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眼 - 第 10 页/共 21 页

程伊川论班、马      程伊川云:子长著作,微情妙旨,寄之文字蹊径之外。孟坚之文,情旨尽露于文字蹊径之中。读子长文,必越浮言者始得其意,超文字者乃解其宗。班氏文章,亦称博雅,但一览之余,情词俱尽。此班马之分也。评《史》《汉》者独此语为核。张辅以文字多寡为优劣,此何足以论班、马哉!      明帝前已有佛典      佛典,世谓汉明帝时始通中国,不知明帝之前已有之。刘向《列仙传》日:"历观百家之中,以相检验,得仙者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霍去病传》:"收休屠祭天金人",颜师古注曰:"今佛像是也。"《汉武故事》日:"毘邪杀休屠王,以其众来降,得其金人之神,置之甘泉宫。金人皆长丈余,其祭不用牛羊,唯烧香礼拜。上使依其国俗祀之。"鱼豢《魏略西戎传》日:"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传浮屠经。"此皆明帝以前事也。使明帝前未有佛典,傅毅对明帝之言何从而得之 但未盛行如今日耳。      汉选法之善      汉选部有尚书,自县令以上,始赴尚书调选。其余郡县之属吏,至于公府之掾曹,各自辟于其长。其诸侯王国,自内史以下,亦皆得以自除。朝廷无迁选之劳,官府有荐贤之实,贤否勤惰,各察于其属之长而黜陟之。故干佐曹吏拔于州县者,然后为五府所辟;五府举掾曹,然后为朝廷所用。推而至于公卿之尊,初未始有限也。故何武以大司空辟鲍宣为佐曹掾,史高领尚书事而辟匡衡为议营史,此曹掾之辟于公府者也。周景以刺史而辟陈若为别驾,王涣以方城令而辟仉览为主簿,此属之辟于郡县者也。是以士之修洁于家,而闻誉达于朝廷,往往辟书交至其门而无遗才。此汉之选吏,所以一付之公论,而尤未至纤悉于法也。后世吏部注拟,下自监官管库之微,一切选之尚书,按其年劳资格,而例以与之,若执左卷而责偿其主,奚暇问其贤不肖哉!      汉乡亭之重      汉时乡亭之任,则每乡有三老、孝弟、力田,掌劝导乡里,助成风俗,皆有禄秩。而三老、孝弟、力田为尤尊,可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故戾太子得罪,而壶关三老得以言其冤。王尊为郡,而东郡三老得以奏其治状。至于张敞、朱博、鲍宣、仇香之徒,为显宦有声名,然其猷为才望,亦皆见于为亭长、啬夫之时。隋、唐以后,所谓乡亭之职,至困至贱,贪官污吏非理征求,极意凌蔑。故虽足迹不离闾里之间,奉行不过文书之事,而期会追呼、笞捶比较,其困踣无聊之状,则与以身任军旅土木之徭役者无以异,而至于破家荡产不能自保,则徭役之祸反不至此矣。然则差役之名,盖后世以其困苦卑贱同于徭役而称之,非古人所以置比闾族党之官之本意也。故或倚法以为奸,或匿赋以规免,而汉之所以待三老、啬夫、亭长者,遂不可望于后世。吁!可叹矣!      陈蕃悬榻      陈蕃初为青州太守。郡人周璆,高洁之士,郡守召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特为一榻,去则悬之。后为豫章太守,不接宾客,唯徐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右二事相类,蕃平生所接宾客亦罕矣。杨升庵曰:"蕃亦痴矣!为郡守,采一郡之风谣,为宰相,以天下为耳目。若开阁、悬榻,乃干木、泄柳之所为,岂郡守、宰相事乎 宦官之祸,其及宜矣!"[夏君宪日:宾客之可接者亦罕矣,开阁悬榻而后真士至焉。韩退之《上邢尚书书》可观也。朱伯厚何人哉 既收葬其尸矣,又能匿其子逸,慷慨赴义,九折不回。然则宾客又乌用多耶 先生此论,亦苛于索斑矣。]      李膺已甚      李膺为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横杀孕妇。