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 第 169 页/共 247 页
寻又请依祖宗故事,早朝班退,许百官以次启事。经筵日讲,赐清问,密勿大臣勤召对。又简儒臣十数人,更番直便殿,以备咨访。上纳其言,而不能用。奸人何渊请立世室于太庙东北,侨力言其不可。未几,又言:“添设织造内臣,贪横殊甚。行户至废产鬻子以偿。惟急停革,与天下更始。”疏入,不省。又因条列营务,劾定国公徐光祚、阳武侯薛伦不职,伦遂解任。寻请斥张璁、霍韬等,不听。
孝陵司香谷大用乞还京治疾。侨言:“大用初连逆瑾,后引宁、彬,树‘八党’之凶,酿十六年之祸,至先帝不得正其终。若不早遏绝,恐乘间伺隙,群凶竞起,不至复乱天下不止。”章下所司。吴廷举请召家居大臣议礼,侨劾其阴附邪说。孟秋时享太庙,帝遣京山侯崔元。侨言:“奉命临时,仓皇就位,诚敬何存?”帝怒,夺其俸二月。历礼科左给事中。出知衡州府,终福建布政使。
余珊,字德辉,桐城人。正德三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庶吉士许成名等罢教习,留翰林者十七人。珊以为滥,疏论之。语侵内阁,不纳。乾清宫灾,疏陈弊政,极指义子、西僧之谬。巡盐长芦,发中官奸利事。为所诬,械系诏狱,谪安陆判官。移知澧州。
世宗立,擢江西佥事,讨平梅花峒贼。迁四川副使,备兵威、茂。嘉靖四年二月应诏陈十渐,其略曰:
陛下有尧、舜、汤、武之资,而无稷、契、伊、周之佐,致时事渐不克终者有十。
正德间,逆瑾专权,假子乱政,不知纪纲为何物,幸陛下起而振之。未几而事乐因循,政多苟简,名实乖谬,宫府异同,纷拏泄沓。以为在朝廷而不在朝廷,以为在宫省而不在宫省,遂至天子以其心为心,百官万民亦各以其心为心。此纪纲之颓,其渐一也。
正德间,士大夫寡廉鲜耻,趋附权门,幸陛下起而作之。乃今则前日之去者复来,来者不去。自夫浮沉一世之人擢掌铨衡,首取软美脂韦。重富贵薄名检者,列之有位,致谀佞成风,廉耻道薄。甚者侯伯专纠弹,罢吏议礼乐。市门复开,贾贩仍旧。此风俗之坏,其渐二也。
正德间,国柄下移,王灵不振,是以有安化、南昌之变,赖陛下起而整肃之。乃塞上戍卒近益骄恣。曩杀许巡抚而姑息,顷遂杀张巡抚而效尤。曩缚贾参将以立威,近又缚桂总兵而报怨。致榆关妖贼效之而戕主事,北边库吏仿之而贼县官。陛下惑鄙儒姑息之谈,牵俗吏权宜之计,遂使庙堂号令出于二三戍卒之口。此国势之衰,其渐三也。
自逆瑾以来,以苞苴易将帅,故边防尽坏,赖陛下起而申严之。然积弊已久,未能骤复。今朵颜蹢躅于辽海,羌戎跳梁于西川,北狄蹂躏于沙漠。寇势方张,而食肉之徒不能早见预料,亟求制驭之方,乃假镇静之虚名,掩无能之实迹。甚且诈饰捷功,滥邀赏赉,虚张劳伐,峻取官阶,而塞上多事日甚。此外裔之强,其渐四也。
自逆瑾以来,尽天下之脂膏,输入权贵之室,是以有刘、赵、蓝、鄢之乱,赖陛下起而保护之。乃近年以来,黄纸蠲放,白纸催征;额外之敛,下及鸡豚;织造之需,自为商贾。江、淮母子相食,衮、豫盗贼横行,川、陕、湖、贵疲于供饷。田野嗷嗷,无乐生之心。此邦本之摇,其渐五也。
正德朝,衣冠蒙祸,家国几空,幸陛下起而收录之。乃未几而狂瞽之言,一鸣辄斥。昔犹谪迁外任,今或编配遐荒。昔犹禁锢终身,今至箠死殿陛。盖自吕柟、邹守益等去而殿阁空,顾清、汪俊等去而部寺空,张原、胡琼等死而言路空。间有一二忠直士,又为权奸排挤而违之,俾不通,致陛下耳嚣目眩,忽不自知其在鲍鱼之肆矣。此人才之凋,其渐六也。
正德朝,奸邪迭进,忠谏不闻,幸陛下起而开通之。顾阅时未久,而此风复见。降心未惩其愤,逆耳或动诸颜。不剿说而折人以言,即臆度而虞人以诈。朝进一封,暮投千里。甚至三木囊头,九泉含泣。此言路之塞,其渐七也。
正德朝,忠贤排斥,天下几危,赖陛下起而主持之。岂期一转瞬间,憸邪投隙而起。饰六艺以文奸言,假《周官》而夺汉政。坚白异同,模棱两可。是盖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王莽匿情于下士之日,安石垢面于入相之初。虽有圣哲,谁其辨之?臣恐正不敌邪,群阴日盛。此邪正之淆,其渐八也。
正德之世,大臣日疏,小人日亲,致政事乖乱,赖陛下绍统,堂廉复亲。乃自大礼议起,凡偶失圣意者,谴谪之,鞭笞之,流窜之,必一网尽焉而后已。由是小人窥伺,巧发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陛下既用先入为主,顺之无不合,逆之无不怒。由是大臣顾望,小臣畏惧,上下乖戾,浸成睽孤,而泰交之风息矣。此君臣之睽,其渐九也。
正德之世,天鸣地震,物怪人妖,曾无虚岁,赖陛下绍统,灾异始除。乃顷岁以来,雨雹杀禽兽,雷风拔树屋,妇人产子两头,无极昼晦如夜,四方早潦,奏报不绝,曾何异正德之季乎?且京师阴霾之气,上薄太阳,白昼冥冥,罕有晖采,尤为可畏。此灾异之臻,其渐十也。
此十者,天子有一,无以保四海。陛下圣明,何以致此?无乃辅弼召之欤?窃见今日之为辅弼第一人者,徒以奸佞,伴食怙恩。致上激天变,下召民灾,中失物望。臣逆知其非天下之第一流,而陛下乃任信之,不至于鱼烂不已。愿亟去其人,更求才兼文武如前大学士杨一清,老成厚重如今大学士石珤者,并置左右,庶弊政可除,天下可治。
臣又闻献皇帝好贤下士,容物恕人,天下所共知也。今议礼诸臣,一言未合,辄以悖逆加之。谪配死徙,朝宁为空。此岂献皇帝意?苟非其意,虽尊以天下,无当也。陛下何不起而用之,使骏奔清庙,以慰献皇帝在天之灵哉!
