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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语林 宋 王谠 ●卷一 德行 文中子,隋末隐于白牛,著《王氏六经》。北面受学者皆时伟人,国初多居佐命之列。自贞观后,三百年问号称至治,而《王氏六经》卒不传。至元和初,刘禹锡撰《宣州观察使王ど碑》,盛称文中子能昭明王道,以大中立言,游其门者皆天下俊杰;自余士大夫拟议及史册,未有言文中子者。 姚崇每与儿孙会集,曰:“外甥自非疏,但别姓耳。”遣与儿侄连名。 玄宗重午日,赐丞相钟乳。宋命子弟将此付医人合炼,对曰:“上之所赐,必当珍异,付其家,必遭窃换。”曰:“持诚示信,尚惧见猜,以猜示人,其可得乎?尔勿以此待人。” 开元、天宝之间,传家法者:崔沔之家学,崔均之家法。 玄宗诸王友爱特甚,常思作长枕大被,与同起卧。诸王或有疾,上辗转终日不能食。左右开喻进膳,上曰:“弟兄,吾之手足,手足不理,吾身废矣,何暇更思寝食?”上于东都起五王宅,又于上都创花萼楼,益与诸王会聚。或讲经义,赋诗饮酒,欢笑戏谑,未尝猜忌。 肃宗在东宫,为林甫所篝,势几危者数矣。鬓发班白。入朝,上见之侧然,曰:“汝归院,吾当幸。”及上到宫中,庭宇不洒扫,而乐器屏弃,尘埃积其上。左右使令亦无妓女。上为之动色,顾谓力士曰:“太子居处如此,将军盍使我知乎?”(原注:上在禁中不呼力士名,呼为将军)力士奏曰:“臣尝欲言,太子不许,云‘无勤上念’。”乃诏力士,令京兆尹亟选人间女子颀长洁白五人,将以赐太子。力士趋出庭下,复奏曰:“臣宣旨京兆尹阅女子,人间嚣然,而朝廷好言事者得以为口实。臣伏见掖庭中,故衣冠以事没入其家者,宜可备选。”上大悦,使力士诏掖庭令,按籍阅视,得五人,以赐太子。而章敬吴皇后在选中,后生代宗皇帝。 肃宗为太子,尝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需。上顾太子,使太子割。肃宗既割,余污漫刃,以饼洁之,上熟视,不怿;肃宗徐举饼啖之,上大悦,谓太子曰:“福当如是爱惜。” 玄宗西幸,车驾将自延秋门出,杨国忠请由左藏库西,上从之。望见千余人持火以俟驾。上驻跸曰:“何用此?”国忠对曰:“请焚库积,无为盗守。”上敛容曰:“盗至,若不得此,必厚敛于人。不如与之,无重困吾民也。”命彻火炬而后行。闻者皆感激流涕,迭相语曰:“吾君爱人如是,福未艾也。虽太王去豳,何以过于此也。” 玄宗西幸,始入斜谷。天尚早,烟雾甚晦。知顿使、给事中韦倜于野中得新熟酒一壶,跪献于马首数四,上不为之举。倜惧,乃注以他器,自引一,满于上前。上曰:“卿以我为疑耶?始吾即位之初,尝饮大醉,损一人,吾悼之,因以为戒。迨今四十余年,未尝甘酒味。”指力土及近侍者曰:“此皆知之,非绐卿也!” 天宝中,有一书生旅次宋州。时李公勉年少贫苦,与此书生同店。而不旬日,书生疾作,遂至不救。临绝,语公曰:“某家住洪州,将于北都求官,于此得疾且死,其命也。”因出囊金百两遗公,曰:“某之仆使无知有此,足下为我毕死事,余金奉之。”李公许为办事。及礼毕,置金于墓中,而同葬焉。后数年,公尉开封。书生兄弟赍洪州牒来,累路寻生行止。至宋州,知李为主丧事。专诣开封,请金之所在。公请假至墓所,出金以付焉。 德宗初即位,深尚礼法。谅暗中,召诸王食马齿羹,不设盐酪。皇姨有寡居者,时节入宫,妆饰稍过,上见之极不悦。异日如礼,乃加敬焉。 崔吏部枢夫人,太尉西平王晟之女也。晟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妇耳语久之,崔氏妇颔之而去。有顷复来。晟曰:“何事?”女对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适,使人往候。”晟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为人妇,岂有阿家病,不检校汤药,而与父作生日?”遽遣走檐子归,身亦续至崔氏家问疾,且拜请教训子不至。晟治家整肃,贵贱皆不许时世妆梳。勋臣之家,称“西平礼法。” 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未敢失礼,乃寄钱物百万,并毡车一乘。使者未敢进,乃于宅门伺候。有肩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褛。