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 第 174 页/共 247 页
臣近者疏请积谷,业蒙允行。第恐有司从事不力,无以塞明诏。敢即臣说申言之:
其一曰官仓,发官银以籴也。一曰社仓,收民谷以充也。官仓非甚丰岁不能举,社仓虽中岁皆可行。唐义仓之开,每岁自王公以下皆有入。宋则准民间正税之数,取二十分之一以为社。诚仿而推之,就土俗,合人情,占岁候以通其变,计每岁二仓之入以验其功,著为令,而岁岁修之,时其丰歉而敛散之。在官仓者,民有大饥则以振。在民仓者,虽官有大役亦不听贷。借此藏富于民,即藏富于国也。今言财用者,不忧谷之不足,而忧银之不足。夫银实生乱,谷实弭乱。银之不足,而泉货代之;五谷不足,则孰可以代者哉?故曰明君不宝金玉,而宝五谷,伏惟圣明垂意。
疏入,下所司议,卒不能尽行也。
寻召为工部右侍郎,改吏部,进左侍郎。学颜内行修洁,见高拱以首辅掌铨,专恣甚,遂谢病归,卒。弟学曾,山西副使。治绩亦有闻。
赞曰:明之中叶,边防堕,经费乏。当时任事之臣,能留意于此者鲜矣。若杨博、马森、刘体乾、葛守礼、靳学颜之属,庶几负经济之略者。就其设施与其所建白,究而行之,亦补苴一时而已,况言之不尽行,行之不能久乎!自时厥后,张居正始一整饬。居正殁,一切以空言从事,以迄于亡。盖其坏非朝夕之积矣。
列传第一百三
王治欧阳一敬(胡应嘉)周弘祖(岑用宾邓洪震)詹仰庇骆问礼(杨松张应治)郑履淳陈吾德(李已胡涍)汪文辉刘奋庸(曹大埜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除行人,迁吏科给事中。寇屡盗边,边臣多匿不奏;小胜,文臣辄冒军功。治请临阵斩获,第录将士功;文臣及镇帅不亲搏战者止赐赉。从之,再迁礼科左给事中。
隆庆元年,偕御史王好问核内府诸监局岁费。中官崔敏请止之,为给事中张宪臣所劾。得旨:“诏书所载者,自嘉靖四十一年始,听治等详核。不载者,已之。”治等力争,不许。事竣,劾中官赵廷玉、马尹干没罪,诏下司礼监按问。寻上疏陈四事:“一、定宗庙之礼以隆圣孝。献皇虽贵为天子父,未尝南面临天下;虽亲为武宗叔,然尝北面事武宗。今乃与祖宗诸帝并列,设位于武宗右,揆诸古典,终为未协。臣以为献皇祔会太庙,不免递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世不改。乞敕廷臣博议,务求至当。一、谨燕居之礼以澄化源。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便佞窥伺百出,或以燕饮声乐,或以游戏骑射。近则损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则妨累政事,危乱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谓陛下燕闲举动,有非谅闇所宜者。臣窃为陛下虑之。”其二,请勤朝讲、亲辅弼。疏入,报闻。
进吏科都给事中。劾蓟辽总督都御史刘焘、南京督储都御史曾于拱不职,于拱遂罢。山西及蓟镇并中寇,治以罪兵部尚书郭乾、侍郎迟凤翔,偕同官欧阳一敬等劾之。诏罢乾,贬凤翔三秩视事。部议恤光禄少卿马从谦。帝不许,治疏争。帝谓从谦所犯,比子骂父律,终不允。治又请追谥何瑭,雪夏言罪,且言大理卿硃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锻成夏言、曾铣狱,宜追夺其官。咸报可。明年,左右有言南海子之胜者,帝将往幸。治率同官谏,大学士徐阶、尚书杨博、御史郝杰等并阻止,皆不听。至则荒莽沮湿,帝甚悔之。治寻擢太仆少卿,改大理,进太仆卿。忧归,卒。
欧阳一敬,字司直,彭泽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萧山知县。征授刑科给事中。劾太常少卿晋应槐为文选郎时劣状,而南京侍郎傅颐、宁夏巡抚王崇古、湖广参政孙弘轼由应槐进,俱当罢。吏部为应槐等辨,独罢颐官。未几,劾罢礼部尚书董份。三迁兵科给事中。言广西总兵当用都督,不当用勋臣。因劾恭顺侯吴继爵,罢之,以俞大猷代。寇大入陕西,劾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俱夺官。又以军政劾英国公张溶,山西、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刘显,掌锦衣卫都督李隆等九人不职。溶留,余俱贬黜。
自严嵩败,言官争发愤论事,一敬尤敢言。隆庆元年正月,吏部尚书杨博掌京察,黜给事中郑钦、御史胡维新,而山西人无下考者。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劾博挟私愤,庇乡里。应嘉先尝劾高拱,拱修郤,将重罪之。徐阶等重违拱意,且以应嘉实佐察,初未言,今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言路大哗。一敬为应嘉讼,斥博及拱。诋拱奸险横恶,无异蔡京,且言:“应嘉前疏臣与闻,黜应嘉不若黜臣。”会给事中辛自修、御史陈联芳疏争,阶乃调应嘉建宁推官。一敬寻劾拱威制朝绅,专柄擅国,亟宜罢。不听。逾月,御史齐康劾阶。诸给事御史以康受拱指,群集阙下,詈而唾之。一敬首劾康,康亦劾一敬。时康主拱,一敬主阶,互指为党。言官多论康,康竟坐谪。
