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庵老人漫笔 - 第 25 页/共 26 页
中山狼传
中山狼传,马左都中锡撰,刺李空同悖德康对山脱刘瑾之害耳。刻者杂之唐宋稗官诸传之列,读者岂能了其意之所属哉?
论张江陵籍没书 【「论张江陵籍没书」,原无「论张」二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近时张江陵事,议论纷纭,田野老农,岂识庙堂事?偶见坊刻有翰林于慎行上月林邱少司寇书,其言似公,可为他年作一案也。
「行谨启:老伯荣差,尚未获面,台驾严装,启行有日,恐众中进见,不尽欲言。老伯此行,出自皇上简任,事体重大,恐有难处。行在里子之末,不揣轻微,有所陈于左右,以备采择,惟老伯垂听焉。
生滥竽词林,阅有年岁,江陵始末,皆所目睹。其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与其阴祸深机结怨于上下者,皆颇能窥其大概,而未易更仆数也。当其柄政之时,举朝争诵其功而不敢言其过,至于今日既败,举朝争索其罪而不敢举其功,皆非其情实矣。而连日廷中士夫见其处分过当,亦庶有惜之者。至于九卿一疏,切中机宜,关系国体,又莫不传诵欣服,以为义举。然主上愤结之日久矣,又有积怨于海内,一欲有所出之,其是非功过,卒难别白。且方此其时论亦未定也,惟是籍没一事,责在使者,窃有深虑,敢为老伯陈之。
今上之所为籍江陵者,一则恨冯珰之厚藏,而欲求当于外,一则考某某之故事,而欲合符于前,故致在必行而不恤也。夫使江陵之家诚如二氏,即籍而正法,不已晚耶?然以事理度之,窃知其不然甚也。何以实之?夫冯珰所取者,皆中贵之积也,内中大小监局号为二十四衙门,以及门厂库藏执埽除之役者,何止千万?每有一缺,即纳金于保,大者以万计,其次数千,小乃数百,予者不以为贿,以为例也,受者不以为贪,以为例也,如输粟鬻爵而已。江陵安得有是?自世庙西苑近臣积赀巨万者,不知其数,迩年以来,其人率多老死,每一人病甚,其家辄走告保,保即遣其名下内臣为之护丧侍药,至则扃其堂室,逐其弟侄,禁其饮啖,坐而待其毙,一举而尽献之保矣。如此者又何止数十家?其所得何可赀量?江陵安得有是?此九卿疏中所谓比之冯保,万分不侔者也。
乃若某某之事,又不同矣。何也?某某日以鬻官为事,如列肆市门,交手相易,万货毕萃,众价具陈,积蓄不赀,固其宜也。江陵则不然,其平生显为名高,而阴为厚实,以法绳天下,而间结以恩,其深交密戚则有赂,路人则不敢;债帅巨卿,一以当十者则有赂,小吏则不敢;得其门而入者则有赂,外望则不敢。此则所入亦有限矣。且此老以盖世之功自豪,固不肯甘为洿鄙,而以传世之业期其子,又不使滥有交游,其所通关窃借者,不过范登、冯昕二三鼠辈,而其父弟家居,或以其间隙,微有网罗,如此而已。则所入亦有限矣,此九卿疏中所谓不及两人十分之一者也。
夫以所有不及两人十分之一,而其积愤结怨乃十倍于两人,执此而取盈,故甚难也。况其席?二年,豫为地道,即有所藏,度已流散。今直捕空投虚,何以称塞上命?从而根究,株连全楚,公私重受其累,是某处之已事也,使者胡以处之?生行以为,台省公疏,本不可少,业已寝阁,无复及事。老伯受命而往,又不宜有言,诚遣一使入说同差中贵,置冯珰勿谈,而以彼此不同之状向中贵熟数之,使其辞行面奏,为上别白,冀万一开悟,责望稍轻,庶至彼中易于区处,有以报命也。
又有所恳:江陵太夫人在堂,年八十老矣,累然诸子,皆俳獧书生,不涉世事。籍没之后,一簪不得着身,必至落魄流离,无所栖止,可为酸楚也。望于事宁罪定,国法已彰,恤其孤嫠,存其血食,或为之疏请于上,乞以聚庐之居,或为之私谕有司,恤以立锥之地,使生者不致为栾郄之族,而死者不致为若敖之鬼。又惟老伯高谊能行之,悠悠世情,他又何望哉!
