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庵老人漫笔 - 第 22 页/共 26 页

遗训 「脱去凡近,以游高明,莫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器,莫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志,莫为终身之计,而有后世之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此宋儒谢显道序论语解中语也。昔庚子岁,先师东廓邹先生在南院,尝手书以示诩,敬佩服不敢忘。不幸遭倭乱,书箧一空,而是卷亦散失,无从复得,日夕往来于衷者又三十余年矣。追念师训,荏苒自弃,不觉汗流浃背。重录一过,以当书绅。  王文成逸语 【「王文成逸语」,原无「王」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下条标题同。】 「客与主对,让尽所对之宾,而安心居于卑末,又能尽心尽力供养诸宾,宾有失错,又能包容,此主气也。惟恐人加于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气。」 「谦虚之功与胜心正相反,人有胜心,为子则不能孝,为臣则不能敬,为弟则不能恭,与朋友则不能相信相下。至于为君亦未仁,为父亦未慈,为兄亦不能友。人之恶行,虽有大小,皆由胜心出,胜心一坚,则不复有改过徙义之功矣。」 「干卦通六爻,作一人看,只是有显晦,无优劣,作六人看,亦只有贵贱,无优劣。在自己工夫上体验,有生熟少壮强老之异,亦不可以优劣论也。」 「在赣州亲笔写周子太极图及通书『圣可学乎』一段,末云,按濂溪自注主静云无欲故静,而于通书云无欲则静虚动直,是主静之说,实兼动静。定之以中正仁义即所谓太极,而主静者即所谓无极矣,旧注或非。濂溪之意,故特表而出之。」 右四条皆文成王公语,传习录所未载。  王文成墨迹 「明道先生曰:『人于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个身与心却不要好。苟得外物好时,却不知道自家身与心已自先不好了也。』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于此有得,思过半矣。』右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尝书之座右,南濠都君每过辄诵其言之善,持此纸索予书,予不能书,然有志身心之学,此为朋友者所大愿也,敢不承命!阳明山人余姚王守仁书。」此一幅茧纸,笔画径寸,靖江朱近斋来访,问余何自有此宝,余答以重价购之吴门,谓曰:「先师手书极大者为得之,所藏修道说若中等字,如此者绝少,而竟为君所有。心印心画,合并在目,非宗门一派气类默承,讵能致是乎?」遂手摹之以去。乃余原本亦亡于倭,思之痛惜。  一生使不尽 刘元城曰:「一切君子小人,好恶不常,若要一时周至冠婚丧祭往还饮食之礼,一一过当周至时,费尽一生心力,只得人道是个好周至人,然又不能使君子小人皆喜,所谓外慕也。只有一个诚意千古万今使不尽。」  十二生肖 王伯厚困学纪闻曰:「朱文公尝问蔡季通十二相属起于何时,首见何书。又谓以二十八宿之象言之,唯龙与牛为合,而他皆不类。至于虎当在西,而反居寅,鸡为鸟属,而反居西,又舛之甚者。韩文考异毛颖传『封卯地』谓十二物未见所从来。愚按『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午为马之证也。