已,陈兵政八事,部皆议行。南京振武营兵由此罢。湖广巡按陈省劾太和山守备中官吕祥,诏征祥还,罢守备官。未几,复遣监丞刘进往代。一敬言:“进故名俊,守显陵无状。肃皇帝下之狱,充孝陵卫净军,今不宜用。”从之。中官吕用等典京营,一敬力谏,事寝。黔国公沐朝弼残恣,屡抗诏旨。一敬请治其罪,报可。俄擢太常少卿。拱再起柄政,一敬惧,即日告归,半道以忧死。时应嘉已屡迁参议,忧归,闻拱再相,亦惊怖而卒。
应嘉,沐阳人。由宜春知县擢吏科给事中。三迁都给事中。论侍郎黄养蒙、李登云及布政使李磐、侯一元不职,皆罢去。登云者,大学士高拱姻也。应嘉策拱必害己,遂并劾拱,言:“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疏入,拱大惧,亟奏辩。会帝崩,得不竟。拱以此衔应嘉。穆宗嗣位,应嘉请帝御文华殿与辅臣面议大政,召访诸卿顾问侍从,令科臣随事驳议。帝纳焉。应嘉居谏职,号敢言。然悻悻好搏击,议者颇以倾危目之。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吉安推官。征授御史,出督屯田、马政。隆庆改元,司礼中贵及籓邸近侍廕锦衣指挥以下至二十余人。弘祖驰疏请止赉金币,或停世袭,且言:“高皇帝定制,宦侍止给奔走扫除,不关政事。孝宗召对大臣,宦侍必退去百余武,非惟不使之预,亦且不使之闻。愿陛下勿与谋议,假以嚬笑,则彼无乱政之阶,而圣德媲太祖、孝宗矣。臣又闻先帝初载,欲廕太监张钦义子锦衣,兵部尚书彭泽执奏再四。今赵炳然居泽位,不能效泽忠,无所逃罪。”报闻。已,请汰内府监局、锦衣卫、光禄寺、文思院冗员,复嘉靖初年之旧,又请仿行古社仓制。诏皆从之。
明年春,言:“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旗竿数火,天鼓再鸣,陨星旋风,天雨黑豆,此皆阴盛之徵也。陛下嗣位二年,未尝接见大臣,咨访治道。边患孔棘,备御无方。事涉内庭,辄见挠沮,如阅马、核库,诏出复停。皇庄则亲收子粒,太和则榷取香钱,织造之使累遣,纠劾之疏留中。内臣爵赏谢辞,温旨远出六卿上,尤祖宗朝所绝无者。”疏入,不报。其冬诏市珍宝,魏时亮等争,不听。弘祖复切谏。寻迁福建提学副使。大学士高拱掌吏部,考察言官,恶弘祖及岑用宾等,谪弘祖安顺判官,用宾宜川县丞。
用宾,广东顺德人。官南京给事中,多所论劾。又尝论拱很愎,以故拱憾之,出为绍兴知府。既中以察典,遂卒于贬所。而弘祖谪未几,拱罢,量移广平推官,万历中,屡迁南京光禄卿。坐硃衣谒陵免。
当隆庆初,以地震言事者,又有邓洪震,宣化人。时为兵部郎中,上疏曰:“入夏以来,淫雨弥月。又京师去冬地震,今春风霾大作,白日无光。近大同又报雨雹伤物,地震有声。陛下临御甫半年,灾异叠见。传闻后宫游幸无时,嫔御相随,后车充斥。左右近习,滥赐予。政令屡易,前后背驰,邪正混淆,用舍犹豫。万一奸宄潜生,寇戎轶犯,其何以待之?”帝纳其言,下礼官议修省。洪震寻以疾归。万历改元,督抚交章论荐,竟不起。
詹仰庇,字汝钦,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由南海知县征授御史。隆庆初,穆宗诏户部购宝珠,尚书马森执奏,给事中魏时亮、御史贺一桂等继争,皆不听。仰庇疏言:“顷言官谏购宝珠,反蒙诘让。昔仲虺戒汤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召公戒武王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汤、武能受二臣之戒,绝去玩好,故圣德光千载。若侈心一生,不可复遏,恣情纵欲,财耗民穷。陛下玩好之端渐启,弼违之谏恶闻,群小乘隙,百方诱惑,害有不胜言者。况宝石珠玑,多藏中贵家,求之愈急,邀直愈多,奈何以有用财,耗之无用之物。今两广需饷,疏请再三,犹靳不予,何轻重倒置乎!”不报。三年正月,中官制烟火,延烧禁中庐舍,仰庇请按治。左右近习多切齿者。
帝颇耽声色,陈皇后微谏,帝怒,出之别宫。外庭皆忧之,莫敢言。仰庇入朝,遇医禁中出。询之,知后寝疾危笃,即上疏言:“先帝慎择贤淑,作配陛下,为宗庙社稷内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近闻皇后移居别宫,已近一载,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视。万一不讳,如圣德何?臣下莫不忧惶,徒以事涉宫禁,不敢颂言。臣谓人臣之义,知而不言,当死;言而触讳,亦当死。臣今日固不惜死,愿陛下采听臣言,立复皇后中宫,时加慰问,臣虽死贤于生。”帝手批答曰:“后无子多病,移居别宫,聊自适,以冀却疾。尔何知内庭事,顾妄言。”仰庇自分得重谴,同列亦危之。及旨下,中外惊喜过望,仰庇益感奋。
