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幸福斋随笔 - 第 2 页/共 6 页

予有短诗云:“仗剑行千里,微躯值万金。中原闻逐鹿,举目竟无人。”是殆自挥洒其傲睨自高之情也。曾几何时,中原祸作,朝野无人,吾勿论矣,然狂吟之人究亦何若?思之怀惭甚也。但人尽如此,区区亦只好奉陪小儿曹于十字街头扮三国故事,各结一群,以竹木为刀,以破布为旗,攘臂而斗,亦有胜负,其胜者亦居然自鸣得意,行见求幸福斋主人亦插身其间,与儿曹争片刻之胜利矣。如幸胜者当长叹无言,如其败也则真千古笑话。虽然,予何人斯?今之人又尽何人斯?敢汗颜言千古耶!   人各有业,士各有志,业也、志也,其中有爱念存焉,有爱念斯有乐趣,否是则其业、其志必不能持久。但立一志、专一业而爱念复寓矣,或以失败而减其爱,似失败与爱大有关系者。以予言之,则失败与爱实分二事,绝少连及,盖世事恒有之,凡足使已忧抑而不如意者,爱之反愈切也。   予生有二爱,第一爱革命,深信非革命不足以救国,故以革命为志,频年可谓艰苦备尝矣。然其爱不消减,一任反对者加以乱逆之名而予恬然视之。且乱与逆云者,亦有所倚托之名词耳,予等之世界以是为乱逆,或至金星及其他世界则名谓不同,安知不以是为美称耶?   予第二爱唱剧,盖革命可以为志而不可以为业,唱剧或可以业耳。予初不能歌,初入剧馆聆音而慕之,尝以为苍苍者与予以幸福,惟此歌音。久之自亦能歌,且自信大可造就为专家,频年嗜此殆无日离口焉。然予历世久矣,艰苦备尝,所最视为缺憾者,未使吾一临舞台而袍笏登场耳。然平日所引吭乱唱者,亦足畀予生许多之纪念。辛亥夏,以《大江报》事入汉中狱,初押看守所,以予嗜唱重禁予七日,后押礼智司,又以唱故受人痛殴,狱吏且衔予而告密于有司,谓予为革命党,几至于杀头。癸丑秋九月一日,金陵城破,集败军战于雨花台,台陷,兵尽窜,炮弹如雨下,予憩于草地,倦极歌声乃作,同辈力止之,此情此景使人不忘。   予尝与二三契友谈救国之道及吾人立身之法,要当痛革恃革命为恒业之习气。盖中国无论何事均含有作官以谋生之性质,如青年读书入学校,贵在能文作文,贵在能应试,应试即可作官,作官即可得钱以养生也。革命党尤甚,自辛亥都督伟人暴富后,人皆视革命为谋财之捷径,其实虽未必尽是,然革命党终必掌政权为官,其次则为在野之政客,然官也、政客也,自其往者言之均若专业而谋生之术赖焉。夫人而无自生之道,徒恃作官与作政客,则其所抱负必易为金钱之力所动摇,小焉不惜牺牲主旨以迎合金钱,大焉则身居重要广事搜括以饱囊橐,且少出其余裕以饵他辈借巩其势,然国家值此斯真万劫不复矣。予友又云,于美人所著平民政治书中见之,美之政治良于他国者,以素人政治家之多也。素人政治家者即有恒产而不以政治家为专业者也,其对于政治界合则进不合则退,主义以外无欲望,偶任政事不求厚禄,退而恬然亦能自养,其益国家者多矣。予国虽积弱而国民独立谋生之力甚薄,然吾人自命为与政治有关系之人,则不可不认定此素人政治家主义作去,以期为举国倡也。实行此主义首在能谋独立之生活,予曾为文人,然予实自惭其不文,纵使果勿愧焉,予亦弗乐为之。偶谈剧癖,不禁感叹及之。嗟夫!予不为军人者,予将与谭鑫培伍矣。   中国征兵之制未行,不特不能达全国皆兵之目的,即求有十分之五亦不能得,而国家危亡在即,非武力莫救,是则国民中有曾服军役者当常保其军界先进之资格,终其身以铁血救国,勿萌他念,不必学政治家可言进退也。故军人即当以军中为恒业而不须岌岌于他种自利之法,为政者亦亟须瞻给此种军人,勿使失所。虽然,予之言亦有界说。在辛亥、癸丑之役,全国之兵骤多,然仓卒成军,其中曾受教练备有军人之资格者殆十不得二三,此种无学术之军人以之滥竽军籍,匪特无益而且有害。国家既无力练多兵,则仍以安其原有非军人之生业为是,至有军事学术者为完全之军人,则义不能退耳。   予服军役一年余,亦粗知兵。