家拒堂门,不敢喘息,狗亦掣挛号吠。李氏妇门中大垢曰:“昨婢等梦为狗咋,今见而惧。王何事牵犬入人家?同官为僚,独不知为李参军之第乎?”意是狐,乃决意排窗放犬,咋杀群狐。惟李妻死,身是人而其尾不变,往白贞益,贞益往取覆验,见诸死狐,嗟叹久之。时天寒,乃埋一处。经十余日,萧使君遂至。入门号哭,莫不惊骇。
既而,诣陶闻诉,言辞确实,容服高贵,陶甚敬待。因收下狱。固执是狐,取前犬令咋。时萧陶对食,犬至,萧边引犬头于膝上,以手抚之,然后与食,大无搏噬之意,后数日,李生亦还,号哭累日,然发狂,啮通身尽肿。萧谓李曰:“奴仆皆言死者悉是野狐,何期冤抑如是。当时即欲开痊,恐李郎被炫惑,不见信,今宜开视,以明好妄也。”命开视,悉是人形。李益悲愉。贞益以罪重,系铜深刻。私白云:“已令持十万,于东都取咋狐犬,往来可十余日。”贞益又以公钱百千益之,其犬竟至。会一日,萧谒陶,陶于正厅立待。萧入府,颜色沮丧,举动惶忧,有异于常。俄而,犬自外人,萧忽化作老狐,下阶趋走数步,为犬所获,从者皆死。贞益使验死者,悉是野狐。遂获免。
姚坤
太和中,有处士姚坤,不求闻达,常以渔钓自适。居于东洛万安山南,以琴尊自抬。居侧有猎人,常以网取狐兔为业。坤性仁,恒收赎而放之。如此活者数百。坤旧有庄,卖于嵩岭菩提寺。坤持其价而赎之。其如庄僧惠沼行凶,率常于阒处凿井,深数丈,投以黄精数百斤,求人试服,观其变化。乃饮坤,大醉,投于井中,以石咽其井。坤及醒,无计跃出,但饥茹黄精而已。如此数日。夜忽有人于井口召坤姓名,谓曰:“我狐也。感君活我子孙不少,故来教君。我狐之通天者,初穴于冢,因上窍乃窥天汉星辰,有所慕焉,恨身不能奋飞,遂凝盼注神,忽然不觉飞出,蹑虚驾云,登天汉见仙官礼之,君但能澄神泯虑,注盼玄虚,如此精确,不三旬而自当飞出,虽窍之至微,无所碍矣。”坤曰:“汝何据耶?”狐曰:“君不闻《西升经》云:‘神能飞形,亦能移山’,君其努力。”言讫,而去。坤信其说,依而行之,约一月,忽能跳出于碉孔中。遂见僧,大骇,视其井依然。僧礼坤,诘其妙。坤告曰:“某无为,但于中有黄精饵之。渐觉身轻,游其间,如处寥廓,虽欲安居,不能禁止。偶尔升腾,窍所不碍,特黄精之妙如此。他无所知。”僧然之。诸弟子以索坠下,约以一月后来窥。弟子如其言,月余往窥,师已毙于中矣。坤归旬日,有女子自称夭桃诣坤,云:“是富家女。误为少年诱出,失踪,不可复返。愿侍箕帚。”坤纳之。妖丽冶容,至于篇什等礼,俱能精至。坤亦爱之。后,坤应制,挈夭桃入京,至盘头馆,夭桃不乐,取笔题竹简为诗曰:
铅华久御向人间,欲拾铅华更惨颜。
纵有青丘今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
吟讽久之,坤亦矍然。忽有曹牧,遣人执良犬将献裴度,入馆,犬见夭桃,怒目,掣额蹲步上阶。夭桃即化为邓,跳上犬首,抉置视犬,惊腾号出馆,望荆山而窜。坤大骇,逐之。行数里,犬已毙狐,即不知所之。坤惆怅恳惜,尽日不能前进。及夜,有老人挛美酝诣坤,云是旧相识。既饮,坤终莫能达相识之由。老人饮罢,长揖而去,云:“报君亦足矣。吾孙亦无恙。”遂倏不见坤言悟狐也。后寂无闻焉。
许贞