『季冬出土牛』,丑为牛之证也。 蔡邕月令论云:『十二辰之会五时所食者,必家人所畜丑牛未羊戌犬酉鸡亥豕而已。其余虎以下非食也。』月令正义云:『鸡为木,羊为火,牛为土,犬为金,豕为水。但阴阳取象多涂,故午为马,酉为鸡,不可一定也。』 杨升庵慎曰:『子鼠丑牛十二属之说,朱子谓不知所始,余以为此天地自然之理,非人能为也。日中有金鸡,乃酉之属,月中有玉兔,乃卯之属,日月阴阳互藏其宅也。古篆巳字作蛇形,亥字作猪形,余可推而知矣。』 空同子李梦阳曰:『十二支子鼠丑牛等,初谓取象耳,然木人见漆则疡,猫见寅人则衔其儿走,徙其窠。』 【王廷相雅述云:『世之木人多矣,而疡者间有之,不木而疡者亦有之,父木而子不木,其疡则同,何耶?使一家三两皆为寅属,其?不养子耶?寅人见之,徙其子,非寅人见之亦徙,此又何耶?』其杂着多可采 【「其杂着多可采」,原作「杂其□多可采」,不可通读。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 草木子叶世杰曰:『术家以十二肖配十二辰,每肖各有不足之形焉。如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唇,龙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神,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肠,猪无肋,人则无不足也。』 王文恪公鏊曰:『二十八宿分布周天以直十二辰,每辰二宿,子午卯酉则三,而各有所象。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子也;室火猪,壁水狳,亥也;奎木狼,娄金狗,戌也;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酉也;觜火猴,参水猿,申也;井木犴,鬼金羊,未也;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午也;翼火蛇,轸水蚓,巳也;角木蛟,亢金龙,辰也;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卯也;尾火虎,箕水豹,寅也;斗木獬,牛金牛,丑也。天禽地曜,分直于天,以纪十二辰,而以七曜统之,此十二肖之所始也。』 王充论衡物势篇曰:『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其验何在?曰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伏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曰审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亦有不相胜之效。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猕猴者,畏鼠也,啮猕猴者犬也,鼠水、狝猴金也,水不胜金,狝猴何故畏鼠也?戌土也,申猴也,土不胜金,猴何故畏犬?十二辰之禽,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克则尤不相应。凡含血之虫相服,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顿利觔力优劣自相胜服。』 