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续稿 - 第 4 页/共 9 页
○产物各异
天地至大,风土各异。故产物亦不同,不可以未见者即为异。王维雪中芭蕉,人遂以为失寒暑。近知广东一种美人蕉,雪中开花。又如林逋杭人,不知鹧鸪不木栖,作诗曰:“云中叫钩辀”,此可有乎?
○近日军
古之置军也防患,今之置军也为患。何也?太平无事,民出谷以养军,官有产以助军,是欲藉其有警以守,盗发以讨,所以卫民也。卫民,卫国也。今海贼为害有年矣,未闻军有一方之守,一阵之敌焉。守敌者非召募之土著百姓,则调选别省兵勇。故见戮于贼也,非地方男妇良民,乃远近召募之众。是徒有养军之害,而无卫民之实,国非亦为其损哉?
或曰:“子不知国之有禁乎?军死百一之报,尚不可焉,不得已而姑息乃至于此。”应者曰:“此因主将不恤军士,立法之过也。今亦奏准不行矣,况军乃当死之徒,既宥获生,又得其养,役亦不职焉。是罪之乃所以恩之,人人轻于犯法矣。然卒律以法,又恐人情变也。为今之计,大阅军兵,使较射扑:军胜于募,则以募银之半加于军;募胜于军,则扣军粮之半以益募。如此则军兵各为利而精矣。有急,以练精者上阵以杀贼,余当减之也。庶民不费于召募之资,国不至于倍常之费,虽为民而实为国矣。
○鹊鹭虎猫
鹊至七夕而颈毛脱,鹭遇白露必离巢,虎啖人,于前半月则起于上身,下半月则起于下身,与猫咬鼠同也。人身之虫,初旬头向上,而中与未旬,头俱下游也。皆载于书而试之人矣,而其所以然之理难知。
○耳角鼻
《易林》曰:“牛龙耳聩。”《谰言》曰:“牛不耳听,听以角。《尔雅翼》曰:“龙之耳似牛。”意此必亦角之谓欤?故龙类牛,头似而窍亦同,其性顺健者,分阴阳。若虎猫尤切肖焉,故虎猫食人鼠过者,耳必缺如锯;猫鼻四时湿冷,惟夏至一时乃温;虎鼻常热,惟冬至一时乃冷。此由禀性阴阳之至,而天地阴阳之极,则相变然耳。
○字书经文
《玉篇》出而《说文》废也,楷草兴而篆隶弃也,时文崇而圣经不明矣。世变江河日趋其下,人惟乐于便利,惮于求理义耳。
○缪谥
缪字有四音:穆音则为谥,妙音则为姓,绸缪则为事情也,纰缪则为背戾。绸缪、比缪、姓,人知而用之;穆音为谥,汉以上人识之,故关公谥缪。今人只知为背戾之义,以谥之不当也,殊不思秦缪、鲁缪,《礼记大传》序以昭缪皆是也。宋以缪丑谥秦桧,故晋欲谥何曾,武帝不从,肯以缪谥关乎?观张飞谥桓可知矣。
○贫
贫者士之常,孔、孟不必论矣,而庄周、颜真卿皆常乞米矣,使周不立言,真卿无大节,则何异于常士?故曰:“贫莫贫于未闻道,贱莫贱于不知耻。”以贫贱而骄人,无道德而轻富贵,妄人也。
○交
与君子交,不存形迹可也;与小人交,不存形亦可乎?然而事变交际,安得日与君子处哉?但当先知其为何如人耳,苟不先知,未尝不为小人损也。朋友之交,可忽也哉!
○人形
相家以人如某物之形为贵,如班超虎头燕颔,何尚之真猿之类。又有以贵显者为物之精,如杜预蛇精,郭璞鼍精之类。予以万物惟人最贵,反欲肖一物以为贵乎?由古今术士见显者似某物,遂借古人证之,以成富贵之名,笔之于书,即成故典。若夫物之精而为人,云其贵者,庶几有理。盖物既成精,得天地之气已久,必能投胎夺舍而为人,非聪明特达者乎?故皮日休《相解》,同予意而言殊;朱新仲论人形,同予言而意殊。在圣人无此论也。
○三书之得
本朝哈密叛事,《双溪杂记》所载张掖郡条,可谓始末是非最悉矣。至言土地规模,来历反叛之由,又当并《双槐岁抄》看也。麓川之夷事,则当观《南园漫录》最详而实,盖作录者乃本地张尚书志淳,故事事俱有年月日,修国史者考诸。
○人各有长
尝论道学之士,不克建功;功业之士,不能文章。善矣欧阳公曰:“刘柳无称于事业,姚宋不见于文章。”各有所专也。故唐虞之世,名臣各任一职;圣人之门,高弟各专一科。人非尧舜,安能每事尽善,惟圣人兼之。
○势利
成祖皇帝命楼琏草靖难之诏,适方孝孺受刑之时,唯唯承旨,归而愤叹自缢。宋林希草东坡谪辞,成而掷笔叹曰:“坏了平生名节。”夫楼非不知靖难之诏不当草,畏死甚而势迫以受也;林非不知东坡之辞不可草,利心急而计迁宰辅也。然卒死而名节坏焉,岂非势利成其过哉?况于区区之士也哉!
