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林 - 第 4 页/共 12 页
李为淄青节度判官。其使尚衡,弟颇干政,悖屡言之。衡曰:“兄弟孤遗相长,不忍失意。”悖曰:“君既爱之,当训以道,何使其纵恣?”衡家又好祷,车舆出入,人吏苦之。又进谏,衡不能用。他日,衡对诸客有所问,曰:“前后献愚直,大夫不用,今复何问?”衡曰:“吾子好为诋讦。”曰:“忠言诋讦,久居何益?请从此辞。”遂趋出。衡怒,不使追之。
裴操者,延龄之子,应鸿辞举,延龄于吏部候消息。时苗给事及杜黄门同时为吏部知铨,将出门,延龄接见,采侦二侍郎口气。延龄乃念操赋头曰:“是冲仙人。”黄门顾苗给事曰:“记有此否?”苗曰:“恰似无。”延龄仰头大呼曰:“不得,不得!”敕下,果无名操者。刘禹锡曰:“当延龄用事之时,不预实难也。非杜黄门谁能拒之?”
韩太保皋为御史中丞、京兆尹,常有所陈,必于紫宸殿对百寮而请,未尝诣便殿。上谓之曰:我与卿言,于此不尽,可来延英。访及大政,多所匡益。或谓皋曰:“自乾元已来,群臣启事皆诣延英得尽。公何独于外庭对众官以陈之?无乃失于慎密乎?”公曰:“御史,天下之平也。摧刚植柔,惟在于公,何故不当人知之?奈何求请便殿,避人窃语,以私国家之法?且肃宗以苗晋卿年老艰步,故设延英。后来得对者多私自希宠,干求相位,奈何以此为望哉?”
高平徐弘毅为知弹侍御史,创置一知班官,令自宣政门检朝官之失仪者,到台司举而罚焉。有公卿大僚令问之曰:“未到班行之中,何必拾人细事?”弘毅报曰:“为我谢公卿。所以然,不以恶其无礼于其君。”(案:此下有缺文)
代宗时久旱,京兆尹黎干于朱雀门街造龙,召城中巫觋舞雩。干与巫觋史起舞,观者骇笑。经月不雨,干又请祷于文宣王。上闻之曰:“丘之祷久矣。”命毁土龙,罢祈雨,减膳节用,以听天命。及是大霈,百官入贺。
李希烈跋扈蔡州。时卢杞为相,奏颜鲁公往宣谕,而谓颜曰:“十三丈此行自圣意。”颜曰:“公之先忠烈公面上血,是某舐之。忍以垂死之年饵虎口。”杞闻之,踣焉。卢即是御史中丞奕之子。
裴为陕府录事参军。李岍公勉除长史充观察。始至官,属吏谒讫,令别召裴录事,与之语。公曰:“少顷有燕,便请随判官同赴。”凡三召,不至。公怒,明日召,让之曰:“久闻公名,故超礼分相召,何忽而不至?”曰:‘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自有宾僚,某走吏也,安得同宴?”岍公曰:“吾过矣。”遂请入幕。之子充,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时京司书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辈皆上中考,充诉于卿长,曰:“此旧例也。”充曰:“奉常职重地高,不同他寺。本设考课,为奖励,有劳则书,岂系于官秩?若一以官上下为优劣,则卿当上上考,少卿上中考,丞中上考,主簿中考,协律下考,某等当受杖矣。”卿笑且惭,遂特书“上”。后累迁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张万福以父祖力儒不达,因焚书,从军辽东有功,累官至右散骑常侍致仕。万福为人慷慨,嫉险佞,虽妻子未尝敢辄干。尝径造延英门,贺谏官阳城雪陆贽冤,时人称之。仕宦七十年,未尝病一日。虽不识字,为九郡,皆有惠爱。
顺宗寝疾,韦执谊、王叔文等窃弄权柄。宪宗在东宫,执谊惧之,遂令给事中陆质侍读,潜伺上意,因解之。及质发言,上曰:“陛下令先生与寡人讲读,何得言他?”惶惧而出。
李相国忠公,贞元十九年为饶州刺史。先是郡城已连失四牧,故府废者七稔。公莅任后,命启钥而居之。郡吏以有怪坚请,公曰:“神好正直,守直则神避;妖不胜德,失德则妖兴。居之在人。”
李忠公之为相也,政事堂有会食之床。吏人相传,移之则宰臣当罢。不迁者五十年。公曰:“朝夕论道之所,岂可使朽蠹之物秽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听也!以此获免,余之愿焉。敢彻而焚之。”其下铲去聚壤十四畚,议者称焉。
裴先德在中书。有故人,官亦不卑,自远而至,给恤甚厚,从容款狎。乘间求京府判司,曰:“公诚佳士也,但此官与公不相当,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纲纪。他日有瞎眼宰相怜公者,不妨却得。”其执守如此。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将赶上,有神策军小将乘马不避,公于市中杖杀之。及因入对,宪宗正色诘专杀之状。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则之地。臣初受陛下奖擢,军中偏裨跃马冲过,此乃轻陛下典法,不独试臣。