长洲戴冠笔记曰:『十二生肖之义,尝闻人述浙江参政左公赞之言,谓以足上趾爪奇耦辨辰数之奇耦,或疑子肖鼠,鼠足爪前耦后奇,又何也?予曰此可见取象极精,盖子乃阴极生阳,又在夜半,万物皆息之时,惟鼠独动,若阴中有阳静中有动然,故取象于此。丑牛,牛蹄分为耦,寅虎,虎则五爪为奇,卯兔,兔则四爪为耦,其余无不然。独巳肖蛇,蛇固无足,又何取义?盖巳在月乃纯阳之月,在时乃纯阳之时,数虽偶而时则阳,故用蛇以象之,蛇乃阴物,不用其足而象已着,疑亦讳言乎阴之意尔。又易曰干为马,坤为牛。造化权舆云马之蹄圆,牛之蹄析,亦此义也。』 何燕泉孟春曰:『十二相属取义,子寅辰午申戌俱阳,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五指,虎五指,龙五指,马单蹄,猴五指,狗五指。丑卯巳未酉亥俱阴,取相属之偶数,牛四爪,兔两爪,蛇双舌,羊四爪,猪四爪。』见洪巽漫录。『子午卯酉五行死处,其属体皆有亏,鼠无胆,兔无肾,马无胃,鸡无肺。』见曾三异因话录。或曰『鼠胆在首,非无也。』 【余按,论指爪与戴所记盖相通,论体亏与叶所论则互异,更参之。」】 合观古今诸说,而十二生肖可考见矣。  鹦鹉事相同 唐武后畜一白鹦鹉,名雪衣,性灵慧,能诵心经一卷。后爱之,贮以金丝笼,不离左右。一日戏曰:「能作偈求解脱,当放出笼。雪衣若喜跃状,须臾朗吟曰:「憔悴秋翎似秃衿,别来陇树岁时深。开笼若放雪衣女,常念南无观世音。」后喜,即为启笼,居数日,立化于玉球纽上。后悲恸,以紫檀作棺,葬于后苑。 【周公谨志雅堂杂钞图画书帖类中,载王介石家有东坡书蔡君谟二小诗及杭妓周韶能小诗。苏子容过杭,韶求脱籍,子容令即席赋诗,有云:「笼中若放雪衣女,多念阿弥陀世尊。」籍中皆作诗为送,内有胡楚、龙靓二妓者诗最佳。此不知志林中有无。按前诗与鹦鹉所咏无异,抑传之者有误耶?并记之,以俟参考。】 宋高宗宫中养鹦鹉数百,皆能言语。高宗一日问之曰:「思乡否?」鹦鹉曰:「思乡。」遂遣中贵送还陇山。后数年,有使臣过陇山,鹦鹉问曰:「相公何处来?」使臣曰:「自杭州来。」鹦鹉曰:「上皇安否?」使臣曰:「上皇崩矣。」鹦鹉闻之,皆悲鸣不已。使臣赋诗曰:「陇口山深草树荒,行人到此断肝肠。耳边不忍听鹦鹉,犹在枝头说上皇。」此诗存邮亭壁间。 武后所放鹦鹉有道气,高宗所放鹦鹉有义气,人可不如鸟乎!唐太宗贞观中,林邑献鹦鹉,数言思乡?还。开元中杨贵妃有鹦鹉呼雪衣娘,亦能诵心经。夫雪衣思乡四字何相同如此?独太宗所放不闻其能知恩,贵妃所畜不闻其能作诗,为稍异耳。 又春渚纪闻亦载一鹦鹉,云有韩奉议者为通州守,家人得鹦哥,忽语家人曰:「鹦哥数日来甚思量乡地,若得放鹦哥一往,即生死不忘也。」家人闻其语,甚怜之,即谓之曰:「我放你甚易,此去陇州数千里外,你怎生归得?」曰:「鹦哥亦自记得来时驿程道路,日中且去深林中藏身,以避鹰鹯之击,夜则飞行求食,以止饥渴耳。」家人即启笼,及与解所系绦线,且祝其好去,鹦哥亦低首答曰:「娘子勿懑,更各自好将息,莫忆鹦哥也。」遂振翼望西而去。家人亦怅然久之,谓必无远达之理。至数月,旧任有经使何忠者自陇州差至京师投文字,始出州城,回憩一木下,忽闻木杪有呼急足者,忠愕然,谓是鬼物,呼之再三,不免仰首视之,即有一鹦鹉,且顾忠曰:「你记得我否?我便是韩通判家所养鹦哥。你到京师,切记为我传语通判宅眷,鹦哥已归到乡地,甚快活,深谢见放也。」忠咨嗟而行。至都,遂至韩第,问鹦哥所在,具言其所见,举家惊异,且念其慧黠及能侦候,何忠传达其言为可念者,或未以为信,举太宗林邑鹦鹉、明皇时杨贵妃鹦鹉证之。 河南邵氏闻见录十七卷中,亦云有关中商得鹦鹉于陇山,能人言,商爱之。偶以事下有司狱,旬日归,辄叹恨不已,鹦鹉曰:「郎在狱数日已不堪,鹦鹉遭笼闭累年,奈何?」商感之,携往陇山,涕泣放之去。