问:“何人?”曰:“相公夫人。”使者遽归以告,师古乃止。 杜太保宣简公,大历中,有故人遗黄金百两;后三年为淮南节度使,其子来投,公取其黄金还之,缄封如故。 检校刑部郎中程皓,性周慎,不谈人短。每于侪类中见人有所訾,未曾应对,候其言毕,徐为辩曰:“此皆众人妄传,其实不尔。”更说其人美事。曾于广坐被人酗骂,席上愕然,皓徐起避之,曰:“彼人醉耳,何可与言。” 高利自濠州改楚州。时江淮米贵,职田每年得粳米直数千贯。准例替人五月五日以前到者,得职田。利欲以让前人,发州,所在故为淹泊,过限数日然后到州,士子称焉。 兵部李约员外尝江行,与一商胡舟楫相次。商胡病,因邀相见,以二女托之,皆绝色也。又与一珠,约悉唯唯。及商胡死,财宝钜万,约悉籍其数送官,而以二女求配。始殓商胡,约自以夜光之,人莫知也。后死商胡有亲属来理资财,约请官可发掘检之,夜光果在。其密行皆此类也。 仆射柳元公家行为士大夫仪表。居大官,奉继亲薛夫人之孝,凡事不异布衣时。薛夫人左右仆使至有以小字呼公者。性严重,居外下辇,常惕惧。在薛夫人之侧,未尝以严颜色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内外,当世无比。宗族穷苦无告,因公而存立者甚众。在方镇,子弟有事他适,所经境内,人不知之。族子应规,为水部员外郎,求公为市宅,公不与。潜语所亲曰:“柳应规以儒素进身,始入省,便造新宅,殊不若且税居之为善也。”及水部没,公抚视孤幼,恩意加厚,特为置居处,诸子皆与身名。族孙立疾病,以儿女托;公廉察鄂州,嫁其孤女,虽箱箧刀尺微物,悉手自阅视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继外族薛氏。前后与舅能、从同时领方镇,居省闼;又与薛氏舅苹同时为观察使,妻父韩仆射同时居大僚:未尝敢以爵位自高,减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元和已后,大僚睦亲旧者,前辈有司徒郑公,中间有杨詹事凭、柳元公,其后李相国武都公宗闵。 裴尚书武,奉寡嫂,抚甥侄,为中表所称。尚书卒后,工部夫人崔氏话其仁,辄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长兄也。兄弟皆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群从居显列者,不可胜书。泰章后亦为尚书。 沈吏部传师,性和易,不从流俗,不矫亢。观察三郡,去镇无余蓄。京城居处隘陋,不加一椽。所辟宾僚,无非名士。身没之后,家至贫苦。二子继业,并致时名,又以报施不妄。其父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见称于时。公亦为史官,及出领湖南、江西,奉诏在镇修《宪宗实录》,当时荣之。 刘敦儒事亲以孝闻。亲心绪不理,每鞭之见血,则一日悦畅。敦儒常敛衣受杖,曾不变容。宪宗朝旌表门闾。又赵郡李公道枢先夫人卢氏性严,事亦类此。道枢名声已闻,又在班列,宾至门,往往值其受杖。 荥阳郑还古,俊才嗜学,性孝友。初家青、齐间,值李师道叛命,扶老亲归洛,与其弟自舁肩舆。晨暮奔追,两肩皆疮。妻柳氏,仆射元公之女,有妇道。弟齐古,好博戏赌钱。还古帑中恣其所用,齐古得之辄尽。还古每出行,必封管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傥博,勿使别取债息,为恶人所陷也。”弟感其言,为之稍节。有堂弟善栗,投许昌军为健儿。还古使使召之,自与洗沐,同榻而寝,因致书方镇,求补他职。竟以刚躁喜持论,不容于时。 路相随幼孤。其母问:“汝识汝父否?”曰:“不识。”曰:“正如汝面。”随号绝久之,终身不照镜。李卫公慕其淳素笃行,结为亲家,以女适路氏。 孙侍郎在翰林,父为太子詹事,分司东都。因春时游宴欢,忽念温清,进状乞省观。其词曰:“‘陟彼岵兮’,孰不瞻父?‘方寸乱矣’,何以事君?”自内廷径出。时皆称之。至华阴,拜河南尹。 宣宗天资友爱,敦睦兄弟。大中元年,作雍和殿于十六宅,数临幸,诸王无少长,悉预坐。乐陈百戏,抵暮而罢。诸王或有疾,斥去戏乐,即其卧内,躬自抚之,忧形于色。 宣宗郊天前一日,谒太庙。至宪宗室,捧而入,涕泗交下。左右观者莫能仰视。 宣宗尝出内府钱帛,建报圣寺。大为堂殿,金碧圬墁之丽,近所未有。堂曰介福之堂,宪宗御像在焉。堂之北曰虔思殿,上休憩所也。