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眼 - 第 11 页/共 21 页

孔明事业文章      孔明,三代之佐也,而与留侯,梁公、范文正俱为殊绝人物。二表,三代之文也,而与《陈情》《酒德》《归去来》俱为第一文章,信笃论乎!"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可与言孔明者,杜氏而已。"大哉言也!《伊训》《说命》相表里。"可与言二表者,苏氏而已。      《出师表》缺句      孔明《出师表》,今世所传,皆本《三国志》。按《文选》所载,"先帝之灵"下"若无兴德之言"六字,他本皆无,于义有缺,当以《文选》为正。      司马懿非孔明敌      司马仲达出奇制胜.变化如神,虽孙权亦惮之。孔明以步卒十余万,西行千里,行行然求与之战,而仲达以劲骑三十万,仅能自守,来不敢拒,去不敢追。贾诩等尝逼之战矣,兵交即败,不敢复出。姑以待弊为名,而其为计者,不过日夕望其死而无他术也。然孔明始试其兵,或以饥退,晚年杂耕渭滨,为久驻之基,木牛流马,日运而至,则其弊不可待矣。迟之一二年,仲达将何辞哉 不战则君疑之,同列议之,国人轻之,其英气无所骋,固不免于战,战则败耳。惜乎!军前之星遽陨,使后世竖儒得肆饶舌也!      杨颙不知孔明      孔明为相,身校簿书。主簿杨颙切谏,以为徒劳。后之览者,无不为孔明惜也。张和仲日:杨主簿深达相臣之体,而未亮孔明之心。夫死生有命,况孔明之死生何等关系,而谓食少事烦,竟致夭没也?不意死仲达犹能绐后生明眼人!      武乡遗言不及姜维      武乡亟称姜伯约,论者以为失焉。观亮遗言,第举琬、祎而不及维,料之审矣。然维于亮,要不负所知也。以禅之庸、皓之佞,非维则久亡矣。      八阵图      诸葛武侯八阵图,在蜀者二。一在夔州之永安宫,一在新都之弥牟镇。王武子曾为《夔州之西市俯临江岸沙石下看诸葛亮八阵图》:箕张翼舒,鹅形鹤势,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峡水大时,三蜀雪消之际,频滂滉漾,大树十围,枯桤百丈,破礶巨石,随波塞川而下。水与岸齐,雷奔山裂,聚石为堆者,断可知也。及乎水已平,万物皆失故态,唯阵图小石之堆标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垂六七百年间,淘洒推激,追今不动。在新都者,其地象城门四起,中列土垒,约高三尺。耕者或铲平之,经旬余复突出。此乃其精诚之贯,天之所支,而不可坏者,盖非独人爱惜之而已。      汉祚之长      汉之亡也,贬献帝为公,后为山阳夫人。相传至玄孙秋,犹为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西晋亡而汉祀始绝。前后计之,汉盖已有五百余年,深仁厚泽之报,固不爽也。老瞒篡汉,以贻子孙,相传五帝,共享国四十一年。其一被弑,其二见废,唯丕、睿仅存耳。然则老瞒不亦枉苦心耶!      高贵乡公文学      史称高贵才慧夙成,好问尚词,即其幸学与诸博士论难,信然。自古末世之君多文采,若隋炀、陈、唐二后主最隽,然不过华靡藻丽耳。至深于经术,莫如高贵。人主之学,与韦布异,不能不为之浩叹。      李密《陈情表》讹字      李密《陈情表》有"少仕伪朝"之句,责备者谓其笃于孝而妨于忠。尝见佛书引此文,"伪朝"作"荒朝",盖密之初文也。"伪朝"字盖晋改之以入史耳。刘静修诗有云:"若将文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盖指此类乎      阮籍巧附司马昭      阮籍既为司马昭大将军从事,闻步兵厨酒美,复求为校尉。史言虽去职,常游府内,朝晏必预,以能遗落世事为美谈。不知此正其诡谲,佯欲远昭而阴实附之,故示恋恋之意,以重相谐结。小人情伪,有千载不可掩者。不然籍与嵇康,当时一流人物也,何礼法疾籍如仇,昭则每为保护;康徒以钟会片言,遂不免耶 至劝进之文,真情乃见。籍著《大人论》,比礼法士为群虱之处裈中。若籍附昭,乃裈中之虱,但偶不遭火焚耳。使王凌、毋丘俭等一得志,籍尚有噍类哉!      晋室久乱      王济以人乳蒸豚,王恺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行酒,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朝,而贵戚敢如此,知晋室之乱也久矣。      晋武以不废立致乱      自古帝王多以废立致乱,而晋武独以不废立致乱。