疏反覆万四千言,最为剀切,帝付之所司。其所斥辅弼第一人,谓费宏也。
珊律己清严,居官有威惠。外艰归,士民祠之名宦。后副使胡东皋谒祠,独顾珊叹曰:“此吾师也。”服阕,以故官莅广东。终四川按察使。
先是,有御史汪珊者,于嘉靖元年七月疏陈十渐。略言:“陛下初即位,天下忻然望治,迩来渐不如初。初每事独断,今戚里左右,或潜移阴夺。初每事咨访大臣,今礼貌虽隆,而实意日疏。初罢诸不经淫祠,今稍稍议复。初屏绝玩好,今教坊诸司或以新声巧伎进。初日览奏章,今或置不省,辄令左右可否。初厘革冗食冗费,今腾骧勇士不行核实,御马实数不得稽察。初裁革锦衣冒滥,今大臣近侍以迎立授世阴,旧邸旗校尽补亲军。初中官有罪,惩以成法,今犯者多贷死,举朝争不得。初中官有过不复任用,今镇守守备营求易置,悻门复启。初纳谏如流,今政事不便者,言官论奏,直曰‘有旨’,訑訑拒人。”帝颇纳其说。未几,出为河南副使,历官至南京户部右侍郎。珊,字德声,贵池人。正德六年进士。巡抚贵州时,讨都匀叛苗有功。
韦商臣,字希尹,长兴人。嘉靖二年进士。授大理评事。明年冬,商臣以“大礼”初定,廷臣下吏贬谪者无虚日,乃上疏曰:“臣所居官,以平狱为职。乃自授任以来,窃见群臣以议礼忤旨者,左迁则吏部侍郎何孟春一人,谪戍则学士丰熙等八人,杖毙则编修王思等十七人,以咈中使逮问,则副使刘秉鉴,布政马卿,知府罗玉、查仲道等十人,以失仪就系,则御史叶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朝官为所属讦奏下狱,则少卿乐頀、御史任洛等四人。此皆不平之甚,上干天象,下骇众心。臣窃以为皆所当宥。况比者水旱疫疠,星陨地震,山崩泉涌,风雹蝗蝻之害,殆遍天下,有识莫不寒心。及今平反庶狱,复戍者之官,录死者之后,释逮系者之囚,正告讦者之罪,亦弭灾禳患之一道也。”帝责以沽名卖直,谪清江丞,量移德安推官。
迁河南佥事。讨平永宁巨寇,以功受赏。伊王虐杀其妃,商臣论如律。尝治里居给事中杜桐杀人罪。桐构之吏部尚书汪鋐。甫迁四川参议,遂以考察落职归。言官薛宗铠、戚贤、戴铣辈交章救,不纳。家居数十年,卒。
黎贯,字一卿,从化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御史。刷卷福建,劾镇守内官尚春侵官帑状,悉追还之。世宗入继,贯请复起居注之制,命词臣编类章奏备纂述,从之。登极诏书禁四方贡献,后镇守中贵贡如故。贯上言:“陛下明诏甫颁,而诸内臣曲说营私,希恩固宠。其假朝命以征取者谓之额,而自挟以献者谓之额外,罔虐百姓,致朝廷之泽壅而不流,非所以昭大信,彰君德也。”
嘉靖二年,帝从玉田伯蒋轮请,于承天立兴献帝家庙,以轮子荣奉祀。贯言:“陛下信一谀臣之说,委祀事于外戚。神不歆非类,献帝必将吐之。”不听。寻疏言:“国初,夏秋二税,麦四百七十一万,而今损九万。米二千四百七十三万,而今损二百五十万。以岁入则日减,以岁出则日增。乞敕所司通稽祖宗以来赋额及今日经费之数,列籍上闻。知赋入有限,则费用不容不节。”帝嘉纳焉。
出按江西,父丧归。久之,起故官。会帝从张孚敬议,去孔子王号,改称先师,并损笾豆佾舞之数。编修徐阶以谏谪。御制《改正祀典说》,颁示廷臣;而孚敬复为《祀典或问》,以希合帝意。议已定,贯率同官合疏争之。帝震怒,曰:“贯等谓朕已尊皇考为皇帝,孔子岂反不可称王?奸逆甚矣。其悉下法司按治。”于是都御史汪鋐言:“比者言官论事,每挟众以凌人曰:‘此天下公议也’,不知倡之者止一人。请究倡议之人,明正其罪。”帝然之。已而刑部尚书许赞等上其狱,当赎杖还职,帝特命褫贯为民。久之,卒于家。
方贯等上疏时,礼科都给事中华阳王汝梅亦率同官抗论,且曰:“陛下万几之余,留神典礼,甚盛举也。但恐生事之臣望风纷起,今日献一议,谓某制当革,明日进一说,谓某制当复,国家自此多事矣。况祖宗成法,守之百六十年,纵使少不如古,循而行之,亦未为过,何必纷纷事更易乎?”帝览奏,斥其违旨,以《祀典说》示之。
汝梅,字济元,由行人历礼科都给事中。八年二月以灾异求言。汝梅言:“比来章奏多逢迎,请分别忠佞,毋信谀言。大臣奏事,近多留中,请悉付之公论。人主之学,词命非所重。今一事之行,动烦宸翰,亦少亵矣。宜仿祖宗故事,时御平台,召见宰执,面决大议,既省笔札之劳,且绝壅蔽之害。”疏入,忤旨。及夏言请分祀天地,汝梅复偕同官力争。寻出为浙江参政,卒官。
彭汝实,字子充,嘉定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南京吏科给事中。嘉靖三年疏言:“九江盗起,杀伤官军。操江伍文定不即议剿,应城伯孙钺拥兵不出,俱宜切责。”帝并从之。吕柟、邹守益下狱,汝实抗章救。又因灾异上言:“迩者黄风黑雾,春早冬雷,地震泉竭,扬沙雨土。加以群小盛长,盗贼公行,万民失业。木异草妖,时时见告。天变于上,地变于下,人物变于中,而修省之诏无过具文。廷陛之间,忠邪未辨,以逢迎为合礼,以守正为沽直。长鲸巨鲕决纲自如,腴田甲第横赐无已。陛下春秋已逾志学,而经筵进讲略无问难,黄阁票拟依常批答。弃燕闲于女宠,委腹心于貂珰。二廖诸张尚然缓死,李隆、苏晋竟得无他。如此而望天意回,人心感,不可得矣。”