亡何,巡视十库,疏言:“内官监岁入租税至多,而岁出不置籍。按京城内外园廛场地,隶本监者数十计,岁课皆属官钱,而内臣假上供名,恣意渔猎。利填私家,过归朝宁。乞备核宜留宜革,并出入多寡数,以杜奸欺。再照人主奢俭,四方系安危。陛下前取户部银,用备缓急。今如本监所称,则尽以创鰲山、修宫苑、制鞦迁、造龙凤舰、治金柜玉盆。群小因干没,累圣德,亏国计。望陛下深省,有以玩好逢迎者,悉屏出罪之。”宦官益恨。故事,诸司文移往还及牧民官出教,用“照”字,言官上书无此体。宦官因指“再照人主”语,为大不敬。帝怒,下诏曰:“仰庇小臣,敢照及天子,且狂肆屡不悛。”遂廷杖百,除名,并罢科道之巡视库藏者。南京给事中骆问礼、御史余嘉诏等疏救,且言巡视官不当罢。不纳。仰庇为御史仅八月,数进谠言,竟以获罪。
神宗嗣位,录先朝直臣。以仰庇在京时尝为商人居间,不得内召,除广东参议。寻乞归。家居十余年,起官江西。再迁南京太仆少卿。入为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仰庇初以直节负盛名,至是为保位计,颇不免附丽。饶伸以科场事劾大学士王锡爵、左都御史吴时来,仰庇即劾伸。进士薛敷教劾时来及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仰庇未及阅疏,即论敷教排陷大臣,敷教坐废。及吏部侍郎赵焕、兵部侍郎沈子木相继去,仰庇谋代之,踪迹颇著。给事中王继光、主事姜士昌、员外郎赵南星、南京御史王麟趾等交章论列。仰庇不自安,屡求去。帝虽慰留,而众议籍籍不止。稍迁刑部右侍郎。移疾归,久之卒。
骆问礼,诸暨人。嘉靖末进士。历南京刑科给事中。隆庆三年,陈皇后移别宫,问礼偕同官张应治等上言:“皇后正位中闱,即有疾,岂宜移宫。望亟返坤宁,毋使后世谓变礼自陛下始。”不报。给事张齐劾徐阶,为廷臣所排,下狱削籍。问礼独言齐赃可疑,不当以纠弹大臣实其罪。张居正请大阅,问礼谓非要务,而请帝日亲万几,详览奏章。未几,劾诚意伯刘世延、福建巡抚涂泽民不职,帝并留之。
帝初纳言官请,将令诸政务悉面奏于便殿,问礼遂条上面奏事宜。一言:“陛下躬揽万几,宜酌用群言,不执己见,使可否予夺,皆合天道,则有独断之美,无自用之失。”二言:“陛下宜日居便殿,使侍从官常在左右,非向晦不入宫闱,则涵养薰陶,自多裨益。”三言:“内阁政事根本,宜参用诸司,无拘翰林,则讲明义理,通达政事,皆得其人。”四言“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脱有未当,许封还执奏。如六科不封驳,诸司失检察者,许御史纠弹。”五言:“顷诏书两下,皆许诸人直言。然所采纳者,除言官与一二大臣外,尽付所司而已。宜益广言路,凡臣民章奏,不惟其人惟其言,令匹夫皆得自效。”六言:“陛下临朝决事,凡给事左右,如传旨、接奏章之类,宜用文武侍从,毋使中官参与,则窥窃之渐,无自而生。”七言:“士习倾危,稍或异同,辄加排陷。自今凡议国事,惟论是非,不徇好恶。众人言未必得,一人言未必非,则公论日明,士气可振。”八言:“政令之出,宜在必行。今所司题覆,已报可者未见修举,因循玩忄妻,习为故常。陛下当明作于上,敕诸臣奋励于下,以挽颓惰之风”。九言:“面奏之仪,宜略去繁文,务求实用,俾诸臣入而敷奏,退而治事,无或两妨,斯上下之交可久。”十言:“修撰、编检诸臣,宜令更番入直,密迩乘舆,一切言动,执简侍书。其耳目所不及者,诸司或以月报,或以季报,令得随事纂缉,以垂劝戒。”
疏奏,帝不悦。宦侍复从中构之,谪楚雄知事。明年,吏部举杂职官当迁者,问礼及御史杨松在举中。帝曰:“此两人安得遽迁,俟三年后议之。”万历初,屡迁湖广副使,卒。
杨松,河南卫人。历官御史,巡视皇城。尚膳少监黄雄征子钱与民哄,兵马司捕送松所。事未决,而内监令校尉趣雄入直,诡言有驾帖。松验问无有,遂劾雄诈称诏旨。帝令黜兵马司官,而镌松三秩,谪山西布政司照磨。神宗立,擢庐州推官,终山西副使。
张应治,秀水人。在垣中抗疏,多可称。为高拱所恶,出为九江知府。终山东副使。
郑履淳,字叔初,刑部尚书晓子也。举嘉靖四十年进士,除刑部主事,迁尚宝丞。隆庆三年冬,疏言:
顷年以来,万民失业,四方多故,天鸣地震,灾害洊臻,正陛下宵旰忧勤时也。夫饥寒迫身,易为衣食,嗷嗷赤子,圣主之所以为资。不及今定周家桑土之谋,切虞廷困穷之惧,则上天所以警动海内者,适足以资他人矣。今最急莫如用贤。陛下御极三祀矣,曾召问一大臣,面质一讲官,赏纳一谏士,以共画思患豫防之策乎?高亢暌孤,乾坤否隔,忠言重折槛之罚,儒臣虚纳牖之功,宫闱违脱珥之规,朝陛拂同舟之义。回奏蒙谴,补牍奚从?内批径出,封还何自?纪纲因循,风俗玩忄妻。功罪罔核,文案徒繁。阍寺潜为厉阶,善类渐以短气。言涉宫府,肆挠多端。梗在私门,坚持不破。万众惶惶,皆谓群小侮常,明良疏隔,自开辟以来,未有若是而永安者。伏愿奋英断以决大计,勿为小故之所淆;弘浚哲以任君子,勿为嬖昵之所惑。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疮痍,分昭阳细务之勤而和庶政。以蛮裔为关门劲敌,以钱谷为黎庶脂膏。拔用陆树声、石星之流,嘉纳殷士儋、翁大立诸疏。经史讲筵,日亲无倦。臣民章奏,与所司面相可否。万几之裁理渐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变谨微,回天开泰,计无逾于此。