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打神策军将。”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决,不合奏。”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将军奏;若在坊内,则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柳公绰善张正甫。柳之子仲郢尝遇张于途,去盖下马而拜,张却之,不从。他日,张言于公绰曰:“寿郎相逢,其礼太过。”柳作色不应。久之,张去,柳谓客曰:“张尚书与公绰往还,欲使儿子街市骑马冲公绰耶?”张闻,深谢之。寿郎,仲郢小字也。公绰为西川从事,尝纳一姬,同院知之,或征其出妓者。公绰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馈,备洒扫。公绰买妾,非妓也。”
张正甫为河南尹,裴中令伐淮西,置宴府西亭。裴公举一人词艺好解头,张正色曰:“相公此行何为也?何记得河南府解头!”中令有惭色。
韩愈病将卒,召群僧曰:“吾不药,今将病死矣。汝详视吾手足支体,无诳人云‘韩愈癞死’也。”
文宗时,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袭父帅潞,少年明俊,自谓河朔近无伦比。及入朝,公卿辐凑其门。广纳金帛于权幸,名誉甚著。求带平章事,人多许之,而惮宰相李固言,欲观其意。遇休假,谒于私第,遂言其情。固言曰:“仆射先君以天平功书于简册,及镇上党,近二十年,但聚敛货财,雄壮军旅,不发一卒戍边,未尝修朝觐之礼。及即世后,仆射从三军之情,擅领戎务,坐邀爵秩。朝廷以仆射先君勋绩,不绝赏延,当领偏师,输忠沧景,遂不行典宪,将何以上报国恩?既不能效田承嗣、张茂昭、王承元,携家赴阙,永保禄位,则请边陲一镇,拓境复疆,朝廷岂不以衮职命赏?区区求之,一何容易!”从谏矍然失色,再拜趋出。从谏厚结幸臣,竟加同平章事。宰相饯于邮亭,李公曰:“相公少年,勉报国恩,幸保家,勿殃后嗣。”从谏以笏叩额下泪。至镇,谓将校曰:“昨者朝觐,遍观德望,唯李公峻直贞明,凛凛可惧,真社稷之臣也!”
唐尚书特,太和六年,尉渭南,为京兆府试进士官。杜丞相时为京兆尹,将托亲知间等第(原注:时重十人内为等第),召公从容,兼命茶酒。及语举人,则趋而下阶,俯伏不对。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内近三十余人,数年内皆及第,无缺落者,前后莫比。
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开成,已入翰林。因寓直,忽中夜有内使宣召,引入数重门,至一处,堂宇华复,帘幕重蔽,见二中尉对烛而坐,谓慎由曰:“上不豫已来已数日,兼自登极后圣政多亏,今奉太后中旨,有命学士草废立令。”慎由大惊曰:“某有中外亲族数千口,兄弟甥侄仅三百人,一旦闻此覆族之言,实不敢承命!况圣上高明之德,覆于八荒,岂可轻议?”二中尉默然,无以为对。良久,启后户,引慎由至一小殿,见文宗坐于殿上,二人趋阶而数文宗过恶,上惟亻免首。又曰:“不为此拗木枕错失,不合更在坐矣。”仍戒慎由曰:“事泄,即汝也。”于是二中尉自执炬送慎由出殿门,复令中使送至院。拗木枕者,俗谈强项也。慎由寻以疾出翰林,遂金其事,付其子垂休,遂切于剿绝宦官者由此。
李相石在中书,京兆尹薛元赏谒石于私第。故事:百僚将至宰相宅,前驱不复呵。元赏下马,石未之知,方在厅,若与人诉竞者。元赏问焉,云:“军中军将。”元赏排闼进,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注。抚蛮夷,和阴阳,安百姓,叶众心,无敢乖谬;升绌贤不肖,赏功罚罪,皆公之职。安有军中一将,而敢如此哉!夫贵贱失序,纲纪之紊,常必由之。苟朝廷如此,犹望相公整顿颓坏,岂有出自相公者!”即疾趋而去,顾左右曰:“无礼军将,可擒于马下桥祗候。”元赏比至,则袒臂跽之矣。中尉仇士良有威权,其辈已有诉之者,宦官连声传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赏不答,即命杖杀之。士良大怒,元赏乃白衣请见士良,士良出曰:“敢必杖杀军中大将,可乎?”元赏即具言无礼状,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大臣也。彼既可无礼于此,此独不可以无礼于彼乎!国家之法,中尉所宜保守,一旦坏之可惜。某已白衫,惟中尉命。”士良以其理直,命左右取酒饮之而罢。
李石从子庾,少擢进士第,石之力也。累拜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崔相铉镇淮南,到洛累日不拜茔,庾封其节,将奏之,时人称焉。