唐元和中,有许贞,家寓青齐间。尝西游长安。至陕,贞与陕从事善。是日,将告去,从事留饮,至暮方别。行未十里,忽然堕马。而二仆驱其衣囊已前去矣。及贞醉寤,已曛黑。马亦前去。因顾道左小径,有马溺及足迹,即往寻之。不觉数里,忽见朱门甚高,槐柳森郁。贞既亡仆马,怅然,遂叩其门。已扃键,有小童出视,贞即问曰:“此谁氏第?”曰:“李员外别墅。”贞请入谒,重遽入告。顷之,请入,息于宾馆。即引入门,其左有宾位甚清敞,所设屏障,皆古山水及名书、经史、图籍,茵榻之类,率洁而不华。贞坐久之,小童出曰:“主君且至。”俄有一丈夫,年约五十,朱绂银章,仪状甚伟。与生相见。揖让而坐。生因具述故人从事,留饮沉醉,既在道曛黑,不觉仆马俱失,愿求寓一夕,可乎。李曰:“但虑卑隘,不可安贵客,宁有间耶?”贞愧谢之。李又曰:“某尝从事于蜀,寻以疾罢,今因归休于此。”与语,议甚敏博,贞甚慕之。又命家童访其仆马。俄而皆至,即舍之。既而,设撰共食,竟饮酒,尽欢而寐。明日,贞晨起告去,李曰:“愿更得一日侍欢笑。”生感其意,即留。明日,乃别。
及至京师,居月余,有叩其门者,自称进士独孤沼。贞延与语,甚聪辩。且谓曰:“某家于陕,昨西来过李员外,谈君之美不暇,且欲与君为姻好,故令某奉谒话此意。君以为何如?”生喜诺之。沼曰:“某今还陕。君东归,当更访员外,谢其意也。”遂别去,后旬月,生还,诣员外别墅。李见贞至,大喜。生即陈独孤沼之言。因谢之。李遂留生十日就礼。妻色甚妹,聪敏柔婉。生留旬月,乃挈其妻孥归青齐。自是李君音耗不绝。生奉道,每晨起,阅《黄庭内景经》。李氏常止之曰:“君好道,宁如秦皇汉武乎?求仙之力,又孰若秦皇汉武乎?彼二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竭天下之财,以学神仙,尚崩于沙丘,葬于茂陵,况以一布衣,而乃惑于求仙耶?”贞叱之,乃终卷。意其知道者,亦不疑为他类也。后岁余,贞挈家调选至陕郊。李君留其女而遣生。来京师,明年,生兖州参军,李氏随之。官数年,罢秩,归齐鲁。又十余年。李氏生七子二女,本质姿貌,皆居众人先。而李容色端丽,无异少年时。生益钟念之。无何,被疾且甚,生奔走医巫,无所不至,终不愈。一日屏人,握生手,呜咽流涕,自言曰:“妾自知死至,然忍羞以心曲告君,幸君宽罪有戾,使得尽言。”因欷不自胜。生亦泣固慰之。乃言曰:“一言,诚自知受责于君,顾九稚子犹在,以为君累;尚敢一发口。妾诚非人间人,天命当与君偶,得以狐狸贱质,奉箕帚二十年,未常纤芥获罪,权以他类贻君忧,一女子血诚自谓竭尽。今日永去,不敢以妖幻余气托君,念稚弱满眼,皆世间人,为嗣续,及某气尽,愿少念弱子,无以枯骨为仇,得全肢体,埋之土中,乃百生之赐也。”言终,又悲恸,泪百行下,生惊恍伤感,咽不能语,相对泣。良久。以被蒙首,转背而卧。食顷,无声,生发被视之,见一狐死被中。生特感悼,为之殡殓,丧葬之制,一如人礼。葬后,生特至陕,访李别墅,惟墟墓荆棘,阒无所见。惆怅还家。居岁余,二子二女相次而卒,尸骸皆人也。而贞亦无恙。
艳异编卷三十四妖怪部三
乌君山
乌君山者,建安之名山也,在县西一百里。近世有道士徐仲山者,少求神仙,专一为志。贫居苦节,年久弥励。与人遇于道,修礼,无少长皆让之。或果谷新熟,辄祭先献虚空,次均宿老乡人。有偷者,坐而诛死,仲山诣官,承其偷罪曰:“偷者不死,无辜而诛,情所不忍。”乃免冠解带,抵受严法。所司疑而赦之。仲山又尝山行,遇暴雨苦风雷,迷失道径。忽于电光之中,见一舍宅,有类府州。因投以避雨。至门,见一锦衣人顾仲山。仲山乃称:“此乡道士徐仲山拜。”其锦衣人亦称:“监门使者萧衡拜。”因叙风雨之故,深相延引。仲山问曰:“自有乡,无此府治?”监门曰:“此神仙之所处,仆即监门官也。”俄有一女郎,梳绾双鬟,衣绛褚裙,青文罗衫,左手执金柄尾幢旌,传呼曰:“使者外与何人交通,而不报也。”答云:“此乡道士徐仲山。”须臾,又传呼云:“仙官召徐仲山入。”向所见女郎引仲山自廊进至堂南小庭。见一丈夫,年可五十余,肤体须发尽白,戴纱搭瑞冠,白罗银搂彼,而谓仲山曰:“知卿精修多年,超越凡俗。吾有小女,颇娴道教,以其夙业,合与卿为妻。今当告婚耳。”仲山降言谢,复请谒夫人,乃止之,曰:“吾丧偶已七年。吾有九子,三男六女,为卿妻者,最小女也。”乃命后堂备吉礼。既而,陈酒肴,与仲山对食。讫,渐夜,闻环佩之音,异香芬郁。灯烛荧煌,引去别室,成礼。