生行叨尘馆局,尝遇江陵知遇,已而偶有愤激,得遇知己,窃甚愧畏,自屏于田野之间,仅而获免。然当其得遇之时,亦曾与相知有言,以为今日阿附相公之人,他时必至负义,今日触忤相公之人,他时必不忘德。乃今坐视其败,而不能吐一言半词以酬心许,又甚以为恨。幸而老伯在事,得以进言,冀有万分之一可以保全其后,此区区之公愿,而亦使职之光也,老伯其垂意焉。谨启。」 【向有传张敬修十三年五月十三日三更时自缢冤书,备述上司欲坐以二百万家赀之苦,语语酸辛。盖于公之言,亦不行也。噫!】
论大狱
世宗钦明大狱录,事在丁亥九月,余邑大理卿汤公沐以此罢斥。后穆宗御极,又因都御史庞尚鹏疏,遂追恤罪斥诸臣,前后矛盾。余得项瓯东公乔之论曰:「武定侯郭勋初镇两广时,正谦恭下士,御史周公广以事谪怀远驿丞,武定托求文,厚施于周,周坚却之,且有后议,勋恨之。他日诱其入门,重挞二十,缙绅闻之,俱不能平也。后马子录巡按山西,有为白莲教张寅者善烧炼,武定素善之,后聚党数千人,为地方觉,举使坐以左道惑人之罪,其何说之辞?马子以弘治中谋反脱逃李福达者即张寅也,遂以张寅即李福达,按以不轨,而武定属书至,马执书并奏武定谋为不轨。各道三法司以周故,方幸武定有罪,欲成其狱。勋夤缘无所不达,圣上明知其非不轨也,特升张罗峰掌都察院事,升桂见山刑部尚书,方西樵大理寺卿,专为平反此狱。而前此三法司及各道缘此为民去位将及百员,而马子录谪戍广西宾州,竟死其地。识者谓大狱之成,固由武定为张寅伸冤,亦因缙绅为周广报复,而周公广不能见恶人以辟咎,则实始作俑者。一事之微,几至空人之国,呜呼,是岂可独归之张罗峰哉!可以为戒矣。」此论在嘉靖壬子以前,殆得情者也。
何文肃论元顺帝 【「何文肃论元顺帝」,原作「瀛国公子」,与正文文义不符,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何文肃公乔新考元顺帝为宋瀛国公之子,而着天报宋祖仁厚之意,此等议论,却不可少。
教学字
教字即是学字,古文实同用,教学效学,俱只是一个爻字。
凤洲阁臣小断 【「凤洲阁臣小断」,原无「凤洲」二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王凤洲世贞嘉靖以来内阁首臣传小断,野史氏曰:「廷和之始,微以易进嫌,而居位自称,踰于前后数公,则其才胜也。正德之政,蠹于左右貂,譬之衣若鹑结矣,不有处者,谁与弥缝?嘉靖之初,收涣为萃,宗社盘石,谁之力耶?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则冕与纪皆庶几。是二人者,甫得政而弃之若敝屣,视宏何霄壤几也?宏之初节,内劲于权幸,而外伸于奸藩,不亦皦皦秋阳哉!为德不终,假辞国老,以名为调剂,然再踬再起,保功名于猜世,则亦长者效也。一清有应变之略,而无格心之本,捭阖操舍,此将道也,而行之揆地,智殚力竭,得死幸矣。孚敬因机遘会,一言拜相,强直自遂,人主为屈,斯功罪不亦等哉!二李长者,而时稍负荷,春芳知止,伯仲之间也。言诡遇而获,器不胜才,上僭上,下偪下,东市之辱,夫岂不幸耶?嵩沾沾小技,以顺为正,内固主宠,而外笼天下之利,即不有孽子,宁毋败也?抑二臣者,相倾若宿敌,夔伯之地,化为秦楚,徐高张申之所繇兆也。阶赤?几几,羔羊素丝,嘉隆之际,亦何下廷和哉!惟其小用权术,收采物情,识者不无遗憾焉。虽然,若廷和、阶者,俱救时相也。拱刚愎强忮,幸其早败,虽小有才,乌足道哉!居正,申商之余习也,尚能以法劫持天下,器满而骄,?少激之,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寒暑移易,日月亏蔽。没身之后,名秽家灭。善乎夫子之言,『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此传乃凤洲亲笔草稿,有一友馆太仓得之,携以借录于余冢孙者。