武宗数幸教坊作乐,优倡杂进。酒酣,作技谐谑,如民间宴席,上甚悦。谏官奏疏,乃不复出。遂召优倡入,敕内人习之。宦者请令扬州选择妓女,诏扬州监军取解酒令妓女十人进入。监军得诏,诣节度使杜,请同于管内选择。曰:“监军自承旨。不奉诏书,不可擅预椒房事。”监军怒,奏之,宦者请并下惊,上曰:“不可。藩方取妓女入宫掖,非禹、汤所为,斯极细事,岂宜诏大臣。杜累朝旧德,深得大体,真宰相也!”及入相,中谢,上曰:“昨诏淮南监军选择酒令妓女,欲因行幸,举酒为欢乐耳。音声使奏,偶然下命。朕德化未被,而色荒外闻,赖卿不徇苟且;不然,天下将献纳取悦,朕何由得知?报卿忠谠,命卿作相,内怀自贺,如得魏徵。”
懿安郭太后既崩,礼院检讨王请景陵,配飨宪宗庙,宣宗大怒。宰相白敏中召,诘其事。曰:“郭太后是宪宗元妃,汾阳王孙,迨事顺宗为妇。宪宗崩,事出暧昧,母天下五朝,不可以疑似之事,黜合配之礼。”敏中怒甚,声色益壮。宰相将会食,周墀立敏中厅门以候,敏中语墀:“正为一书生恼乱,但乞先之。”墀就敏中问其事,益不屈。墀以手加额,赏其正直。翌日,贬句容县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令狐为山陵礼仪使,奏为判官。又论懿安合配享宪宗,始升焉。
韦澳为京兆尹,豪右敛手。郑光,宣宗舅,庄租不纳。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为言之。上延英问澳,曰:“今日纳租足!放否?”澳曰:“尚在限内,来日即不得矣!”澳既出,上连召之,曰:“国舅庄租今日纳足,放主者否?”噢曰:“必放。”上白太后曰:“韦澳不可犯,且与送钱纳却。”顷刻而租足。(案:此事已见《政事门》,文有异同,今并存之)
李景让、夏侯孜立朝有风采。景让为御史大夫,视事之日,以侍御史孙玉汝、监察御史卢柏王觌不称职,请移他官。孜为右丞,以职方郎中裴诚、虞部郎中韩瞻无声绩,诙谐取容,诚改太子中允,瞻为凤州刺史。
李景让为御史大夫,宰相宅有看街楼,皆封泥之,惧其劾奏也。然终以强毅为众所忌。故事:除大夫百日内,他人拜相,谓之辱台。景让未旬,蒋相伸先拜,景让除西川节度。不逾年,致仕归东都。
崔瑶知贡举,以贵要自恃,不畏外议。榜出,率皆权豪子弟。其弟兄见之,辄曰:“勿观察吾眼。”
刘允章祖伯刍,父宽夫,皆有重名。允章少孤自立,以臧否为己任。及掌贡举,尤恶朋党。初,进士有“十哲”之号,皆通连中官,郭、罗虬皆其徒也。每岁,有司无不为其干挠,根蒂牢固,坚不可破。都尉于琮,方以恩泽主盐铁,为极力,允章不应,竟不就试。比考帖,虬居其间,允章诵其涛,有“帘外桃花晒熟红”,不知‘熟红’何用?虬已具在去留中,对曰:“《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侍郎得不思之?”顷之唱落,众莫不失色。及出榜,惑于浮说,予夺不能塞时望。允章自鄂渚分司东都,其制,中书舍人孔晦之辞。弟纾为谏官,乃允章门生,率同年送于坡下。纾犹欲前行,允章正色曰:“请违公不去。”故事:门生无答拜者,允章于是答拜,同行皆愕然。
懿宗迎佛骨,自凤翔至内,礼仪盛于郊祀。中出一道,夹以连索,不得辄有犯者。车马相接,缔以组绣,缘路迎拜,数十里不绝。天子亲幸安福楼,以锦彩成桥,骨至,即降楼礼讫,然后迎入禁中,置于安国寺。宰相以下,施财不可胜计。百姓竞为浮图,以至失业。明年,懿宗崩,京兆尹薛逢毁之无遗。
封侍郎知举,首访能赋人。卢骈诣罗邵舆云:“主司爱赋十九官。”罗曰:“主司安邑住,邵舆居宣平,彼处爱赋,无由得知。”
郑少尹师薰知举,放榜日,毕令到宅谢恩。至萧相公知举。放榜日,并无人及门,时论称之。主司放榜日,于贡院见门生,惟广南郑尚书及杨侍郎。礼部故事:每年主司中场多作风采,郑詹尹知举第一,李侍郎藩知举落人极多。唯许下杜相公帖日,每去一人,必吁嗟移时。
太宗得鹞子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魏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话自古帝王逸豫,微以为讽。上惜鹞子恐死,而又素严惮徵,欲尽其言。徵语愈久,鹞竟死怀中。
贞观中,西域献胡僧,咒术能生死人。太宗令于飞骑中选卒之壮勇者试之,如言而死,如言而苏。帝以告宗正卿傅奕,奕曰:“此邪法也。臣闻邪不干正,若使咒臣,必不能行。”帝召僧咒奕,奕对之,初无所觉。须臾,胡僧忽然自倒,若为物所击者,更不复苏。
王义方,时人比之稷、契。郑公每云:“王生太直。”高宗朝,李义府引为御史。李以定册立武后勋,恃宠任势,王恶而弹之,坐是见贬,坎坷以至于终。
徐大理有功,每见武后将杀人,必据法廷争。尝与武后反复,词色愈厉,后大怒,令拽出斩之,犹回顾曰:“身虽死,法终不可改。”至市,临刑得免,除为庶人。如是再三,终不挫折。朝廷倚赖,至今犹忆之。其子预选,有司皆曰:“徐公之子,安可拘以常调乎?”