越三日,仲山悦其所居,巡行屋室,西向厂舍,见衣竿上悬皮羽十,四枚是翠碧皮,余悉乌皮耳。乌皮之中,有一枚是白乌皮。又至西南,有一厂舍,衣竿之上,见皮羽四十九枚,皆鸺。仲山弘怪之,却至室中,其妻问曰:“子适游行,有何所见,乃沉悴至此?”仲山未之应。其妻曰:“夫神仙轻举,必假羽翼。不尔,何以倏忽而致万里乎?”因问曰:“白乌皮羽为谁?”曰:“此大人之衣也。”又问曰:“翠碧皮羽为谁?”曰:“此常使通引婢之衣也。”又:“余乌皮羽为谁?”曰:“此新妇兄弟姊妹之衣也。”又:“鸺皮羽为谁?”曰:“司更巡夜者衣,即监门萧衡之伦也。”语毕,饮觞欢笑而罢。
次日晨兴,巾栉讫,忽然举宅惊惧。问其故,妻急遽曰:“村人将猎,纵火烧山。”须臾皆云:“竟未与徐郎造羽衣。今日之别,可谓邂逅矣。”乃悉取皮羽,随方飞去。仲山恍然若失,即向所舍屋,一无其处。因号其地为乌君山。
白蛇记
元和二年。陇西李旷,盐铁使逊之犹子也。因调选次,乘暇于长安东市,见一犊车,侍婢数人,于车中货易。李潜目车中,因见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李子求问侍者,曰:“娘子孀居,袁氏之女,前事李家,今身衣李之服。方将外除,所以市此耳。”又询:“可能再从人乎?”乃笑曰:“不知郎君肯与出钱,货诸锦绣耶?”姝遂传言云:“且贷钱买之,请随到庄严寺左宅中相还不晚。”李子甚悦。对日已晚,遂逐犊车而行,碍夜方至所止,犊车入中门,白衣姝一人下车,侍者以帷拥之而入。李下马。俄见一使者,将榻出,而云:“且坐。”坐毕,恃者云:“今夜郎君岂暇领钱乎?不然,此有主人否?且归主人,明晨不晚也。”李子曰:“乃今无交钱之志,然此亦无主人,何见隔之甚也?”侍者入白,复出曰:“若无主人,此岂不可,但勿以疏漏为诮也。”俄而,侍者云:“屈郎君。”李子整衣而入。见青服老女郎立于庭,相见,曰白衣之姨也。中庭坐。少顷,白衣方出,素裙粲然,凝质皎若,辞气闲雅,神仙不殊。略序款曲,翻然却人。姨坐谢曰:“垂情与货诸彩色,比日来市者,皆不知之。然所假殊荷深愧。”李子曰:“彩帛粗缪,不足以奉佳人服御,何苦指价乎?”答曰:“渠浅陋,不足侍君子巾栉,然贫居有三数十千债负,郎君倘不弃,则愿侍左右矣。”李子悦,拜于侍侧,俯而图之。李子有货易所先在近,遂命所使取钱三十千,须臾而至。堂西间门,饮乐无所不至。第四日,姨云:“李郎且归,恐尚书怪迟,后往来亦何难也?”李亦有归志,承命拜辞而出。上马,仆人觉李子有腥臊气异常。
遂归宅。问何处许日不见,以他语对,遂觉身重头旋,命被而寝。先是婚郑氏女在侧云:“足下调官已成。昨日过官觅公不得,其二兄替过官已了。”李答以愧佩之辞。俄而郑兄至,责以所往。时李己渐觉恍惚,祗对失次,谓妻曰:“吾不起矣。”口虽语,但觉被底身渐消尽。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惟有头存。家大惊慑,呼从者讯之。仆者具言其事。及去寻旧宅所在,乃空园,有一皂荚树,树上有十五千钱,树下有十五千钱,余无所见。问彼处人,云:“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更无别物。”姓袁者,盖以空园为姓耳。