异物不可食
项瓯东私录载:李三洲,广东南海人。问伊:「广人食蛇,信乎?」曰:「亦有食之者,然有食之全家死毒者矣。」有某学生员出迎提学,内有十数人在明伦堂伺候,忽有一大蛇自梁上坠下,诸生以为奇,取而烹之。将熟,忽报提学到,诸生趋出,有犬见锅中火涌,汁流地下,饮之,诸生至则犬死灶傍矣。即取其肉埋土中,数日土上出一大木耳,黑而嫩,盖毒气所发也。张鄮西因言某巡按过山中,见木下有大木耳一朵,甚嫩好,以为天花菜也,取归煮食之,尽一盘,即入卧房,明日巳时尚未起,书吏倒门而入,止见骨头一副,其肉尽化为水,流满床下,其毒一至于此。因令人掘原山木下,得大蛇如桶大,烧之。三洲又言,蕲蛇亦有作酒饮之而死者,曾见余姚毛佥事旅榇,问其仆致死根因,云止因一乡官在湖广,寄一蕲蛇,主人因有暗风疾,即浸酒饮之,半月脑后发疽,遂至不可救药。尝闻有三人行路者,渴甚,入瓜园市一极大瓜,共食之,登时俱死。瓜主掘其下,得蛇如桶大,斩之。历观数事,凡物异常者,决不可轻食。又广东雷州府养济院癞疾者数百,其便溺多癞虫,鸡食之,答应官府者贪其价贱,辄买以供官。如此等类,孝子仁人,不可不知。
宋学士诗文 【「宋学士诗文」,原作「潜溪诗文」,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正德甲戌,南户部尚书太原张公缙刻宋学士文集成,序其后云:「潜溪前后集、文粹,出于郑氏所辑,及蜀本、衢本、外国本,皆略而未完。近时杭本八帙,颇多,而为人率妄去取,犹未刻也。初公存日,手定八编,凡若干首,以细眼方格,命子璲缮录精整,首简犹公手笔。其本亦归郑氏,久之流入钱塘,予购得之,爱重藏袭,行辄与俱。兹来总漕于淮,因命按本翻录入刻,稍展而大之,为若干帙,以公之于天下。仁和郎瑛云:予尝见太史宋公濂诗四册,公亲书者也,大字如指顶,小字如芝麻,或行或楷,真有龙蟠凤舞之象,高可五寸,亦奇物也。惜为杭守张公取去。今学士集中之诗不满二百,则知遗落多矣。按宋公亲笔诗文,皆落于张姓之手,殆亦一大奇事。然文以张显,诗以张晦,即一人之诗文,而有幸有不幸如此,安得更归于好事者而与文并传哉!」
以足代薪
云间李豫亨云:「我松张淀山公判温州时,与其配陆夫人之任,夫人故少保完之女也。未至城数十里,天色已冥,?甚欲少憩,俄见火光隐隐若人居。比至,使人瞷之,见一老妪方拥炉,一少妇方织纴,闻叩门声出迎。公诫其下曰:『吾上任之辰在明旦,不可后,夫人且息,天明徐来,未晚也。』遂与二子先往,夫人及二女下车进休,坐未定,妪顾谓妇曰:『何不治茗以献?』妇曰:『诺。』汲水举火,乃以两足代薪,侍女惊见大呼。时从者百余人,环屋假寝,亦众声大呼,向者屋宇器什泯然无迹,惟存空林而已。夫人之次女即庠友赵吾缘之外母,时为予言甚详,非妄。」
种英苏冠
卢多逊门下士种英、苏冠,多逊甚器爱之。多逊既得罪,独此二人徒步送抵海而还。英改名放字明逸,苏改名易简。
治广疮
县中陈某家有使女生广疮,求医于方上道人,其方只用干荷叶一味,浓煎汤当茶,日逐饮之,尽量而止,不过六七日即愈矣。亲试,验甚。又一当县甲首者,曾生广疮,传方上人方,用麦、母子草根捣汁,和好酒同服即愈。其草须取竹中无露水者为上。
倭房公赋