●卷四 辩证类
○东坡赤壁考
东坡游赤壁者三,今人知其二者,由其有二赋也。余尝读其《跋龙井题名记》云:“予谪黄州,参寥使人示以题名,时去中秋十日,秋涛方涨水面十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元丰三年八月记。”今古文《赤壁赋》注,谓指赤壁者三,非此之谓乎?据二赋在六年,此则第一游也。且二赋情景,不过衍此数语,略少增其事耳。若前赋佳固佳矣,入曹操事,恐亦未稳。晃补之因其“而今安在”之言,遂误指赤壁为破曹之地,后人因之纷纷并辩赤壁之有五,尤可笑也。殊不思周瑜破曹者,在今武昌之嘉鱼,自有壁上周瑜破曹处数字。东城之游,自在黄州,《一统志》下已明白注之矣。且其文曰:“去江无十步,望武昌山谷”,又曰:“西望夏口”,可知矣,况武昌正当黄州东南。今以前人之言为主,不深思而细考,错也。
○孟氏生年月日子
《史记》不书孟子生卒,而孟谱云:生于周定王三十七年四月初二日,即当今之二月二也;卒于赧王二十六年正月十五,即今之十一月十五,寿八十四。又云:孟仲子名Э,乃子也。四十五代孙名宁,尝见一书于峄山道人,曰:《公孙子》内有《仲子问》一篇,乃知仲子实孟子之子,尝从学于公孙丑,惜忘其书名也。
○书名沿作
梁武帝撰《金海》,王应麟撰《玉海》,萧子范撰《千字文》,隋潘徽作《万字文》,古有《百家姓》,今朝有《千家姓》,比效而续之之篇尚众也。王充有《刺孟》,宋刘章作《刺刺孟》,柳子厚有《非国语》,刘章作《非非国语》,此皆反而正之之意,实难也。况王乃辞胜理者,因孟而矫之时则可耳;柳以正理而矫淫诬之辞,刘何能胜之耶?惜未见其书。先正邵二泉有《日格子》,予尝为《格格子》十数条,乃邵公一时未到之意,亦死中求活,可轻议耶?
○春王正月
予少疑春秋春王正月,意其夏正之建寅也。何称乎王?如周正之子也;何谓以春?言仲尼修经,百世大典。故为牴牾难明之言,以起后人之疑耶?因质之吾师许竹崖,竹崖成论二篇。上篇断之为夏,其书王于正月之上,乃仲尼特笔其义,则公羊氏所谓大一统,初非遵周王建子之月之谓也。盖以周夏建朔不同,而其四时亦岂可易哉?但朝觐会同,颁朔告祠之类,以其正朔行之耳。纪月之数,必以寅首也,否则子丑寅为春时,则天气何温?土膏何动乎?下篇以《春秋》一书之事,反覆辩证,及引《汲冢周书》、《吕氏月令》,皆用夏正。而蔡沉又云:汉仍秦正,亦书六年冬十月,则正朔改而月数不改之说。唐武曌用周正,改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亦不能以子月起数,以易四时。可谓痛快之甚,惜书为火焚,予老病又不能细考以著,聊纪于此。“天地类”中尝一言秦汉用夏正矣,今复赘以春王正月之义焉。
○六更鼓
旧闻宫漏有六更鼓,不知何代,而《归田诗话》载:汪水云叙亡宋事,有“乱点传筹杀六更”之句。《豹隐纪谈》载杨诚斋诗曰:“天上归来已六更”,固知宋事,不知何有“六更”也。后见《覃精隽》云:宋内五鼓绝,梆鼓遍作,谓之“虾蟆更”。其时禁门开而百官入,所谓六更也。如方外之“攒点”,即今之“发擂”耳。
○半夜钟