又一说云:“元和中,凤翔节度李听从子,在金吾参军。自永宁里出游,及安化门外,乃遇一车子,通以银妆,颇极鲜丽。驾以白牛,从二女奴,皆乘白马,衣服皆素,而姿容婉媚。
贵家子,不知检束,即随之而行。殆将暮焉,二女奴谓曰:“郎君贵人,所见莫非丽质。某皆贱隶,又皆粗陋,不敢当公子厚意,然车中幸有妹丽,诚可留意也。”遂求女奴,女奴乃驰马傍车笑而言,退谓曰:“郎君但随行,勿舍去,某适已言矣。”
既随之,闻其异香盈路,日暮,及奉诚园,二女奴曰:“娘子住此之东,今先去矣。郎君且仁此回翔。某即出奉迎也。”车子既入,乃驻马于路侧。良久,见一婢出门,招手,乃下马,入坐于厅中,但闻异香入鼻,似非人世所有。遂令人马,入安邑里寄宿。黄昏后,方见一女子,素衣,年止十五六,姿艳若神仙。自喜之心,所不能喻。因留止宿。及明而出,已见人马在门外,遂别而归。才及家,便觉脑疼,斯须益甚。至辰已间,脑裂而卒。其家询问奴仆,昨夜所历之处,从者具述其事,云:“郎君颇闻异香,某辈所闻,但蛇臊不可近。”举家冤骇,遽命仆人,于昨夜所止之处,覆验之,但见枯槐树中,有大蛇蟠曲之迹。乃伐其树,发掘之,已失大蛇。但见小蛇数条,尽白色,皆杀之而归。
钱炎
钱炎者,广州书生也。寓居城南荐福寺。好学苦志,每夜分始就寝。一夕,有美女,绛翠袖,自外秉烛而入,笑揖曰:“我本生于贵戚,不幸流落风尘中。慕君久矣,故作意相就。”炎穷单独处,乍睹佳丽,以为天授神与,即留共宿。且行有伉俪之约。迨旦乃去,不敢从以出。莫能知其所如。女雅善讴歌,娱悦性灵,惟日不足。自是,炎宿业殆废,若病,心多失惑。然岁月颇久,女有孕。郡日者周子中与炎善,过门见之,讶其赢,问所以。炎语之故。子中曰:“以理度之,必妖祟耳。正一宫法师刘守真,奉行太上天心五雷正法,扶危济厄,功验彰著。吾挟子往谒,求符水,以全此生。不然,死在朝夕,将不可悔。”炎悚然,不暇复坐,亟诣刘室。刘以盆水施符术,照之,一巨蟒盘旋于内,似若畏缩者。刘研书符付炎曰:“俟其物至,则示之。”炎归,至二更方睡,而女求情态如初。炎曰:“汝原是蛇精,我知之矣。”示以符,女默默不语,俄化为二蛇,一甚大,一尚小,逡巡而出。炎惶怖,俟晚,走白刘。乃徙寓舍,怪亦绝迹。
长须国
唐大定初,有士人随新罗使。风吹至一处,人皆长须,语与唐言通,号长须国。人物茂盛,栋宇衣冠,稍异中国。地曰扶桑洲,其置官品有正长、戢波、目役、凫逻等号。士人历谒数处,其国人皆敬之。
忽一日,有车马数十,言大王召客。行两日,方至一大城,甲士明丽。使者导士人入,伏谒。殿宇高敞,仪卫如上者见,士人拜伏,小起。乃拜士人为司风长,兼驸马。其主甚美,有须数十茎。士人威势垣赫,富有珠玉。然每归见其妻则不悦。其王多月满夜则大会。后遇会,士人见姬嫔悉有须,因赋诗曰:“花无叶不妍,女有须亦丑。丈人试遣无,未必不如有。”王大笑曰:“驸马竟未能忘情于小女颐颔间乎?”经十余年,士人有一儿二女。
一忽一日,其君臣忧戚,士人怪问之,王泣曰:“吾国有难,祸在旦夕,非驸马不能救。”士人惊曰:“苟难可弭,性命不敢辞也。”王乃令具舟,命使随往,谓曰:“烦驸马一谒海龙王,但言东海第三汊第七岛长须国有难求救。我国绝微,须再三言之。”因涕泣执手而别。
士人登舟,瞬息至岸,岸沙悉七宝,人皆衣冠长大。士人乃前,求谒龙王。龙宫状如佛寺所图天宫,光明焕发,目不能视。龙王降阶迎,士人齐级升殿。访其来意,士人具说。龙王即命速勘。良久,一人入白:“境内并无此国。”士人复哀诉,具言长须国在东海第三汊第七岛。龙王复敕使者细寻勘,速报。经食顷,使者返曰:“此乌虾合供大王此月食料,前日已追到。”龙王笑曰:“客固为虾所魅耳。吾虽为王,所食皆禀天符,不得妄食。今为客减食。”乃令引客视之。见铁镬数十如屋,满中是虾。有五六头色赤,大如臂,见客跳跃似求救状。引者曰:“此虾王也。”士人不觉悲泣,龙王命赦虾王一镬。令使送客归中国。二夕至登州,顾二使,乃巨龙也。