大学士费宏以子坐事被论不出,礼部侍郎温仁和以庆王台浤事听勘。汝实言宜听二臣避位,以明进退之义。因荐石珤、罗钦顺、顾清、蒋冕可代宏,李廷相、崔铣、湛若水、何瑭、许诰可代仁和。章下所司。
奸人王邦奇之讦杨廷和、彭泽也,汝实言:“邦奇先后两疏,始为惶骇之语,终杂鄙亵之辞。中所引事,多颠倒淆惑,至谓费宏、石珤夜入杨一清门。今不闻召问一清,一清又久不为白,何也?陛下即位之初,廷和裁省冗员数万,坐此丛怒罢去。今其长子业以狂愚发遣,亦可已矣。而群小蓄忿,蔓连不已,并其次子及婿又复下狱。夫诬告之律,视其所诬轻重反坐,此国法也。愿追究主使之人,与告人同罪,毋令苟免,贻讥外蕃。”不听。
汝实数言时政缺失,又尝力争“大礼”,为璁、萼等所恶。以亲老再疏请改近地教职,而举贡士高任说、王表自代。章下,吏部承璁、萼指,言:“汝实倡言鼓众,挠乱大礼,且与御史方凤、程启充朋党通贿。自知考察不容,乃欲辞尊居卑,不当听其幸免。”遂夺职闲住。与启充及徐文华、安磐皆同里,时称“嘉定四谏”。
郑自璧,字采东,祥符人,隶籍京师。正德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除工科给事中。
世宗践阼,中外竞言时政。自璧请采有关化理者,类辑成书,以备观览,从之。初,正德中,奄人多夺民业为庄田,至是因民诉,遣使往勘。自璧复备言其弊,帝命勘者严治,民患稍除。嘉靖二年,后父陈万言辞黄华坊赐第,请西安门外新宅,诏予之。自璧以所请宅已鬻之民,不当夺,与安磐力争。不听。明年争“大礼”受杖。
三迁至兵科都给事中。中官李能以修墩堡为词,请定山海关税额。中官张忠、尚书金献民等论甘肃功,廕子锦衣,其下参随皆进秩。镇守江西中官黎鉴,参随逾常额。中官武忠从子英冒功,擢副千户。锦衣官裁革者多夤缘复职,而司礼监奏收已汰诸匠近五百人。孝陵净军于喜擅赴京奏辨。安边伯许泰戍死,其子请袭祖职。中官扶安黄英先后死,官其亲属。自璧皆抗疏争,帝多不听。尝偕同官劾郭勋奸贪。及李福达事起,复劾勋交结妖人。帝以勋故,降旨责自璧。六年三月,宣府失事。复劾总兵傅鐸,并及镇守中官王玳、巡抚周金、副将时陈等罪。鐸逮问,陈褫冠带,而玳、金责立功赎罪。礼部侍郎桂萼请起王琼于边。自璧率同官与御史谭缵等言琼罪宜追治,萼引奸邪,请并论。不纳。
自璧最敢言,所言皆权幸,直声震朝野。侧目者共为蜚语,闻于上。吏部以资推太仆少卿,不用。至是科道共劾,中旨降二级,调外任,遂谪江阴县丞。命下,大臣幸其去,无救者。后廷臣屡论荐,竟不召。
戚贤,字秀夫,全椒人。嘉靖五年进士。授归安知县。县有萧总管庙,报赛无虚日。会久早,贤祷不验,沉本偶于河。居数日,舟过其地,木偶跃入舟,舟中人皆惊。贤徐笑曰:“是特未焚耳。”趣焚之。潜令健隶入岸傍社,诫之曰:“水中人出,械以来。”已,果获数人。盖奸民募善泅者为之也。
知府万云鹏操下急,贤数忤之。当上计,有毁云鹏者,将被黜。贤走吏部白其枉,云鹏竟得免。而尚书桂萼独心异贤,丧去,起知唐县。召为吏科给事中。
十四年春,当大计外吏。大计罢者,例永不用,而是时言事诸臣忤柄臣意,率假计典锢之。贤乃先事言所黜有未当者,宜听言官论救。帝称善,从其请。会参议王存、韦商臣言事忤要人,前给事中叶洪劾汪鋐被谪,果在黜中。贤方勘事陕西,给事中薛宗铠因据贤疏伸救。吏部持不可,帝遂命已之。及贤还朝,以鋐恣横,实张孚敬庇之,乃条其罪状曰:“辅臣孚敬布腹心以操吏部之权,悬利害以箝言官之口。即如考察一事,陛下曲听臣言,许其申雪,正防大臣行私也。今言官为洪等辩救,孚敬乃曲庇冢臣,巧言阻遏。陛下有尧、舜知人之明,辅臣负伯鲧方命之罪。放流之典具在,惟陛下以威断之。”帝内嘉贤言,而重违孚敬、鋐意,洪等竟不复。
再以丧去。补刑科都给事中。夏言柄国,会当选庶吉士,不能无所徇。贤疏陈请属之弊,帝纳其言。久之,劾郭勋吞噬遍天下。太庙灾,复劾勋及尚书张瓚、樊继祖等,而荐闻渊、熊浃、刘天和、王畿、程文德、徐樾、万镗、吕柟、魏校、程启充、马明衡、魏良弼、叶洪、王臣可任用。言滋不悦,激帝怒,谪山东布政司都事。诸被荐者皆夺俸。
贤寻以父老自免。归十余年,卒。贤少闻王守仁说,心契之。及官于浙,遂执弟子礼。
刘绘,字子素,一字少质,光州人。祖进,太仆少卿。绘长身修髯,磊落负奇气。好击剑,力挽六石弓。举乡试第一,登嘉靖十四年进士,授行人,改户科给事中。
二十年,诏两京言官会荐边才。给事中邢如默等荐毛伯温、刘天和等二十人,而故御史段汝砺、副都御史翟瓚、参议王洙与焉。绘言:“汝砺乃大学士翟銮姻戚,瓚、洙则夏言谕指如默排群议而荐之者。相臣挟权以遏言官,言官惧势而弗公议,上下雷同,非社稷福。乞罢銮、言,罪如默,为徇私植党者戒。”帝是其言,出如默于外。言适罢政,銮置不问。
明年,寇大入山西。绘上疏曰:“俺答方强,必为腹心患。议者谓宜守不宜战,以故边将多自全,或拾残骑报首功。督巡诸臣亦第列士马守要害,名曰清野,实则避锋;名曰守险,实则自卫。请专任翟鹏,得便宜从事。驰发宣、大、山西士马,合十七八万人。三路并举,有进无退,寇虽多,可计日平也。”帝壮其言。令假鹏便宜,得戮都指挥以下。然鹏竟不能出塞。顷之,劾山西巡抚刘臬结纳夏言,且请罢吏部尚书许瓚、宣府巡抚楚书。臬、书由是去职。
绘两劾言,言憾之,出为重庆知府。土官争地相雠,檄谕之,即定。上官交荐,而言再入政府,属言者论罢之。家居二十年,卒。