倭房公赋:「沙汰毕,督学一,文运兀,倭房出。横行一十三府,扰乱天日。科举纔罢而岁考,直抵丹阳,四府溶溶,祸入宫墙。起钱神楼,开铜臭阁,满载装回,狼吞乌啄,且逞威势,张牙露角。眈眈焉逐逐焉,垂涎吐涡,真有似乎精魂失落,蓦起风波。暴若祖龙,厥腹虚空,昧若何虹,目无眸子,谁识西东?日长沈醉,酒色融融,倏然发怒,令人惨凄。一日之内,一人之身,而变诈不齐。百金补廪,镇江李孙,斗珠入泮,无锡周秦,亲家邻友,为过财人。米麦荧荧,乱圈点也,枷锁扰扰,假公道也,湖流涨落,苞苴行也,批挞横斜,门子醉也,雷霆乍惊,试案出也。人人骇忧,漫不知其所谓也。孔方先容,虽媸亦妍,十目所视,而莫揜焉。有不可闻者,遗臭万年。此倭之行藏类市井之行藏,不畏天地之精英。故其来年预托亲人,渡水涉山,访儒生之富贫,夤缘其间。不分玉石,真材销铄,怨气逦迤道路,闻之莫不叹惜。嗟乎皇上之心,作养人材之心也,倭纵贪婪,亦当念国家,奈何取财尽锱铢,弃士如泥沙?使豪杰之士,一朝为失色之庸夫,云锦之章,霎时为吞声之哑哑。案首赃私,多于仓廪之粟粒,家书包票,等于官店之帛缕。德清光棍,趋于直隶之城郭,厥子受赂,出于公庭之招语,使旁观之人,深可鄙而可怒。倭房之心方益骄固,谤海公、陷徐举,日本烈炬,延烧南土。呜呼,戕士类者,倭房也,可杀也,护倭房者何人也?亦可杀也。嗟夫,使朝廷听好人则足以拒倭,倭不为督学之人,则自秀才士夫以及君,谁得而被祸也?科道不能明言,而野史言之,野史言之而远播之,是使野史之言而强于国史也。时万历十四年。」房学院寰,浙江德清人。通贿事露,吴中士子作此以讥之。戒庵老人年已八十余二,殊骇时事之多变,漫录之,傥不即下地,他日展卷,亦可一扼腕。又有滥青衿文,取四书中语依时文体辏合成篇,余恶其侮圣言也,掷去不录。
时艺坊刻
余少时学举子业,并无刊本窗稿。有书贾在利考,朋友家往来,钞得镫窗下课数十篇,每篇誊写二三十纸,到余家塾,拣其几篇,每篇酬钱或二文或三文。忆荆川中会元,其稿亦是无锡门人蔡瀛与一姻家同刻。方山中会魁,其三试卷,余为怂?其常熟门人钱梦玉以东湖书院活字印行,未闻有坊间板。今满目皆坊刻矣,亦世风华实之一验也。
相牛法 【附治六畜方 【「附治六畜方」,原无此五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
牛有独肝者,食之杀人。相牛法:岐胡有寿,膺匡欲广,毫筋欲横。 【后筋也。】 常有声,有黄也。角冷有病,旋毛在珠泉无寿,睫乱触人,衔乌角偏妨主。毛少骨多有力。溺射前,良牛也。疏筋难养,三岁二齿,四岁四齿,五岁六齿,六岁以后每一年接脊骨一节,阴虹属颈。阴虹,双筋自尾属颈也。此草木子杂俎篇所载,盖从宁戚相牛经中节出而又附益之以便观者。
附治六畜诸病方
?杨花八两 川乌 草乌 白芷 藜芦猪牙皁角各四两 麝香一钱五分 黄丹一两 诃子六枚 绿豆粉一两 风化石灰五钱 皁角刺四两
已上俱为细末,用药时雄左雌右,先将右鼻孔吹数十口,后吹药于左鼻。水牛一钱五分,黄牛马骡一钱二分,驴八分,猪四分。
僧尼始
汉明帝听阳城侯刘峻等出家,僧之始也。济阳妇女阿潘等出家,尼之始也。
戒宿倡酗酒二文 【「戒宿倡酗酒二文」,原作「宿倡酗酒二戒」,与正文文义不相应,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宿倡酗酒,世之覆辙相寻,而多未悟,岂圣贤之训微奥简约,故习而不察耶?往阅侯布政一元集中有走笔戒弟书,反复晓譬,颇饶名论,读之,即登徒子便当回头。恨无藻笔,不克为高阳辈益友。会有携莫贡士云卿所作酗酒戒示余者,两作固可并传,以砭沈酣惑溺之膏肓也。虽老眼昏花,不怯捉笔。