每由复道至寺。凡进荐于介福者,虽甚微细,必手自题缄。 万寿公主,宣宗之女。上在藩时,主尤钟爱。及下嫁,武德禁中旧仪,车舆有白金为饰者,及呈进,上曰:“我方以俭化天下,宜从近戚始。”乃命以铜制。主既行,每进见,上常诲曰:“无轻待夫,无干预时事。”又降御勖励,其末曰:“苟违吾戒,当有太平、安乐之祸。汝其勉之!”故十五年间,戚属缩然,如山东衣冠之法。 宣宗时,前进士于琮选尚永福公主,连拜秘书,擢校书郎、右拾遗,赐绯;左补阙、赐紫。事忽中止。丞相上审圣旨,上曰:“此女子,朕近与会食,对朕辄折匕箸。性情如此,恐不可为士大夫妻。”寻改琮尚广德公主,亦上次女也。 博陵崔亻垂,缌麻亲三世同爨。贞元已来,言家法者,以亻垂为首。亻垂生六子,一为宰相,五为要官。太常卿,太原尹酆,外壶尚书郎郾,廷尉郇,执金吾鄯,左仆射平章事郸(原注:郾及郓,五知贡举,得士百四十八人)。兄弟亦同居光德里一宅。宣宗尝叹曰:“崔郸家门孝友,可为士族之法矣。”郸尝篝小斋于别寝,御书赐额曰:德星堂。 大中年,丞郎宴席。蒋公伸在座,忽酌一杯,言曰:“座上有孝于家,忠于国,名重于时者,饮此爵。”众无敢举。李孝公景让起引饮之,蒋以为然。 李尚书性仁爱,厚于中外亲戚,时推为首。尝为一簿,遍记内外宗族姓名,及其所居郡县,置于左右。历官南曹。牧守及选人相知者赴所任,常阅籍以嘱之。 东川韦有翼尚书自判盐铁,镇梓潼,有重名。平生不饮酒,不务欢笑,为家讳“平”故也。 王咸少监,旧族之后。少入仕。遭丧,服除数年,不饮食酒肉。后因会聚,人劝勉之,咸捧肉欲,泪下盈盘,竟不食而离席,一坐为よ怛。后有人传于独狐公者,慕其独行,遂聘其女。 崔枢应进士,客居汴半岁,与海贾同止。其人得疾既笃,谓崔曰:“荷君见愿,不以外夷见忽。今疾势不起。番人重土殡,脱殁,君能终始之否?”崔许之。曰:“某有一珠,价万缗,得之能蹈火赴水,实至宝也。敢以奉君。”崔受之,曰:“吾一进士,巡州邑以自给,奈何忽蓄异宝?”伺无人,置于柩中,瘗于阡陌。后一年,崔游丐亳州,闻番人有自南来寻故夫,并勘珠所在,陈于公府,且言珠必崔秀才所有也。乃于亳来追捕,崔曰:“傥窀穸不为盗所发,珠必无他。”遂剖棺得其珠。沛帅王彦谟奇其节,欲命为幕,崔不肯。明年登第,竟主文柄,有清名。 懿宗器度深厚,形貌环玮,仁孝出于天性。郑太后崩,而蔬菜同士人之礼。公卿奉慰,无不感泣。 沈颜游钟陵,自章江入剑池,过临川。时天早,水将涸。阻风,泊小渚。获败碑,字存者十七八,乃抚州刺史颜鲁公之文,即临川所沈碑也。其文多载鲁公之德业。 李英公为仆射,其姊病,必亲为粥,火燃,辄焚及其髭。姊曰:“仆妾甚多,何为自苦若是?”曰:“岂为无人耶。顾姊年与皆老,欲久为姊粥,复可得乎?” 皇甫文备,武后时酷吏。与徐大理有功论狱,诬徐党逆人,奏成其罪,武后特出之。无何,文备为人所告,有功讯之在宽。或曰:“彼曩将陷公于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徐曰:“尔所言者私怨,我所守者公法,安可以私害公也。” 朱正谏敬则,代著孝义,自宇文周至唐,并令旌表,门标六阙。 元鲁山自乳兄子,两乳涯流,能食,其乳方止。 长安中争为碑志,若市贾然。大官薨,其门如市,至有喧竞扌致,不由丧家者。裴均之子求铭于韦相,许缣万匹,贯之曰:“宁饿不苟。” ●卷一 言语 杜司徒常言:“处世无立敌。”范仆射常言:“丈夫中年能损嗜欲,未有不贵达者。” 陈子云:“代宗时,有术士曰唐若山,饵芝术,咽气导引,寿不逾八十。郭尚父立勋业,出入将相,穷奢极侈,寿邻九十。” 兴元中,有僧曰法钦。以其道高,居径山,时人谓之径山长者。房孺复之为杭州也,方欲决重狱,因诣钦,以理求之曰:“今有犯禁,且狱成,于至人活之与杀之孰是?”钦曰:“活之则慈悲,杀之则解脱。” 陈子曰:“卫公之战伐,无兵也。杜员外咏歌,无诗也。张长史草圣,无书也。” 太宗止一树下,颇嘉之,宇文士及从而颂美之,不容于口。帝正色曰:“魏徵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意疑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常不能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亦何聊乎?”意复解。 武卫将军秦叔宝,晚年常多疾病。每谓人曰:“吾少长戎马,经百余战,计前后出血不啻数斛,何能无疾乎?” 