子黄裳,兵部员外郎。倭陷朝鲜,命赞画侍郎宋应昌军务。渡鸭绿江,抵平壤,大败贼兵。贼遁,黄裳追逐,又连破之。录功,进郎中。
钱薇,字懋垣,海盐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受业湛若水。官行人,泊然自守。与同年生蒋信辈朝夕问学。擢礼科给事中。请令将帅家丁得自耕塞下田,毋征其赋,总督大臣假便宜,专制阃外。格不行。又疏劾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工部尚书温仁和、外戚蒋轮。
进右给事中。郭勋请复镇守内官,擅易置宿卫将校。薇愤,疏其不法七事。帝眷勋,然素知其横,两不问。已,因星变,极言主德之失,帝深衔之未发。疏谏南巡,坐夺俸。内阁夏言辈所选宫僚,多以徇私劾罢。薇偕同官吕应祥、任万里乞如会推故事,集内阁九卿公举。帝特命并斥为民。累荐,皆报寝。
集乡里晚进与讲学,足迹不及公府。倭患起,请于巡抚王忬,集兵为备。乡人德之。卒年五十三。隆庆初赠太常少卿。
洪垣,字峻之,婺源人。嘉靖十一年进士。礼部侍郎湛若水讲学京师,垣受业其门。授永康知县,征授御史。十八年,世宗南巡,册立皇太子,命阁臣夏言、顾鼎臣选宫僚。垣再疏言温仁和、张衍庆、薛侨、胡守中、屠应飐、华察、胡经、史际、白悦、皇甫涍等皆庸流,不可使辅导青宫。帝亦已从他谏官言,废黜者数人。未几,劾文选郎中黄祯先“贿选郎杨育秀,得为考功。及居文选,贪婪欺罔。知州王显祖等考察调简,而补大州。知县何瑚年过六十,而选御史。皆非制。今当大计京官,乃以猥琐之曹世盛为考功郎,误国甚”。帝下其章都察院,令会吏科参核。乃下祯诏狱,及育秀、显祖等,咸斥为民。因诘责吏部尚书许赞、都御史王廷相,而令十三道御史公举隐年冒进若瑚者。御史王之臣等坐调者四人,世盛亦改他部。垣一疏,而御史、曹郎以下得罪者至二十余人。
出按广东。以安南款附,增俸一级。未竣,出为温州知府。岁饥,有闭籴者,饥民杀之,垣坐落职归。复与同里方瓘往从若水,若水为建二妙楼居之。家食四十余年,年九十。
瓘绝意仕进。尝自广东还,同行友瘴死。舟中例不载尸,瓘秘不以告,与同寝累日,至韶州始发之。
垣同年吕怀,广信永丰人,亦若水高弟子。由庶吉士授兵科给事中,改春坊左司直郎,历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每言王氏之良知与湛氏体认天理同旨,其要在变化气质。作《心统图说》以明之。终南京太仆少卿。
周思兼,字督夜,华亭人。少有文名。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除平度知州。躬巡郊野,坐蓝舆中,携饭一盂,令乡民以次舁行。因尽得闾阎疾苦状,悉蠲除之。王府奄人纵庄奴夺民产,监司杖奴毙,奄迫王奏闻,巡抚彭黯令思兼谳之。王置酒欲有所嘱,竟席不敢言。思兼阅狱词曰:“此决杖不如法。罪当杖,以王故,加一等。奄诬告,罪当戍,以王故,末减。”监司竟得复故秩。旁郡饥民掠食,所司持之急,且为乱,上官檄思兼治之。作小木牌数千散四郊,令执牌就抚,悉振以钱谷,事遂定。入觐,举治行第一,当迁。州人走阙下以请,乃复留一年。
擢工部员外郎,督临清砖厂,士民遮道泣送。同年生貌类思兼,使经平度,民竞走谒。见非是,各叹息去。河将决,思兼募民筑堤,身立赤日中。堤成三日而秋涨大发,民免于灾。进郎中,出为湖广佥事。岷府宗室五人封爵皆将军,杀人掠赀财,监司避不入武冈者二十年。思兼廉得奸状,缚其党,悉系之狱。五人藏利刃入,思兼与揖,而扪其臂曰:“吾为将军百口计,将军乃为此曹死耶?”皆沮退。乃列其罪奏闻,悉锢之高墙,还田宅子女于民。遭内艰去官,不复出。居久之,起广西提学副使,未闻命而卒。
颜鲸,字应雷,慈溪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出视仓场。奸人马汉怙定国公势,贷子钱漕卒。偿不时,则没入其粮,为怨家所诉。汉持定国书至,鲸立论杀。四十一年,畿辅、山东西、河南北大谂。鲸请州县赃罚银毋输京师,尽易粟备振,且发之。内府新钱为籴本。帝悉报可。已,上漕政便宜六事。
明年出按河南。伊王典楧怙恶,久结掖廷中官、严嵩父子,内外应援,所请奏立下,爪牙率矿盗。鲸欲除之,与参政耿随卿计,持王承奉王钅盬罪,钅盬日告王所谋。时嵩已败,鲸乃奏记徐阶,说诸大珰绝其援,又尽捕王侦事飞骑。托言防寇,檄知府兵分屯要害地。乃会巡抚胡尧臣劾典楧抗旨、矫敕、僭拟、淫虐十大罪。王护卫及诸亡命几万人,不敢发。帝震怒,废王为庶人,锢之高墙,没其赀,削世封。两河人鼓舞相庆。景王之国,越界夺民产为庄田,鲸执治其爪牙。魏国公侵民产,假钦赐名树碑为界。鲸仆其碑,戍其人。锦衣帅受诸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为民害。列侯使王府,道路驿骚。王府内官进奉,驾龙舟,所过恣横。鲸请校尉缺从兵部补,册封改文臣,王府进奉遣属吏。诏册亲王及妃遣列侯,余皆如鲸议。