疏入,帝大怒,杖之百,系刑部狱数月。刑科舒化等以为言,乃释为民。神宗立,起光禄少卿,卒。
陈吾德,字懋修,归善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行人。隆庆三年,擢工科给事中。两广多盗,将吏率虚文罔上。吾德列便宜八事,皆允行。明年正月朔,日有食之,已而月复食。吾德言:“岁首日月并食,天之大灾,陛下宜屏斥一切玩好,应天以实。”诏遣中官督织造,吾德偕同官严用和切谏,报闻。帝从中官崔敏言,命市珍宝,户部尚书刘体乾、户科都给事中李已执奏,不从。吾德复偕已上疏曰:“伏睹登极诏书,罢采办,蠲加派,且云‘各监局以缺乏为名,移文苛取,及所司阿附奉行者,言官即时论奏,治以重典’,海内闻之,欢若更生。比者左右近习,干请纷纭,买玉市珠,传帖数下。人情惶骇,咸谓诏书不信,无所适从。迩时府库久虚,民生困瘁,司度支者日夕忧危。陛下奈何以玩好故,费数十万赀乎!敏等献谄营私,罪不可宥。乞亟谴斥,以全诏书大信。”帝震怒,杖已百,锢刑部狱,斥吾德为民。
神宗嗣位,起吾德兵科。万历元年,进右给事中。张居正柄国,谏官言事必先请,吾德独不往。礼部主事宋儒与兵部主事熊敦朴不相能,诬敦朴欲劾居正,属尚书谭纶劾罢之。既而诬渐白,吾德遂劾儒,亦谪之外。居正以吾德不白己,嗛之。未几,争成国公硃希忠赠定襄王爵,益忤居正。及慈宁宫后室灾,吾德力争,出为饶州知府。有盗建昌王印章者,遁之南京见获。居正客操江都御史王篆坐吾德部下失盗,谪马邑典史。御史又劾其莅饶时违制讲学,用库金市学田,遂除名为民。居正死,荐起思州推官,移宝庆同知,皆以亲老不赴。后终湖广佥事。
李已,字子复,磁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除太常博士,擢礼科给事中。隆庆中,频诏户部有所征索。尚书刘体乾辄执奏,已每助之,以是积失帝意。及争珍宝事,遂得祸。未几,刑科给事中舒化等请释已,刑部尚书葛守礼等因言:“朝审时,重囚情可矜疑者,咸得末减。已及内犯张恩等十人,谳未定,不列朝审中。苟瘐死犴狴,将累深仁。”帝乃释已,恩等系如故。法司以恩等有内援,欲借以脱已。及已独释,众翕然称帝仁明。
神宗立,荐起兵科都给事中。奏言:“陛下初基,弊端尽去,传奉一事,岂可尚踵故常。内臣即有勤劳,当优以金帛,名器所在,不容滥设。”帝嘉纳之。御史胡涍建言得罪,已首论救。寻劾兵部尚书谭纶去取边将不当。平江伯陈王谟罪废,复夤缘出镇湖广,已力争得寝。擢顺天府丞,迁大理右少卿。疏请改父母诰命,日已暮,逼禁门守者投入。帝怒,谪常州同知。
初,已与吾德并敢言,已尤以直著。两遭摧抑,颇事营进。后为南京考功郎中。九年京察,希张居正指,与尚书何宽置司业张位、长史赵世卿察典,遂得擢南京尚宝卿。三迁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六府。逾年,罢归,卒。
胡涍,字原荆,无锡人。嘉靖末举进士。历知永丰、安福二县,擢御史。神宗即位之六日,命冯保代孟冲掌司礼监,召用南京守备张宏。涍请严驭近习,毋惑谄谀,亏损圣德。保大怒,思倾之。其冬,妖星见,慈宁宫后延烧连房。氵孝乞遍察掖廷中曾蒙先朝宠幸者,体恤优遇,其余无论老少,一概放遣。奏中有“唐高不君,则天为虐”语。帝怒,问辅臣,二语所指为谁。张居正对曰:“氵孝言虽狂悖,心无他。”帝意未释,严旨谯让。涍惶恐请罪,斥为民。逾年,巡按御史李学诗荐涍。诏自后有荐者,并逮治涍。久之,卒。
汪文辉,字德充,婺源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工部主事。隆庆四年,改御史。高拱以内阁掌吏部,权势烜赫。其门生韩楫、宋之韩、程文、涂梦桂等并居言路,日夜走其门,专务搏击。文辉亦拱门生,心独非之。明年二月,疏陈四事,专责言官。其略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协恭济务,无少衅嫌。始于一二言官见庙堂议论稍殊,遂潜察低昂、窥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颠倒是非,荧惑圣听,伤国家大体。苟踵承前弊,交煽并构,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祸,复见于今,是为倾陷。