太宗将致樱桃于阝公(原注:隋后封为阝公),称“奉”则似尊,言“赐”又似卑,及问之虞监。监曰:“昔梁帝遗齐巴陵王,称‘饷’。”遂从之。 太宗之征辽也,作飞梯临其城。有应募为梯首者,城中矢射如雨,竟为先登。英公指谓中书舍人许敬宗曰:“此人岂不大健?”敬宗曰:“健即大健,要是未解思量。”帝闻,特罢之。 司稼卿梁孝仁,高宗时造蓬莱宫,诸庭院列树白杨。将军契何力,铁勒之渠率也,于宫中纵观。孝仁指白杨曰:“此木易长,三数年间,宫中可荫影。”何力一无所应,但诵古人诗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意此是冢墓间木,非宫室中所宜种。孝仁遂令拔去,更种梧桐。 昆明池者,汉武帝所置。蒲鱼之利,京师赖之。中宗朝,安乐公主请之。帝曰:“前代以来不以与人,此则不可。”主不悦,因役人徒别凿,号曰定昆池。既成,中宗往观,令公卿赋诗。李黄门日知诗曰:“但愿暂思居者逸,无使时传作者劳。”及睿宗即位,谓之曰:“当时朕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若是!”寻迁侍中。 魏徵陈古今理体,言太平可致。太宗纳其言。封德彝难之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徵书生,若信其虚论,必乱国家。”徽语之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虽与蚩尤战,既胜之后,便致太平。四夷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理。桀为乱德,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返朴素,至今应为鬼魅,宁可得而教化耶?”德彝无以难之。徵薨,太宗御制碑文并御书。后为人所谗,敕令踣之。及征辽不如意,深自悔恨,乃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举也。”既渡,驰驿以少牢祭之,复立碑焉。 太宗尝临轩谓侍臣曰:“朕非不能恣情为乐,常每励心苦节,卑宫菲食者,正为苍生尔。我为人主,兼行将相事,岂不是夺公等名?昔汉高得萧、曹、韩、彭,天下宁宴;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吕,四海安。此事朕并兼用之。”给事中张行成谏曰:“有隋失道,天下沸腾。陛下拨乱反正,拯生人于涂炭,何禹、汤所能拟?陛下圣德含光,规模宏远,虽文、武之烈,实无以加。何用临朝对众,与之校量。将谓天下已定,不藉其力,复以万乘至尊,与臣下争功。臣备员近枢,非敢知献替事,辄陈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纳之,俄迁侍中。 高宗朝,晋州地震,雄雄有声,经旬不止。高宗以问张行成,行成对曰:“陛下本封于晋,今晋州地震,不有徵应,岂使然哉!夫地,阴也,宜安静而乃屡动。自古祸生宫掖,衅起宗亲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诸王公主谒见频烦,乘间伺隙;复恐女谒用事,臣下阴谋。陛下宜深思虑,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纳之。 则天以武承嗣为左丞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权,何也?”则天曰:“我子侄,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侄之亲,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则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夺,何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宝位其能安乎?陛下之子,受何福庆,而委重权于侄手?事之去矣!”则天惧曰:“我未思也。”即日罢承嗣政事。 太宗射猛兽于苑内,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发,殪四豕。