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续稿 - 第 6 页/共 9 页
寂寂君子坐,奕奕合众芳;温馨何穆穆,因风动馨香。清言振东序,良时著西庠;乃命丝竹音,列席无高倡。悲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扬;长哀发华屋,四坐莫不伤。
红尘蔽天地,白日何冥冥;微阴盛杀气,凄风从此兴。招摇西北指,天汉东南倾;嗟尔穷庐子,独行如履冰;短褐中无绪,带断续以绳。泻水置瓶中,焉辩淄与渑;巢父不洗耳,后世有何称。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恨恨不能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蜘蹰。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欲因晨风发,送子以残躯。
右诗四章,李陵在汉送别子卿之作。苏盖天汉元年以中郎将出使,先时与李同为侍中,最密。明年,李为骑都尉伐胡,降。故始章言其在汉之事,次状其虏地之苦,譬喻及同行者,末句规祝之也。三章即事言情,并及于己,正朋友相规相勉之道也。四章直言其行意矣。四首似在两时之作,前二篇或于宴会之时,后二篇临行之际,此不可知矣。东序、西庠,正在长安;蔽天冥冥,乃虏之地;招摇,主胡之星;穷当作穹,游帐也;红尘白日二句,旧见于《古文苑》,注言下缺。今杨升庵总得于修《文殿御览》,载之《丹铅录》中,似亦予得“寂寂”章也。夫“寂寂”章之词之韵,诸家作为别子卿第二首“烁烁”章之结,然岂独非其韵哉,接过极无下落矣。但《丹铅录》中“穷”字亦讹,又止言李诗而无题意。今次之而为送苏之二章,正与苏别李之“寒冬”、“严霜”同意,读者自知也。盖由诸家不明在汉在虏,概以二氏相别为题,乖戾如此。又疑“盈”乃惠帝之讳,犯之恐后人拟者,此又不知古人临文不讳之义也。李周翰以为凡赠出使,不当言其失所,并长别之言,曾原取之,非也。吁!是以疑其拟而取之者少也,夫止得数篇,又复去之可乎?况此亦古人箴规之道,非言其死也,观下文“各在天一隅”,前章“皓首以为期”可知也。长别者,特言其行意,观下文“立斯须”可知也,皆不可以辞害意。林实夫以“良时”章为答黄鹄者,刘履以为得矣,不知答黄鹄虽是长别,又当在极后,读者反复玩之自知。
烁烁三星列,拳拳月初生;寒凉应节至,蟋蟀夜悲鸣。晨风动乔木,枝叶日夜零;游子暮思归,塞耳不能听。远望正萧条,百里无人声;豺狼鸣后园,虎豹步前庭。远处天一隅,苦困独零丁;亲人随风散,历历如流星。三苹离不结,思心独屏营;愿得萱草枝,以解饥渴情。
晨风鸣共林,熠耀东南飞;愿言所相思,日暮不垂帷。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玄鸟夜过逃避庭,仿佛能复飞;褰裳路踟蹰,彷徨不能归。浮云日千里,安知我心悲;思得琼树枝,以解长渴饥。
右诗二章,李在匈奴初遇子卿之作。始赋其时而言虏地之苦,以感动武心,末句乃言自己思亲之情也;次即托物此事,直言己欲归来而未能,又以琼树喻得武而足欢。陵固来说武降,知武之心,特先概叙其好,即史之置酒设乐与武欢也。此二章观其结句,自是一义,若间“寂寂”一章,不惟非韵,与事自不妥帖。
童童孤生柳,寄根河水泥;连翩游客子,千冬服凉衣。去家千里余,一身常渴饥;寒夜立清庭,仰瞻天汉湄。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忧心常惨戚,晨风为我悲。瑶光游何速,行愿芰荷迟;仰视云间星,忽若割长帷;低头还自怜,盛年行已衰;依依恋明世,怆怆难久怀。
右诗苏在匈奴初与李遇之作,始因其言而就明己志。芰荷,中国物也,终乃愿之而不得归。若割长帷,但恐年衰而此心徒久怀也,此则言和而缓,志坚而决也。