改督畿辅学政。大兴知县高世儒奉诏核逃役,都督硃希孝以勾军劾之,下部议。鲸劾希孝乱法,言:“世儒等按籍召行户,非勾禁军。此乃禁军子弟家人倚城社,冒禁卫名,致吏不敢问。富人得抗诏,而贫者为沟中瘠。世儒无罪,罪在锦衣。”帝怒,责鲸诋诬勋臣,贬安仁典史。隆庆元年历,湖广提学副使。以试恩贡生失张居正指,降山东参议。改行太仆少卿。都御史海瑞荐鲸异才,不报。
鲸按河南时,黜新郑知县,其人高拱所庇也。在湖广,王篆欲祀其父乡贤,执不许。至是,拱掌吏部,篆为考功,遂以不谨落鲸职。万历中,给事中邹元标、御史饶位交章荐之,报寝。御史顾云程言:“陛下大起遗佚,独鲸及管志道以考察格之。夫相与冢宰贤,则黜幽为公典,否则驱除异己而已。近又登用被察吴中行、艾穆、魏时亮、赵世卿,独靳鲸、志道何也?”给事中姜应麟、李弘道亦言之,仅以湖广副使致仕。中外论荐十余疏,不果用。
赞曰:传称:“未信而谏,则以为谤己”。然志节之士,忄卷忄卷忠爱,何忍以不信自外其君哉?张芹等怀抱悃忱,激昂论事。其言虽不尽用,要与缄默者异矣。
列传第九十七
杨最(顾存仁高金王纳言)冯恩(子行可时可宋邦辅薛宗铠会翀)杨爵(浦鋐周天佐)周怡刘魁沈束沈鍊杨继盛(何光裕龚恺杨允绳马从谦孙允中狄斯彬
杨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督逋山西,悯其民贫,不俟奏报辄返。尚书李鐩劾之,有诏复往。最乃与巡按御史牛天麟极陈岁灾民困状,请缓其徵。从之。
历郎中,治水淮、扬。值世宗即位,上言:“宝应氾光湖西南高,东北下。运舟行湖中三十余里。而东北堤岸不逾三尺,雨霪风厉,辄冲决,阴阻运舟,监城、兴化、通、泰良田悉遭其害。宜如往年白圭修筑高邮康济湖,专敕大臣加修内河,培旧堤为外障,可百年无患,是为上策。其次于缘河树杙数重,稍障风波,而增旧堤,毋使庳薄,亦足支数年。若但窒隙补阙,苟冀无事,一遇霪潦,荡为巨浸,是为无策。”部议用其中策焉。出为宁波知府。请罢浙东贡币,诏悉以银充,民以为便。累迁贵州按察使,入为太仆卿。
世宗好神仙。给事中顾存仁、高金、王纳言皆以直谏得罪。会方士段朝用者,以所炼白金器百余因郭勋以进,云以盛饮食物,供斋醮,即神仙可致也。帝立召与语,大悦。朝用言:帝深居无与外人接,则黄金可成,不死药可得。帝益悦,谕廷臣令太子监国,“朕少假一二年,亲政如初。”举朝愕不敢言。最抗疏谏曰:“陛下春秋方壮,乃圣谕及此,不过得一方士,欲服食求神仙耳。神仙乃山栖澡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兗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臣虽至愚,不敢奉诏。”帝大怒,立下诏狱,重杖之,杖未毕而死。
最既死,监国议亦罢。明年,勋以罪瘐死。朝用诈伪觉,亦伏诛。隆庆元年,赠最右副都御史,谥忠节。
顾存仁,字伯刚,太仓人。嘉靖十一年进士。除余姚知县,徵为礼科给事中。十七年冬疏陈五事。首言宜广旷荡恩,赦杨慎、马录、冯恩、吕经等。末云:“败俗妨农,莫甚释氏。叶凝秀何人,而敢乞度?”帝方崇道家言。凝秀,道士也。帝以为刺已,且恶其欲释杨慎等,遂责存仁妄指凝秀为释氏,廷杖之六十,编氓口外。往来塞上,几三十年。穆宗即位,召为南京通政参议。历太仆卿。未几,致仕。存仁困厄久,方见用,遽勇退,世尤高之。万历初,卒。
高金,石州人。为兵科给事中。嘉靖九年上疏言:“陛下临御之初,尽斥法王、国师、佛子,近又黜姚广孝配享。臣每叹大圣人作为,千古莫及。乃有真人邵元节者,误蒙殊恩,为圣德累。夫元节,一道流耳。有劳,优以金帛足矣,乃加崇秩,复赐其师李得晟赠祭。广孝不可配享于太庙,则二人益不可拜宠于圣朝。望削元节真人号,并夺得晟恩恤,庶异端CR、正道昌。”帝方欲受长生术,大怒,立下诏狱拷掠。终以其言直,释之。寻偕御史唐愈贤稽核御用监财物,劾奉御李兴等侵蚀状,置诸狱。后累官苏州兵备副使。
王纳言,信阳人。为户科给事中。请斥太常卿陈道瀛等,坐下诏狱,谪湖广布政司照磨。累官陕西佥事。
冯恩,字子仁,松江华亭人。幼孤,家贫,母吴氏亲督教之。比长,知力学。除夜无米且雨,室尽湿,恩读书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进士,除行人。出劳两广总督王守仁,遂执贽为弟子。
擢南京御史。故事,御史有所执讯,不具狱以移刑部,刑部狱具,不复牒报。恩请尚书仍报御史。诸曹郎讠雚,谓御史属吏我。恩曰:“非敢然也。欲知事本末,得相检核耳。”尚书无以难。已,巡视上江。指挥张绅杀人,立置之辟。大计朝觐吏,南台例先纠。都御史汪鋐擅权,请如北台,既毕事,始许论列。恩与给事中林土元等疏争之,得如故。
帝用阁臣议分建南北郊,且欲令皇后蚕北郊,诏廷臣各陈所见,而诏中屡斥异议者为邪徒。恩上言:“人臣进言甚难,明诏令直谏,又诋之为邪徒,安所适从哉?此非陛下意,必左右奸佞欲信其说者阴诋之耳。今士风日下,以缄默为老成,以謇谔为矫激,已难乎其忠直矣。若预恐有异议,而逆诋之为邪,则必雷同附和,而后可也。况天地合祀已百余年,岂宜轻改?《礼》:‘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皇后深居九重,岂宜远出郊野?愿速罢二议,毋为好事希宠者所误。”恩草疏时,自意得重谴。乃疏奏,帝不之罪,恩于是益感奋。