狄内史仁杰,始为江南安抚使,以周赧王、项羽、吴夫概王、春申君、赵佗、马援、吴桓王等神庙七百余所,有害于人,悉除之,惟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子胥四庙存焉。(案:此事已见本门首条。文有详略,今并存之)
李日知为大理丞,武后方肆戮,胡元礼承旨,欲陷人死刑,令日知改断,再三不从。元礼使人谓李曰:“胡元礼在,此人莫觅活。”李谓使者曰:“日知在,此人莫觅死。”竟免之。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进谏曰:“臣按周礼:均工乐胥,不参士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旷,皆终身继代,不改其业。故魏武帝欲使祢衡击鼓,乃解朝衣,露体而击之,问其故,对曰:‘不敢以先王法服,为伶人衣也。’虽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但为殷鉴。天下新定,开太平之运,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庙廊,固非创业规模,贻厥子孙之道。”高祖竟不能从。
周兴、来俊臣罗织衣冠,朝野惧慑。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谏曰:“臣闻曲逆之事汉祖,谋疏楚之君臣,乃用黄金七千斤,行反间之术,项羽果疑臣下,陈平之计遂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如当有凶慝,焉知不先谋疏陛下君臣,后除国家良善?臣恐为社稷之祸。伏乞陛下回思迁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恨。臣得没为忠鬼,孰与存为谄人。如罗织之徒,即是疏间之渐,陈平反间,其远乎哉!”遂为俊臣所构,放于岭表。俊臣死,征还,途次桂阳而终,赠济州刺史。中宗朝,追复本官。
武三思得幸于中宫,京兆人韦月将等不堪愤激,上书告白其事。中宗惑之,命斩月将。黄门侍郎宋执奏,请按而后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侧门,迎谓曰:“朕以为斩矣,何以缓之?”命促斩。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竟不问而斩之,臣恐有窃议。”固请按而后刑。中宗大怒,曰:“请先斩臣,不然终不奉诏。”乃流月将于岭南,寻使人杀之。
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柳浑以斜封官复旧职,上疏谏曰:“陛下即位之初,纳姚、宋之计,咸黜斜封。今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先帝之意不可违。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不可褒赠,李多祚、郑克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之道消,小人之道长,为正者衔冤,附伪者得志,将何以止奸邪?将何以惩风俗耶?”睿宗遂从之,因而擢浑拜监察御史。(原注:《太平御览》曰:“柳浑拜监察御史,台中执法之地,动限仪矩。浑性放旷,不甚检束。察长拘谨,忿其疏纵,浑不乐,乞外任。执政惜其才,特奏为左补阙。”)
韦仁约弹右仆射褚遂良,出为同州刺史。遂良复职,黜仁约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约对曰:“仆狂鄙之性,假以雄权,而触物便发。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然,不能碌碌为保妻子也。”时武候将军田仁会与侍御史张仁不协而诬奏之。高宗临轩问仁,仁惶惧,应对失次。仁约历阶进曰:“臣与仁连曹,颇知事由。仁懦而不能自理。若仁会眩惑圣听,致仁非常之罪,则臣事陛下不尽,臣之恨矣。请专对其状。”词辩纵横,高宗深纳之,乃释仁。仁约在宪司,于王公卿相未尝行拜礼,人或劝之,答曰:“雕鹗鹰,岂众禽之偶!奈何设拜以卑之!且耳目之官,固当独立耳。”后为左丞,奏曰:“陛下为官择人,无其人则阙。今不惜美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振举纲目,朝廷肃然。
李义府恃恩放纵,妇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系大理,乃托大理丞毕正义曲断出之。或有告之者,诏刘仁轨鞫之。义府惧泄,系正义于狱。侍御史王义方将弹之,告其母曰:“奸臣当路,怀禄而旷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难以危身,不孝。进退惶惑,不知所从。”母曰:“吾闻王母杀身以成子之义。汝若事君尽忠,立名千载,吾死不恨焉。”义方乃备法冠,横玉阶弹之。先叱义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后跪宣弹文云云。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叶州司户。秩满,于昌乐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撰《笔海》十卷。门人何彦先、员半千制师服三年,毕丧而去。
