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 - 第 65 页/共 74 页

沈询   沈询有嬖妾。其妻害之,私以配内竖归秦,询不能禁。既而妾犹侍内,归秦耻之。乃挟刃伺隙,杀询及其夫人于昭义使衙。是夕,询宴府中宾友,乃著词曰:     “莫打南来雁,从他向北飞。打时双打取,莫遣两分离。”   及归,而夫妻并命焉。时咸通四年也。出《北梦琐言》。   虽诗谶,然自是情至之语。归秦狠人,妒妻固已知之,择而配焉。谓非是不足以制其妇耳!孰知害夫,并以自害乎!噫!妒妇可戒已。   吴文宗   王蜀吴文宗,以功勋继领名郡。少年富贵,姬仆乐妓十馀辈,皆精选也。其妻妒,每怏怏不惬其志。忽一日,鼓动趋朝,已行数坊,忽报云放朝,遂密戒从者,潜入遍幸之,至十数辈,遂据腹而卒。出《王氏见闻》。   崔应   唐博陵崔应,任扶沟令,后加殿中。时有人自邯郸将美人白金闺来献于应,应纳而嬖之。崔君始惑于声色,为政之心怠矣。后二年,加侍御史,知杨子院,与妻卢氏及金闺偕行。寻除浙西院。应自至职,金闺宠爱日甚。中门之外,置别馆焉。华丽逾于正寝。视事之罢,经日不履内。前后历任宝货,悉置金闺之所。无何,复有人献吴姝,艳于金闺。应纳之,宠嬖愈甚。每歌舞得意,夺金闺宝货而赐新姝。因是金闺忿逆,与亲弟陈行宗置毒药于酒中,夜以献应,应饮之,俄顷而卒。潜迁应于大厅。诘旦,家人乃觉,莫知事实。卢氏慈善,不能穷究。金闺乃持宝货尽室而去。出《阴德传》。   僧了然   灵隐寺僧了然,恋妓李秀奴。往来日久,衣钵荡尽。秀奴绝之,僧迷恋不已。一夕,了然乘醉而往,秀奴不纳。了然怒击之,随手而毙。事至郡。时坡公至郡,送狱院推勘,见僧臂上有刺字云:“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坡公见招结,举笔判《踏莎行》词云: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   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判讫,押赴市曹。   北山道者   唐张守珪之镇范阳,檀州密云令有女年十七,姿色绝人。女病逾年,医不愈。密云北山中有道者,衣黄衣,在山数百年,称有道术。令自至山请之。道人既至,与之方,女病立已。令喜,厚是其货财”居月馀,女夜卧,有人与之寝而私焉。其人每至,女则昏魇,及明人去,女复如常。如是数夕,女惧告母。母以告令。乃移床近己,夜而伺之,觉床动,掩入擒一人,遽命灯至,乃北山道者。令缚而讯之。道者泣曰:“吾命当终,被惑乃尔。吾居北山六百馀载,未尝到人间,吾今垂千岁矣。昨蒙召殷勤,所以到县。及见公女,意大悦之,自抑不可,于是往来。吾有道术,常昼夜能隐其形,所以家人不见。今遇此厄!夫复何言?”令竟杀之。出《王氏纪闻》。   并华   唐并华者,襄阳鼓刀之徒也。尝因游春,醉卧汉水滨。有一老叟奇其貌,叱起,赠以一斧。嘱曰:“但持此造作,必巧妙通神。他日慎勿以女子为累。”华拜受之。自此斧削成物,飞行如意,至于上栋下宇,危楼高阁,固不烦馀刃。后游安陆,止富人王枚家。枚知华机巧,乃请华临水造一独柱亭。工毕,尽出家人以观之。枚有一女,已丧夫,容色姝丽,华既见深慕之。其夜,乃逾墙入女室。女甚惊。华谓曰:“不从我,必杀汝。”女荏苒同心焉。后每夜窃入。他日,枚潜知之,厚遗遣华。华察其意,谓枚曰:“我寄君家,受惠多矣,而复厚赂我。异日无以为答,当作一物以奉君。”枚曰:“何物也?”华曰:“我能作木鹤令飞,或有急,但乘其鹤,即千里之外也。”枚既尝闻,因许之。华即出斧斤,造成飞鹤一双,唯未成其目。枚怪问之,华曰:“必须君斋戒,始成之。不然,必不飞耳。”枚遂斋戒。其夜,华盗女乘鹤而归襄阳。至曙,枚失女,求之不获。因潜行入襄阳,以事告州牧。州牧密令搜求,果擒华,州牧怒。杖杀之,所乘鹤亦不能飞,出《潇湘录》。   邱德章   单志远,何州人。居通会关之南,世守农业,家稍优赡。志远惇古恬漠,独好长生之术。每道流至,无问善否,一切延纳。虏亮正隆中,有邱德章者,自云春秋过七十,本江南人。而容仪伉爽,才如三四十许岁。善谈玄理,行吐纳之法。单得之,大喜过望。遂以师礼敬事之,有言必信。一夕,从容语曰:“人孰无道心?大抵为嗜欲所败,今将求延生久视之理,苟不先绝此段。鲜克终者。”单焚香再拜,力请其要。连宵靳固,乃授以箧中丹药,使斋沐澄虑,择吉日服之。仅月余,单精采摧惫,阴囊蓄缩,全若阉官。