十一年冬,彗星见,诏求直言。恩以天道远,人道迩,乃备指大臣邪正,谓:
大学士李时小心谦抑,解棼拨乱非其所长。翟銮附势持禄,惟事模棱。户部尚书许赞谨厚和易,虽乏剸断,不经之费必无。礼部尚书夏言,多蓄之学,不羁之才,驾驭任之,庶几救时宰相。兵部尚书王宪刚直不屈,通达有为。刑部尚书王时中进退昧几,委靡不振。工部尚书赵璜廉介自持,制节谨度。吏部尚书左侍郎周用才学有余,直谅不足。右侍郎许诰讲论便捷,学术迂邪。礼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讲学,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顾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长,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钱如京安静有操守。右侍郎黄宗时虽擅文学,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闻渊存心正大,处事精详,可寄以股肱。右侍郎硃廷声笃实不浮,谦约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浅近,才亦有为。右侍郎林昂才器可取,通达不执。
而极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右都御史汪鋐三人之奸,谓:
孚敬刚恶凶险,媢嫉反侧。近都给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复赘。献夫外饰谨厚,内实诈奸。前在吏部,私乡曲,报恩雠,靡所不至。昨岁伪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礼意恳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读书,直俟传旨别用,然后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书别用,非入阁而何?此献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将呼引朋类,播弄威福,不大坏国事不止。若鋐,则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图惟报复。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调某官,非其所憎恶则宰相之所憎恶也。臣不意陛下寄鋐以腹心,而鋐逞奸务私乃至此极。且都察院为纲纪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万一御史衔命而出,效其锲薄以希称职,为天下生民害,可胜言哉!故臣谓孚敬,根本之彗也;鋐,腹心之彗也;献夫,门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虽欲弭灾,不可得已。
帝得疏大怒,逮下锦衣狱,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濒死者数,语卒不变。惟言御史宋邦辅尝过南京,谈及朝政暨诸大臣得失。遂并逮邦辅下狱,夺职。
明年春移恩刑部狱。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书王时中等言:“恩疏毁誉相半,非专颂大臣,宜减戍。”帝愈怒,曰:“恩非专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礼故,仇君无上,死有余罪。时中乃欲欺公鬻狱耶?”遂褫时中职,夺侍郎闻渊俸,贬郎中张国维、员外郎孙云极边杂职,而恩竟论死。长子行可年十三,伏阙讼冤。日夜匍匐长安街,见冠盖者过,辄攀舆号呼乞救,终无敢言者。时钅宏已迁吏部尚书,而王廷相代为都御史。以恩所坐未当,疏请宽之,不听。
比朝审,鋐当主笔,东向坐,恩独向阙跪。鋐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鋐曰:“汝屡上疏欲杀我,我今先杀汝。”恩叱曰:“圣天子在上,汝为大臣,欲以私怨杀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对百僚公言之,何无忌惮也!吾死为厉鬼击汝。”鋐怒曰:“汝以廉直自负,而狱中多受人餽遗,何也?”恩曰:“患难相恤,古之义也。岂若汝受金钱,鬻官爵耶?”因历数其事,诋鋐不已。鋐益怒,推案起,欲殴之。恩声亦愈厉。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引大体为缓解。鋐稍止,然犹署情真。恩出长安门,士民观者如堵。皆叹曰:“是御史,非但口如铁,其膝、其胆、其骨皆铁也。”因称“四铁御史”。恩母吴氏击登闻鼓讼冤。不省。