侯曰:「夫系蹄不解,猛虎决蹯,危疢在前,孝子进药,非不痛于身哲于口也,爱有所至,情有所不得不然。凡熟谏之道,异于责善,义方之诲,别于忍心。如使畏不祥而曲阿,慕怡怡而顺非,是以一蹯之痛,易其七尺之躯,不忍乎介然之苦口,而自诒罔极之恨也,岂可谓知类哉!克己之难,自昔而称之,柔曼之倾意,尤其难者也。故女戎祸水,聪明之主以自误,而吴姝越艳,智术之士,亦以误人。譬之鬼物之惑人,始者必有以中其意,使如膏火相滋,不尽不止。方李赤之惑于溷厕也,所见无非清都丽宫妖艳飶芬者,欲以区区之辨,易其所见,岂不难哉!彼死而有不恤,而欲陈之以毁誉利害,不亦末乎?故苦药所以已疾也,苦言所以去惑也。医经云疾有不治者二,不可药,一不治也,可药也而不受药,二不治也。始之以不受药,终之以不可药,此忠臣孝子慈父友兄所为流涕长叹而呼天也。衢涂跬步,而杨朱哭之,跬步之失,何足哭也?然至其千里也,则又不及哭也。诗曰『何嗟及矣』是也。曲突徙薪,以告燕雀,其信之乎?然而有必至之势,其不至乎焦烂者幸尔。吾前所谓啖野葛饮鸩而不死者也,古今以来,独一曹公。奈何以不赀之躯,天地所畀,父母所遗,试之猛兽毒药,侥幸于万一乎?夫文人无行,非谓固然,惜其是文而乃是行,犹言斯人斯疾云尔。古今文人,独一司马相如哉!屈原之忠,为词赋祖,贾谊升堂,汉之彦也。昌黎、东坡,唐宋名臣,人非尧舜,谁无小疵?然必立行,大节不踰,斯为君子。至如孔孟左国,经史之文,何尝不妙绝天壤,但不可以文目之尔。假令天壤间不生司马相如,无其词赋,何损于治?何伤于艺林哉!且相如文伤靡丽,故前辈谓其类俳,而武帝亦俳畜之,此何异弈秋、丸僚以一技垂声者耶?昔人谓九原可作,吾谁与归?区区虽未敢妄意九仞之门,至于及肩之墙,不愿托足。尝思执鞭叔度,对啸孙登,相与游于无言,而或发于不得已,则纚纚洋洋,为寒馁帛粟,疲瘵针石,即不能然,犹欲鸣其心之所藏,如春虫秋蚓,宣写和气,自得而止。无用雕虫殚极,侈靡淫泆,如相如为也。今人固无相如,即有之,吾亦不好。文且如此,况其行乎?而闻以卓氏事自解,此大谬也。且卓氏事,相如宁慕其色耶?临邛令谓相如穷困,幸来过我,而王孙奇货可居,故谬为恭敬,以相如?之耳。已而果大得其财,为富人驯致,以赀为郎,显于汉廷。 【按史记,相如赀郎在未适临邛之前,此书故走笔未考耳。】 则相如本意不在文君甚明,读史者忽之耳。如令相如反效其赀财,重币卑礼,以求失身之文君,吾知相如不为也,若为之,则其家徒四壁者不将愈甚转入沟中乎?狗监未荐,天子不闻,独与失身一妇人,无用之书数卷而何适矣?然则彼虽失行,犹为身谋,今杭州诸公慕之,名实两失,无相如之利,而有其累,难以言智矣。位尊家温者,其患迟,位下家俭者,其患速,不观之膏火乎?虽同于灰烬,而膏之盛者后亡,亦理也。或曰膏虽竭,我能续之,燎虽息,吾能扬之。商贾恃什一之利,士大夫仰奉禄之进,而能文善游者,资朋友之助,此其所为续膏继明之术也。悲夫吾所为,碌碌服贾,致身策名,抒思竭精者,宁为区区一女子哉!武王不斩妲己乎?且好色人之天性,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而诗人如云之弃,缟衣之乐,岂其性与人殊哉?诚富贵有羡金余帛,何不自置妖姬,深宫自娱,犹未决裂男女之坊、 【「犹未决裂男女之坊」,「女」字原作「子」,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解绝廉耻之维,求之缟衣綦巾,亦其次也。夫巫山之云,朝暮而送人,河畔柳枝如林,离亭之泣如雨,计文君之所当,岂一司马相如哉?