初因读阐扬社会主义之书,遂弃兵籍,近因伐罪,曾掌军旅,且历战事,又慨夫时势所必需、天职之所在,遂终以军人自居。惟以革命党为军人终不能脱政治之臭味,予近厌言政治,既不能脱此范围,将来宁为纯粹之军人。虽然,奋戈跃马其状虽乐,而胜负之间关系至巨,有乐亦有忧,勿如唱剧之乐也。唱剧之乐,乃兼世界各种乐事之乐而尽有之,即有悲忧而发泄尽情,亦足言乐,予终思唱剧也。天苟福予,国家不亡而予事易毕者,予终有以餍予剧癖。虽然,予事岂易毕哉?或国亡后学柳敬亭唱《桃花扇》耳。   英人查邦耳氏所著《一八一五年拿破仑私人生涯与彼之归束》一书,曾论拿翁生平不脱宿命论及迷信之窠臼,或深信时日之凶吉而豫卜治事之成否,或以哈德卢卿道及咖啡杯中所映面影凶恶可惧之一语,因以联想咖啡之有毒而命中涓倾其杯于其地。又昆斯坦氏之笔记中谓,拿翁在意大利战役中,一日误将其所爱之约瑟芬像镜碰碎,遂谓美人罹险,不惜派急使驰询其况。或曰此种谬见迷想与匹夫匹妇相同,不免为英雄之弱点也。予曰不然,英雄固非事事与人不同者,其所以为英雄者,惟在决事时之数分钟内具非常之胆力、智力决定一非常之大事巨事而实行之,决时固斩钉截铁,行时固勇往直前,但事大非一日可成者,偶有暇时效匹夫匹妇所为试一卜筮,虽属游戏之举,然亦负巨任、肩重担者难言之隐痛之惶恐,古人所谓临深履冰者即是此意。卜而吉则足以增其勇气,卜而不吉亦惟有小心谨慎,未闻因此而全反其最初之决心之所为也。至倾杯疑毒所以保身,千古英雄谁能尽免去疑字者?至碎镜问美,乃爱情神圣专制之力驱策英雄所致,当为英雄佳话,不宜加以诟病。况拿翁生平坚毅过人,第一次被囚尚能兔脱为滑铁卢最后之决斗,其非为无定力者可知。第二次瓦解后以书致英皇,自言天职已尽,愿托庇其下以终天年,其言虽哀,然亦明达无比。盖作事虽不问成败,然进行之时成败未可知,用心倍切者,其平日患得患失之念亦倍重。且此种心理亦并非尽虑失败,不过深欲速求得归束之真相及成败之究竟而已。如其败也,其心反觉适然,以为天职已尽,责任已了,纵有感慨亦足自慰矣。   中国旧剧为词不雅驯,然其创始,一举一动、一发吭一按板类有法则,要亦非易。夫宋人刻玉叶为楮,三年而成,成无所用,然当其刻画时不三年或三年而不专,楮亦未可得成也。要之,创始者之苦心不可泯矣。   《李陵碑》一剧,悲健作楚声,是在反二簧为调之佳也,哀婉激扬,似此调乃专为《李陵碑》而创。且一人独唱,吐词又极平平,其魔力乃能吸住观者数千百人唏吁以听,我思古今中外凡所谓歌剧、一人剧当无有再优于《李陵碑》者矣。求幸福斋主人不幸生于今日之中国,又不幸而为今日之何海鸣,有国欲亡,有身无力,有口莫卸救国之责,渺渺前途,直如破舟为狂风吹入大海,乃不能测其终局。倘得天佑,他日有功成身退之一日,跳向舞台唱一折《李陵碑》以倾泻英雄迟暮之悲,则亦足矣。否则,直待国亡以后草间偷活,以老而不死之身罔顾羞耻,亦拼命上台唱“卸甲丢盔”之句,亦老泪阑干,亦歌亦泣,直哭他一个痛快以强自慰遣也。   予以文学之观念评旧剧,如《恶虎村》之“风吹树梢,英雄夜走荒郊”是绝妙好词也。如《三娘教子》之“打儿一下如同十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是绝好伦理小说中之警句也,如《五台山》之“我的儿生前不能把福享,死后要万岁封他的什么侯王”,其声悲痛,直喝破千古帝王家笼络天下武夫豪杰为彼一人就死之诡计,战场之鬼当同声而哭,继以称快也。其他好句甚多,未克备述,他日如得半年闲,当一一为阐扬之。   五代时孟知祥再有蜀,传孟昶。青城女费氏,幼能属文,尤长于诗,以才貌事昶得幸,赐号花蕊夫人。后宋太祖平后蜀,花蕊夫人以俘见,问其所作,口占一绝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其意激昂哀健,清末女侠秋瑾亦有断句为人传诵,即“四万万人齐解甲,并无一个是男儿”也,想系改窜此句而成,予表而出之。