又明年,行可上书请代父死,不许。其冬,事益迫,行可乃刺臂血书疏,自缚阙下,谓:“臣父幼而失怙。祖母吴氏守节教育,底于成立,得为御史。举家受禄,图报无地,私忧过计,陷于大辟。祖母吴年已八十余,忧伤之深,仅余气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吴亦必以今日死。臣父死,臣祖母复死,臣茕然一孤,必不独生。冀陛下哀怜,置臣辟,而赦臣父,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伤臣心。臣被僇,不伤陛下法。谨延颈以俟白刃。”通政使陈经为入奏。帝览之恻然,令法司再议。尚书聂贤与都御史廷相言,前所引律,情与法不相丽,宜用奏事不实律,输赎还职,帝不许。乃言恩情重律轻,请戍之边徼。制可。遂遣戍雷州。而鋐亦后两月罢矣。
越六年,遇赦还。家居,专为德于乡。穆宗即位,录先朝直言。恩年已七十余,即家拜大理寺丞,致仕。复从有司言,旌行可为孝子。恩年八十一,卒。
行可既脱父于死,越数年登乡荐。久之,不第。谒选,得光禄署正。迁应天府通判,有善政。弟时可,隆庆五年进士。累官按察使。以文名。
宋邦辅,字子相,东流人。既罢归,躬耕养亲,妻操井臼,子樵牧。岁时与田夫会饮,醉即作歌相和,高凤动远迩。士大夫造其门者,屏舆从而后入焉。
薛宗铠,字子修,行人司正侃从子也。嘉靖二年与从父侨同成进士。授贵溪知县,补将乐,调建阳。求硃子后,复之,以主祀事。岁饥振仓粟,先发后闻。给由赴京,留拜礼科给事中,以逋赋还任。至则民争输,课更最,仍诏入垣。再迁户科左给事中。吏部尚书汪鋐以私憾斥王臣等,宗铠白其枉。语具《戚贤传》。其后,鋐愈骄。会御史曾翀、戴铣劾南京尚书刘龙、聂贤等九人。鋐覆疏,具留之。帝召大学士李时,言:鋐有私,留三人而斥其六。宗铠与同官孙应奎复言:鋐肆奸植党,擅主威福,巧庇龙等,上格明诏,下负公论,且纵二子为奸利。鋐疏辨乞休,帝不许。而给事御史翁溥、曹逵等更相继劾鋐。鋐又抗辨,且极诋宗铠等挟私。翀复言:“鋐一经论劾,辄肆中伤,诤臣杜口已三年。蔽塞言路,罪莫大,乞立正厥辟。”帝果罢鋐官,而责宗铠言不早。又恶翀“诤臣杜口”语,执下镇抚司鞫讯。词连应奎,逵及御史方一桂,皆杖阙下。斥宗铠、翀、一桂为民,镌应奎、溥、逵等级,调外。宗铠、翀死杖下。时十四年九月朔也。隆庆初,复宗铠官,赠太常少卿。
曾翀,字习之,霍丘人。以进士授南京刑部主事,改御史。廷杖垂毙,曰:“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神色无变。隆庆初,赠太常少卿。
杨爵,字伯珍,富平人。年二十始读书。家贫,燃薪代烛。耕陇上,辄挟册以诵。兄为吏,忤知县系狱。爵投牒直之,并系。会代者至,爵上书讼冤。代者称奇士,立释之,资以膏火。益奋于学,立意为奇节。从同郡韩邦奇游,遂以学行名。
登嘉靖八年进士,授行人。帝方崇饰礼文,爵因使王府还,上言:“臣奉使湖广,睹民多菜色,挈筐操刃,割道殍食之。假令周公制作,尽复于今,何补老赢饥寒之众!”奏入,被俞旨。久之,擢御史,以母老乞归养。母丧,庐墓,冬月笋生。推车粪田,妻馌于旁,见者不知其御史也。服阕,起故官。
帝经年不视朝。岁频旱,日夕建斋醮,修雷坛,屡兴工作。方士陶仲文加宫保,而太仆卿杨最谏死,翊国公郭勋尚承宠用事。二十年元日,微雪。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等作颂称贺。爵抚膺太息,中宵不能寐。逾月乃上书极谏曰:
今天下大势,如人衰病已极。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无措手地。方且奔竞成俗,赇赂公行,遇灾变而不忧,非祥瑞而称贺,谗谄面谀,流为欺罔,士风人心,颓壤极矣。诤臣拂士日益远,而快情恣意之事无敢龃龉于其间,此天下大忧也。去年自夏入秋,恒旸不雨。畿辅千里,已无秋禾。既而一冬无雪,元日微雪即止。民失所望,忧旱之心远近相同。此正撤乐减膳,忧惧不宁之时,而辅臣言等方以为符瑞,而称颂之。欺天欺人,不已甚乎!翊国公勋,中外皆知为大奸大蠹,陛下宠之,使谂恶肆毒,群狡趋赴,善类退处。此任用匪人,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一也。
臣巡视南城,一月中冻馁死八十人。五城共计,未知有几。孰非陛下赤子,欲延须臾之生而不能。而土木之功,十年未止。工部属官增设至数十员,又遣官远修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而不知恤,是岂不可以已乎?况今北寇跳梁,内盗窃发,加以频年灾沴,上下交空,尚可劳民糜费,结怨天下哉?此兴作未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二也。
陛下即位之初,励精有为,尝以《敬一箴》颁示天下矣。乃数年以来,朝御希简,经筵旷废。大小臣庶,朝参辞谢,未得一睹圣容。敷陈复逆,未得一聆天语。恐人心日益怠媮,中外日益涣散,非隆古君臣都俞吁咈、协恭图治之气象也。此朝讲不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三也。
