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信录 - 第 11 页/共 77 页
△辨太甲杀伊尹之说
《竹书纪年》云:“仲壬崩,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於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杜氏云:“《左氏传》‘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然则太甲虽见放还杀伊尹,而犹以其子为相也。此为大与《尚书》叙说太甲事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杂记,未足以取审也?”余按:《孟子》云:“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於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於亳。”又云:“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传》云:“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史记》云:“沃丁之时,伊尹卒;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则是伊尹自复太甲,太甲并无潜出之事;太甲复位之後,伊尹仍为之相,至沃丁时始卒,未尝死於太甲之世明矣。且祁奚之所谓“无怨”者,正以太甲复位之後仍以为相,仍听其言为无怨耳,非谓其立陟也。若既杀其身矣,安得复谓之无怨乎!盖自战国以後,风俗日颓,见利忘义,世俗之人习见而以为固然,遂妄意古圣人之亦如是,是以有舜囚尧,启杀益,太甲杀伊尹之说。其意以为不如是,尧、益、伊尹必将据天下於己而不肯与人。而岂知古圣人之心广大若天地,光明若日月,其视富贵犹敝徙然,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盖惟圣贤然後能知圣贤之心,彼世俗之“乾糇以愆”者乌足以知之哉!汉昭烈帝将终,谓谐葛武侯曰:“嗣子可辅,辅之;若不可辅,君可自取。”此乃至诚肺腑之言,有何诈伪,而後世论者乃谓其以不肖之心待武侯,故为是言以坚其意。甚矣,世人之好以小人之心度圣贤也!嗟夫,嗟夫,此《考信录》之所以不得不作也!说并见前《夏启篇》中。
“昔在中叶,有震且业;允也天子,降于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诗商颂》)
“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书君》)
△续论保衡、阿衡与伊尹
按:经传中称相汤以治天下者,曰“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书君》),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逸书伊训》),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云云),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曰“伊尹相汤以王於天下”(并《孟子》),曰“伊尹去汤夏,既丑有夏,复归於亳”(《书序》),皆称为伊尹,未有一语称为保衡、阿衡者。称放太甲而复之者,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伊尹祀于先王”(《逸书伊训》),曰“伊尹放太甲而相之”(《春秋传》),曰“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并《孟子》),皆称为伊尹,亦未有一语称为保衡、阿衡者。然则保衡、阿衡之非伊尹明矣。其称佐太甲者,则曰“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曰“昔在中叶(云云),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然则相成汤,放太甲者,自伊尹事;太甲复位之後,佐太甲者,自阿衡、保衡事,迥非一人明矣。惟刘焯所传《伪古文尚书》,於《伊训》曰“惟嗣王不惠于阿衡”,於《说命》曰“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皆以伊尹之事加於阿衡、保衡。无他,彼见《史记》有“伊尹名阿衡”之文,不知其误,遂从而称之耳。故凡《尚书》出於西汉时者,与司马迁、刘歆、王肃之说多有异同;出於东晋後者,则皆本司马迁、刘歆、王肃之误而不之改。然则书之真伪如黑白之分明,苟非蒙瞍,无不辨者。而近世文人乃谓其书非二帝、三王不能作,呜乎,其亦不思而已矣!说并见前《伊尹篇》中。
【备览】“太宗崩,子沃丁立。沃丁崩,弟太庚立。”(《史记殷本纪》)
【备览】“太庚崩,子小甲立。小甲崩,弟雍己立;殷道衰,诸侯或不至。雍己崩,弟太戊立。”(同上)
○太戊(中丁以後诸王附)
“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书无逸》)
【备览】“太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桑谷共生於朝,一暮大拱。太戊惧,问伊陟,尹步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帝其修德!’太戊从之,祥桑枯死。”(《史记殷本纪》)
△祥桑谷生当在太戊时
此事,《尚书大传》以为武丁、祖己之事;《韩诗外传》以为成汤、伊尹之事,但云谷生而不言桑;《说苑》则於太戊、武丁两载之。余按:此必一事而传之者异词,或以为成汤,或以为太戊,或以为武丁耳;遂两载之,误矣。成汤圣敬日跻,遂有天下,岂待为天子後然後惧而修德!《尚书》称“武丁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则亦非因灾而後自警者。惟太戊,《尚书》称其“严恭寅畏,治民祗惧”,则《史记》以此事为太戊时者近是。且太戊之书无存於世者,固当有遗美在;若汤、武丁则经传述之者多,似不应遗此事也。而其文亦多浅易,惟《史记》较为简古,似司马氏所采之书独得其实。故惟载《史记》之文於太戊之世,而《汤武丁》之篇不录。
“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王家。”(《书君》)
△巫咸非巫
《楚词》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注云:“巫咸,殷中宗时神巫。”後世文人往往相沿用之。余按:巫者,氏也。其先世或尝为巫祝之官,或其采邑在巫,子孙因以为氏,皆未可知。要之,咸乃商之大臣,安社稷者,非巫也。屈、宋生长蛮方,沿讹踵谬固宜;後世文人何为而皆效之乎!