或者谓予事挑剔,予之意盖不然,秋侠之传不在诗,尤不在此亡国后妃依稀相似之断句也。秋侠自有其可传处,今姑让花蕊夫人以是诗传,亦是不负古人之道。   予所作《西施》诗前已记其一,尚余三首,其第三首之末句云:“若得知心人作伴,五湖也合住西施。”其第四首末句云:“我恨老天真梦梦,偏教铜臭逼西施。”铜臭指范蠡言,盖世传范大夫曾载西施以去也。顷有人言《吴越春秋》逸篇云吴亡后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谢子胥,又《墨子》有曰“西施之沉,其美也”,是皆为西施葬身江湖之证。苟如此,投身清流自较随铜臭去为佳,但世人既有随范之语,予亦不妨有是诗,姑两存之。   金圣叹批李白《凤凰台诗》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二句“立地一哭一笑”,言:“我欲寻觅吴宫,乃惟有花草埋径,岂不欲失声一哭?然吾闻伐吴者晋也,因而寻觅晋代则亦是衣冠成丘,此岂不欲破涕一笑?盖作诗者极写人世沧桑,而胸中实在看破得失成败、是非赞骂,一总只如电拂,我恶乎知甲子兴之贤于甲子亡,我恶乎知收瓜豆人之必便宜于种瓜豆人哉?此便是仁王经中最尊胜偈。”快哉批乎!方今强凌弱、众压寡,世界如此,一国之内亦如此,其实此中得失成败亦是不值一笑也。   金圣叹批唐才子诗多绝妙好词,其批杜牧《甘露寺北轩诗》有句曰:“人生世上,建大功、垂大名自是偶然游戏之事,乃真因此而铜枷铁索牢不自脱,皮里有血、眼里有筋,果胡为而至此?”又批《西江怀古》后有句曰:“人诚莫妙于不生世间,苟人而不免或生世间,则世上事毕竟做不尽,莫如撒手一去,所盖实多。”炎天读之,如食哀梨,爽膈快心,清凉散无此功力也。   看书有所得,即断章摘句实此笔记,一以自遣,一以供他人传观,诚有无量功德。但好好古人一部书,被小子硬挖下来为笔记凑字数,又有无量罪过。   看书如掘矿,善寻矿苗者每得金宝,不善者则得砂石,故善寻好书看者始有功效,否则亦如掘砂石耳。掘砂石不过耗其资、亏其本钱,如读不好书乃使人失其本性,终身与好书无相洽之缘,可叹也!又同读一种好书而收功效乃有厚薄,亦如同掘宝矿,善化炼者始得真金,不善化炼者仅得渣滓耳。   予十五岁骤失怙恃,流徙在外,遂致失学。年来虽亦能摇笔弄舌,不足言文,且腹内空空,脑筋又不能博闻强记,东奔西窜,又更无下帷苦读之时,自惭其陋,此生誓不再想作文人矣。闲来看书,聊以消遣,不能以不文之故自剥其看书之权利,既看书矣,又不能以不文之故自剥其写笔记之权利,且看且思,且思且写,所写未尽从看书得来,所思又未必尽情写出,但非以炫弄其文,斯真为曲衷之语耳。偶因笔记征题有誉我者,故感慨及此。   人非专攻文学,仅求拈毫吮墨,辞能达意,或于无事时看书消遣,与其涉猎大家文钞,无如阅名人尺牍,而小简尤妙。盖言下有物,趣味横生,既以益智,又可细摹其笔法也。   小学生初学作成片之文章,最好是先写短札。近来教科书多附书札式样,即斯意也。至于壮年人学文未成,欲勉操笔墨应用,其最所急需者为尺牍,其最宜研摩者亦印刷成本之尺牍也。然坊间刻本,不失之俗则失之深,且规格过繁,套语太多,人读此而求下笔清通,其结果乃愈使着迷,终身无清通之一日。误人害人良非浅鲜,焉得尽取此等劣书而尽火之。   古人书上云长相思,下云加餐饭,书尽纪实,良不厌短,即或作长行亦当语语从胸膈中出,无为废词。俗本尺牍之坏,首在八行式,其次则在恭维奉承,勉为其假者、伪者,又强人于无情之人作有情语也。   汤临川所著《玉茗堂尺牍》有一题序为沈际飞作,有句曰:“为诗磨韵调声,为赋繁类藻,为文熔经铸史,为词工颦妍笑,皆有意立言,久而后成。至于裁书叙心,从容千言,寂寥数字,挥毫辄就,开函如谭,自非内足于理、外足于辩,学无余渖,品无留伪,其书不工,虽工而不可与千万人共见也。”读此可知名人尺牍之可宝,而坊间劣本之害人矣。予尝见袁子才之《小仓山房尺牍》,不曰致某制府,则曰致某观察,满纸龌龊,岂可与千万人共见?