舒信道
舒信道中丞,宅在明州。负城濒湖,绕屋皆古木茂竹,萧森如山麓间。其中便坐,曰“懒堂”,背有大池。子弟群处讲习,外客不得至。方盛秋佳月,舒呼灯读书。忽见女子揭帘而入,素衣淡妆,举动妩媚,而微有悲涕容,缓步而前曰:“窃慕君子少年高志,欲冥行相奔,愿容驻片时,使奉款曲。”舒迷蒙恍惚,不疑为异物,即与语。叩其姓氏所居,曰:“妾本丘氏,父作商贾,死于湖南。但与继母居茅茨小屋,相去只一二里。母残忍猛暴,不能见存。又不使媒妁议婚姻。无故捶击,以刀相吓,急走逃命,势难复归。倘得畜为婢子,固所大愿。”舒甚喜曰:“留汝固所乐,或事泄奈何?”女曰:“姑置此虑,续为之图。”俄一小青衣携酒肴来,即促膝共饮。三行,女敛袂起致辞曰:“奴虽小家女,颇能缀词。辄作一阕,叙兹夕邂逅相遇之意。”顾青衣举手代拍而歌曰:
绿净湖光,浅寒先到芙蓉岛。谢池幽梦属才郎,几度生春草。尘世多情易老。更那堪,秋风袅袅。晓来羞对,香芷汀洲,枯荷池沼。恨锁横波,远山浅黛无心扫。湘江人去叹无依,此意从谁表。喜趁良宵月皎。况难逢,人间两好。莫辞人醉,醉入屏山,只愁天晓。
盖寓声《烛影摇红》也,舒愈爱惑。女令青衣归,遂留共寝,宛然处子耳。将晓别去,间一夕复来。珍果异撰,亦时时致前。及怀缣素之属,亲为舒造衣,工制敏妙。相从月余,守宿童隶闻其与人言,谓必挟娼优淫昵。他日且累己。密以告老媪,媪辗转漏泄,家人悉知之。掩其不备,遣弟妹乘夜佯为问讯,排户宜前。女忙奔斜窜,投室旁空轿中。秉烛索之,转入他轿,垂手于外,洁白如玉。度事急,穿竹跃赴,统然而没。舒怅然掩泣,谓无复有再会期。众散门扃,女蓬首喘战,举体淋漓,足无履袜,掩至室中。言:“堕处得孤屿,且水不甚深,践泞而出。免葬鱼腹,亦云天幸。”舒怜而持之,自为燃汤洗濯,夜分始就枕。自是情好愈密,而意绪常恍忽如痴,或对食不举箸,家人验其妖怪,潜具伏请符于小溪朱彦诚法师。朱读状大骇,曰:“必鳞介之精耶。毒人肝脾里,病深矣,非符水可疗,当躬往治之。”朱未及门,女惨戚嗟喟,为惘惘可怜之色,舒问之,不对。久乃云:“朱法师明日来,坏我好事矣。因缘竟止于是乎?”呜咽告去,力挽不肯留。旦而朱至,舒父母再拜炷香,祈救子命。朱曰:“请假僧寺巨镬,煎抽二十斤,吾当施法摄其祟,令君阖族见之。”乃即池边焚符檄数通,召将吏,弹诀,水,叱曰:“速驱来!”俄顷水面喷涌一物,露背突兀如蓑衣,浮游中央,闯首四顾,乃大白鳖也。若为物所钩致,曳至庭下,顿足呀口,犹若向人作乞命态,镬油正沸,自匍匐投其中,糜溃而死。观者骇惧流汗,舒子独号呼追惜,曰:“烹我丽人。”朱戒其家:“俟油冷,以斧破鳖,剖骨并肉,暴日中。须极干,入人参、茯苓、龙骨,末成丸,托为补药。命病者晨夕饵之,勿使知之,知则不肯服矣。”如其言,丸尽而病愈。后遇阴雨,于沮洳间,闻哭声云:“杀了我大姐,苦事苦事。”盖尚遗种类云。
太湖金鲤
衢州邹德明,江湖士也。弘治中,曳舟至太湖,泊椒山之下。夜见碧天无翳,月色朗然,豪吟二绝云:
一湖烟水绿于罗,萍藻凉风起白波。
何处扁舟归去急,满川残雨夕阳多。
浦口风回拍浪沙,天涯行客正思家。
归舟疑是洪都晚,孤雁低飞落带霞。