左道惑众,圣王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朝苑,金紫赤绂赏及方外。夫保傅之职坐而论道,今举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乱莫以加矣。陛下诚与公卿贤士日论治道,则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诞邪妄之术,列诸清禁,为圣躬累耶!臣闻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盗繁兴,诛之不息。风声所及,人起异议。贻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讥,非细故也。此信用方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四也。
陛下临御之初,延访忠谋,虚怀纳谏。一时臣工言过激切,获罪多有。自此以来,臣下震于天威,怀危虑祸,未闻复有犯颜直谏以为沃心助者。往岁,太仆卿杨最言出而身殒,近日赞善罗洪先等皆以言罢斥。国体治道,所损甚多。臣非为最等惜也。古今有国家者,未有不以任谏而兴,拒谏而亡。忠荩杜口,则谗谀交进,安危休戚无由得闻。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五也。
望陛下念祖宗创业之艰难,思今日守成为不易,览臣所奏,赐之施行,宗社幸甚。
先是,七年三月,灵宝县黄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学士杨一清、张璁等屡疏请贺,御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亏陛下德。今好谀喜事之臣张大文饰之,佞风一开,献媚者将接踵。愿罢祭告,止称贺,诏天下臣民毋奏祥瑞,水旱蝗蝻即时以闻。”帝大怒,下相诏狱拷掠之,复杖于廷,谪韶州经历。而诸庆典亦止不行。
及帝中年,益恶言者,中外相戒无敢触忌讳。爵疏诋符瑞,且词过切直。帝震怒,立下诏狱搒掠,血肉狼籍,关以五木,死一夕复甦。所司请送法司拟罪,帝不许,命严锢之。狱卒以帝意不测,屏其家人,不许纳饮食。屡滨于死,处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以救爵,先后箠死狱中,自是无敢救者。
逾年,工部员外郎刘魁,再逾年,给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系,历五年不释。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于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狱。未逾月,尚书熊浃疏言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释爵,诸妄言归过者纷至矣。”复令东厂追执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与共麦饭毕,即就道。尉曰:“盍处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妇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顾,左右观者为泣下。比三人至,复同系镇抚狱,桎梏加严,饮食屡绝,适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殿灾,帝祷于露台。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传诏急释之。
居家二年,一日晨起,大鸟集于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隆庆初,复官,赠光禄卿,任一子。万历中,赐谥忠介。
爵之初入狱也,帝令东厂伺爵言动,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谴。其再至,治厂事太监徐府奏报。帝以密谕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后系七年,日与怡、魁切劘讲论,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说》、《中庸解》,则狱中作也。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洪洞知县,有异政。嘉靖初,召为御史。刑部尚书林俊去国,中官秦文已斥复用,鋐疏力争之。且言武定侯郭勋奸贪,宜罢其兵权。忤旨,夺俸三月。以养母归。母丧除,起掌河南道事。给事中饶秀考察黜,讦鋐与同官张禄、段汝砺,给事中李凤来,考功郎余胤绪,谈省署得失,鋐等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