人偏欲学之,无怪愈学愈不长进也。又作笔记亦然,非有见得到处,何可浪弄笔墨?又批注古人书、题序他人著作亦然,非别有所见或另有发挥,则他人之书何可任己污以劣墨?嗟夫!古今善读书、批书者,惟金圣叹一人而已。   临川汤显祖以作《牡丹亭》传奇称于世,所谓词人者是也。虽然,以词人目临川乃大冤特冤,兹得其所著《玉茗堂尺牍》读之,觉此老“三梦”之作不过一时游戏,不足以窥见其文章经济之堂奥也。其书精萃处甚多,予略摘其数段志之。其答李某书有曰:“非死数度不能生,非生数度亦不能死。”答高某书有曰:“有欲于世者未必能动,无欲于世者未必能静。”答诸某书有曰:“最胜处不在讲学。”答邹某书有曰:“平心定气,返见天性。”答凌某书有曰:“昔有人嫌摩诘之冬景芭蕉,割蕉加梅,冬则冬矣,然非摩诘冬景也。”与吴某有曰:“谓世如梦南柯黄粱,转为明显耳。”与沈某有曰:“世大治乱常起于杀人,杀人常起于杀万物。”答马某有曰:“此时男子多化为妇人,侧行俯立、好语巧笑乃得立于时,不然则如海母、目虾,随人浮沉,都无眉目。”寄李生有曰:“眼宜大,骨宜劲,心宜平。”诫男开远有曰:“宝精神则本业固,谨财用而高志全。”其余可志者尚多,要皆微语而见天心,极言而尽人事,辞文意远,妙不可阶,古今学者谁具此磊落之心胸来?   临川所作之长行文字,屡拂朋侪之请,不欲付刊。其自谦处则谓长行文字深极名理,博尽事势,要非浅薄敢望。惟于致张梦泽函中自云五不足行,虽以自谦,实以骂世。其所云一不足行,在除诗赋无追琢功,尚系谦词。至二不足行,则谓当代之文等膺文耳,不能为其真,殆已抹倒一切。三不足行,描写膺文之真相,略谓文人苟名位通显,而家又卜之通都要区、卿相故家,求文字者道便,其文事关国体得以冠玉欺人,且多藏书,篡割盈帙亦借以传,直是一面照妖镜,今之人刻文集而满纸均应酬语或报馆文章、东西洋唾余者,读此亦知耻否?四不足行,则讥彼思作子书以自见者。五不足行,则谓得天下郡县志读之,其中文字不让名人者往往而是,然皆湮没无名,名亦命也。其语悲痛,并可见虚名之士未必尽佳。予鉴之时人梁启超之文,乃益信临川之言。且予亦颇有不好近大部著名文集之病,安得闲工夫破费万千串钱多买僻而不传古人之书,一一读之,为发其潜辉乎?   郑板桥与金圣叹均是奇才,郑学陆放翁仅得其诗词之皮毛,金耽佛经而义气凛然,自是高人一等。予为之评曰:金趣人亦达人也,郑狂人亦怪人也,其相同之处则均是快人也。   郑刻诗钞,自序其后曰:“死后如有托名翻板,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烂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又曰:“古人以文章经世,吾辈所为风月花酒而已,逐光景、慕颜色,嗟困穷、伤老大,虽刳形去皮,搜精抉髓,不过一骚坛词客,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三百篇之旨哉?”亦犹是汤临川仅刻词调,自叹蹇浅零碎,无心立名之意。厉鬼一语,尤属痛快!   板桥所作道情数阕,其“邈唐虞远夏殷”一段嗟叹前朝陈迹废尘,谓“为底事慌忙”,又谓孔明非英雄,“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其语可谓洒脱,然所笑者尚系三代以下人,不似明儒贾凫西之鼓儿词,晶明透亮,空前绝后也。贾自号木皮散客,好说鼓词,且取材于《论语》《孟子》,其《江湖鼓儿词》中有曰“三皇五帝前后世界,原无文字纂记,不过衍袭口传,其间出头子的人物各要制服天下,不知经了多少险阻,显了多少利害,干了多少杀人放火没要紧的营生,费了多少心机,教导坏多少后人”云云,一字一针,一针一血,真看得透,真说得出。嗟夫!太古之世浑浑噩噩,诸位大皇帝偏要自出聪明,为后世留下种种祸根,使千万世后人无宁日,百劫不复,苦痛不苏,岂真有万不可幸免者哉?