举神器之重,以畀昏童,自以由太子而及遹,是由历及昌之意也,而宁知遹不克终而死耶 天之祸败人国,固有出于意外者,是所谓报施之巧也。不然,狼顾之懿,方且贾德色于九原,而古公亶父,何不作法于凉也      晋史矛盾      《晋书》载:惠帝闻蛙鸣,问为官蛙私蛙;见饿者,云"何不食肉糜 "由此言之,愚昧甚矣。及荡阴之败,兵人引嵇绍斩之,帝日:"忠臣也,勿杀!"绍血溅帝衣,左右欲浣衣,帝日:"嵇侍中血,勿浣也。"由此言之,英明甚矣。一惠帝也,相去数年,何其乍愚乍明如此 史之言,或虚或实,必居一于此矣。      惠帝废储      贾谧之谮太子于后也,后信之,以其未有可废之罪,故为不臣之语,强使醉而书之。然其迹甚明,其情易察,孰有臣子将为逆于君亲而敢露其手书乎 惠帝昏庸,既莫之辨,遂使储君被诬,莫能自白,卒冤以死,不亦哀哉!夫事之可验,莫如手书,而亦有不可尽据者,此类是也。         千百年眼卷七      《徙戎论》无救于晋      世儒睹郭钦、江统之说不行,深为司马氏惜。不知此曹渐染华夏之风者仅百年,其文雅博洽既与中国士大夫埒,而骁悍魁桀、拔山贯铁之勇,非华人可得而仿佛也。即使驱之去而未必即去,既去而未必不来。我知其害必不止侵镐方、犯泾阳、围白登、入甘泉,如周汉之事而遂已也。况中国先乱,而彼有所以乘其隙哉![按刘元海父子总角游京师,已有英雄之望。倘御得其道,不过金日磾、李光弼之俦。奈何以呆童为天下主,贼后煽淫于内,狂宗播祸于外,彼回翔六合,皆出其下,安得不云蒸龙变以快其翘然之志耶 是天固纵之以翦司马氏也。]      晋室所以败      晋室之败,由当时君子高谈揖让、泊然冲虚,而无慷慨感激之操,大言无当,不适于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窃乘之,是以颠沛陨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刘聪、石勒、王敦、祖约,此其奸诈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于草木之间,大风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饥馑之所劳苦,其筋力骨节之所尝试者,亦已至矣。而使王衍、王导之伦,清谈而当其冲,此譬如千金之家,居于高堂之上,食肉饮酒,不习寒暑之劳,而欲以之捍御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乐攻而无难者也。是以虽有贤人君子之才,而无益于世;虽有尽忠致命之意,而不救于患难。此其病起于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劳,贵而不能冶,一败涂地而不复振也。坡公此论,可为一代定评矣。余谓宋之理学诸公亦似之。虽其道有虚实、精粗、是非之不同,而其不适于用一也。故其后夷祸之惨,若出一辙。昔人谓宋统似晋,有旨哉。      王衍羞见其女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乔属,将妻之,惠风仗剑大骂而死。乃知夷甫之死,非独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陶侃被诬      陶士行倡义于晋室板荡之秋,破石头,斩苏峻,诚为一时元勋。独史称其握重兵,居上流,潜有窥伺之志,辄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嗟夫!自古诬人而不得者,必污其闺房之事,以其难明故也。晋史欲诬士行,至加以梦寐中事,其难更甚于闺房者。按士行生当浮虚之俗,动而见尤,一入仕途,荆棘万状,终日自运百甓,于竹头木屑间,虽一束之穟,亦经营不怠,卒能恢廓才猷,立功立事。梅陶称士行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岂欺我哉!义旗既建,一麾东下,子丧不临,直趋蔡州。一时勤王,蔑有先者。逮元勋克集,实主齐盟,乃退然不居,旋师归藩,臣节益著。末年卧疾,封府库而登舟,举愆期以自代,视去重任如脱屣。然其始终夷险,无一可议,不臣之迹,果安在哉!或者以庾亮之传、应詹之书,疑其迹似跋扈。不知苏峻之诛,亮所深耻而屈于中也。殆士行既卒,而后嗣亦凋零。庾氏世总朝权,安知秉史笔者不有所曲徇耶 今乃舍其灼然之迹,而信其梦寐之言,亦诬矣!      庾亮失计      庾亮召苏峻。孔坦、陶回因王导语亮:“宜及峻未至,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夺人之心。”