后每商之同辈过陇山,鹦鹉必于林间问:「郎无恙?托寄声也。」 按六事大概不甚异,不知何故。宋李昌龄曰:「昔韦南康镇蜀时,有一鹦鹉,甚慧驯,养者晓以佛理曰:「若欲念佛,当由有念以至无念。」即仰首奋翼,若听若承,及使念佛,则默然不答。或诘其不念,则唱言阿弥陀佛一声,意有悟以有念为缘生,以无念为真际也。一日不震不仆,敛翼委足,奄然而绝,焚之,有舍利。韦公为立塔瘗之,号曰鹦鹉塔。  方言 须臾即斯须,邹鲁方言。楚辞招魂尾句皆曰些, 【苏个反。】 楚人方言,即梵语萨最诃也,三字合言之即些字。  西湖佳舫 【「西湖佳舫」,原作「湖舫」,意颇含混,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杭州湖船最精妙者曰水月楼,惟以供要路之过杭者。  罗一峰遗事 【「罗一峰遗事」,原无「罗」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偶阅邹先生立斋智集,得罗一峰先生遗事六条,录以为廉立之助。 杨东里作相时,以百官禄薄,请令得受皁隶钱,自是遂以为例,独先生不受。 高州守饶秉鉴见先生衣单,馈茧袍,先生服之入金牛,遇一丐死于道傍,即解袍以敛,而买棺以葬之。 保宁守李直作怀贤堂祀三陈,请先生记,先生却之曰:「尧叟尧咨无可祀,祀文惠而及其父母可也。」 先生欲买义田以赡族人,进贤令吕升知其力不足,以堂食钱助之,先生不受,曰:「食以堂名,非公可得而私也。」 广东按察使陶公以白金五十两请大忠祠记,先生许之,即日尽散诸族人。 一日客来甚蚤,先生固留之饭,不知其家无米也。夫人乞诸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之,则日已将中矣。先生亦旷然,不以为意也。 崔后渠集中论一峰行乡约而戮族人,余因取章枫山先生复一峰书,附载于后,见一峰此举乃君子之过,而亦以见有刚正之操者,精义之学亦不可不讲也。 书曰:「乡约之行,欲乡人皆入于善,其意甚美。但朱吕之制有规劝无赏,岂其智不及此,盖赏罚天子之柄,而有司者奉而行之。居上治下,其势易行,今不在其位,而操其柄,已非所宜,况欲以是施之父兄宗族之间哉!或有尊于我者,吾不得而赏罚焉,则约必有沮而不行者矣,可不虑其所终乎!在比之九五,王用三驱,失前禽。夫子以为舍逆取顺,盖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不能必人以从我也。凡入约者,必其诚意感孚,革心向化而后可,有不能从,则当听其出约。今欲假官府之权力邀强制,以必人之从己,殆非所谓显比之道也。又闻族人有为盗者,必亲置之死地,此于当代之典,先王之制,圣贤之事,皆所未闻,孔子曰:『古之为盗,恶之而不杀也。』不先其教而一杀之,是以罚行而善不反,刑张而罚不省。若孟子所谓『不待教而诛』者,盖指杀人于货之盗而言耳,如穿窬鼠窃而皆杀之,则彼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将何法以加之乎?礼曰:『公族其有死罪,有司谳于公,公既三宥之矣,而又使人追之,曰:「虽然,必赦之。」有司对曰:「无及也。」然后为素服不举,如其伦之丧,亲哭之。』夫以朝廷之上,法度所在,其处宗族之死罪者若是,而况于手自杀之乎?又?罪不应死者乎?以是知圣贤之在乡党,其所以处族人者,殆有不然。昔汉人有为盗者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彦方遗布一端,卒能化盗,使之道不拾遗。是不犹愈于杀乎?