可为一哭。板桥生在贾先生后,予敢断定其为学贾无疑。然郑仅得贾之一鳞一爪,即超轶如此,贾之胸襟可知矣。   幼时游于长沙,闻某女士于某女校演说,往聆之。女士姓名已忘之矣,惟尚能忆其亦年等于我,十七八岁而已。其演说之辞则久而不忘,以其时受有极深之激刺也。女士之言曰:“中国男子以女子为玩物,女子今日除争自由平等外,尤当以缠足、敷粉之痛苦加之男子之身,使为女子玩物,以示报复。”其时予或年稚初出世,所见甚少,乃吓至咋舌丧魄,亟避之出校。其后予亦奔走四方,勉为新智之士,此种恐惧不觉消灭,渐亦与女志士往来,深知其不能粉黛我矣。偶阅《镜花缘》说部载林之洋被困女儿国故事,男子果遭缠足之苦,窃叹古人寓言亦早有为女界抱不平者,事虽未必能行,然亦痛快语也。   癸丑冬,偶遇某女革命家于江户,短发粉颈,风趣盎然。谈次,女力诋政治罪过,从此将抱极端之社会主义。予大赞之,女后又言日本女学不善,除烹调、缝纫外无功课,女学生万不可入。予笑曰:“女士为崇拜社会主义者,社会主义首在各尽其能、各取其需。苟天下人尽如女士,不乐为烹调、缝纫之事,彼各取其需者不将有冻馁之忧乎?况一切平等,己不愿为,谁愿为者?”女无言。予记此条不加以赘词,惟愿普天下聪明女子,游手好闲不能一事,徒知以女志士名目炫耀社会者一思之。   戴天仇言,现今世界科学发达似尚迟滞者,良以男子家累过重,读书之时间乃为谋生之时间占去大半故也。苟女子能独立谋生,则男子对于家庭之责任稍轻,谋生之时间可分其半加入读书之时间,而世界科学必益发达矣。此言自是名论,虽然,此又非男女教育平等不为功。曩见张汉英女士言,女子参政须先以教育平等为前提,而初等小学尤须普及,小学生之名额当与男小学生相等,尤为切要之言。元人谚语谓人欲娶妻而未得者曰“寻河觅井”,已娶而料量家事者曰“担雪填井”,可见有家室人之苦。晚近女子竞文明、尚奢华,为之夫者担雪益多,填井犹不易,女子且扬言于众曰男女不平等,冤哉!   晚近英雌插足社会,目空一切,肆行无忌,人多诟病,予恒对人言此无伤也。中国女子蛰伏者数千年,今偶撤其篱障,喜极而狂,藐视天下事以为均易措施,求其不乖张而贻笑柄者又焉可得?然有此数辈脑灵心敏、志高胆壮之女子投身社会,使知世故而增阅历,其间且益以挫折,或者聪明人终有觉悟之一日。苟一觉悟,即以身作则,启迪后来之女子以正轨,其收效必至大矣。   人说中国女子可怜,我说中国男子可怜。试问古今能有几个贤妇?其余抱担雪填井之痛苦者人人皆是,虽女子无智识能力,实男子当初窒梏使然,然今之人无罪也。女子可推罪于男子,男子将谁怨哉?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友朋亦然,况属夫妇。故英小说家有言,世之怨偶不在年貌之不合,而在心性之不一。虽然,此仅言其不一也,如在中国,乃犹有甚者。女子无学,偶侪于通人,以彼劣习惯、劣根性与常识常理相搏战,眼光不同,所见各异,胜之不武,争之无味,然偶一放弛则又不可收拾,似此而言室家,非故作昧心之苛语,盖直是与野人偶耳。罪过,罪过!   夫妇制度诚属不良,在中国不自由之结婚其结果也,非男子压制女子,则女子压制男子,凭其智力互为主奴,鱼水和谐殆同虚语。其在西国,虽美其名曰自由结婚,然其结合也多事欺诈,惟重财色,心志龌龊已不堪问,结局悲惨尤不忍言。嗟乎!世间上最苦恼事、最无趣味事莫甚于夫妇之制也。   独居岑寂,纵览言情说部,又尝苦思情海波澜之变幻,得新问题数则:(一)女子之情专乎,抑男子之情专乎?(二)巴黎茶花女不忍以爱亚猛者害亚猛,乃与亚猛绝,是女子之恋情人乃忍自舍其毕生之幸福而善为情人地者,然未闻男子有因其情人嫁彼非福,愿自弃其良缘而愿其他适者。兹并论之,究以不顾一切誓达目的者为情之真乎,抑以有所顾恤者为情之真乎?(三)女子之对情人有用全力相搏者,偶有变故乃能手刃情人以泄恨,然漫郎摄实戈小说男子原谅女子乃无微不至,无论其如何背盟失贞仍爱之如故,但此二种均不能不谓之曰出于真情。