有一雄豕直来冲马,吏部尚书唐俭下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顾而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俭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善之,因命罢猎。 太宗言尚书令史多受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遗之,司门令史果受绢一匹。太宗将杀之,裴矩谏曰:“陛下以物试之,遽行极法,诱人陷罪,非‘道德、齐礼’之义。”乃免。 张玄素,贞观初,太宗闻其名,召见,访以理道。玄素曰:“臣观自古以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主,欲使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有五条不中者,何况万务乎?以日继月,以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鉴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纳之。 太宗幸九成宫,还京,有宫人憩川县官舍。俄而李靖、王至,县官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太宗闻之,怒曰:“威福岂由靖等?何为礼靖等而轻我宫人!”即令按验川官属。魏徵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贱隶。论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访阙廷法式朝觐,陛下问人疾苦。靖等自当与官吏相见,官吏不可不谒。至于宫人,供养之外,不合参承。若以此罪,恐不益德音,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舍不问。 谷那律,贞观中为谏议大夫,褚遂良呼为“九经库”。永徽中,尝从猎,途中遇雨,高宗问:“油衣若为得不漏?”对曰:“能以瓦为之,不漏也。”意不为畋猎。高宗深赏焉。赐帛二百匹。 武德初,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三上表,以事谏。其一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狩,须顺四时。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意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并蒙赏赉。但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岂少此物乎?”其二曰:“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此谓淫风,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择。愿陛下纳选贤才,以为寮友,则克安磐石,永固维城矣。”高祖览之悦,赐帛百匹,遂拜为侍御史。 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后,其行台仆射苏世长以汉南归顺。高祖责其后服。世长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猎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高祖与之有旧,遂笑而释之。后从猎于高陵,是日大获,陈禽于旌门。高祖顾谓群臣曰:“今日畋,乐乎?”世长对曰:“陛下废万几,事畋猎,不满十旬,未为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对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尝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之所作耶?