嘉会再难遇,三载为千秋;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钟子歌南音,仲尼叹归与;戎马悲边鸣,游子恋故庐。阳鸟归飞云,蛟龙乐潜居;人生一世间,贵与愿同俱。身无四凶罪,何为天一隅;与其若筋力,必欲荣薄躯;不如及清时,策名于天衢。凤凰鸣高冈,有翼不好飞;安知凤凰德,贵其来见稀。
右诗二章,李见苏心不从,始言久而得见,今则恐难再会也。“濯长缨”、“结绸缪”,愿同仕而相好;次则兴起古人,即事物以喻彼此,直言人生不过欲遂所愿,即史李云“人生朝露,何苦如此”;而苏云勿复再言之时作也,李盖以己不归者,由其反逆所愿而止之也。
樽酒送征人,蜘蹰在亲宴;日暮浮云滋,握手泪如霰。悠悠清川水,嘉鲂得所荐;而我在万里,结发不相见;袖中有短书,愿寄双飞燕。
有鸟西南飞,<光>々似苍鹰;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欲寄一言辞,托之笺彩缯;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陟彼南山隅,送子淇水阳;尔行西南游,我独东北翔。辕马顾悲鸣,五步一彷徨;双凫相背飞,相远日已长。远望云中路,相见来圭璋;万里遥相思,何益心独伤;随时爱景耀,愿言莫相忘。
右诗三首,李因苏回而赠别者也。俱状其苏归己在,别情之难,为每章末句。始言其不得见妻与亲友,继言难追其同行,终勉其爱时以莫忘也。汉魏诗以首章题为从军,与诸家不同,惜不知来历。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丝竹厉清声(声,五臣作“音”),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未得(得,五臣作“能”)归。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右诗苏因李少卿送别而答之者。托物比兴,自喻以双龙也。句意全在虏时。诸家收为继别妻与弟后,似非其时也。予故易之于此。末二句,刘克庄曰:“固知陵无还理,尚欲援之以归汉,忠厚之至也。”
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ㄨ,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右诗苏子卿临行时,李起舞而作者。史谓“泣下数行,与武”者是也。
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一别如秦胡,会见何讵央;怆怆切中怀,不觉泪沾裳。愿子长努力,言笑莫相忘。
古诗苏复留别李者。因李舞歌之情,知决难行,遂亦述其相别痛情,勉其莫忘为永诀也。
●卷五 诗文类
○广陵散
《晋书》载:嵇康尝游会稽,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忽客至,自称古人,与谈音律,辞致清辨,索琴而弹曰:“此《广陵散》也。”声调绝伦,遂授于康,誓不传人,不言姓而去。及康将刑东市,顾日影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而今绝矣。”海内至今,莫不痛惜。又《琴书》曰:嵇康《广陵散》本四十一拍,不传于世。惟便康之甥衰孝尼能琴,每从康学而不与,后康静夜鼓之,孝尼窃从外听。至乱声,小有间息。康疑有人,推琴出户,果见孝尼。止得三十三拍。后孝尼会止息之意,续成八拍,共四十一拍。序引在而世亦罕闻焉。予少曾学琴,亦闻其无传也。嘉靖己巳,宿尚书顾东桥书室,见有《神奇秘谱》三卷,乃明臞仙所纂,首列《广陵散》,共该四十四拍。序其原出隋宫,传唐、宋之御府者,共有六段,段各有题并谱。余曲六十有一,若世所传《颜回双清》之类绝少也。惜谱多难抄,今止录其《广陵》一曲,词名则具,而音谱亦略之也。曲名《广陵散》者,因时晋乘魏际,王陵、毋邱俭、文钦、诸葛诞,继为扬州都督,咸有兴复之谋,俱为司马所杀。扬地名广陵,散言魏散亡自广陵始也。止息名篇者,由音哀伤痛息,客称古人者,乃伶伦也。皆他书所考云耳。