然其情究以下毒手者为厚,抑以善谅人者为厚乎?(四)中国女子之善妒,究出于情爱,抑秉有习惯法乎?(五)妒能伤情爱乎,抑能增其爱情之热度乎?女子尝曰妒所以表示其爱,其言确否?(六)在善妒之人一方面设想,愈妒愈有情爱乎,抑愈妒而自乃渐薄其情乎?(七)男子善妒,女子乐受之否?且与男子对于善妒女子之心理有异同否?(八)情爱之外,尚须副以他物如人之内容、外表、功名、富贵等件否?(九)爱情神圣,或曰自不能搀以他念,然渺无他物,情爱究发生于何点?(十)《情史》上载一富家幼儿乃与一年将三十之佣妇通,两情相爱,誓不另娶。此种奇情,与彼因才子而始悦佳人、因佳人而始悦才子,爱情生于欣慕者,孰可贵孰不可贵?(十一)既有爱情,不图肉欲之好、不居夫妇之名,何以便不痛快?且心心相印,情固在也,两人均存,恣其爱亦可也,何以必须成夫妇联肉欲之好?(十三)成夫妇之事实所以证爱情之真确,不能成夫妇而图情死亦以证爱情之真确也,胡以此悲惨而彼欢乐?凡斯问题,以予无福慧之人自然不可思议,予今为予书征题,世有福慧之人者其有以诏我乎?   旧剧初有昆曲而后有皮簧,昆曲脚本悉文人所作,即传奇是也。传奇之名仿于金元,明人院本有多至数十折者,于是以篇幅长者为传奇、以短者为杂剧,要皆文雅可观,不如皮簧脚本之陋劣也。夫皮簧与昆曲不过为调各异,而科白、上下场引诗等法如出一辙,文人能作传奇,又何不能作皮簧脚本以言改良旧剧乎?名伶汪笑侬之《党人碑》、潘月樵之《明末遗恨》即是新编之脚本,颇有精彩。顷又见马二先生所编之《红楼梦》散剧《宝蟾戏叔》及欧阳予倩、杨尘因所编之《黛玉葬花》,其中尤以马二所编为合用,而《葬花》每唱句之后夹以短白,体似昆曲,微不敏活也,然已情文并妙矣。但予尤有进者,皮簧脚本无过长者,直似昆曲之杂剧,情节宜紧、宜趣、宜堂皇、宜具精神,要以历史剧之悠扬雄壮者为最上乘,至艳丽之作,须尽其悲欢离合之致,有声有色、有做有唱,不可板滞,最贵活泼,若《黛玉葬花》之曲或可尽文学之能事,成一凄怆怨慕之词曲,然难得人解,又难得演出好情节动观听也。予旧作有《豹子头》曲本半部,革命时付之一炬,去冬在东京偶与刘艺舟道及,刘编为新剧演之,但予意终以为不洽耳。   另编旧剧除吐词宜雅驯外,作者尤不可不谙音律,习各派之唱法及旧剧原有之法则,否则词曲虽文而不适用,歌者有噎喉之苦,听者无悦耳之娱,何足贵哉!   剧有极善极恶,总与俗伶无与。盖俗伶因欲得钱而学剧,其志不专在剧也。欲编新本,宜倩新人物演之,是曰客串,然滑头客串家又不宜相与也。予尝见《要离断臂》、《七擒孟获》等新编剧之草率,益叹俗伶之不能与言改良焉。   乙卯春海上归来,万忧丛集,言念国事更属可悲,人询予何悲?乃万绪千头不能自倾其肝膈。人又戏询黄浦停骖凡三阅月之久,耳闻目触亦有可喜之事否?予少思之,应之曰有。盖自其大者言之,救国储金,人民自宣其力以救国,且自知其有主人翁之天职之资格,可喜也。自其小者言之,上海新剧发达,远胜当年,其内容亦大可观,亦可喜也。此外尚有一妙语,则近来上海妇女新装束,屏其高可遮耳角、足障面之衣领勿用,而易以扣颈之短领,其上且附以白花空心栏杆,袖亦如之,其下则着西式长裙,着小蛮靴,乃与欧美装束同一风韵,真可喜也。   予友建侯有《爱国晚报》之创设,一时《五七报》、《公论报》、《救亡报》、《醒众报》、《天中报》蜂起云涌,应运而生。当夕阳西下时,满街送报人大呼特呼,其措词乃至骇人,非言某处起事,则曰某人被刺。袁家江山原来似风前烛、雨里灯,焉能禁如此大嚷大哄?此不祥之兆也。一日傍晚,街头送报人嚷声又作,予听久颇厌之,讵料是日之声浪乃别开生面,惟闻其呼曰:“大总统做皇帝,十厘廿厘。”夫作皇帝大典也,然为值不过十厘廿厘,岂不好笑?   上海近有女子新剧,且有小舞台每夕专演,此诚破天荒之奇举,然一时舆论非之。在于之意,让此辈英雌乐乐亦是与人方便,何必咬牙切齿,言风化、言男女授受之义大煞风景,盖言之不胜言,似可放过也。