闻膺至,惧罪逃还京师,匿兄让第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词毕,即杀之。呜呼!人臣挟简亢之风,致令天子幸侍之弟逃命柱中,可谓威望已极。而必欲杀之,膺于是有死道矣。文帝时,申屠嘉为相,亢直何减膺,邓通以小臣戏殿上,亦只令之免冠徒跣叩头流血而已,未尝必杀之乃为快也。使膺处此,当复求进于是矣。噫!天下之事,所贵君子通时达变,毋徒苛求已甚,酿成祸端,亦不得不分其责矣。      景毅耻不与党锢      景毅,蜀郡人,为汉侍御史。子顾为李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日:"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 "遂自表免归。然则耻不与党人,不独皇甫规也。      清谈始于汉末      世谓清谈放旷起于晋,非也。汉末已有之矣。仲长统《见志诗》日:"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叛散五经,灭裂风雅。"郑泉嗜酒,临卒谓同类日:"必葬我陶家之侧,庶百岁之后,化为成土,幸见取为酒壶,实获我心矣。"二子盖阮籍、刘伶之先着鞭者也。      蔡中郎秘《论衡》      中郎以《论衡》为谈助,盖目为稗官野史之流,且此篇骤出未行而新奇可喜,故秘之帐中。如今人收录异书,文固非所论也。自《论衡》不甚称,后世究竟举主,多归咎中郎者,特为一洒之。      蔡邕有后      白乐天诗:"各有文姬才稚子。"自注:蔡邕无子,有一女文姬。昔人谓邕无子,悉以书授王粲。按《羊祜传》:祜,蔡邕外孙,景献皇后同母弟。祜讨吴有功,将进爵土,乞以赐舅子蔡袭。诏封袭关内侯。《蔡充别传》;祖睦,蔡邕孙也。按邕传不言有子无子,此可补传缺。      汉末史传屈笔      汉末之董承、耿纪,晋仞之诸葛、毋丘,齐兴而有刘康、袁粲。周灭而有王谦、尉迟迥,斯皆破家徇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 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      孔文举关系      坡公极口诵服孔文举,而或者非之,且议其疏。嗟夫!孔文举在,无人敢议九锡;文举既死,董昭掀然而谈矣。此岂全无所关系者耶 李卓吾日:老瞒专国二十五年,终不敢篡汉自立,则孔融虽死,其所裨于汉帝者弘矣。杀其身无益于君,已胜于老死牖下者万万,况有益于君耶!西汉哀、平未甚失德也,而王莽从容焉饰智矫廉以取之,潜移默运而不觉,其视此何如也 故知"虎豹在山,藜藿不采",非虚语矣。      刘表工书      今人皆知临池家有锺元常,而不知元常有同学友胡昭,又不知元常与昭皆受书法于刘景升也。董北苑日:刘景升为书家祖师,锺、胡皆其弟子。昭肥繇瘦,各得一体耳。今景升遗迹绝无存者,《艺文志》有《刘表集》,亦已久亡。独《三国志》载表与袁尚兄弟书,其笔力不减崔、蔡之流,而表初又为党人,在"八及"之列,其文行如此,宜乎书法之工也。      曹操不复姓      曹操本姓夏侯,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尝意其富贵之极,何不复姓 后见一书云:当时有以谶纬进者,云古者名官职不言曹,自汉以来始名官尽言曹也,至吏亦言属曹,卒言侍曹,此非天意乎 操遂不复姓。此或实事。      曹操疑冢      曹操疑冢,在漳河上。宋人俞符有诗曰:"生前欺天绝汉统,死后欺人设疑冢。人生用智死即休,何用余机到丘垄。人言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直须掘尽疑冢七十二,必有一冢葬君尸。"