阳城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温公与康节在洛,里中后生皆畏廉耻,欲行一事,必曰:『无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先生知。』是皆君子之居乡有不约而自化者。以先生名德,当不下于诸公。自身而家,自家而乡,久于其道,彼将自孚,何用汲汲乎强人以从约,重法以禁盗耶?虽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然某之愚,实有不能无疑者,深愿先生熟思而审处之。如使今之吉丰,亦如温公康节之洛,则朱吕之乡约,庶可行矣。」  杜用文选 葛常之韵语阳秋曰:「子美善用文选语,故宗武亦习之不置,所谓『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又云『呼婢取酒壶,续见诵文选』是也。今试取校之,两字连同者甚众,三字四字以至五字而止,间一有焉,始知得于文选多矣。」杜之源流所自,诚在于此,后之沈酣于杜者,则惟文信国公文山一人而已,其余但拾残唾,何足尚也。昔人言「文选烂,秀才半」,盖以文选作本领故耳。  无行无学 孙楚媚王济以驴鸣,魏收说文宣以狗吠,潘安仁拜贾谧之车尘,宋之问捧张昌宗之溺器,文人之无行,一至此哉!平生著述辛苦以传世者,适足为后人嗤笑之资,则亦弗思甚矣。虞啸父欲献孝武以鱼鲊,刘道隆欲见超宗之凤毛,不学无术,一至于此。黄庭坚云:「人无古今,浸灌于中,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此之谓也。此桑思玄悦庸言中语。  释称娼女男色等名 【「释称娼女男色等名」,原只作「释称」二字,不知所指为何。此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释名娼女曰摩邓迦,又曰寻香人。男色曰旃罗含,恶人曰鸠罗,贼曰朱利草,金曰苏伐罗,银曰阿路巴。  农无逸时 昔人谓农人三时之劳,一时之逸,余窃谓农人未尝有一日逸也。特治农务必三时而后收敛始毕,故可云然耳。不知收敛既毕,官逋私负,纷纷集扰,仰事俯育,恻恻关心。当斯时而不遑暇食,犹可左支右吾,稍或懈焉,啼饥号寒立至矣。聂夷中「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之句,先儒称为曲尽田家情状,今殆有甚焉。盖蚕丝五月,谷粟九月,此常候耳,预取给于二三月前,犹是稍能过活之家也。其为百孔千疮者,皆递年隔岁,咄咄藉是,二月之卖五月之粜,岂足以形容之哉!欲求顷刻之逸,不可得矣。噫!  改名取媚 嘉靖中,浙人徐学诗极论严嵩去职,苏之嘉定有同姓名者,亟改诗为谟,今登显要矣。尝观宋时王明清挥尘前录记一事云:「元佑名卿朱绂者,君子人也,绍兴初,不幸坐党锢。崇宁间亦有朱绂者苏州人,初登第,欲希晋用,上疏自陈与奸人同姓名,恐天下后世以为疑,遂易名谔。蔡元长果大喜,不次擢用。」何前后之一辙如此也!  崔后渠名言 【「崔后渠名言」,原无「崔」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相台崔公铣曰:「碑志盛而史赝矣,唐诗兴而教亡矣,启札具而友滥矣,表笺谀而君志骄矣,制诰俪而臣报轻矣,贿币流而贽礼失矣,举业专而经学浅矣,登第易而全才蔑矣。」  辨天禄阁外史 天禄阁外史,乃近年昆山王逢年所诡托者,逢年特一有笔性浪子耳。迩有余姚人胡御史某,沾沾以文学自喜,杂此文于左、国、司马诸篇中刊行 【「杂此文于左国司马诸篇中刊行」,「文」字原作「笔」,义晦,据明藏说小萃本、清顺治本改。】 ,颁于苏常四郡学宫,令诸生诵习之。