祖宗立法,至精密矣,而卒有不行者,非法敝也,不得其人耳。今言官条奏,率锐意更张。部臣重违言官,轻变祖制,迁就一时,苟且允覆。及法立弊起,又议复旧。政非通变之宜,民无画一之守,是为纷更。
古大臣坐事退者,必为微其词;所以养廉耻,存国体。今或掇其已往,揣彼未形,逐景循声,争相诟病,若市井哄瘩然。至方面重臣,苟非甚奸慝,亦宜弃短录长,为人才惜。今或搜抉小疵,指为大蠹,极言丑诋,使决引去。以此求人,国家安得全才而用之?是为苛刻。
言官能规切人主,纠弹大臣。至言官之短,谁为指之者?今言事论人或不当,部臣不为奏覆,即愤然不平;虽同列明知其非,亦莫与辨,以为体貌当如是。夫臣子且不肯一言受过,何以责难君父哉?是为求胜。
此四弊者,今日所当深戒。然其要在大臣取鉴前失,勿用希指生事之人。希指生事之人进,则忠直贞谅之士远,而颂成功、誉盛德者日至于前。大臣任己专断,即有阙失,孰从闻之?盖宰相之职,不当以救时自足,当以格心为本。愿陛下明饬中外,消朋比之私,还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疏奏,下所司。拱恶其刺己,甫三日,出为宁夏佥事。修屯政,蠲浮粮,建水闸,流亡渐归。御史富平孙丕扬忤拱,为希指者所劾。方行勘,文辉抗言曰:“毛举细故,齮晷正人,以快当路之私,我固不肯为,诸君亦不可也。”于是缓其事。未几,劾者先得罪去,丕扬竟获免。神宗嗣位,拱罢政,召为尚宝卿。寻告归。久之,有诏召用。未赴卒。
刘奋庸,洛阳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授兵部主事。寻改礼部兼翰林待诏。侍穆宗裕邸。进员外郎。穆宗即位,以旧恩,擢尚宝卿。已,籓邸旧臣相继柄用,独奋庸久不调。大学士高拱亦故官也,再起任事,颇专恣,奋庸疾之。隆庆六年三月,上疏曰:
陛下践阼六载,朝纲若振饬,而大柄渐移;仕路若肃清,而积习仍故。百僚方引领以睹励精之治,而陛下精神志意渐不逮初。臣念潜邸旧恩,谊不忍默。谨条五事,以俟英断。
一、保圣躬。人主一身,天地人神之主,必志气清明,精神完固,而后可以御万几。望凝神定志,忍性抑情,毋逞旦夕之娱,毋徇无涯之欲,则无疆之福可长保也。
二、总大权。今政府所拟议,百司所承行,非不奉诏旨,而其间从违之故,陛下曾独断否乎?国事之更张,人才之用舍,未必尽出忠谋,协公论。臣愿陛下躬揽大权,凡庶府建白,阁臣拟旨,特留清览,时出独断,则臣下莫能测其机,而政柄不致旁落矣。
三、慎俭德。陛下嗣位以来,传旨取银不下数十万,求珍异之宝,作鰲山之灯,服御器用,悉镂金雕玉。生财甚难,靡敝无纪。愿察内帑之空虚,思小民之艰苦,不作无益,不贵异物,则国用充羡,而民乐其生矣。
四、览章奏。人臣进言,岂能皆当。陛下一切置不览,非惟虚忠良献纳之诚,抑恐权奸蔽壅,势自此成。望陛下留神章奏,曲垂容纳。言及君德,则反己自修;言及朝政,则更化善治。听言者既见之行事,而进言者益乐于效忠矣。
五、用忠直。迩岁进谏者,或以勤政,或以节用,或以进贤退不肖,此皆无所利而为之;非若承望风旨,肆攻击以雪他人之愤,迎合权要,交荐拔以树淫朋之党者比也。
愿恕狂愚之罪,嘉批鳞之诚,登之有位,以作士气,则谠规日闻,裨益非鲜。
疏入,帝但报闻,不怒也。而附拱者谓奋庸久不徙官,怏怏风刺,相与诋訾之。给事中涂梦桂遂劾奋庸动摇国是。会给事中曹大埜亦劾拱十罪,帝斥之。给事中程文因奏拱竭忠报国,万世永赖,奋庸与大埜渐构奸谋,倾陷元辅,罪不可胜诛。章并下吏部。拱方掌部事,阳为二臣祈宽。帝不许,竟谪大埜乾州判官,奋庸兴国知州。梦桂、文皆拱门生。梦桂极诋奋庸,文则盛称颂拱,又尽举大埜奏中语代拱剖析,士论非之。奋庸谪官两月,会神宗即位,遂擢山西提学佥事。再迁陕西提学副使。以病乞归,卒。
大埜,巴县人。其劾拱,张居正实使之。万历中,累迁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以贪劾免。
赞曰:世宗之季,门户渐开。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时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无当,与其心之不能无私;言愈多,而国是愈益淆乱也。汪文辉所陈四弊,有旨哉!论明季言路诸臣,而考其得失,当于是观之。
列传第一百四
吴山陆树声(子彦章)瞿景淳(子汝稷汝说)田一俊?咍蝽鯈懋学从孙寿民)黄凤翔(韩世能)余继登冯琦(从祖惟讷从父子咸王图刘曰宁翁正春刘应秋子同升唐文献杨道宾陶望龄李胜芳蔡毅中公鼐罗喻义姚希孟许士柔顾锡畴
吴山,字曰静,高安人。嘉靖十四年进士及第,授编修。累官礼部左侍郎。三十五年,改吏部。寻代王用宾为礼部尚书。明年,加太子太保。山与严嵩乡里。嵩子世蕃介大学士李本饮山,欲与为婚姻。山不可,世蕃不悦而罢。帝欲用山内阁,嵩密阻之。府丞硃隆禧者,考察罢官,献方术,得加礼部侍郎。及卒请恤,山执不与。裕、景二邸并建,国本未定。三十九年冬,帝忽谕礼部,具景王之籓仪。嵩知帝激于郭希颜疏,欲觇人心,讽山留王。山曰:“中外望此久矣”,立具仪以奏,王竟之籓。司礼监黄锦尝窃语山曰:“公他日得为编氓幸矣;王之籓,非帝意也。”