李昭德在则天朝,时谀佞者必擢用,有人于洛水中获白石,有数点赤,诣阙请进。宰臣诘之,其人曰:“此石赤心,所以进。”昭德叱之曰:“洛水石岂尽反耶?”左右皆大笑。昭德建立东都罗城及尚书省洛水中桥,人不知役而功成就。除数凶人,狱遂罢。以持正廷诤,为皇甫文所构,(案:《唐书 李昭德传》:昭德为邱、邓汪所构,与此异)与来俊臣同日弃市。国人欢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张,反为所构,云结少年为耐久朋。则天大怒,下狱勘之,易之以张说为证。召大臣,令元忠与易之、说等定是非,说气逼不应。元忠惧,谓说曰:“张说与易之共罗织魏元忠耶?”说叱曰:“魏元忠为宰相,而有委巷‘罗织’之言,岂大臣所谓!”则天又令说言元忠不轨状,说曰:“臣不闻也。”易之遽曰:“张说与元忠同逆。”则天问其故,易之曰:“说往时谓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摄成王之位,此其状也。”说奏曰:“易之、昌宗大无知,所言伊、周徒闻其语耳,不知伊、周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绶,臣以郎官拜贺。元忠曰:‘无尺寸之功,而居重任,不胜畏惧。’臣曰:‘公当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历代书为忠臣,陛下遣臣不学伊、周,使臣将何所学?”说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为党。然附易之,有台辅之望;附元忠,有族灭之势。臣不敢面欺,亦惧元忠冤魂耳。”遂焚香为誓。元忠免死,流放岭南。
张易之、昌宗贵宠用事,有潜相者言其当王,险薄者多附会之。长安中,右卫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宋时为御史中丞,奏请穷理其状。则天曰:“易之已有奏闻,不可加罪。”曰:“易之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且谋反大逆,法无容免。请勒就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言发祸从,即入鼎镬,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遽宣王命,左拾遗李邕历阶而进曰:“宋所争,事为国家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则天意始解。乃传命,令易之就狱推问。斯须,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辞谢。拒而不见,令使者谓之曰:“公事当公言之。私见即私,法无私也。”谓左右:“恨不先打竖子脑破,而令混乱国经,吾负此恨久矣!”时朝列呼易之、昌宗为“五郎”、“六郎”,郑杲曰:“公何称易之为卿?”曰:“郑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当卿号;若以亲,当为‘张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张氏家僮,号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惭而退。
宋。则天朝,以频论得失不能容,而惮其公正,乃止敕往扬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宪府,按州县乃监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识其所谓,请不奉制。”无何,复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复奏曰:“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且仲翔所犯赃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监察御史,今敕臣,恐陛下有危臣之意,请不奉制。”月余,优诏令副李峤使蜀,峤喜,召曰:“叨奉渥恩,与公同谢。”曰:“恩制示礼数,不以礼遣,不当行,谨不谢。”乃上言曰:“以臣副峤,何也?恐乖朝廷故事,请不奉制。”易之等冀出使,当别以事诛之。既不果,伺家有婚礼,将刺杀之。有密以告者,乘车舍于他所,乃免。易之寻伏诛。
宗楚客兄秦客潜劝则天革命,累迁内史,后以赃罪流于岭南死。楚客无他材能,附会武三思,神龙中为中书舍人。时西突厥阿史那与忠节不和,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徙忠节于内地,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纳忠节厚赂,请发兵以讨西突厥,不纳元振之奏。突厥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监察御史崔琬劾楚客等,中宗不从,遽令与琬和解。俄而韦氏败,楚客等咸诛。
文宗谓宰臣曰:“太宗得魏徵,采拾阙遗,弼成圣政;今我得魏暮,于疑似之间,必极匡谏,虽不敢望贞观之政,庶几处无过之地。”令授暮右补阙,敕舍人善为词。又问暮曰:“卿家有何图书?”暮曰:“家书悉无,惟有文贞公笏在。”文宗令进来。郑覃在侧曰:“在人不在笏。”文宗曰:“卿浑未晓。但甘棠之义,非要笏也。”
崔颢有美名,李邕常欲一见。及颢至献文,其首云:“十五嫁王昌。”邕叱起曰:“小子无礼。”遂不接。
肃宗以王至为相,尚鬼神之事,分遣女巫遍祷山川。有巫者少年盛服,乘传而行,中使随之,所至诛求金帛,积载于后,与恶少十数辈横行州县。至黄州,左震为刺史,晨至驿门,扃户不启。震命坏锁而入,曳巫斩阶下,恶少皆死。籍其缗钜万,金宝堆积,悉列上曰:“臣已斩巫。请以所籍钱,代臣贫民输税,其中使送上,臣请死。”朝廷慰奖之。
李公勉罢岭南节度,至石门停舟,悉搜家人犀象投水中。
德宗在东宫,雅好杨崖州字,尝令打《李楷洛碑》,钉壁以玩。及即位,征拜。炎有崖谷,言论持正,对见必为之加敬,岁余不倦。及后以刘晏事,上不怿,卢杞揣知上意,因倾之。
许孟容为给事中,宦者有以权幸相诱者,拒绝之。虽不大拜,亦不为患。