殆亦一奇事也。 【如省心录非林和靖,指掌图非东坡,龙城录非子厚,皆系伪作,此等甚多。】  笔墨 笔墨二事,士人日与周旋,不可茫然莫识其梗概也。曩时买墨于金阊,吴山泉饷余以文衡山帖一,中乃记墨法也。余邑孙大雅沧螺集有赠笔生张蒙序,二文论笔墨大略具矣,并存之。 序曰:「昌黎韩子传毛颖为中山人,中山非晋,乃唐宣州中山也。宣州自唐来多擅名笔,而诸葛氏尤精。诸葛尝遣其子授笔柳诚悬,且语其子曰:『柳学士善书,当留此笔,不尔即以常笔与之。』既而柳果以不入用,别求他笔。其子不能知,诸葛语之曰:『前所进者,非二王不能用也。』柳为一代法书,而不知诸葛之用意,诸葛之艺,乃能过诚悬之书,信乎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 国初,此法流吴兴,自冯应科、陆颖辈首被赵文敏赏识,而宣州之笔殆无闻焉。余尝以笔何胜于宣、湖,笔工有不能言,此盖未见韦续论笔之过。其法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毫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为善。大抵岩石陟绝,其兔下上奔突,举身之力皆聚于毫;至八九月霜降竹枯,耸身曲脊以耐寒栗,则其力愈劲。宣、湖又山郡,兔材易集,故家有其业,业有其人。至于用意之妙,齐锋不难,而腰强为难,锋齐者类不能强,腰强者有不能齐,虽赵文敏用冯陆笔,亦仅得其齐,而罕得其强。余虽不善书,然私识其故,而有以知韦说之不谬。 吴兴陆用之精于为笔,不在冯颖之下。徙居娄江,授其甥顾秀岩,秀岩又授其甥张蒙,世传笔法,如出一手。自漳泉广海贾舶来吴,舣舟岸下,百金易之,殆无虚岁。虽淞之士大夫求笔,有不待远走百里而取之几席之下矣。 生论笔之利病,辩析至到,始余识之吴郡学宫,数求余言,时造次欲书未暇也。后余还淞,其请益坚,故序以广士君子之知,而叹识者之稀也。」 记曰:「昔人雅重文房之选,余学书五十年,颇留意兹事。近时陶颖之外,惟楮墨最为敝滥,古纸不复可见矣。墨出歙州者差强人意,盖其地去李氏虽远,而制法犹存。其取烟、入胶、和材、捣炼、收贮之类,极为烦琐,故其成甚难,而其直亦甚昂。数十年来不胜售者之众,其直之下曾不及所费百分之一,若是而求其不滥,何可得哉! 余往岁喜用水晶宫墨,盖歙人汪廷器所制,廷器自号水晶宫客,家富而好文雅,与中朝士大夫游,岁制善墨遗之,然所制仅仅数十挺,特供士大夫之能书者,而不以售人,故其制特精。尝为余言制法之妙,谓所燃灯心必染茜用之,尝一岁失染,墨成,精光顿减,其不可忽如此。 近有吴山泉者,廷器之甥,实得其法。居吴中,制墨亦精,余亦喜用之。恐其欲易售而忽其法也,故为说廷器之用心不苟如此。 按古法,用好纯松烟,干捣细筛,每烟一斤用胶五两,浸梣皮汁中,梣皮即江南石檀木皮也。其皮入水绿色,又解胶,并益墨色。鸡子白五枚,真珠麝香各一两,皆别治合调,铁臼中捣三万杵,可过不可少。一法,松烟二两,丁麝香干漆各少许,入紫草色紫,入梣皮色碧,皆助墨光。 大凡墨以坚为上,古墨以上党松心为烟,以代郡鹿角胶煎为膏而和之,其坚如石。惟易水人祖氏得其法,祖盖唐之墨官也。其后有奚超者,亦易水人,唐末与其子廷珪来歙,而唐时赐姓李氏。父子皆善制墨,而超尤精。论者言超墨其坚如玉,其纹如犀,徐常侍铉尝得李超墨,长不过尺,细如箸,用十年乃尽,其磨处边际似刀,可以截纸。又言其墨书版牍,岁久牍朽而字不动;皆言其坚也。当时但知廷珪善墨,而不知超之尤精如此。陶雅为歙州刺史,谓超曰:『尔近制墨,甚不及吾初至郡时。』超曰:『公初临郡,岁取墨不过十挺,今数百挺未已,何能精好?』