△巫咸不始作筮
《吕览》云:“巫咸作筮”。余按《易传》,卦画於伏羲氏,不容历二千年至巫咸而後有筮。恐系後人之所附会,故不敢载。
【备览】“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太戊赞伊陟於庙,言弗臣,伊陟让,作《原命》。殷复兴,诸侯归之,故称中宗。”(《史记殷本纪》)
△太戊之政无考
按:周公《无逸篇》称太戊德至矣,而《君篇》所纪贤臣亦较多,其书有《咸》、《原命》等篇皆君臣相得之事,则太戊之於商乃成汤以後最盛之世也。惜乎其书皆亡,其善政之详无可考矣!
△《伪尚书》缺《太戊》
又按:《伪古文尚书》,太甲时有《伊训》、《太甲》及《咸有一德》,太戊时则《咸》、《太戊》、《原命》皆无之。盖太甲之事经传多言之,而其文亦间有引於传记者,故有所倚傍以成篇;若太戊事,则罕见於经传,故无从而拟之耳。惜乎後人之不之察也!
【备览】“中宗崩,子中丁立。中丁崩,弟外壬立。外壬崩,弟河甲立;殷复衰。”(同上)
【备览】“仲丁迁於嚣。”(《史记》作“敖”)河甲居相。”(《书序》)
【备览】“河甲崩,子祖乙立。”(《史记殷本纪》)
○祖乙(祖辛以後诸王附)
“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书君》)
【备览】“祖乙圮于耿。”(《书序》。《史记》作“迁于邢”)
【备览】“祖乙崩,子祖辛立。祖辛崩,弟沃甲(《世本》作“开甲”)立。(《史记殷本纪》)
【备览】“沃甲崩,立祖辛之子祖丁。祖丁崩,立沃甲之子南庚。”(同上)
【备览】“南庚崩,立祖丁之子阳甲,自中丁以来,废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立,此九世乱,於是诸侯莫朝。阳甲崩,弟盘庚立。”(同上)
△《史记》言中丁以来九世乱
《大纪》云:“仲丁当作沃丁。自沃丁至阳甲,立弟者九世,则仲丁之名误也。”余按:自仲丁以後,有外壬、河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至阳甲正得九世,仲丁字不误也。今胡氏乃专取兄终弟及之九世当之,则自沃丁至阳甲凡十四世,岂得间隔数之,统谓之“比九世乱”乎!且《史记》所谓“乱”者,诸弟子争立耳,非立弟则当遂谓之乱也。若本不相争,而但因无子或子幼及不肖而立弟,岂得概谓之乱!而太戊“格於上帝”,享国七十五年,尤不可以谓之乱也。故今仍用《史记》原文。
○盘庚(小辛、小乙附)
“盘庚迁于殷,民不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无傲从康。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败祸奸宄,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相时忄佥民,犹胥顾于箴言,其发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长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共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书盘庚》)
△《盘庚》上篇
按:《盘庚》上篇乃诰群臣者。盖卿士大夫者,万民之望,观篇中所云“先恶于民”,云“胥动以浮言”。则是民之梗化皆卿士大夫之倡之也,故先诰之。盘庚其可谓知本矣。卿士大夫不与君一体,於此见殷道之衰。幸而盘庚能正其本,以义责之,以刑惕之,使之有所畏惮而不敢恣其所欲为,所以卒能保守先业而有以开武丁之中兴也。
“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动用非罚!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邦之臧,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同上)
△“世选尔劳”
按:此文乃申明上文迟任“求旧”之义;然云“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则虽世家子弟亦必择其贤者而用之,非概以嫡长世及为常也。盖商世俗犹近古,虽天子亦有立弟立庶者,况於卿大夫;犹晋成、景以前,卿虽世及,犹择其人,至平、顷以後而遂以父死子继为固然也。观此,可知世变。