前袂未分,来衿复结,是何异蹴珍饵行道之中?蒙袂者犹唾之,而聪明之士顾甘心焉,何也?盖妇人有挟媚道者,其术如鬼神,使人神眩目眯而不自制,汉史往往见之。吾意倡优之家,其有传乎?不然何颠冥之众而觉悟者之寡也?商贾负贩,缙绅之士,无知愚小,大铢锱而积之,胠箧而委之,甘心效其力,没首而不悔。夫左右戮力治生以奉其主者,奴也,左噬右搏得狐兔以效之人者,狗也,今倡优挟邪术媚道,奴畜犬豕天下之人,坐食其钱财,而惑者犹然不悟,一旦商者折阅,亡其什一,仕者失官,亡其资财,始匍匐而无所归尔,犹曰相如爱文君,岂不谬哉!吾观今世文士,类多虚名,昨所观其人歌诗草书图画,其品至下,而能盗虚声者,正犹下里巴人一唱而千和也,易世论定之后,吾不知其人当在相如词赋之科否也,恐不能过李赤,李赤诗赋固在,乃能与李白相乱,而因循失足为厕中蛆,后世士羞言之,况若人者乎?夫蜩鸠之翼,难以图高,蜉蝣之衣,难以持久,故附凤者千仞,附骥者万里,彼悠悠盗名之士,安足荣其咳唾而与绸缪应和哉!相如之事,既其意指不类斯今,又西施之颦不可慕效,姑效其倩笑者可也。观今之文士,非特盗名,乃亦盗利,故辛垣高鲁连,以其无求,邹忌不信宾客之谀,以其有势,势移利尽,雌黄随变。吾观今世柬书相遗,倾肝相示语,卒未有不涉取求者也,此其交游归趣,大体可?矣,不待交解于张公子,而龙阳之情已暴于后言矣。凡斯之类,不可殚陈。区区今者药石之献,惟在静讽六经四子,闭门谢客,使天机有雨露之息,则以子之才如宝镜拭尘,邪魅毕烛,刀刃发硎,向之缭绕游丝而断之耳。以相如之文,明邹泗之道,以周南之窈窕,易巴蜀之奔亡,斯亦生人之至乐也,于子何如?楮短意长,有言不尽。」
莫曰:「昔王无功着五斗先生传,而刘伯伦颂酒德,盛言醉乡之致,于是张饮者赤帜。晋诸名流,入狗窦豕圈,累至伤生灭德,祸贻国家,故乐令讥之。夫名教中岂少立身荣名之地,何至乃尔?荆卿混殽屠沽,灌夫、盖宽饶使酒骂坐,彼皆有所为,慕义轻生,其殆狂者之俦亚乎?而犹不免身婴戮辱,宗社墟夷。千载而后,使壮夫饮血,死士吞声。假令诸君子能倾身为知己善,谋虑终始,则燕太子未必首犯狂秦之怒,而田蚡骄贵,奚必甘心魏其,以触天下之谤口哉!词组发愤,不能自制,甚哉乎酒之流生祸也。大禹圣人也,能即始而见其所终,故饮而甘之,以着明戒,后世子孙遂有如桀者,以酒为池,使千人牛饮以乐。嗟乎,禹之圣而不能使酒之不为桀也,此可以省矣。张君去华负隽异才,颇数酗于德,方其醉也,狂悖痴暴过于季将军,而逮其醒也,恬夷清穆,蔼然吉士。然其饮也必醉,而其悔也不果。又少年负才,则以为立身荣名当在乎此耶?噫,其误矣。夫不解于酒德,而袭古人之迹,故有伤生灭德之咎,即晋诸贤,彼所为有托而逃,其将以是辱身污行,而几免于祸者,当以为智,而不以为狂也。渊明先生之于酒也,避世者也,毕茂世、胡母辅之诸君之于酒也,避乱者也,荆卿之于酒也,藏名者也,灌夫、盖宽饶之于酒也,愤世者也,淳于生之于酒也,玩世滑稽者也,刘伯伦之于酒也,傲世者也,张去华之于酒也,袭古人之?而不解于酒德者也。吾今与去华约,觞过五行,酒至一升,面作赤色,唇齿间觉洒然以甘,肠胃间觉欣然以悦,则覆觞止酒,以亲命告于朋友之中,其不听者非良友也。则于止酒也,庶乎其可也。否则莫生且敛衽而避,舍席而逃,吾宁从乐令诸君子游,不欲附会荆卿、盖、灌之徒而为灭德之士已矣。」
导引保真法 【明藏说小萃本无此条。】
王乔、赤松古称仙术,修丹炼汞,世有奇书,然无补元真,何羡云丹五色。苟有裨天本,只求独卧一床,故采纳非工,引申罔益,敬录数款,铭兹座右。则近取诸身,法约而功倍,行之日用,力逸而可久,又何必伯山甫之神方、卫叔卿之异术耶?