夫超之能,犹以多不得精为患,今之制者,动以数千,呜呼,是尚得为墨乎?嘉靖乙未仲冬衡山文征明书。」  牡丹百咏 成化时,常熟富室魏姓者其家园牡丹盛开,招客燕赏,首席为其邑城广西佥宪汤克难琛,次席为其郡城诗人张豫源淮,两公即席用僧明本梅花诗神、真、人、尘、春一韵,各成百咏于一日之间,诚骚坛绝世之盛事哉!豫源百咏,都南濠穆序之,其侄工部郎中嘉玉刻于弘治癸亥春三月。克难百咏,钱东湖仁夫序之,其孙湖广宪副继文刻于嘉靖甲申春三月。传刻虽有迟速,而皆赖于后人之贤,且偶然同遘于花发之时,均可记也。寓圃杂记记正统间江阴布衣徐颐、常熟上舍魏某两家甚富,必欲得一京职,徐谋于中官王振,魏恳于当道大臣,皆得为中书舍人。徐以党人罪归,魏稍迁主事,京师称为「金中书」、「银主事」。魏即赏牡丹之人也。  痘凶 小儿出痘疮时,乳母乳忽断绝者,其子必凶,多验。  论陈季昭画 【「论陈季昭画」,原无「论陈」二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友人问余以吴中丹青名家,余称相城翁为最,又欲一一次第数之。闻余称陈公季昭,渠怪谓:「未闻此人也。」且据王凤洲卮言为证。余笑谓之曰:「陈公在当时虽以丹青垂名六十年,然不喜亲世事,所莫逆者,惟杜东原先生。其人宜乎今世之莫称也,祝枝山曾志其墓,甚称说之。子信今凤洲,独不信昔枝山乎?」余家先世贻陈公松林高逸图,乃天顺三年三月望日所画,信是高品。周东村臣与季昭同居郡城为邻,因通贽请业,传其法以名世,东村又以其传传仇十洲英。盖东村、十洲,一亲受业季昭、一私淑季昭者也。公名暹,季昭其字。戴章甫笔记记陈暹季昭为南京刑部郎,作嘲分俸绝句,是同时有两陈暹而字又同也,但未考其何地耳。  王孝子 王生世名,浙武义县人。万历四年,父良为族王俊十六者殴死,时生年十六,方游学,闻讣归,则父已敛数日。生恸且恨,状于官,祖母与其母泣曰:「儿宁忍残父尸乎?」不得已,阳诺其和,仇者以田书券付生,受之,每入辄计租直,封价以藏,所馈即铢锱无不封识者。绘父像,且自绘悬剑侍,托言古人出必带剑奉像,朝夕泣拜,誓必报。购一刃,自勒报仇刀三字于上,母与妻不知也。 七年服阕游邑庠,生愈蹙曰:「吾何面目立明伦堂!」自是不为举业,惟手书忠孝格言诵焉。生子甫数月,每抚之曰:「吾已有后,死无憾。」母妻讶之。至九年正月二十六日,仇俊饮于邻且醉,生乃挥刃碎其首斩之,至家白于母,举家骇哭,遂出其向所封识者及宿构自首状,投于邑请死。邑令陈君验所封识,果非一时事,且访之士民,皆服。陈曰:「此孝子也,不可令与狱卒伍。」置之别馆,随上其事于当道,当道委金华守周君按其事,周复委金华汪令庭讯之,生曰:「复何言?吾事毕矣,只欠一死。」令曰:「检若父尸验,有伤,若止应坐子孙擅杀行凶人律。」王生曰:「吾惟不忍残父尸以至此,死则抵仇,何检为?」遂具呈恳乞放归,辞母,负剑柩前。金华令怜之,遂为文请于郡,其略曰: 「谨按王世名宿抱父冤,潜怀壮志,强颜与仇同室,矢心终不共天。封买和之赀不遗锱铢,铸报仇之刀悬之绘像,就理恐残父骨,即死虑绝父嗣。岁序屡更,刚肠愈烈,及甫生男一岁,谓可从父九原,遂剸刃于仇人,甘投身于法吏。验父若果有伤,擅杀应从末减,但世名誓不毁父尸以生,惟求即父柩而死。观于孝心激烈,一检必至自尽。夫不检则惟有以世名之身抵所杀之命,检则世名且自尽,是世名不检固死检亦死,死等耳,捐生慷慨,既难卒保其身,而就死从容,似宜曲成其志,合应放归故里,听其自裁。若果不爱其死,以息两家相报无已之冤,且令后之借口报仇者曰若杀人报仇必如世名之自杀而后可,则孝子百世之名可成,而国家三尺之法亦不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