惟以剧之道立论,则女子于新剧似尚不能达万能之境,尚不如髦儿班坤伶带口连、着花花衣,开粉脸,唱几句西皮二簧,亦步亦趋,尚合符节也。如真欲发愤于新剧上占一地位,则卖弄其英雌本色,扮娘姨、大姐、妓女及不三不四之女学生,又谁能赛得过他?其余则不必言矣。   清康熙年间,特开博学宏词科,敕内外大臣荐士入京召试擢用,并授翰林职,此等翰林如毛奇龄等皆以绩学雄文负海内重望,虎视蛟腾,傲睨一世。每逢校艺论文之会,同馆之以科目进者率面热内惭,噤不能发一语,遂怀忌嫉,诋之曰野翰林,一时传呼。民国甲寅、乙卯之间,袁世凯为政,大考知事,所谓特任、简任官亦得保举若干,准其免试录用,是当名之曰野知事。然野翰林尚多为明代遗老,野知事悉为亡清之贪官赃吏,赐野翰林不过辱士,用野知事是为害民焉。   乞丐所着之服,文学家美其名曰百结衣,其辞甚雅,兹又有加百结衣以解剖者,其说明曰:百结之衣,质料之大皆如掌,其补缀成衣也洵一奇技。是等衣服,微风乍起直可吹之离身,如秋风扫落叶,而若辈则借此以章身。质料之庞杂,又不知集几多破服而成一制,垢腻丛积,秽恶不可近;五色杂出,极光怪陆离之致。考此衣服之时期,约可分五代,第一代新制为上流人服,第二代半新旧为通常商贾服,第三代为工人服,第四代为贫苦人服,自贫苦人废弃而入乞丐之手是为第五代矣。予曰此衣当为五代元老,凡五代之人均受其益,惜愈趋愈下耳。   甲寅秋,刘某上书与徐世昌论政,中有句曰:“叛二百余年之天子谓之曰忠臣,叛二年余之总统谓之曰乱党。”又曰:“满清有可亡之道,项城非亡清之人。”其言短俏,一时革命党、宗社党均比之渔阳三挝而称颂之,袁政府为状颇窘。章行严于《甲寅》杂志中形容其状,亦有句曰:“政府闻之狼狈而不敢辩,勉强发一令、逐一士而大露色厉内荏之状。”又曰:“偶遇清流正士,偶加驳诘,转若所为,邻于妾妇求掩不遑。”质之当时确有此象,惟袁氏之出,革命党当年实有同意,今日似未可以复辟之邪说攻袁。但断章取义如忠臣乱党之语,尚是半句公道话。千百年后,宗社党之言论惟此可传耳。   夫妇之制,自来称正室曰夫人、侧室曰如夫人,有作《如夫人解》者力辟其说,其文曰:“如夫人三字实如意之夫人之谓也,顾名思义,位在夫人上。古者娶妻须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娶矣,不如其意者往往有之,于是乃欲更娶一如意之夫人,故此名非贬词也。”其言新颖,大为一般姨太太扬眉吐气,于义当否非所敢知,予亦弗敢认可其说,使天下所谓一品正夫人者群起而詈我。惟如意二字颇足研究,古诗有曰:“人生贵适意。”又凡人之初生,其始必为一男一女,在耶教中目之曰亚当、夏娃,彼亚当、夏娃所居之地美其名曰极乐园,极乐即适意之谓,足见人生以男女共处为至适之事。然最初之男女无夫妇之制也,浸假而男女渐多,其结合不能如最初之单简,于是男女互寻其偶以为偶,然亦无正室、侧室之制,且并无婚姻之说也。治社会学者谓婚姻史之初期为掠婚时代,掠一女逼之为妇而自居为夫,是妇者不啻奴隶之名词。后之帝王制礼以掠婚为不当,乃变之为求婚,故用媒妁而又须待父母之命,其用意仅在免掠且勿贱妻而已。后人误解,定为礼法,取男子、女子之自由而共束缚之,男子掠夺出乎自由范围以外,束缚以礼法似亦近理,然女子之不自由如故也,虽有纳采及亲迎之礼而为其夫者仍是不相识、不相洽之人,父母虽曰命之、送之,然与自贡其女于盗穴者何异?况文明日进,男子亦不至人人尽为强暴,而礼法反强纳一双不相识、不相洽之男女于一处,美其名曰夫妇,其暴可知矣。男子不甘其暴则娶如夫人,女子不甘其暴另觅情人,亦锡之曰如意君,是皆婚姻制度所种之恶果也。或曰此中亦有自由与不自由之分解,不可一笔抹煞。予曰美哉自由之名词也,然自由亦即适意之谓也,但既称自由,何必再赘以结婚之名词耶?观之西国,又有离婚之法,婚既可离,又何必结?论者曰离婚亦为正义,是又明明默许男女相处可合可离矣。既属可合可离,是已无关重要,然律以夫妻又何为?