欲想未断,已无所能为。然私念以为适我愿也,从信愈确。邱又戒使静处一室,无与外间相闻。终日危坐,非便溺不窥户。邱出入自如,浸浸用房中战胜之技,悦其妻妾。邻里悉知之,单殊弗悟。既而挑妻妾奔遁,邻人以告单。单久不历家舍,犹未信然。告者至三,于是始行追蹑,得于别村。执诣郡,杖杀之,妻妾亦受刑。单弃之而为山林之游,莫知所届。   楚儿   楚儿,字润娘,素有三曲之尤,而辨慧,往往有诗句可称。近以退暮,为万年捕贼官郭煅所纳,置于他所。润娘在倡中,狂逸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悛心。煅主繁务,又本居有正室,至润娘馆甚稀。每有旧识过其所居,多于窗牖间相呼,或使人询讯,或以巾笺送遗。煅乃亲仁诸裔孙也,为人凶忍且毒,每知必极笞辱。润娘虽甚痛愤,殊不少革。   尝一日自曲江与煅行,前后相去十数步,同版使郑光业昌国,时为补衮道,与之遇,楚儿遂出帘招之。光业亦使人传语,煅知之。因曳至中衢,击以马箠。其声甚冤楚。观者如堵,光业遥视之,甚惊悔,且虑其不任矣。   光业明日特取路过其居侦之,则楚儿已在临街窗下弄琵琶矣。驻马使人传语已,持彩笺送光业,诗曰:     “应是前生有宿冤,不期今世恶姻缘。蛾眉欲碎臣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     只拟吓人传铁券,未应教我蹈金莲。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   光业马上取笔答之曰:     “大开眼界莫称冤,毕世甘他也是缘。无计不烦乾偃蹇,有门须是疾连拳。     据论当道加严箠,便合披缁念法莲。如此兴情殊不减,始知昨日是蒲鞭。”   光业性疏纵,但无畏惮,不拘小节,是以敢驻马报复,仍便送之,闻者皆缩颈。煅累主两赤邑捕贼,故不逞之徒多所效命,人皆惮焉。   鱼玄机   唐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字幼微,长安里家女也。色既倾国,思更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破瓜之岁,志慕清虚。咸通初,遂从冠帔于咸宜。然蕙兰弱质,不能自持,复为豪侠所调。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其诗有:“绮陌春望远,瑶徽秋兴多。”又:“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又:“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又:“云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此数联为绝。一女僮曰绿翘,亦明慧有色。忽一日,机为邻院所邀,迨暮归院,绿翘迎门曰:“适某客来,知炼师不在,不舍辔而去。”客乃机素相昵者,意翘与之私,裸而笞百数。既委顿,请杯水酹地,曰:“炼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而未能忘解珮临枕之欢。反以沈猜,厚诬贞正。翘今必毙于毒手矣!无天,则无处诉。若有,誓不蠢然于冥冥之中,纵尔淫俟。”言讫而绝。机恐,乃坎后庭,瘗之。自谓人无知者。客溲于后庭,见青蝇数十,集于瘗上,驱去复来。详视之,如有血痕,且腥。客出,窃语其仆。仆兄为府衙卒,尝求金于机,机不顾,卒深衔之。因呼数卒,携锸具突入机院,发之,绿翘貌如生。遂擒玄机,送京兆府。吏诘之,词伏,而朝士多为言者。府乃表列以上。至秋,竟戮之。在狱中,亦有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他不具录。出《三水小牍》。   情史氏曰:“啬财之人,其情必薄。然三斛明珠,十里锦帐,费侈矣。要皆有为为之。成我豪举,与供人骗局,相去不啻万万也。天下莫重于情,莫轻于财。而权衡必审,犹有若此,况于愤事败名,履危犯祸,得失远不相偿。可不慎与!夫情之所钟,性命有时乎可捐,而情之所裁,长物有时乎不可暴。彼未参乎情理之中者,奈之何易言情也。”   (“情累类”完) 卷二十 情鬼类   西施   刘导,字仁成,沛国人,好学笃志,专勤经籍。慕晋关康,曾隐京口,与同志李士烟同宴。