亮不从,及峻将至,回又说亮:“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入,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战而擒。”亮又不从(事见二人传)。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向导,夜行无部分。亮闻之,深悔。吾谓召峻固失计,然从二人言,犹不至覆国几于灭亡也。晁错削七国大类此,奈亚夫速驰入梁、楚之郊,故汉得不败。吾尝谓濞之反谋,错已明知之,此时只宜召之入朝,仍发大兵随之。若濞不从,使引兵进讨,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吴破则诸侯自服矣。错知吴必反,不先为之设备;既反而后调兵,此真儿戏也。东市之诛,非不幸矣!庾亮盖祖错之覆辙也,乃幸而不诛,晋室之不竟,宜哉!      王导遗诛      王导在江左,为一时偷安之谋,无十年生聚之计,又阴拱立以观王敦之成败,而胸怀异谋。观敦与导书:“平京师日,当亲割温峤之舌”,非素有谋约者,敢为此言 敦已伏诛,当加戮尸污宫之罪,又请以大将军礼葬之。敦死后,导与人言,恒称大将军,又言“大将军昔日为桓、文之举”。此为漏网逆臣无疑,徒以子孙贵盛,史家掩恶以欺万世,谓之江左夷吾,管氏舆儓亦羞之矣!      王逸少经济      王逸少在东晋时,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及殷侯将北伐,以为必败,贻书止之。殷败后,复谋再举,又书日:“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纪,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何所自容!”又与会稽王笺日:“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 愿令诸军皆还保淮,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其识虑精深如是,恨不见于用耳,而为书名所盖。后世但以翰墨称之,何待羲之之浅也!      《兰亭》未可议      《文选》不收《兰亭》,议者谓“天朗气清”,自是秋景,又以丝竹管弦,四言两意。不知“天朗气清”,固有所本。三春之季,天气肃清,见蔡邕《终南山赋》;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见潘安仁《闲居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见张平子《归田赋》,安可谓春间无天朗气清之时耶 又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旦为朝云”,古乐府云“暮不夜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食不充粮”,古人文辞,政自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李卓吾云:“好一篇议论,然与叙文不类”。两语乃为定评。]      张翰莼鲈      东晋张翰,吴人,仕齐王冏,不乐于官。一日在京师,见秋风忽起,因作歌日:“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遂弃官而归。宋王贽运使过吴江,有诗云:“吴江秋水灌平湖,水阔烟深恨有余。因想季鹰当日事,归来未必为莼鲈。”此语甚有思。至东坡《三贤赞》,则日:“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几早,只为莼鲈也自贤。”其说又高一着矣。      刘琨负其母      刘琨在并州,怒护军令狐盛切谏,杀之。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汉王聪大喜,遣刘粲、刘曜将兵寇并州,以泥为向导。琨东收兵于常山,曜等乘虚陷晋阳,琨还救不及,泥遂杀琨父母。呜呼!令狐所谓子胥之忿也。使琨有备,亦未遽逞其志也,奈何移檄远近,声言伐汉.及曜、粲南来,乃更收兵常山哉!母日:“汝不能驾御豪杰,以恢远略。”盖策之审矣!母贤智与孙夫人等而不能使越石如伯符,死有遗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