何雕丽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诡疑是炀帝?”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帝王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所造,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当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不忘俭约,今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每优容之。前后匡谏讽刺,多所宏益。 张文素为给事中。贞观初,修洛阳宫,以备巡幸,上书极谏。太宗善之,赐彩三百匹。魏徵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将幸九成宫,马周上疏谏曰:“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宫,去京三百余里,銮舆动轫,俄经旬日,非可朝发暮至;脱上皇或思感,欲即见陛下者,将何逮之。且车驾今行,本意避暑;则上皇尚留热处,而陛下自逐凉处。温清之道,臣切不安。”太宗称善。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徵进曰:“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所问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总章中,高宗将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以为非便。高宗闻之,召五品以上,谓曰:“帝王五载一巡狩,群后四朝,此盖常礼。朕欲暂幸凉州,乃闻中外咸谓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对者。详刑大夫来公敏进曰:“陛下巡幸凉州,宣王略,求之故实,未虚令典。但随时度事,臣下窃有所疑。高丽虽平,余寇尚梗;西道经略,兵犹未停。且陇右诸州,人户少寡,供待车驾,备拟稍阙。臣闻中外实有窃议。”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陇,存问故老,狩即还。”遂下诏停西幸,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德宗既贬卢杞,然常思之。后欲稍迁,朝臣恐惧,皆有谏疏。上问李公曰:“卢杞何处奸邪?”对曰:“陛下不知,此所以为奸邪也。” 马司徒之孙始生,德宗名之曰“继祖。”笑曰:“此有二意,谓以索系祖也。” 陆长源以旧德为宣武行军司马,韩愈为巡官。或讥年辈相悬。周愿曰:“大虫老鼠,俱为十二相属,何怪之有。”旬日传于长安中。 高贞公郢为中书舍人九年,家无制草。或曰:“前辈有制集,焚之何也?”答曰:“王言不可存于私家。” 高贞公致仕,制云:“以年致政,抑有前闻;近代寡廉,罕由斯道。”是时杜司徒年过七十,无意请老。裴晋公为舍人,以此讥之。 宪宗忽问:“京兆尹几员?”李相吉甫对曰:“京兆三员:一员大尹,二员少尹。”人以为善对。 衢州人余长安,父叔二人为同郡方金所杀。长安八岁自誓,十七乃复仇。大理断死。刺史元锡奏:“余氏一家,遇横死者实二平人,蒙显戮者乃一孝子。”引《公羊传》“父不受诛,子得复仇”之义。时裴为宰相,李刑部为有司,事竟不行。老儒薛伯高遗锡书:“大司寇是俗吏,执政柄乃小生,余氏子宜其死矣!” 宪宗问赵相宗儒曰:“人言卿在荆门,球场草生,何也?”对曰:“罪诚有之。虽然,草生不妨球子。”上为之笑。 郑阳武常言欲为《易比》,以三百八十四爻各比人事。又云:“仁义之有庄周,犹禅律之有维摩诘,欲图画之,未能也。” 王相涯注《太玄》,常取以卜,自言所中多于《易》筮。 高贞公之子定,通王氏《易》。为图,合八出,以画八卦。上圆下方,合则为重,转则为演。七转为六十四卦,六甲八节备焉。著外传二十二篇。定,小字董二,时人多以小字称。初年七岁,读《尚书》至《汤誓》,问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答曰:“应天顺人。”