“夜半钟声到客船”,唐张继之诗,《学林新编》作温庭筠,非也。欧阳文忠以诗则佳,而无夜半钟声之理。《王直方诗话》以金轮寺僧谦咏月而得“清光何处无”句,喜极而夜半撞钟。予意谦得句而撞钟,乃各时之事,张岂无据而云,即以僧谦之事以辏耶?况寒山与金轮自非一地,真可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及见《中吴纪闻》辩夜半之钟实有,第惟姑苏承天寺为然。予复意其龚固苏人,而寒山原非承天,似亦未得其旨。又读《墨客挥犀》云:“古有分夜钟,盖半夜打也。”至读《南史 邵仲孚传》:“每读书,以中宵钟声为限。”则思唐时半夜亦沿流古人分夜之打,故于邺有“远钟来夜半”,皇甫冉有“夜半隔山钟”,非后世晓暮比也。龚时承天寺尚尔也。
○夜行舡
夜行舡,今因皮日休有“扌审酒三瓶寄夜航”,遂不察其理,称为夜航船也。若是,则“舡”字重矣,止为“行”有杭音之故,况《说文》曰:“航,方舟也。”皮诗乃寄昨夜之舡耳,岂寄夜行舡耶?《辍耕录》亦讹书之。
○斗百草
风俗斗百草之戏,独盛于吴,故《荆楚记》有端午四民斗百草之言,未知其始也。昨读刘禹锡诗曰:“若共吴王斗百草,不如应是欠西施。”则知起于吴王与西施也。
○重字双名
凡重字,下者可作二画,始于石鼓文,内重字皆二画也。人名单用而不加姓于上者,始于二世诏内丞相斯、御史德也。今二画苟简作为二点,虽可笑,尚可掩也。近时名士双名者,而单写下之一字,不知是名耶,非耶?殊不思二世诏内李斯则言斯矣,而冯去疾又何云臣去疾耶?历代双名,古人皆然。今学古者则是草率死法而无学识,真可笑也。又如凤凰、廊庙、鹦鹉三联字下,皆可省书;史中用“元”、“二”者,谓元年二年;宗室中用“间”、“平”二字,乃东平、河间二王封国,皆可省者。古有之也,推之皆一理。
○三邵平
邵平有三:东陵侯其一也;《项羽传》中邵平,广陵人,二矣;齐悼惠王传齐相邵平,不知何处人,为魏勃所绐至自杀。意非东陵,盖东陵尝为萧何画策,术必高矣;淮阴尚在何术中,何重东陵,勃岂能绐平耶?且时亦不同,必又一人也。
○亡命为僧
尝见野史云:骆宾王为僧于杭之灵隐,以其有宋之问之诗,而之问又识也。黄巢为僧,以其有“铁衣着尽着僧衣”之诗,张全义识之也,《癸辛杂志》载,即四明山雪窦禅师是也。徐敬业为僧于衡山,《野客丛书》载其更名住括者是也。北朝姚泓,《丛书》又载其为南岳僧,年九十,自言其名。蜀贼李顺,已正典刑,《辛志》亦云。景祐中,广州巡检陈文土璡捕得真李顺,乃僧也。意皆素养貌相似者,急则诡充其名,一旦临危,得之者只欲立功,不辨真伪,不知真者早具文牒,一时毁形,去之远而未可识也。
○关汉寿
《桑榆漫志》:关侯听天师召,使受戒护法,乃陈妖僧智觊、宋佞臣王钦若附会私言。至于降神助兵诸怪诞事,又为腐儒收册,疑为传疑。予以既为神将,听法使矣,解州显异,有录据矣。诸所怪诞或黠鬼假焉,亦难必其无也。但传公谥壮缪,乃为不学者所疑,当读为穆,如秦缪、鲁缪是也。予已辨于缪字下。谥法:“壮”为克乱不遂,“穆”为执义布德,此非神之行乎?玉皇显圣,罗贯中欲伸公冤,即援作普净之事,复辏合《传灯录》中六祖以公为伽蓝之说,故僧家即妄以公与颜良为普安侍者。殊不知普净,公之乡人,曾相遇以礼;而普安元僧,江西人(见《佛祖通载》),隔绝甚远,何相干涉?是因伽蓝为监从之神,普安因人姓之同,遂认为监坛门神侍者之流也。此特亵公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