于时春江初霁,共叹金陵,皆伤兴废。俄闻松下有数女子笑声,乃见一青衣女童,立导之前,曰:“馆娃宫归路经此,闻君志道高闳,欲冀少留,愿从顾盼。”语讫,二女至,容质甚异,皆如仙者。衣红紫绢毂,馨香袭人,俱年二十馀。导与士烟,不觉起拜。谓曰:“人间下俗,何降神仙?”二女相视而笑,曰:“又尔轻言,愿从容以陈幽怪。”导揖就席,谓曰:“尘浊酒,不可以进。”二女笑曰:“既来叙会,敢不同觞。”衣红绢者,西施也。谓导曰:“适自广陵渡江而至,殆不能堪,深愿思饮。”衣素绢者,夷光也。谓导曰:“同宫姊妹,久旷深幽,与妾此行,盖为君子。”导谓夷光曰:“夫人之姊,固为导匹。”乃指士烟曰:“此夫人之偶也。”夷光大笑,而熟视之。西施曰:“李郎风仪,亦足闲畅。”夷光曰:“阿妇夫容貌岂得动人。”合座喧笑,俱起就寝。临晓请去,尚未天明。西施谓导曰:“妾本浣纱之女,吴王之姬,君固知之矣。为越所迁,妾落他人之手。吴王殁后,复居故国。今吴王已耄,不作妾等。夷光是越王之姬,越昔贡吴王者。妾与夷光相爱,坐则同席,出则同车。今者之行,实因缘会。”言讫惘然。导与士烟,深相感恨。闻京口晓钟,各执手曰:“后会无期。”西施以宝钿一只留与导,夷光亦拆裙珠一双赠士烟。言讫,共乘宝车,去如风雨,音犹在耳,顷刻无迹。时梁武帝天监十一年七月也。出《穷怪录》。   唐人小说载:王轩游西小江,泊舟苧萝川,感国色埋尘,怆然题诗于西施石曰: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俄见一女子,振璚珰,扶石笋,低徊而谢曰:     “妾是吴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与君坚不得。”   遂与轩嬿好。复有恨别之辞。后萧山郭凝素闻而慕之,亦往浣纱溪口,题诗于石,夜宿其旁,以伺灵会。既寐,则众鬼掷瓦砾,素惊而起。闻者莫不嗤笑。进士朱泽作诗嘲之云:     “三春桃李本无言,苦被伤残鸟雀喧。借问东邻效西子,何如郭素学王轩。”   或言王轩乃吴王后身也,则安知刘导又非王轩之后身乎?又《艳异编》载莲塘美姬事,玩其歌词,亦似西子。此则邪鬼假托,未必真也。政和改元,七月之望,士人杨彦采,陆升之,载酒出游莲塘,舟回日夕,夜泊横桥下。月色明霁,酒各半酲。闻邻船有琵琶声,意其歌姬舟也,蹑而窥之。见灯下一姬,自弄弦索。二人径往见之,询其所由。答曰:“妾大都乐籍供奉女也。从人来游江南,值彼往云间收布,妾独处此候之,尚未回也。”二人命取舟中餕馀,肴核,就灯下同酌。姬举止闲雅,姿色媚丽。二人情动于中,稍挑谑之。姬亦不以为嫌。求其歌以侑觞,则曰:“妾近夕冒风,咽喉失音,不能奉命。”二人强之,乃曰:“近日游访西子陈迹,得古歌数首,敢奉清尘,不讶为荷。”凡一歌,侑饮一觞。歌曰:     “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王。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   再歌曰:     “吴王旧国水烟空,香径无人兰叶红。春色似怜歌舞地,年年先发馆娃宫。”   又曰:     “馆娃宫外似苏台,郁郁芊芊草不开。无风自偃君知否,西子裙裾拂过来。”   又曰:     “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西施不及烧残烛,犹为君王泣数行。”   又曰:     “春入长洲草又生,鹧鸪飞起少人行。年深不辨娃宫处,夜夜苏台空月明。”   又曰:     “几多云树倚青冥,越焰烧来一片平。此地最应沾恨血,至今青草不匀生。”   又曰: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彦采曰:“歌韵悠柔,含悲耸怆,固云美矣。第西施乃亡人家国,妖艳之流,不足道也。愿更他曲,以涤尘抱,何幸如之!”姬更歌曰:     “家国兴亡来有以,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彦采曰:“此言固是,然皆古人陈言,素所厌闻者。大都才人,四山五岳,精灵间气之所聚会,有何新声,倾耳一听。”又歌曰:     “家是红萝亭上仙,谪来尘世已多年。君心既逐东流水,却把无缘当有缘。”   歌竟,掀篷揽衣跃入水中。彦采大惊,汗背而觉,一梦境也。寻升之共话,醉眠脚后,不能寝也。翌日,事传吴下。   