“盘庚作,惟涉河。民迁,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其有众咸造,勿亵在王庭。盘庚乃登进厥民,曰:‘明听朕言,无荒失朕命!……殷降大虐,先王不怀;厥攸作,视民利用迁。汝曷弗念我古後之闻?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罚。予若吁怀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汝不忧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钦念以忱,动予一人。尔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尔忱不属,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
△《盘庚》中篇
此《盘庚》中篇乃诰万民者。观其谆谆训诫,犹有上下一体之意。若在後世,惟以政率之,以刑驱之耳。於此知殷道虽衰而古风犹未泯也。
“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绥爰有众,曰:‘无戏怠,懋建大命!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历告尔百姓于朕志。罔罪尔众;尔无共怒,协此谗言予一人。……今我既羞告尔于朕志若否,罔有弗钦。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肩一心。’”((同上)
△《盘庚》下篇
此《盘庚》下篇乃既迁之後通告臣民者。“无总于货宝”,与孟子“先义後利”之意同。於此知盘庚之使民以义,是以卒能成其志也。
【备览】“盘庚之时,殷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殷道复兴,诸侯来朝。”(《史记殷本纪》)
△辨改商为殷之说
世儒多谓盘庚改商为殷。《纲目前编》因之,於阳甲以前皆书曰“商王’,於盘庚以後皆书曰“殷王”,於盘庚之元祀书曰“迁都於殷,改国号曰殷”。余按:《商书盘庚篇》云:“殷降大虐,先王不怀,厥攸作。”是盘庚未迁以前已称殷也。《商颂殷武篇》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极。”是盘庚既迁以後犹称商也。《诗》云:“殷商之旅”,又云:“咨汝殷商”,而《书微子》一篇或称殷,或称商,参差不一,是殷与商可以连称,亦可以互称也。安在其为改号也哉!盖商者汤之国号,而殷者则商之邑名,後世所谓建都之地是也。其称为殷商,犹其称为京周也。商邑於殷而遂号为殷,犹韩邑於郑而遂号为郑,魏邑於梁而遂号为梁也。南迁於他邑而皆名之为殷,犹晋迁於新田而仍名之为绛,楚迁於若阝而仍名之为郢也。不得以为盘庚所改。故今不从其说。
【备览】“盘庚崩,弟小辛立;殷复衰。小辛崩,弟小乙立。”(同上)
【备览】“小乙崩,子武丁立。”(同上)
○武丁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书无逸》)
【备览】“昔殷武丁能耸其德,至於神明,以入於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武丁於是作书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类,兹故不言。’”(《楚语》)
【附论】“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於冢宰三年。’”(《论语宪问篇》)
“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书君》)
【补】“传说举於版筑之间。”(《孟子》)
【存参】“使以象梦求四方之贤圣,得传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曰:‘若金,用女作砺;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视地,厥足用伤。’”(《楚语》)
△辨梦赉良弼之说
《伪尚书说命》云:“王宅忧,亮阴三祀。既免丧,其惟弗言。群臣咸谏于王曰:‘呜乎,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德弗类,兹故弗言。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云云。余按:梦,恍惚之境也。《传》曰:“国将兴,听於人;将亡,听於神。”“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古帝王贤圣未有以梦为据者。况命相尤天下之大事乎!孟子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後察之。”是以古之圣人必稽於众,奏以言,试以功,历试皆效,然後用以为相。其难也如此,乌有决之於一梦者乎!