韦相贯之为右丞,僧广宣造门曰:“窃知阁下不久拜相。”贯之叱曰:“安得此言。”命草奏,僧惶恐而出。
朝廷每降使新罗,其国必以金宝厚为之赠,唯李纳判官一无所受,深为同辈所嫉。
●卷三 雅量
狄梁公与娄师德同为相,狄公排斥师德非一日,则天问狄公曰:“朕大用卿,卿知所自乎?”对曰:“臣以文章直道进身,非碌碌因人成事。”则天久之曰:“朕比不知卿,卿之遭遇,实师德之力。”因命左右取筐箧,得十许通荐表,以赐梁公。梁公阅之,恐惧引咎,则天不责。出于外曰:“吾不意为娄公所涵,而娄公未尝有矜色。”
唐公临性宽仁多恕,尝欲吊丧,令家僮归取白衫,僮仆误持余衣,惧未敢进。临察之,谓曰:“今日气逆,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之。”又令煮药,不精,潜觉其故,又谓曰:“今日阴晦,不宜服药,可弃之。”终不扬其过失。
裴度在中书,印忽亡失,度命张筵,举座不晓其故。夜半宴酣,左右曰:“印复得。”度不答,极欢而罢。或问其故,度曰:“此盖诸胥盗印书券耳。缓之则存,急之则投诸水火。”人服其临事不挠。
阳道州城未尝有所蓄积,虽所服用不可阙者,客称某物可佳可爱,公辄喜授之。有陈苌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
韩皋为京兆尹。时久旱祈雨,县官读祝文,专心记公家讳,及称官衔毕,误呼先相之名,皋但惨然,因命重读,亦不加责。在夏口,尝病小疮,令医傅膏不濡,公问之,医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韩皋实是硬。”初皋自贬所量移钱塘,与李不协。后皋在鄂州,梦万岁楼上挂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楼者,高也。岂韩皋来代我乎?”意甚恶之,果移镇浙右。
文宗对翰林诸学士,因论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数称陈拾遗名,柳舍人目之,裴不觉。上顾柳曰:“陈字伯玉,近亦多以字行。”
裴晋公为门下侍郎,过吏部选人官,谓同过给事中曰:“吾徒侥悻至多;此辈优一资半级,何足问也?”一皆注定,未曾退量。公不信术数,不好服食,每语人曰:“鸡猪鱼蒜,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其宏达皆此类。
文宗将有事南郊,祀前,本司进相扑人。上曰:“方清齐,岂合观此事?”左右曰:“旧例也,已在外祗候。”上曰:“此应是要赏物,可向外相扑了。”即与赏令去。又尝观斗鸡,优人称叹大好鸡,上曰:“鸡好,便赐汝。”
文宗时入阁,郎官有误窥者。上觉之,班退,语宰相曰:“适省郎班内第某人,忽斜盼视朕,何也?”裴度对曰:“省郎卑微,安得如此!”欲与打著。上曰:“此小事,不打了。”
靖安李少师宗闵,不以威重自处,好与宾客饮宴谈笑。善饮酒。暑月临池,以荷为杯,满酌酒,密系持近口,以筋刺之而饮,不尽再举。既散,有人言:“昨饮大欢也。”李曰:“今日言欢,明前日之不欢。自今好恶,一不得言。”
夏侯孜在举场,有王生者,有时名,遇孜下第,偕游京西,凤翔节度使馆之,从事有宴召焉。酒酣,以骰子祝曰:“二秀才明年但得第,当掷堂印。”王生自负,怒曰:“吾诚浅薄,与夏侯孜同年乎?”不悦而去。孜后及第,累官至宰相,王生竟无所闻。孜在河中,王生之子不知有隙,偶获孜与其父生平书疏数纸,持以谒孜。孜问其所欲,一以予之,因召诸从事,语其事。
郑公尝拜扫还,白太宗:“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悉装束,而竟不行,何有此消息?”帝笑曰:“当时有心,畏卿等嗔,遂停耳。”
卢尚书承庆,总章初考内外官。有督运,遭风失米,卢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自若,无言而退。卢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李昭德为内史,娄师德为纳言,相随入朝。娄体肥行缓,李屡顾待不即至,乃发怒曰:“叵耐杀人田舍汉!”娄闻之,徐笑曰:“师德不是田舍汉,更阿谁是?”师德弟为岱州刺史,将别,谓之曰:“吾以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拜州牧,叨据过分,人所疾也,将何以全先人发肤?”弟长跪曰:“自今唾某面上者,亦不敢言,但拭之而已。以此自勉,庶不为兄忧。”师德曰:“此适以为我忧也。夫前人唾者,发于怒也,汝今拭之,是恶前人唾而拭,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而自乾,何若笑而受之?”当武后时,竟保其宠禄,率是道也。
皇甫德参上书,言:“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徵进曰:“贾谊当汉文帝之时,上书曰:‘可痛哭者三,可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为激切。不激切,则不能动人主之心;激切,则似谤讪。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今苟责之,则于后谁敢言?”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陆兖公为同州刺史,有家僮不下马;参军责之,鞭其背见血。因谒曰:“小吏犯公,请去。”兖公颔之曰:“奴见官人不下马,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参军不测而退。(原注:当曰:“不下马,打也得,不打也得。官人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
袁亻参之破袁晁,擒其伪公卿数十人,州县大具梏,谓必生致阙下。亻参曰:“此恶百姓,何足以烦人。”乃笞之,遣去。