昭君   牛僧孺《周秦行记》云:余真元中,举进士落第,归宛叶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将宿大安民舍。会暮,不能至。更十馀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香气,因趋进。行不知近远,见火明,意谓庄家。更前驱,至一大宅,门庭若富豪家。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第往家。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余问谁氏宅,黄衣曰:“第进,无须问。”入十馀门,至大殿,蔽以珠帘,有朱衣紫衣人百数,立阶陛间,左右唱拜。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庙,郎不当来,何辱至此?”余曰:“臣家宛下,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乞托命。”太后遣轴帘,避席曰:“妾故汉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见。”太后着练衣,状貌瑰伟,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召坐,食。顷间,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遇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会。”呼左右:“屈两娘子出见秀才。”良久,有女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面,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馀。太后曰:“高祖戚夫人。”余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稳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于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嫱。”余拜如戚夫人。王嫱复拜。各就坐。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久之,空中见五色云下,闻笑语声寖近。太后曰:“杨潘至矣。”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见前一人纤腰修眸,容甚丽,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许。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余即伏谒,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小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曰:“齐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字,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尽如王者。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太真谨容对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得至。”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说,懊恼东昏侯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余对曰:“今皇帝先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余曰:“民间传圣武。”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随辍。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以玉环,光照于座,引琴而鼓,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逆旅至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于笺笔,逡巡,诗成。薄后诗曰:     “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   王嫱诗曰:     “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   戚夫人诗曰:     “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   太真诗曰:     “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   潘妃诗曰:     “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汉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会披金缕衣。”   再三邀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命作诗曰:     “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尽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别有善笛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问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乃谢而作诗曰: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辞毕,酒既止。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为伴?”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意长成,固不可,且不宜如此。”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拟负他。”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太后曰:“太真今朝先帝贵妃,不可言其他。”乃顾谓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殊索若单于妇,固自困。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会将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遂出见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人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余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去此十馀里,有薄后庙。”余却回望庙,荒毁不可入,非向者所见矣。余衣上香,经十馀日不歇。   相传是书本李赞皇门人韦瓘所撰,而嫁其名于牛相。赞皇又著论一篇,极词丑诋。曰:“太牢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又曰:“太牢以姓应谶文,屡有异志。”又曰:“太牢贬而复用,岂王者不死乎?”其意欲置之族灭。吁!朋党之偏,一至是乎?文宗览之,笑曰:“此必假名僧孺者。僧孺贞元中进士,岂敢呼德宗为沈婆儿。”其事遂寝。文宗之明,何减汉昭也!   张贵妃 孔贵嫔   会昌中,进士颜浚下第,游广陵,遂之建业,贷小舟抵白沙。同载有青衣,年二十许,服饰古朴,言词清洒。浚揖之,问其姓氏,对曰:“幼芳,姓赵。”问其所适,曰:“亦之建业。”