明年二月朔,日当食,微阴。历官言:“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嵩以为天眷,趣部急上贺,侍郎袁炜亦为言。山仰首曰:“日方亏,将谁欺耶?”仍救护如常仪。帝大怒,山引罪。帝谓山守礼无罪,而责礼科对状。给事中李东华等震惧,劾山,请与同罪。帝乃责山卖直沽名,停东华俸。嵩言罪在部臣。帝乃贳东华等,命姑识山罪。吏科梁梦龙等见帝怒山甚,又恶专劾山,乃并吏部尚书吴鹏劾之。诏鹏致仕,山冠带闲住。时皆惜山而深快鹏之去。穆宗即位,召为南京礼部尚书,坚辞不赴,卒,赠少保,谥文端。
陆树声,字与吉,松江华亭人。初冒林姓,及贵乃复。家世业农。树声少力田,暇即读书。举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三十一年,请急归。遭父丧,久之,起南京司业。未几,复请告去。起左谕德,掌南京翰林院。寻召还春坊,不赴。久之,起太常卿,掌南京祭酒事。严敕学规,著条教十二以励诸生。召为吏部右侍郎,引病不拜。隆庆中,再起故官,不就。神宗嗣位,即家拜礼部尚书。
初,树声屡辞朝命,中外高其风节。遇要职,必首举树声,唯恐其不至。张居正当国,以得树声为重,用后进礼先谒之。树声相对穆然,意若不甚接者,居正失望去。一日,以公事诣政府。见席稍偏,熟视不就坐,居正趣为正席。其介介如此。北部要增岁币,兵部将许之,树声力争。岁终,陈四方灾异,请帝循旧章,省奏牍,慎赏赉,防壅蔽,纳谠言,崇俭德,揽魁柄,别忠邪。诏皆嘉纳。
万历改元,中官不乐树声,屡宣诣会极门受旨,且频趣之。比趋至,则曹司常事耳。树声知其意,连疏乞休。居正语其弟树德曰:“朝廷行相平泉矣。”平泉者,树声别号也。树声闻之曰:“一史官,去国二十年,岂复希揆席耶?且虚拘何益。”其冬,请愈力,乃命乘传归。辞朝,陈时政十事,语多切中,报闻而已。居正就邸舍与别,问谁可代者。举万士和、林燫。比出国门,士大夫倾城追送,皆谢不见。
树声端介恬雅,翛然物表,难进易退。通籍六十余年,居官未及一纪。与徐阶同里,高拱则同年生。两人相继柄国,皆辞疾不出。为居正所推,卒不附也。已,给廪隶如制,加太子少保,再遣存问。弟树德,自有传。子彦章,万历十七年进士。树声诫毋就馆选,随以行人终养。诏给月俸,异数也。树声年九十七卒。赠太子太保。谥文定。彦章有节概,官至南京刑部侍郎。
瞿景淳,字师道,常熟人。八岁能属文。久困诸生间,教授里中自给。嘉靖二十三年,举会试第一,殿试第二,授编修。郑王厚烷以言事废,徙凤阳。景淳奉敕封其子载堉为世子,摄国事。世子内惧,赆重币,景淳却之。时恭顺侯吴继爵为正使,已受币,惭景淳,亦谢不纳。既而语景淳曰:“上遣使密诇状,微公,吾几中法。”满九载,迁侍读,请急归。江南久苦倭,总督胡宗宪师未捷。景淳还京,谒大学士严嵩。嵩语之曰:“倭旦夕且平。胡总督才足办,南中人短之,何也?”景淳正色曰:“相公遥度之耳。景淳自南来,目睹倭患。胡君坐拥十万师,南中人不得一安枕卧。相公不欲闻,谁为言者?”嵩愕然谢之。历侍读学士,掌院事。改太常卿,领南京祭酒事,就迁吏部右侍郎。隆庆元年,召为礼部左侍郎。用总校《永乐大典》劳,兼翰林院学士,支二品俸,侍经筵,修《嘉靖实录》。疾作,累疏乞骸骨归。逾年卒。赠礼部尚书,谥文懿。
为编修时,典制诰。锦衣陆炳先后四妻,欲封最后者,属景淳撰词,不可。介严嵩为请,亦不应。橐金以投,卒笑谢之。
子汝稷、汝说。汝稷字元立。好学,工属文,以阴补官。三迁刑部主事。扶沟知县抶宗人,神宗令予重比。汝稷曰:“是微服至邑庭,官自抶扶沟民耳。”谳上,竟得释。历黄州知府,徙邵武,再守辰州。永顺土司彭元锦助其弟保靖土司象坤,与酉阳冉跃龙相仇杀。汝稷驰檄元锦解兵去,三土司皆安。寻迁长芦盐运使,以太仆少卿致仕。寻卒。
汝说字星卿。五岁而孤。构文成,辄跪荐父木主前。万历中举进士,官至湖广提学佥事。亦以刚正闻。子式耜,别有传。
田一俊,字德万,大田人。隆庆二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进侍讲。万历五年,吴中行攻张居正夺情,赵用贤等继之,居正怒不测。一俊偕侍讲赵志皋、修撰沈懋学等疏救,格不入。乃会王锡爵等诣居正,陈大义。一俊词尤峻,居正心嗛之。未几,志皋等皆逐,一俊先请告归,获免。居正殁,起故官。屡迁礼部左侍郎,掌翰林院。辞疾归,未行卒。一俊禔身严苦,家无赢赀。赠礼部尚书。
懋学,字君典,宣城人。父宠,字畏思。嘉靖中举乡试,授行唐知县。以民不谙织纴,置机杼教之。调获鹿,征授御史,官至广西参议。师贡安国、欧阳德,又从王畿、钱德洪游。知府罗汝芳创讲会,御史耿定向聘宠与梅守德共主其席。懋学少有才名。举万历五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居正子嗣修,其同年生也。疏既格不入,乃三贻书劝嗣修谏,嗣修不能用。以工部尚书李幼滋与居正善,复贻书为言。幼滋报曰:“若所言,宋人腐语,赵氏所以不竞也。张公不奔丧,与揖让征诛,并得圣贤中道,贤儒安足知之。”幼滋初讲学,盗虚名,至是缙绅不与焉。懋学遂引疾归。居数年,卒。福王时,追谥文节。