且使天果可以梦赉良弼,则诚能格天者莫尧、舜若矣,尧之举舜,舜之举禹、皋陶,皆稽於众,奏以言,试以功,而後得之,天皆不以梦示之也。惟《春秋传》叔孙氏之竖牛以梦进,《史记》田单之神师以梦进;然是妖耳,诈耳,岂所以语於圣贤之事也哉!《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古之圣人言天者皆以人,未尝求之於冥漠也。秦、汉以後,妖言迭兴,汉光武始以谶命三公,明肃帝至以乩行赏罚;而或不惬於众,或藉以济其私,史册炯然,为世永戒。呜乎,宁武丁之贤圣而有是哉,或谓武丁尝历民间,知说之贤,既立,欲用为相,恐卿士不服,故之於梦。其说巧矣。不知今《说命》之文实采诸《史记》,而《史记》又本诸《国语》而衍之者。然《国语》载武丁之书只自明不言之故,绝无“帝赉良弼’之文;所谓“求四方之贤圣”,亦初不谓专求说也。“四方之贤圣”者,众词也,说其最贤圣者耳。云“以象梦”者,据象之所示,梦之所感,以为求之之端,非不考其言行而求其形之肖也。若如今《说命》所云,则当云“以象梦求良弼於四方”,不当云“以象梦求四方之贤圣”矣。盖《国语》象梦之文本近附会,自《史记》衍之,遂真以为梦中见之;《伪尚书》再衍之,遂若天召武丁而面赐之;古今之书愈转而愈失其真者大抵如此,亦不必强为之说也。然使此事见於《庄》、《列》、《吕览》,则唐、宋诸儒必有斥其妄者;以其名为《尚书》之故,遂相视不敢议;即或疑其不经,不过曲为之解而已。卓识之难,亦可慨矣!故今不采《伪书》、《史记》之文,而但载《国语》之言以存参,学者从容考其真伪可也。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诗商颂》)
“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易既济卦》)
“由汤至於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孟子》)
△归殷之义
按:孟子既云“天下归殷久矣”,而下复云“武丁朝诸侯,有天下”,则所谓“归殷”者,乃当“贤圣之君”之时;非谓天下无一日不归於殷也。以贤圣之君之多也,故统言之曰“久”耳。
【附录】“高宗肜日,越有ず雉。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书高宗肜日》)
△重译来朝之附会
《尚书大传》载祖己言,谓远方将有来朝者;三年,编重译来朝者六国。其说与《尚书》文不合,盖後人妄为附会者。今不录。
【附录】“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十乘,大喜是承。”(诗商颂)
△《诗》、《书》记武丁後王二事
按:《高宗肜日篇》,或以为高宗祭成汤,或以为後王祭高宗。然篇首既云“高宗肜日”,高宗,庙号也,则以为祭高宗者近是。而《诗》称“武丁孙子”,则亦作於武丁之後者。但皆不知为何王事,故并附於武丁之後。
【备览】“武丁崩,子祖庚立。祖庚崩,弟祖甲立。”(《史记殷本纪》)
○祖甲(廪辛以後诸王附)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书无逸》)
△引蔡沈《传》辨祖甲即太甲之说
《伪孔传》释《无逸篇》祖甲云:“汤孙太甲,为王不义,久为小人之行;伊尹放之桐三年,起就王位。此以德优劣,立年多少为先後,故祖甲在下。殷家亦祖其功,故称祖。”《蔡传》驳之,今载其说於後。
【蔡九峰《无逸篇传》】“孔氏以祖甲为太甲,盖以《国语》称‘帝甲乱之,七世而殒’,意以为帝甲必非周公所称者;又以‘不义惟王’与太甲‘此乃不义’文似,遂以此称祖甲者为太甲。然详此章‘旧为小人,作其即位’,与上章‘爰暨小人,作其即位’文势正类。所谓“小人’者,皆指微贱而言,非谓忄佥小之人也。‘作其即位’,亦不见太甲复政思庸之意。况殷世二十有九,以‘甲’名者五王,以‘太’,以‘小’,以‘沃’,以‘阳’,以‘祖’别之,不应二人俱称祖甲。《国语》传讹承谬,旁记曲说,不足尽信;要以周公之言为正。又下文周公言‘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及云者,因其先後次第而枚举之词也。则祖甲之为祖甲而非太甲,明矣。”
余按:马、郑旧说皆以祖甲为武丁子;自王肃恃其门阀,好攻郑氏,始以祖甲为太甲。《伪传》所云,实本於此。细核《伪书》、《伪传》之说,大抵皆出於肃,故《正义》云:“《传》说绝无传者;至晋世,王肃注《书》,始似窃见《孔传》。”不知此乃王肃之徒采肃之说,伪撰此书,以为攻郑氏之助,正与伪撰《家语》之旨相同。齐、梁之代,经学断绝,因以为实;隋世焯、炫苟喜新异,遂废郑注;颖达不能为乃祖辨其诬,反从而袒护之,以致郑学失传,千有馀年皆遵王肃之谬说。甚矣,人之重名而不重实也!蔡氏之辫当矣,然吾犹惜其不能直抉《孔传》之伪而使安国抱不白之冤也!