吟毕,闻溪上人语声,望之,一锦衣美女。德明疾趋岸,鞠之。女曰:“妾生于斯,长于斯,今当良夕,遨游此耳。”德明曰:“予舟中无客,肯过访否?”女即携手同行。对酌篷下。女曰:“今以‘浪花’为题,联成一律,可乎?”德明曰:“不欲天边带露栽,”女曰:“只凭风信几番催。”德明曰:“一枝才见蓬迤动,”女曰:“万朵俄惊顷刻开。”德明曰:“盆浦秋容和雨乱,”女曰:“镜湖春色逐人来。”德明曰:“分明一幅西川锦。”女曰:“安得良工仔细裁。”诗成,鼓掌大笑,拍肩抚背,极其欢谑。已而就寝。比及天曙,女忽披襟,急投水中。视之,一大金鲤,悠然而逝。
艳异编卷三十五妖怪部四
崔玄微
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苑东有宅。耽道术,饵茯苓三十载。因药尽,领童仆入嵩山采之,采毕方回。宅中无人,蒿莱满院。时春季夜间,风清月朗,不睡,独处一院,家人无故不到。三更后,忽有一青衣云:“在苑中住。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姨处,暂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有绿衣者前曰:“某姓杨。”指一人,曰:“李氏。”又一人,曰:“陶氏。”又指一绊衣小女,曰:“姓石,名醋醋。”各有侍女辈。玄微相见毕,乃命坐于月下,问出行之由。对曰:“欲到封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今夕众往看之。”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坐皆惊喜出迎。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处亦未胜于此也。”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遂揖入坐。色皆殊绝。满座芳香袭人。处士命酒,各歌以送之。玄微志其二焉。有红裳人送酒,歌曰:
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
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又白衣人送酒,歌曰:
绛衣披拂露英英,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至十八姨持盏,性轻桃,翻酒污醋醋衣裳。醋醋怒曰:“诸人即奉求,予不奉求。”拂衣而起。十八姨曰:“小女子弄酒!”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子西入苑中而别,玄微亦不知异。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醋醋怒曰:“何用更去封姨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醋醋又言曰:“诸女伴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醋醋不能低回,应难取力。处士倘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醋醋曰:“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则立之,庶免患也。”处士许之。乃齐声曰:“不敢忘德。”拜谢而去。处土于月中随而送之,逾苑墙而入,各失所在。依其言,至此日立幡。