从孙寿民,字眉生,为诸生有声。崇祯九年,行保举法,巡抚张国维以寿民应诏。甫入都,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夺情。复攻总督熊文灿,言:“嗣昌挈军旅权,付文灿兵十二万,饷二百八十余万。使贼面缚舆榇,犹应宣布皇威,而后待以不死;今乃讲盟结约,若与国然。天下有授柄于贼而能制贼者乎?”通政张绍先寝不上。寿民以书责,绍先乃请上裁,嗣昌皇恐待罪。帝以疏违式,命勿进。寿民遂隐括两疏上之,留中。少詹事黄道周叹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吾辈愧死矣。”后道周及何楷等相继抗疏,要自寿民发之。寿民名动天下。未几移疾去,讲学姑山,从游者数百人。福王时,阮大铖用事,衔寿民劾嗣昌疏有“大铖妄陈条画,鼓煽丰芑”语,必欲杀之。寿民乃变姓名避之金华山。国变乃归,不复出。
黄凤翔,字鸣周,晋江人。隆庆二年进士及第,授编修。教习内书堂,辑前史宦官行事可为鉴戒者,令诵习之。《世宗实录》成,进修撰。万历五年,张居正夺情,杖诸谏者。凤翔不平,诵言于朝,编纂章奏,尽载诸谏疏。及居正二子会试,示意,凤翔峻却之。当主南畿试,以王篆欲私其子,复谢不往。屡迁南京国子祭酒。省母归,起补北监。时方较刻《十三经注疏》,凤翔言:“顷陛下去《贞观政要》,进讲《礼经》,甚善。陛下读曾子论孝曰敬父母遗体,则当思珍护圣躬。诵《学记》言学然后知不足,则当思缉熙圣学。察《月令》篇以四时敷政、法天行健,则可见圣治之当勤励。绎《世子》篇陈保傅之教、齿学之仪,则可见皇储之当早建豫教。”疏入,报闻。
寻擢礼部右侍郎。洮、河告警,抗疏言:“多事之秋,陛下宜屏游宴,亲政事,以实图安攘。为今大计,惟用人、理财二端。宋臣有言:‘平居无极言敢谏之臣,则临难无敌忾致命之士。’邹元标直声劲节,铨司特拟召用。其他建言迁谪,如潘士藻、孙如法亦拟量移,而疏皆中寝。士气日摧,言路日塞。平居只怀禄养交,临难孰肯捐躯为国家尽力哉?昔宋艺祖欲积缣二百万易辽人首,太宗移内藏上供物为用兵养士之资。今户部岁进二十万,初非旧额,积成常供。陛下富有四海,奈何自营私蓄!窃见都城寺观,丹碧荧煌,梵刹之供奉,斋醮之祈禳,何一不糜内帑。与其要福于冥漠之鬼神,孰若广施于孑遗之赤子。”帝不能用。廷臣争建储,久未得命,帝谕阁臣以明春举行。大学士王家屏出语礼部,凤翔与尚书于慎行、左侍郎李长春以册立仪上。帝怒,俱夺俸,意复变。凤翔又疏争,不报,遂请告去。二十年,礼部左侍郎韩世能去,张一桂未任而卒,复起凤翔代之。寻改吏部,拜南京礼部尚书。以养亲归。再起故官,力以亲老辞。久之母卒,遂不出,卒于家。天启初,谥文简。
世能,字存良,长洲人。凤翔同年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与修世宗、穆宗宝实《录》,充经筵日讲官。历侍读、祭酒、礼部侍郎、教习庶吉士。馆阁文字,是科为最盛。世能尝使朝鲜,赠遗一无所受。
余继登,字世用,交河人。万历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与修《会典》成,进修撰,直讲经筵。寻进右中允,充日讲官。时讲筵久辍,侍臣无所纳忠。继登与同官冯琦共进《通鉴》讲义,傅以时政缺失。历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充正史副总裁。已,擢詹事,掌翰林院。两宫灾,偕诸讲官引《洪范五行传》切谏。不报。进礼部右侍郎。二十六年,以左侍郎摄部事。陕西、山西地震,南都雷火,西宁钟自鸣,绍兴地涌血。继登于岁终类奏,因请罢一切诛求开采之害民者。时不能用。雷击太庙树,复请帝躬郊祀、庙享,册立元子,停矿税,撤中使。帝优诏报闻而已。
旋擢本部尚书。时将讨播州杨应龙。继登请罢四川矿税,以佐兵食。复上言:“顷者星躔失度,水旱为沴,太白昼见,天不和也。凿山开矿,裂地求砂,致狄道山崩地震,地不和也。闾阎穷困,更加诛求,帑藏空虚,复责珠宝,奸民蚁聚,中使鸱张,中外壅隔,上下不交,人不和也。戾气凝而不散,怨毒结而成形,陵谷变迁,高卑易位,是为阴乘阳、邪干正、下叛上之象。臣子不能感动君父,言愈数愈厌,故天以非常之变,警悟陛下,尚可恬然不为意乎?”帝不省。继登自署部事,请元子册立冠婚。疏累上,以不得请,郁郁成疾。每言及,辄流涕曰:“大礼不举,吾礼官死不瞑目!”病满三月,连章乞休,不许。请停俸,亦不许。竟卒于官。赠太子少保,谥文恪。
继登朴直慎密,寡言笑。当大事,言议侃侃。居家廉约。学士曾朝节尝过其里,蓬蒿满径。及病革,视之,拥粗布衾,羊毳覆足而已。幼子应诸生试,夫人请为一言,终不可。