况所谓人者动物也,既曰动,其情爱自应有动移,今日以如意而结婚,明日忽不如意,而此夫妇之制乃束缚之,是岂非大不如意乎、大不自由乎?虽有离婚之法可以少苏其苦,然离斯离耳,又横添许多手续使人不快,又岂非多事乎?故予颇敢取夫妇之制而并非之也。   拿破仑,法国人也,而有统一欧洲之志,一世之雄而今安在?然欧洲之人至今称之,许为怪杰。元太祖以异族入主中原,亦欲包有六合并吞天下,铁骑所至,西北俄罗斯、西南五印度遂入有元之版图,讵非中国之雄主哉?徒以异族之故,至今人鲜道之,且不如远在海外之日本人,尤许其为亚洲怪杰也。此其故在国人不好提倡武德,以为彼乃异族,又属暴举,且穷兵黩武不可为后世法,故明人修《元史》,宁使其疏舛四出,不使其铺张武功。元人《拖布赤颜》一书,译言《圣武开天记》,记开国战史颇详。明中叶修《元祖实录》,史臣请颁此书而弗肯出,天历修《纪世大典》,再请之亦然,故史书之成,关于西北藩封、疆域兵马皆仅虚列章名,不着一字,遂使元代疆域虽广与无疆同,武功虽雄与无功同。埋没古人,欺藐后世,莫此为甚。今日国人秉此遗传性,且来不武之讥、瓜分之辱,追忆前人,欲哭无泪矣。   拿破仑以微贱即帝位,且在宣布共和之后,其所恃者在引起法人当时好大喜功之兴趣,从事国外之战争,为法兰西争光荣,而彼之帝位即巩固于此中。益以每战每胜,威声大震,全欧慑伏,讵独法兰西之小民。及闻其败也,民心一旦瓦解,故拿破仑遂一败而不可复兴。至拿破仑第三承其余志以行而英敏不及之,故其败速而民叛尤易,是皆以武功维持帝位而帝业全关系于武功者也。元有天下,其疆域之广、海漕之富、兵力物力之雄廓过于汉唐,自塞外三帝、中原七帝皆英武踵立,无一童昏暴缪之主,且内无宫闱奄宦之蛊,外无苛政强臣夷狄之扰,又有四怯薛之子孙世为良相,与国同休,其肃清宽厚亦过于汉唐,而末造一朝偶尔失驭,曾未至幽、厉、桓、灵之甚遂至鱼烂河溃者,其故盖亦与拿翁同,以武功维持帝业而卒败于武事之一蹶不振也。日本、爪哇之征讨,覆海师于数万里,是为第一次之失败。及后顺帝即位,已无前代之英锐,而前代所遗之盛业,如外而岭北、岭西诸行省动辄疆域数千里、马行八九十日方至,内而江浙、湖广各行省,举唐、宋分道分路之制,尽荡覆之旁通广阔,务为侈阔,至此乃鞭长驾远,控驭不及,于是阿里不哥、海都诸王叛于北,乃颜、合丹诸王叛于东,安南、缅甸、八百诸蛮叛于南,穷年远讨,虚敝中国,如外强中干之人躯干庞然,一朝痿木而中原之士亦乘间而兴光复之师矣。谓非败于赫赫武功之后难于为继者,别无充分之理由也。   拿破仑之称帝在欲达其统一欧洲之目的,为法兰西增光荣,故除军事外,彼无专制之事实贻人指摘,而念念不忘祖国,必思发辉而光大之,尤为可取。故其称帝也人能谅之,以其借帝制图进行上之便利而欲贯彻其并欧强法之志趣也。元人尚武,仅在兴其家天下耳,中叶以后已呈中干之象,又复对内强分畛域,以辽金新附者为汉人,以宋人为南人,汉人重于南人而蒙古、色目人重于汉人,用人行政均不得调剂之道,是其志趣殆非拿翁光荣法国之见。明祖为吾族吐气,起兵覆之,自是快事,但必埋没元代之武功,视同阴谋,深闭固拒,不以示人,则非所敢称也。   中国古来南北之争恒北方占优势,予作《革命杂诗》有句曰“自古南都多短命,怕谈总统祭明陵”,所以纪实也,而予所最视作极丑之事者乃在明建文帝及燕王之争。彼一家叔侄不顾羞耻,攘臂而争大宝,为之臣者乃互相拥戴,且以死难为忠,真是何苦乃尔!孰知事至今日愈出愈奇,以中原之人治中原,乃视南方等于被征服之土,派兵驻防一如满洲,且沐猴而冠,自视乃若异人,岂不使人笑脱牙齿哉!   韩山童讨元檄文有句云:“贫极江南,富归塞北。”良以元人分南北、蒙汉之见,膏泽之润罕及于南,渗漉之恩悉归于北也。讵今日又如之,独是北方一块干净土,主政者虽欲加以殊恩而强邻必视为鼾睡之乡、牧马之地,又均莫如之何也,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