开指一段,小序三段,俱名止息。
大序五段(井里、申诚、顺物、因时、干时)。
正声十八段(取韩、呼幽、亡身、作气、含志、沉思、返魂、狥物、冲冠、长虹、寒风、发怒、烈妇、收人、扬名、含光、沉名、投剑)。
乱声十段(峻迹、守质、归政、仇毕、终思、同志、用事、辞卿、气衔、微行)。
后序八段(会止息意、意绝、悲志、叹息、长吁、伤感、恨愤、亡计)。
○谜序文
余旧得一败帙,鼠蠹之余,零落太尽,唯序可读,乃谜社之书,名曰《千文虎》。今年七十有七,又得不全《谜社便览》一册,谜家姓氏、书名、字母、门类、所宜不宜之格,诸凡备矣。亦录其序文,继之前序。盖前序搜猎当家故事,可谓博也;后序推解隐语之义,可谓精也;不重复而各得其善焉,足以备一家之典。故收之于稿,庶谜社君子,因得以求访焉耳。然前文失收曼倩之《蚊谜》,后书失收《玉连环》之名。
《千文虎序》:夫谜者,隐语也,盖拟诗义而为之。周道衰微,礼义废驰,故各国之诗人歌谣各国之风。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不欲明言而托于物。主文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诫。如《关雎》正后妃之德,《桃夭》以喻夫妇,《鹡鸰》以喻兄弟,皆以意逆之,隐语因兹而发其端。自后汉蔡中郎邕尝夜过曹娥庙,以手扪邯郸淳之碑,遂成八字,镌之于碑阴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后杨修解之曰:“两字包一字,绝妙好辞。”此谜之始也。后魏孝文帝会郡王饮酣,观縆妓以呈其艺,出数语命辩之,曰:“三山横,两人从,妓女白日行青空,屠儿斫肉与秤同,有人辩得赏金钟。”彭城王勰曰:“乃一习字也。”宋陶谷使于南唐,因书十二字于官舍壁间曰:“西川狗,百姓眼,马包儿,御厨饭。”宋齐邱解之,十二字包四字云:“独眠孤馆。”至宋延祐间,东坡、山谷、秦少游,王安石辅以隐字唱和者甚众,刊集四册曰《文戏集》,行于世。金章宗好谜,选蜀人杨圃祥为魁,有《百斛珠》刊行。元至正间,浙省掾朱士凯编集万类,分为十二门。何以为类?引《孟子》曰:“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摘选天文、地理、人物、花木等门,四般一同者,故为之类也,号曰“揆叙万类”。四明张小山、太原乔吉、古沵钟继先、钱塘王日华、徐景祥,荦荦诸公,分类品题,作诗包类,凡若十卷,名曰“包罗天地”。惜乎兵燹之余,板集皆已沦没,无一字可存。予友贺从善者,世居钱塘,幼好读书,医药以自给,亦能隐语,凡有诗谜若干篇。后习者家之,翌日踵门,袖出一集,面书“自知风月”,乃问予曰:“此四字云何?”予解之曰:“自知风月者,即独脚虎儿也。”曰:“何以颜兹名?”予曰:“尝闻先辈云,更作三句以成诗,惜乎独有一句更难于谜,故号曰‘独脚虎。’”从善曰:“请鉴之。”予视之,乃《千字文》也。以七字包四字,予曰:不亦难乎?何则,千文缺一句则不可,若鱼鳞之状,中间难包之字多矣。观其用心之处,抽黄对白,谐声假意,辘轳拆白,街谈市语,千奇百怪,应带款曲,灿然靡所不备。予谓从善曰:“胡不锓梓印行,以补将来之学者,得不泯绝此家之风味也。”从善曰:“恐儒者之所薄。”予曰:“薄此者,腐儒也。东坡之才,博学宏词,无所不览,尚留心于此,何况于后人乎?虽曰得罪于圣门,亦不害于大义。啖蛤蜊自与知味者道,抑亦可以发一时之怀抱尔。”从善曰:“诺!”于是书此以识之。