韦丹少在洛阳,尝至中桥,见数百人喧集水滨,乃渔者网得大鼋,系之桥柱。丹不忍,问曰:“几钱可赎?”曰:“五千。”丹曰:“吾驴直三千,可乎?”于是与之,放鼋于水,徒步而归。
任迪简为天德判官。军中宴,后至当饮觥酒,吏误以醋酌。迪简以军使李景略令酷,发之则死矣,乃强饮之,遂病吐血。军中闻之皆泣下,景略为之省刑。及景略卒,军中请以为主。自卫佐拜御史中丞,为观军使,终易定节度使。
裴相尝应宏词,崔枢考之不第。及为相,擢之为礼部侍郎,笑曰:“此报德也。”枢惶恐欲坠阶,又笑曰:“戏言也。”
长庆初,赵相为太常卿,赞郊庙之礼。时罢相二十余年,年七十六,众服其健。右常侍郎孝奕笑曰:“是仆为东府试官所送进士也。”
元载之败,其女资敬寺尼真一,纳于掖庭。德宗即位,召至别殿,告其父死。真一自投于地,左右皆叱。德宗曰:“焉有闻亲之丧,责其哭踊?”遂扶出,众皆陨涕。
●卷三 识鉴
贞观二十年,王师旦为员外郎,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并有文辞,声振京邑。师旦考其策为下等,举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问无昌龄等名,师旦对曰:“此辈诚有词华,然其体轻薄,文章浮艳,必不成令器。臣擢之,恐后生仿效,有变陛下风俗。”上深然之。后昌龄为长安尉,坐赃解,而公瑾亦无所成。
中宗尝召宰相苏瑰、李峤子进见。二子同年。上曰:“尔宜记所通书言之。”瑰子应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峤子亡其名,亦进曰:“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上曰:“苏瑰有子,李峤无儿。”
张守,陕州平陵人也。自幽州入觐,过本县,见令李元,申桑梓之礼。见陕尉李桎梏裴冕,冕呼:“张公!困厄中岂能相救?”至灵宝,便奏充判官。(案:《唐书 裴冕传》:冕以王奏充判官,非张守,与此异)冕后至宰辅。
代宗宽厚出于天性。幼时,玄宗每坐于前,熟视之,谓武惠妃曰:“此儿有异相,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
西凉州俗好音乐,制《凉州》新曲,开元中列上献之。上顾问宁王,王进曰:“此曲虽佳,臣有闻焉:夫音者,始之于宫,散之于商,成之于角、征、羽,莫不根柢橐龠于宫、商也。宫杂而少商,征乱而加暴。臣闻:宫,君也;商,臣也。宫不胜则君势卑,商有余则臣下僭。君卑则畏下,臣僭则犯上。盖形之于音律,播之于歌咏,见之于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越之祸,悖乱之患,莫不由此曲也。”上闻之,默然。及安禄山之乱,华夏鼎沸,所以知宁王知音之妙也。
安禄山初为张韩公帐下走使。韩公尝洗足,韩公足下有黑子,禄山窃窥之。韩公顾而笑曰:“黑子是吾之贵相,汝何窥之?”禄山曰:“贱人不幸,两足皆有,亦似将军者,色黑而加大。”公奇之,约为义儿,深加慰勉。
王为太常卿。早起,闻永兴里人吹笛,问:“是太常乐人否?”曰:“然。”已后因阅乐而挞之。问曰:“何得罪?”曰:“卧吹笛。”又见康昆仑弹琵琶,云:“琵声多,琶声少,亦未可弹五十四丝大弦也。”自下而上谓之琵,自上而下谓之琶。
裴宽尚书罢郡,西归汴中,日晚维舟,见一人坐树下,衣服故敝。召与语,大奇之,谓“君才识自当富贵,何贫也?”举船钱帛奴婢与之,客亦不让。语讫上船,奴婢偃蹇者鞭扑之,裴公益以为奇,其人乃张建封也。
杜丞相鸿渐,世号知人。见马燧、李抱真、卢杞、陆贽、张宏靖、李藩,皆云“并为将相”,既而尽然。又大司徒杜公见张弘靖,曰:“必为宰相。”贵人多知人也如此。
潘炎,德宗时为翰林学士,恩渥极异。其妻刘氏,晏之女也。京尹某有故,伺候累日不得见,乃遗阍者三百缣。夫人知之,谓潘曰:“岂有人臣,京尹愿一见,遗奴三百缣帛?其危可知也!”遽劝潘公避位。子孟阳,初为户部侍郎,夫人忧惕曰:“以尔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惧祸之必至也。”户部解谕再三,乃曰:“试会尔同列,吾观之。”因遍招深熟者。客至,夫人垂帘视之。既罢会,喜曰:“皆尔之俦也,不足忧矣。末后惨绿少年,何人也?”答曰:“补阙杜黄裳。”夫人曰:“此人自别,是有名卿相。”
韦献公夏卿有知人之鉴,人不知也。因退朝,于街中逢再从弟执谊,从弟渠牟、丹,三人皆二十四,并为郎官。簇马久之,献公曰:“今日逢三二十四郎,辄欲题目之。”语执谊曰:“汝必为宰相,善保其末耳。”语渠牟曰:“弟当别奉主上恩,而连贵公卿。”语丹曰:“三命中,弟最长远,而位极旄钺。”由是竟如其言。
韦献公夏卿不经方镇,唯尝于东都留守辟吏八人,而路公随、皇甫崖州葛皆为宰相,张尚书贾、段给事平仲、卫大夫中行、李常侍翱、李谏议景俭、李湖南词皆至显官,亦知名矣。
李相绛,先人为襄州督邮,方赴举,求乡荐。时樊司空泽为节度使,张常侍正甫为判官,主乡荐。张公知丞相有前途,启司空曰:“举人悉不如李某秀才,请只送一人,请众人之资以奉之。”欣然允诺。又荐丞相弟为同舍郎。不十年而李公登庸,感司空之恩,以司空之子宗易为朝官。人问宗易之文于丞相,答曰:“盖代。”时人用以“盖代”为口实,相见论文,必曰:“莫是樊三盖代否?”后丞相之为户部侍郎也,常侍为本司郎中,因会,把诗侍郎唱歌,李终不唱而哂之,满席大噱。
韩太保皋深晓音律,尝观客弹琴为《止息》,乃叹曰:“妙哉,嵇生之音也!为是曲也,其当魏、晋之际乎?”《止息》与《广陵散》,同出而异名也。其音主商,商为秋声,天将肃杀,草木摇落,其岁之晏乎?此所以知魏之季慢也。其商弦与宫同,时臣夺其君之位乎?此所以知司马氏之将篡也。‘广陵’,维扬也;‘散’者,流亡之谓也。‘杨’者,武后之姓,言杨后与其父骏之倾覆晋祚者也。晋难兴,终‘止息’於此。其音哀愤而噍杀,操者蹙而よ痛,永嘉之乱,其应此乎?叔夜撰此,将贻后代之知音,且避晋祸,托之神鬼,史氏非知味者,安得不传其谬欤?”