一、静坐,将两手指击头后枕骨九次,以鸣天鼓。
一、用嘻嘘呼吸各九次,以调元气。
一、叩齿三十六,以集元神。
一、将两手大指摩热,各拭眼二十四,以启元明。
一、将两手大指摩热,拭鼻两旁二十四,以培元息。
一、将两手摩热,擦两耳腔二十四,以达元聪。
一、将两手摩热,摩面三十六,以润元颜。
一、将两手顺摩腰眼肾经二十四,以固元精。
一、将两手擦?底涌泉穴,左右交互,各二十四,以壮元力。
一、将两肩?肋大耸动三十六,以运元筋。
已上十件功完,口中津液滋生,即用嗽满,分作三咽,意期流入丹田,以养元真。
大度
东坡曰:「天下之事,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人。」
老年拗拗
宋郭功父有老人十拗诗,谓不记近事记远事,不能近视能远视;哭无泪,笑有泪;夜不睡,日里睡;不肯坐,只好行;不肯食?,要食硬;子不惜,惜孙子;大事不问,碎事絮;少饮酒,多饮茶;暖不出,寒即出。昔人称为切中老人之病。余今年八十又加五矣,近事远事皆不能记,独喜与人讯问近事,检稗官小史阅远事。自少入试,执题目牌下,便能远瞩,及今蝇头细字,灯下犹能辨之,颇为远近无遗视。二三十年前因丧子多哭,今且不日,人哭余,余何哭耶?笑时或有之,未见睫下湿痕也。黄昏进糜,登床酣寝,直至日出,偶一时听鸡声耳。日中对典籍,会心处辄手舞足蹈,睡殊少也。平日好陪客坐,即少年与儿孙往还者,喜与共几席。步履虽不艰,至百步外辄用竹兜子,不好行也。每食必问烂否,否必再煮。惜子勤勚贫无储,惜孙埋头不挂绿。大事碎事入耳,或料理,入手便推却。平生酒量,多不过三行,见人饮则酣适。瀹茗惟以供饭,后漱齿,余则畏其性寒,敛唇避之。春秋挈子孙郊原一舒啸,冬夏惟斗室挥扇拥炉而已。余老人其拗中之拗耶?适有方外道人,以相术自逞,遽前余曰:「翁肯以一布袍赠我,我包翁有太公之寿。」余私忖曰:「岂余之年亦拗耶?」退而书此,为好事者他年作一笑柄。
游月岩记
无锡顾泾阳宪成,其制科文,人人称之。有携其游月岩记示余者。余细阅之,即古文辞,亦吾郡荆川子后一人也。录之。
记曰:「予以岁之九月六日至桂阳,越五日有永州之行,行三日经道州。州大夫张四可氏出谒,予为问讯濂溪周先生故事,大夫曰:『去州可四十里有月岩,相传以为先生悟道处,此一奇观也。』余曰:『何如?』大夫曰:『志言岩形如圆廪,中可容数万斛,东西两门通道当洞之中而虚其顶,自东望之,如月上弦,自西望之,如月下弦,自其中望之,如月之望。先生则之,以画太极图,云已晤彭将军。』哲庵氏语及之,亦曰信。予曰:『有是哉!』明日遂偕往。既至,历崖而登,下而就几,少息焉。徙倚四顾,奇石森列,满壁而是,眉睫之间,变幻纷沓,应接不暇。即王子猷山阴道中不知有此否。哲庵曰:『吾闻诸志矣,如走猊,如伏犀,如龟蹒跚,如凤翱翔,如龙蛇蜿蜒,可谓笔端有画。』予曰:『未尽也。』拟为之名,卒不得其似而止。遂与二君徐步而前,就其中望之,既圆且朗,果如所言不谬。予因笑谓曰:『今日望日也,故应有此。』已,转而西,寻却而东,所至辄伫立凝视,递相嗟赏。已,复登其巅,忽见白云数点,冉冉从东而来,望之可数里内外。张君异之,指其处呼余而谓曰:『是濂溪先生故里也。』余闻之,翩翩神王。尔时觉得两腋风生,便欲乘云而往,揽濯缨之亭,饮其泉一斛,洗涤尘氛,徐而从先生乞太极图也,为之徘徊者久之。既而还坐其下,左右荐觞,觞到辄尽,主亦不劝,客亦不辞。清言亹亹,尔我俱失。薄雨既收,斜阳欲下,陶然相对,氤氲满怀。舆人窃窃从傍言暮矣,弗问也,从容谓二君:『乐乎?』张君曰:『当此之际,不知胸中有何物,亦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事。』彭君首肯曰:『如是,如是。』二君还问予,予曰:『亦复如是。』起而叹曰:『美哉兹游也,无物内碍,忘矣,无事外碍,忘矣。内外两忘,濂溪先生之所谓静也,昭昭乎进于太极矣。吾侪偶尔寄适,俯仰之顷,意象豁如,辄自有会心处,何况先生乎?其所得于兹岩之助岂少哉!虽谓则之以画太极图,未为迂也。』