【备览】“帝甲崩,子廪辛(《汉书》及《帝王世纪》皆作“凭辛”)立。廪辛崩,弟庚(字疑误)丁立。”(《史记殷本纪》)
“自时厥後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後,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书无逸》)
【备览】“庚丁崩,子武乙立;殷复去亳,徙河北。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辱之。为革囊,盛血,仰而射之,命曰‘射天。’”(《史记殷本纪》)
【备览】“武乙猎於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子太丁(按《竹书纪年》,当作“文丁”)立。(同上)
【备览】“太丁崩,子帝乙立。”(同上)
○帝乙
“自成汤咸至於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书酒诰》)
“至於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书多方》)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书多士》)
【备览】“帝乙立,殷益衰。”(《史记殷本纪》)
△帝乙前不皆贤君
按:《书无逸篇》称祖甲以後诸王“生则逸,惟耽乐之从”,而此三篇乃云“不自暇逸”,“罔不明德”何哉?盖古人之文多大略言之:以其不若纣之酣身,即谓之“不自暇逸”;不若纣之暴虐,即谓之“明德、慎罚、恤祀”耳。且此乃为殷众而言,故不暇细辫其优劣也。言各有所当;学者当善求其意,不可以词害志而谓帝乙以前皆贤君也。
“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易归妹卦》)
△“归妹”文必有本
按:此文必有所本;若但用卦爻起义,则何所见必归之帝乙乎?故今全载其文。
“微子启,帝乙之元子也。”(《左传》哀公九年】
“宋祖帝乙。”(《左传》文公二年)
△微子长少嫡庶不可知
《史记殷本纪》云:“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後,立为嗣。”是以微子与纣为异母也。《吕氏春秋》乃云:“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仲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生纣。纣之父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纣故为後。”由是叙次古史者多因之。余按:《书微子篇》但以“王子”称之;至於同母,异母,为兄,为弟,经传皆无明文,惟《牧誓篇》有云:“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王父”似指箕、比而言,“母弟”似指微子而言:恐微子乃纣之同母弟,未必果纣之异母兄也。至於《吕览》之说,尤为乖谬。古者本无以妾为妻之事;春秋时虽有之,然亦以妾冒妻之称耳,未有正各而立妾以为妻者也。即令帝乙果有此事,彼既已妻妾不辨矣,复何辨於嫡庶而坚持立嫡之议如此哉!夫妾既为后矣,则妾之父母即后之父母也,妾之子女即后之子女也;不子其故子,则亦将不父其故父乎?汤、武皆以诸侯为天子,若如太史之说,亦当立其为天子後所生之少子,而不得立其为诸侯时所生之长子乎?此虽至愚者不至是也。且太史诚能据法而争,何不争之於立妾为妻之日,而争嫡庶於一人之子也?妾反可以为后,而妾之子反不可以为太子乎?盖《史记》、《吕览》之言皆因《春秋传》“元子”之文而附会之者。《史记》以为元子者长子之称,而长子不当不立,故意其必庶长也。《吕览》以为元子者嫡长之称,而嫡长尤不当不立,故意其生时而母犹为妾也。不知元子之文本不必泥,纣死无後而微子承殷祀,即谓之元子也可。武王非长也,而《金》称为“元孙”。鲁仲孙氏亦称为孟氏。汉文帝乃高帝第四子,而淮南王称为“大兄”。“孟“与“大”皆长之义也,安得执其一字而疑之乎!然《史记》之言虽未必果然而固有此理,若《吕览》乃必无之事,而世之论者咸信之,或以太史泥立嫡之说为非,或以太史持立嫡之议为是,皆可谓梦中而说梦者矣!
△微仲非微子弟
至以微仲为微子弟,其说亦谬。《记》曰:“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孙盾而立衍。”则衍乃微子之子明矣。果帝乙之子,当别有禄邑,何得乃冒其兄之封爵乎!《史记》亦谓衍为微子之弟,盖沿此说之误!故今皆不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