又问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岂是顺人?”父不能答。年二十三,为京兆府参军卒。 李直方尝第果实,若贡士者。以绿李为首,楞梨为二,樱桃为三,柑为四。蒲桃为五。或荐荔枝,曰:“寄举之首。”又问:“栗如之何?”曰:“最有实事,不出八九。”始范晔以诸香品时辈,侯味虚撰《百官本草》,皆此类也。 宋济老于词场,举止可笑。尝试赋,语失官韵,乃抚膺曰:“宋五又坦率矣!”因此大著。后礼部上甲乙名,德宗先问:“宋五坦率否?” 伊慎每求族望以嫁子,李长荣则求时名以嫁子,皆自署为判官。奏言:“臣不敢学交质罔上。”德宗从之。 李德裕太尉未出学院,盛有词藻,而不乐应举。吉甫相,俾亲表勉之。卫公曰:“好驴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叙官也。 李吉甫为相,以武相元衡同列,事多不叶。每退,公词色不怿。掌武启白曰:“此出之何难!”乃请修狄梁公庙。于是武相渐求出镇,智计已闻于早成矣。 ●卷一 政事上 高祖时,严甘罗,武功人。剽劫,为吏所拘。上谓曰:“汝何为作贼?”对曰:“饥寒交切,所以为盗。”上曰:“吾为汝君,使汝穷乏,吾之罪也。”赦之。 太宗亲录囚徒,死者二百九十人,令来年秋就刑。及期毕至,悉原之。 岑文本谓人曰:“吾见马周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芜,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昔之苏、张、终、贾,正应尔耳。”(案此条宜列《言语》,原书分门未当,多有类此) 姚崇引宋为御史中丞,顷之入相。宋善守法,故能持天下之政;姚善应变,故能成天下之务。二人执性不同,同归于道;协心翼赞,以致于治。 姚元之牧荆州。受代日,民吏泣拥遮不使去;马鞭、镫,民皆藏留之。上闻,赐诏褒之。 玄宗宴蕃客。唐崇句当音声,先述国家盛德,次序朝廷欢娱,又赞扬四方慕义,言甚明辨。上极欢。崇因长入人许小客求教坊判官,久之,未敢奏。一日,过崇曰:“今日崖公甚蚬斗,欲为弟奏请,沈吟未敢。”崇谓小客有所欲,乃赠绢两束。后数日,上凭小客肩,行永巷中。小客曰:“臣请奏事。”上乃推去之,问曰:“何事?”对曰:“臣所奏,坊中事耳。”小客方言唐崇,上遽曰:“欲得教坊判官也?”小客蹈舞曰:“真圣明,未奏即知。”上曰:“前宴蕃客日,崇辞气分明,我固赏之,判官何虑不得?汝出报,令明日玄武门来。”小客归以语崇,崇蹈舞欢跃。上密敕北军曰:“唐崇来,可驰马践杀之。”明日,不果杀。乃敕教坊使范安及曰:“唐崇何等,敢干请小客奏事?可决杖,递出五百里外。小客更不须令来。”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为“蚬斗”,以每日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颜鲁公真卿为监察御史,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马使。五原有冤,狱决乃雨,郡人呼“御史雨”。 玄宗御劝政楼大,纵士庶观看百戏,人物嗔咽,金吾卫士指遏不得。上谓力士曰:“吾以海内丰稔,四方无事,故盛为宴乐,与万姓同欢;不谓众人喧闹若此,汝有何计止之?”力士曰:“臣不能止也。请召严安之处分打场,以臣所见,必有可观。”上从之。安之周行广场,以手板画地,示众曰:“逾此者必死!”是以终日宴,咸指其画曰:“严公界境。”无人敢犯者。 玄宗所幸美人,忽中夜梦见人召去,纵酒密会,极欢尽意,醉厌而归。觉来流汗倦怠,忽忽不乐,因言于上。上曰:“此术人所为也。汝若复往,但随时以物记之,必验。”其夕熟寐,飘然又往。美人半醉,见石砚在前席,密以手文印于曲房屏风上。寤而具启。上乃潜令人诣宫观求之,果于东明观中得其屏风,手文尚在,所居道流已潜遁矣。 开元中,山东蝗。姚元崇奏请遣使分捕。上曰:“蝗虫,天灾也,由朕不德而致焉。卿请捕之,无乃违天乎?”崇曰:“《大田》之诗‘秉畀炎火’者,捕蝗之术也。古人行之于前,陛下用之于后。行之所以安农除害,国之大事也,陛下熟思之!”上曰:“事既古,用可救时,朕之心也。”遂行之。是时中外咸以为不可,上谓左右曰:“与贤相讨论已定。捕蝗之事,敢议者死。”自是所司结奏,捕蝗十分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