吴兴僧昼一,字皎然,工律诗。尝谒韦苏州,恐诗体不合,乃于舟抒思,作古体十数篇为献。韦皆不称赏,昼一极失望;明日写其旧制献之,韦吟讽,大加叹赏。因语昼一云:“几致失声名。何不但以所工见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各有所得,非卒能致。”昼一服其能鉴。
骆浚者,度支司书手也。尝健羡一杂事典,题诗一绝于柏树曰:“干耸一条青玉直,叶铺千叠绿云低;争如燕雀偏巢此,却是鸾不得栖。”会度支使巡诸司,见此题,问左右,云:“浚所为也。”召与语,可听。曰:“钱粗晓,词气不卑,言语古壮,人品亦佳。”翌日,以语巡官李吉甫,遂擢为度支巡官。浚请兼巡覆官。自以微贱,不敢厕士大夫之列。月余,九门内勾出数十万贯;数月,关右、蒲、潼、京西、京北、三辅勾四百万,佐大门,却河阴斗门,曹、汴、宿、宋,无水潦之患。后典名郡,有令名。于春明门外筑台榭,食客皆名人。卢申州题诗云:“地如拳石,溪横似叶舟。”即骆氏池馆也。
裴晋公为相,布衣交友、受恩子弟,报恩奖引不暂忘。大臣中有重德寡言者,忽曰:“某与一二人皆受知裴公。白衣时,约他日显达,彼此引重。某仕宦所得已多,然晋公有异于初,不以辅佐相许。”晋公闻之,笑曰:“实负初心。”乃问人曰:“曾见灵芝、珊瑚否?”曰:“此皆希世之宝。”又曰:“曾游山水否?曰“名山数游,唯庐山瀑布状如天汉,天下无之。”晋公曰:“图画尚可悦目,何况亲观?然灵芝、珊瑚,为瑞为宝可矣,用于广厦,须杞、梓、樟、楠;瀑布可以图画,而无济于人,若以溉良田,激碾,其功莫若长河之水。某公德行文学、器度标准,为大臣仪表,望之可敬;然长厚有余,心无机术。伤于畏怯,剥割多疑。前古人民质朴,征赋未分,地不过数千里,官不过一百员。内无权悻,外绝奸诈。画地为狱,人不敢逃;以赭染衣,人不敢犯。虽已列郡建国,侯伯分理;当时国之大者,不及今之一县,易为匡济。今天子设官一万八千,列郡三百五十,四十六连帅,八十万甲兵。礼乐文物,轩裳士流,盛于前古。材非王佐,安敢许人!”
相国牛僧孺,或言仙客之后,居宛、叶之间。少孤贫,力学有志。永贞中擢进士第,与同辈过政事堂,宰相谓曰:“扫厅奉候。”僧孺独出曰:“不敢。”众耸异之。元和初,登制科,历省郎至丞相。大中初卒。后白敏中入相,乃奏,谥曰“简”。
李珏,字待价,赵郡赞皇人。早孤,居淮南,养母以孝闻。举明经,华州刺史李绛见而谓之曰:“日角珠庭,非常人也,当掇进士科。明经碌碌,非子发迹之地。”一举不第。应进士举,许孟容为礼部,擢上第。释褐,署乌重胤河阳府推官,书判高等,授渭南县尉,迁右拾遗,左迁下わ县令。丁母忧,庐居三年,不入室。免丧,诸侯交辟,皆不就。牛僧孺在武昌,掌书记,归御史府。韦处厚秉政,称曰:“清庙之器,岂击搏才乎?”擢拜礼部员外郎,改吏部员外。李宗闵为相,擢知制诰,改司勋员外郎,库部郎中,文宗召充翰林学士。珏风格端肃,属词敏赡,恩倾一时。累迁户部侍郎承旨,天子屡欲以为相。郑注以方术为侍讲学士,李训自流人入内廷,珏未尝私焉。训、注交谮,贬江州刺史。训诛,征为户部侍郎,与杨嗣复同日拜相。上虽切于求理,终优游不断。同列陈夷行、郑覃请经术孤立者进用,珏与嗣复论地胄词彩者居先,每延英议政,多异同,卒无成效,但寄之颊舌而已。文宗将崩,以敬宗子陈王成美为托。武宗立,事由两军,贬昭州刺史。宣宗即位,累迁河阳三城节度,吏部尚书。崔郸薨,又拜检校左仆射、淮南节度使。三载,薨,谥贞穆。
李廓为武宁军节度使,不治,右补阙郑鲁上疏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乞速命良将,救此一方。”宣宗未之省。麦熟而徐师果乱,上感悟鲁言,擢为起居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