浚甚喜,每维舟,即买酒果,与之宴饮,多说陈隋间事,浚颇异之。或谐谑,即正色敛衽不对。抵白沙,各迁舟航。青衣乃谢浚曰:“数日承君深顾,某陋拙,不足奉欢笑。然亦有一事,可以奉酬,中元必游瓦宫阁,此时当为君会一神仙中人。况君风仪才调,亦甚相称,望不渝此约。至时某候于彼。”言讫,各登舟而去。   浚志其言。中元日,来游瓦宫阁。士女阗咽。及登阁,果有美人从二女仆,皆双鬟而有媚态。美人倚栏独语,悲叹久之。浚注视不易,美人亦讶之。又曰:“幼芳之言,不谬矣。”使双鬟传语曰:“西廊有惠览闍梨院,则某旧门徒,君可至是。幼芳亦在彼。”浚喜甚,蹑其踪而去。果见同舟青衣出而微笑,浚逆与美人叙寒暄,言话竟日。僧进茶果。至暮,谓浚曰:“今日偶此登览,为惜高阁。病兹用功,不久毁除,故来一别,幸接欢笑。某家在清溪,颇多松月。室无他人,今夕必相过。某前往,可与幼芳后来。”浚然之。遂乘轩而去。   及夜,幼芳引浚前行,可数里而至。有青衣数辈,秉烛迎之。遂延入内室,与幼芳环坐。曰:“孔家娘子相邻。”使邀之,曰:“今夕偶有佳宾相访,愿因倾觞,以解烦愤。”少顷而至。遂延入,亦多说陈朝故事。浚因起白曰:“不审夫人复何姓第,颇贮疑讶。”答曰:“某即陈朝张贵妃。彼即孔贵嫔。居世之时,谬当后主采顾,宠幸之礼,有过妃嫔。不幸国亡,为杨广所杀。然此贼不仁何甚乎?刘禅孙皓,岂无嫔御,独有斯人,行此冤暴。且一种亡国,我后主实即风流,诗酒追欢,琴尊取乐而已。不似杨广西筑长城,东征辽海,使天下男冤女旷,父寡子孤。途穷广陵,死于匹夫之手。亦上天降鉴,为我报仇耳。”孔贵嫔曰:“莫出此言。在座有人不欲闻。”美人大笑曰:“浑忘却。”浚曰:“何人不欲闻斯言耶!”幼芳曰:“某本江令公家嬖者,后为贵妃侍儿。国亡之后为隋宫御女,炀帝江都,为侍汤膳者。及兵乱,某入以身蔽帝,遂为所害。萧后怜某尽忠于主,因使殉葬。后改葬于雷唐侧,不得从焉。时至此谒贵妃耳。”孔贵嫔曰:“前说尽是闲事,不如命酒,略延曩日之欢耳。”遂命双鬟持乐器,洽饮。久之,贵妃题诗一章曰:     “秋草荒台响夜蛩,白杨凋尽减悲风,彩笺曾擘斯江惣,绮阁尘清玉树空。”   孔贵嫔曰:     “宝阁排云称望仙,五云高艳拥朝天。清溪犹有当时月,夜照琼花绽荷筵。”   幼芳曰:     “皓魄初圆恨翠蛾,繁华浓艳竟如何。两朝惟有长江水,依旧行人逝作波。”   浚亦和曰:     “箫管清吟怨丽华,秋江寒月绮寒斜。惭非后主题诗客,得见临春阁上花。”   俄闻扣门曰:“江修容何婕妤袁昭仪来谒:”贵妃曰:“窃闻今夕佳宾幽会,不免辄窥盛筵。”俱艳其衣裾,明其珰珮而入坐。及见四篇,捧而泣曰:“今夕不意再逢三阁之会,又与新狎客题诗也。”顷之,闻鸡鸣,孔贵嫔等俱起,各辞去。浚与贵妃就寝,欲曙而起。贵妃赠辟尘犀簪一枚,曰:“异日睹物思人。昨宵值客多,未尽欢情,别日更当一小会。然须谘启幽府。”呜咽而别。浚翌日懵然若有所失。信宿,更寻曩日地,则近清溪,松桧邱墟。询之于人,乃陈朝宫人墓。渗惨恻而返。数月,阁因寺废而毁。后至广陵,访得吴公台炀帝旧陵,果有宫人赵幼芳墓,因以酒奠之。   别载云:张贵妃死后,葬路傍。有人夜行,闻吟诗声云:     “独卧经秋堕鬓蝉,白杨风起不成眠。追思昔日椒房宠,泪湿衣衫损旧颜。”   次日阅之,乃一古冢。询访古老,始知为丽华墓也。丽华之不能忘情于地下也久矣!   卫芳华   延祐初,永嘉滕生名穆,年二十六。美风调,善吟咏,为众所推重。素闻临安山水之胜,思一游焉。甲寅岁科举,之绍兴,遂以乡书赴荐。至则侨居涌金门外,无日不往来于南北两山及湖上诸刹。灵隐,天竺,净慈,宝石之类,以至玉泉,虎跑,天龙,灵鹫,石屋之洞,冷泉之亭,幽涧深林,悬崖绝壁,足迹殆将遍焉。   七月之望,于曲院赏莲,因而宿湖,泊舟雷峰塔下。是夜,月色如昼;荷香满身,时闻大鱼跳踯于波间,宿鸟飞鸣于崖际。生已大醉,寝不能寐,披衣而起,延堤观望。行至聚景园,信步而入。时宋亡已四十年,园中台馆,如会芳殿,清辉阁,翠光亭,皆已颓毁,惟瑶津西轩岿然独存。生至轩下,凭栏少憩。俄见一美人先行,一侍女随之,自外而入,风鬟云鬓,绰约多姿,望之殆若神仙。生于轩下屏息以观其所为。美人言曰:“湖山如故,风景不殊。但时移世换,令人有《黍离》之悲尔。”行至园北太湖石畔,遂咏诗曰:     “湖上园亭好,重来忆旧游。征歌调玉树,阅舞按梁州。     径狭花迎辇,池深柳拂舟。昔人皆已没,谁与话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