是日东风刮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玄微乃悟,诸女日姓杨、李、陶,及衣服颜色之异,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醋醋,即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风神也。后数夜,杨氏辈复来愧谢。各裹桃李花数斗,劝崔生:“服之,可延年却老。愿长于此住,卫护某等,亦可致长生。”至元和初,处土犹在,可称年三十许人。言此事于时,得不信也。
桂花著异
景泰间,总兵石亨,西征,振旅而旋。舟次绥德河中,天光已暝,亨独处舟中,叩舷而歌。忽闻一女子,流啼哭,连呼救人者三。亨命军士急拯之。视其容貌,妍绝。女泣曰:“妾姓桂,芳华其名也。初许同里尹氏,迩年伊家衰替,父母逼妾改适。妾苦不从,故捐生赴水。”亨诘之曰:“汝欲归宁乎?将为吾之副室乎?”女曰:“归宁非所愿,愿为相公箕帚妾耳。”亨纳之。裁剪补缀,烹任燔幂,靡不中节。亨甚劈幸。凡于亲爱者,辄令出见,芳华亦无难色。
是年冬,兵部尚书于公谦至其第。亨欲夸宠于公,令芳华出见之。芳华难色,不出。亨固命。侍婢督行者,相踵于道。芳华竟不出。于公辞归,亨大惭,拔剑欲挥之。芳华走入壁中,言曰:“邪不胜正,理固然也。妾非世人,实一古桂。久窃日月之精华,故成人类耳。今于公,大人君子,栋梁之材,社稷之器,安敢轻诣?独不闻武三思爱妾,不见狄梁公之事乎?妾于此永别矣。”言罢杳然。
桃花仕女
绍兴上舍葛棠,狂士也。博学能文,每下笔千余言,未尝就稿。恒慕陶潜、李白之为人,事辄效之。景泰辛未,筑一亭于圃,编其亭曰:“风月平分”。旦夕浩歌纵酒,以自适焉,亭后张一桃花仕女古画,棠对之戏曰:“诚得是女捧觞,岂吝千金?”夜饮半酣,见一美姬进曰:“久识上舍,词章之士,日间重辱垂念,兹特歌以侑觞。”棠略不计其真伪,曰:“吾欲一杯一咏。”姬乃连咏百绝,如云:
梳成松髻出帘迟,折得桃花一两枝。
欲插上头还住手,遍从人间可相宜。
恹恹欹枕卷纱衾,玉腕斜笼一串金。
梦里自家搔鬓发,索郎抽落凤凰簪。
家住东吴白石矶,门前流水浣罗衣。
朝来系着木兰棹,闲看鸳鸯作队飞。
石头城外是江滩,滩上行舟多少难。
潮信有时还又至,郎舟一去几时还。
浔阳南上不通潮,却算游程岁月遥。
明月断魂清霭霭,玉人何处教吹萧。
山桃花开红更红,朝朝愁雨又愁风。
花开花谢难相见,懊恨元边总是空。
西湖叶落绿盈盈,露重风多荡漾轻。
倒折荷枝丝不断,露珠易散似郎情。
芙蓉肌肉绿云鬟,几许幽情话欲难。
闻说春来倍惆怅,莫教长袖倚栏杆。
余皆忘之矣,棠沉醉而卧。晓间,视画上,忽不见仕女,少焉,复在。棠大异,即裂碎之。
刘改之
刘过,字改之。襄阳人。虽为书生,而赀产赡足。得一妾,爱甚。淳熙甲午,预秋荐,将赴省试。临歧,眷恋不忍行。在道赋《天仙子》一词,每夜饮旅舍,辄使随直小童歌之。其词曰:
宿酒醺醺犹自醉,回顾头来三十里。
马儿只管去如飞,骑一会,行一会,断送杀人山共水。
是则青衫深可喜,不道恩情拆得未。
雪迷前路小桥横,住底是,
去底是,思量我了思量你。
其词鄙浅不工,姑以写意而已,到建昌,游麻姑山。薄暮独酌,屡歌此词。思想之极,至于堕泪。二更后,一美女忽来前,执拍板曰:“愿唱一曲劝酒。”即歌曰:
别酒未醉心先醉,忍听阳关辞故里。
扬鞭勒马到皇都,三题尽,当际会,
稳跳龙门三级水。
天意令吾先送喜,不审君侯知得未?
蔡邕博识爨桐声,君背负,
只如是,酒满金杯来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