昔朱子疏大学格物之义,谓一草一木,亦不可不理会。姚江王伯安非之曰『奈何舍内而徇外』。由今观之,何者为内?何者为外?河之马可以画卦,洛之龟可以范畴,天高地下,万物散殊,新腐陈奇,总归神理,人自为间隔耳。伯安颖慧绝人,而所见若此,岂其偶未之思与?吾于兹岩乎有悟也,虽然悟之非难,实有之为难。今夫先生之称主静,何也?主者,譬如家之有长,国之有公侯,天下之有君王,不得一日而无,非若羁旅之暂来暂去也。吾侪幸徼须臾之暇,探奇讨胜,回视胶胶扰扰之乡,迥若僊凡,以故情畅神怡,洒然自适。退而与胶胶扰扰者交,卒亦归于胶胶扰扰而已,夫焉得而有之?不惟是也,吾与张君故生长?越间,去此四千里而余,彭君即楚产乎,家故赤壁之下,去此亦二千里而余。生平倾慕先生,如饥如渴,一旦得游其处,以故目若为之加明,耳若为之加聪,心若为之加爽。假令朝于斯,夕于斯,取诸衣带之间而足,且将狎之以为故常,漫不加省,欲一几希于洒然,弗可得也。虽日居其中,与在胶胶扰扰之乡何异?然则向之所云静者,夫亦羁旅之倏来倏去,而以言乎主静,恐不得如吾三人之居之去兹岩仅仅二千里或四千里而已也,何谓悟哉!二君称善,就余索主静之诀,余面壁不答。有顷曰:『其试问诸月岩。』遂各尽一觞别去。越七日,还自永州,爰籍其语而存之,用自省焉,兼以贻二君。是岁万历十五年也。」
海棠
海棠欲花盛而鲜,须冬至日用糟水浇根下。世谓海棠无香,惟西蜀潼川府昌州海棠独香。成都人谓海棠为花,尊贵之也。余家有垂丝、铁梗二种,垂丝者本大于斗,枝高于屋,开时足称巨丽之观,每以不得相城翁图之为恨。
心斋论非上立党 【「心斋论非上立党」,原无「非上立党」四字,不可通,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王心斋艮遗录曰:「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故敛床之问,孔子不答子路而答子贡,以是知八佾、雍彻之讥,皆孔子早年事也。人心惟危,伊川贤者,犹因东坡门人一言,遂各成党,况其下者乎?学者须在微处用功,颜子不远复,乃道心也。」
俗学俗书通弊 【「俗学俗书通弊」,原无「通弊」二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一传未终,恍已迷其姓氏,片文屡过,几不辨其偏傍,今俗学之通弊也。肖立半存,乌焉全舛, 【误脱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字经三写,乌焉成马。】 今俗书之通患也。能勉强学问而免于俗学,则俗书之弊无忧矣。
蜀道表忠有本
蒯彻告高帝曰:「嗟乎,冤哉烹也。」董仲舒士不遇赋曰:「呜呼嗟乎,遐哉邈矣。」太白蜀道难「噫吁兮,危乎高哉」之句,盖有所本,而世称为独造,何也?东坡表忠观碑是效柳子厚寿州孝门铭,初学信谢氏轨范之说,动曰本史记。沿袭之难破,每每如此。
全孝图说
德园虞淳熙 【浙江钱塘人,癸未进士。】 全孝图并说。
孝字从老省,从子,子在老傍,抗而不顺,非孝也。老在子下,逆而不顺,非孝也。老上子下,斯象形矣。规者太虚也,规中者其孕也,约以从老从子之象,太虚为老,能孳萌为子,太虚为老,三才万物为子,干为老,坤顺承为子,乾坤为老,六子为子,乾坤为老,日月五行民物为子,日为老,月受光为子,日有为老,五行民物为子。五行生我为老,我生为子,山祖脉为老,胎育为子,川源为老,委为子,五行为老,浑敦氏为子,浑敦氏为老,人为子。二氏父母为老,二氏为子,兆人父母为老,兆人为子。四夷父母为老,四夷为子,五等之贵者为老,贱者为子。禽兽草木,各有牝牡雌雄,虽胎化不同,而生者为老,受生者为子。以老孚子,以子承老,无物非孝也。援神契曰:「孝在混沌之中。」曾子曰:「夫孝推之后世,而无朝夕无时非孝也。」无物不有,无时暂停,以应规也。人言释老超出太虚,不拜父母,太虚无外,复何可超?即与同体,能不孳萌而为孝乎?作全孝图说。(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