《续编谜社便览序》:谜者何,隐语也。隐微之语乎?曰:“否。”隐僻之语乎?曰:“非也。”何以谓之隐语?曰:“所包者厂,所藏者深,惟其广而无穷,是以深而难知也。”其无穷非隐微,而难知非隐僻乎?曰:“不然,隐微者,圣贤性理之奥;隐僻者,后汉谶纬之书。皆非此之谓也。”然则吾儒亦有隐语乎?曰:“石鼎联句者轩辕弥明,序参同契者邹訢,是韩昌黎、朱晦庵隐其名于谜也。”曷为广而无穷,深而难知也?曰:“茧丝牛毛,充栋汗牛,字书之繁也;道听涂说,井蛙瓮鸡,学识之拘也。字义何如汉文之习,而高爽之屐也;才识何如杨修之敏,而曹操之迟也。”其曰谜社,何也?“如里社之社,众之会;莲社之社,禅之机也。”谜有社而欲求其穷所难穷,知所难知,可乎?曰:“可。”曰:何由而可也?曰:“其详载于便览,知事者观之,劳心苦思,自有以充其才;引伸触类,自有以迟其义也。”然则便览作于何人?曰:“前人作者,多有遗集。续此编者,江右梧月居士;而序之者,则雷封卫阳子也。”
○鬼神诚格
嘉靖壬寅七月,医侄庆家,偶尔西檐火起,随扑灭之。明日移东或南,续发者五日。人以为五通神之为也,予祭即息。至庚申年,杭城大旱,河井俱竭,家人往汲数里。因祭井,而明日得清泉焉。诚能动神,果然也。并文纪异,示我后人。
《祭五通文》:自某甲子至今某日,火凡七发,毁瓦燎檐,邻里惊忧,人皆曰五通神之为也。予以神乃五行正气,以生为心,岂有悖常害民,反神之所为耶?或者邪魅狂鬼,假神之名,是神之耻,神当为民诛逐之可也。人又曰:“鬼神无栖,狂背求祀。”予今申祭于神,择日庙祀,神亦体民之心,从正而息邪可也。否则忠言不省,必将告之城隍,奏之上帝,罪必有归,亦岂神之利也哉?惟神鉴之,尚飨!
《祭井文》:父甃斯井,百四十年,神乃司之,有冽其泉,载汲载饮,施及邻焉。今胡告涸,无本称源,敬陈薄奠,再浚再搴,希神普化,上出清涟,混混不竭,显神之权。既全泉名,亦表予虔,神惠永赖,传之简编。
○诗句用古
予尝次顾尚书自寿之诗数首,内一律颈联有“酒尊花圃闲留客,清簟疏帘看弈棋”。后会顾曰:“诗惟偷意,可偷句耶?”因指簟帘之句,予方觉之,对以一时忘其为杜也。过日思东城《赏花》诗曰:“仙花不用剪刀裁,国色朝酣卯酒来。太守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乃用《南部新书》内严惮诗:“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岂东坡故用此二句耶?固终不佳,偶尔亦不为大失。
○瀑布诗
予尝咏瀑布,有“青天有日雪常落,白昼无云雨自飞”之句。客过而诮曰:“此又一徐凝也。”余因续为一绝:“界破青山原好句,裁成体用任人讥。”盖以徐诗固似粗直,不至如或人所讥也。客又曰:“瀑布固然,以徐诗而为诗意,特不犯预先偷句之诮哉?”予曰:“昔东坡送人守嘉州诗:‘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然却全用李诗二句,足成其意,特非其偷哉?况后二句亦觉粗直,东坡亦安得有唐人之蕴藉耶?特一时取巧,自成一体,不害其为诗也。”
○宋宫观潮图诗
尝于先辈叶南屏家,见元人《题宋宫观潮图》诗,皆雄富雅健,感慨悲壮,因假回录之。
杨维桢诗云:“八月十八睡龙死,海龟夜食罗刹水;须臾海劈龛赭门,地卷银龙薄于纸。艮山移来天子宫,宫前一箭随西风;劫灰欲冼蛇鬼穴,婆留朽钱犹争雄。望海楼头夸景好,断鳌已走银角岛;天吴一夜海水移,马蹀沙田食沙草;崖山楼船归不归,七岁呱呱啼轵道。”练川严恭出《宋宫观潮图》索余诗为首唱,且曰:“得奇语,始可抗浙江之奇观。”继遣金露浇渴颖饮酣,为之吐锦橐句。时至正廿年秋八月初,杨维桢在玄白亭,试奎章龙香实剂。书奉凤咮者,王需珑也。
○又 张仁近
神鰌怒决沧溟水,浪沸波腾亘天起;巨灵擘山山为开,玉龙卷雪从东来。腥风撼地坤舆剖,长江万鼓雷霆吼;雄威欲吞吴越军,强弩三千皆缩手。金堤既成事已非,钱塘江上开皇畿;雕阑玉槛照东海,贪看秋潮忘黍离。中原不复民易主,百万貔貅宿沙渚;倚楼望潮潮不来,六帝同归一邱土。人间废兴何代无,谁能耽乐思艰虞;良工不解写无逸,丹青却作观潮图。
○又 张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