陶九成以为此言诗之斧钺也,予则以孺子之见耳,使孟德闻之,必见笑于地下。夫孟德之棺,岂真在于疑冢哉?多设以疑人耳。然始为疑冢者孔林。      曹操讽汉复九州      三桓讽鲁作三军,合《周礼》矣,其志乃欲卑公室而夺之权。曹操讽汉复九州,合《禹贡》矣,其志乃欲广冀州而益其地。凡奸人欲济其邪谋者,未尝不引经术也,况鬼蜮如操耶!      孙权之劣      魏武因弱为强,不阶尺土,几一海寓。其人不足论,才足称也。孙权自守虏耳,借父兄之业,亡能尺寸广也。使昭烈处权,所就当止此乎 苏氏以刘不如孙,非也。      昭烈先声      昭烈间关于袁绍、吕布、刘表、曹操之间,困矣而气不衰也,败矣而望不挫也。魏武以天下英雄推之,鲁肃以天下枭雄名之,周瑜、陆逊、程昱、郭嘉咸惴惴焉,胡先声之震如此也!迹昭烈平生言论风旨,盖犹有帝王之度焉,远非孙、曹等也。虽其传弗远,亦炎德之将终与      借荆州所以保吴      鲁子敬许以荆州借刘先主,后世议之,此论非是。史称曹公闻孙权以土地借备,方作书,落笔于地。彼知先主得荆州,辅车之势成,天下未可遽取也。由是言之,借荆州之事,岂唯刘氏所以取蜀,亦孙氏之所以保吴者矣。      荆、蜀形势      荆,天下重地,豪杰所急也,然未有以荆取天下者。无论刘表、萧铣、马殷辈,以楚成之强,庄之伯,灵之贪,玄之横,友谅之桀,而中原不能尺寸也。夫蜀诚一隅,然秦得之轻诸侯矣,汉得之壹四海矣,孔明自昭烈卒,出祁山者六,曷谓欲长守蜀也      取刘璋不系孔明      汉昭烈于十六年冬,从刘璋之迎而击张鲁。是时孔明留守荆州,至明年乃自葭萌据涪,出法正之计,昭烈亦强从之。若使孔明在,举措当不如此。今以取刘璋为孔明病,盖亦未之考也。      昭烈遗命之非      汉昭烈与诸葛孔明经营西蜀,以窥中原,无非为兴复刘氏耳。昭烈既崩,其志未遂,嗣子刘禅,昏愚暗弱,虽有孔明,亦未如何。昭烈生前,岂不知之,晏驾顾命,宜日:"嗣子可辅,辅之,如不可辅,则择刘氏之贤者立之。"孔明王佐之才,必有以处此,而刘氏兴矣。昭烈智不及此,乃日:"如不可辅,卿可自取。"是置孔明于嫌疑之地,欲变而择贤,则天下将以昭烈之言而疑已,欲不变,则刘禅又不足与有为,此孔明所以不能混一天下而汉祀遂斩也。宋张文潜有诗:"永安受命堪垂涕,手挈庸儿是天意。"足为孔明置词矣。      《梁父吟》讥晏子      孔明《梁父吟》,当不止一篇,世所传仅此耳。寓意盖讥晏氏。夫三子恃功暴恣,渐固难长,借使驾驭有方,则皆折冲之器。既不能以是为齐景公谋,又不能明正典刑以张公室,徒以权谲毙之。至于崔抒弑君,陈恒擅国,则隐忍徘徊,大义俱废。复沮景公用孔子,而甘与梁丘据辈等列乱朝,区区补苴罅漏,何救齐亡 而后世犹以为贤,至有"管、晏"之目。此《梁父吟》所为作也。自拟隆中,宁取乐毅,而不及晏,厥有旨哉!      孔明比管、乐有取      孔明自比管、乐,后人多疑其谦,不知此自有深意。比管仲取其尊王也,比乐毅取其复仇也,盖隐隐有兴复汉室之图,于比拟间微示其意。乃说者比度才智,较量浅深,于古人心事,毫未窥其所主,何哉      子房、孔明学术      诸葛孔明,材似张子房而学不同。子房出于黄老,孔明出于申、韩。方秦之末,可与图天下者,非汉高祖而谁 项羽决不足以有为也。故其初即归高祖,不复更问项羽,与范增之徒异矣。然而黄老之术,不以身易天下,是以主谋而不主事,图终而不图始,阴行其志而不尽用其材,虽使高帝得天下而己不与也。孔明有志于汉者,而度曹操、孙权不在于是,故退耕以观其人,唯施之刘备为可,其过荀文若远矣。以备不足与驱驰中原而吞操,宁远介于蜀,伺二氏之弊。乃矫汉末颓弱之失,一齐之以刑名,错综万务,参核名实,用法甚工,而有罪不贷,则以申韩为之也。唯其所见各得于心,非因人从俗以苟作,此所以为黄老而不流于荡,为申、韩而不流于刻,故卒能辅其才而成其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