冯琦,字用韫,临朐人。幼颖敏绝人。年十九,举万历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预修《会典》成,进侍讲,充日讲官,历庶子。三王并封议起,移书王锡爵力争之。进少詹事,掌翰林院事。迁礼部右侍郎,改吏部。莅政勤敏,力抑营竞,尚书李戴倚重之。
二十七年九月,太白、太阴同见于午;又狄道山崩,平地涌大小山五。琦草疏,偕尚书戴上言:
近见太阴经天,太白昼见,已为极异。至山陷成谷,地涌成山,则自开辟以来,惟唐垂拱中有之,而今再见也。窃惟上天无私,惟民是听。欲承天意,当顺民心。比来天下赋额,视二十年以前,十增其四。而民户殷足者,则十减其五。东征西讨,萧然苦兵。自矿税使出,而民间之苦更甚。加以水旱蝗灾,流离载道,畿辅近地,盗贼公行,此非细故也。诸中使衔命而出,所随奸徒,动以千百。陛下欲通商,而彼专困商;陛下欲爱民,而彼专害民。盖近日神奸有二:其一工伺上意,具有成奏,假武弁上之;其一务剥小民,画有成谋,假中官行之。运机如鬼蜮,取财尽锱铢。远近同嗟,贫富交困。贫者家无储蓄,惟恃经营。但夺其数钱之利,已绝其一日之生。至于富民,更蒙毒害。或陷以漏税窃矿,或诬之贩盐盗木。布成诡计,声势赫然。及其得财,寂然无事。小民累足屏息,无地得容。利归群奸,怨萃朝宁。夫以刺骨之穷,抱伤心之痛,一呼则易动,一动则难安。今日犹承平,民已汹汹,脱有风尘之警,天下谁可保信者?夫哱拜诛,关白死,此皆募民丁以为兵,用民财以为饷。若一方穷民倡乱,而四面应之,于何征兵,于何取饷哉!陛下试遣忠实亲信之人,采访都城内外,闾巷歌谣,令一一闻奏,则民之怨苦,居然可睹。天心仁爱,明示咎徵,诚欲陛下翻然改悟,坐弭祸乱。乃礼部修省之章未蒙批答,而奸民搜括之奏又见允行。如纳何其贤妄说,令遍解天下无碍官银。夫四方钱谷,皆有定额,无碍云者,意盖指经费羡余。近者征调频仍,正额犹逋,何从得羡?此令一下,趣督严急,必将分公帑以充献。经费罔措,还派民间,此事之必不可者也。又如仇世亨奏徐鼐掘坟一事,以理而论,乌有一墓藏黄金巨万者?借使有之,亦当下抚按核勘。先正其盗墓之罪,而后没墓中之藏。未有罪状未明,而先没入赀财者也。片纸朝入,严命夕传,纵抱深冤,谁敢辨理?不但破此诸族,又将延祸多人。但有株连,立见败灭。辇毂之下,尚须三覆,万里之外,止据单词,遂令狡猾之流,操生杀之柄。此风一倡,孰不效尤?已同告缗之令,又开告密之端。臣等方欲陈诉,而奸人之奏又得旨矣。五日之内,搜取天下公私金银已二百万。奸内生奸,例外创例。臣等前犹望其日减,今更患其日增,不至民困财殚激大乱不止。伏望陛下穆然远览,亟与廷臣共图修弭,无令海内赤子,结怨熙朝,千秋青史,贻讥圣德。
不报。
寻转左侍郎,拜礼部尚书。帝将册立东宫,诏下期迫,中官掌司设监者以供费不给为词。琦曰:“今日礼为重,不可与争。”其弟户部主事瑗适辇饷银四万出都,琦立追还,给费,事乃克济。
三十年,帝有疾,谕停矿税,既而悔之。琦与同列合疏争,且请躬郊庙祭享,御殿受朝,不纳。湖广税监陈奉以虐民撤还,会陕西黄河竭,琦言辽东高淮、山东陈增、广东李凤、陕西梁永、云南杨荣,肆虐不减于奉,并乞征还,皆不报。南京守备中官邢隆请别给关防征税,琦不可,乃以御前牙关防给之。
时士大夫多崇释氏教,士子作文,每窃其绪言,鄙弃传注。前尚书余继登奏请约禁,然习尚如故。琦乃复极陈其弊,帝为下诏戒厉。
琦明习典故,学有根柢。数陈谠论,中外想望丰采,帝亦深眷倚。内阁缺人,帝已简用硃国祚及琦。而沈一贯密揭,言二人年未及艾,盖少需之,先用老成者。乃改命沈鲤、硃赓。琦素善病,至是笃。十六疏乞休,不允。卒于官,年仅四十六。遗疏请厉明作,发章奏,补缺官,推诚接下,收拾人心。语极恳挚。帝悼惜之。赠太子少保。天启初,谥文敏。
自琦曾祖裕以下,累世皆进士。裕,字伯顺,以戍籍生于辽东。师事贺钦,有学行。终云南副使。祖惟重,行人。父子履,河南参政。从祖惟健,举人;惟讷,字汝言,江西左布政使,加光禄卿致仕。惟重、惟健、惟讷皆有文名,惟讷最著。
惟健子子咸,字受甫。少孤,事母孝。母疾,不解衣者逾年。母殁,哀毁骨立。万历元年举于乡。再会试不第,遂不复赴。讲求濂、洛之学,尝曰:“为学须刚与恒。不刚则隳,不恒则退。”治家宗《颜氏家训》。钟羽正称“子咸信道忘仕则漆雕子,循经蹈古则高子羔”云。
王图,字则之,耀州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以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召充东宫讲官。“妖书”事起,沈一贯欲有所罗织,图其教习门生也,尽言规之。累迁詹事,充日讲官,教习庶吉士。进吏部右侍郎,掌翰林院。兄国方巡抚保定,廷臣附东林及李三才者,往往推毂图兄弟。会孙丕扬起掌吏部,孙玮以尚书督仓场,皆陕西人,诸不悦图者,目为秦党。而是时郭正域、刘曰宁及图并有相望。正域逐去,曰宁卒,时论益归图。叶向高独相久,图旦夕且入阁,忌者益众。适将京察,恶东林及李三才、王元翰者,设词惑丕扬,令发单咨是非,将阴为钩党计。图急言于丕扬,止之,群小大恨。初,图典庚戌会试。分校官汤宾尹欲私韩敬,与知贡举吴道南盛气相诟谇。比出闱,道南欲劾,以图沮而止。王绍徽者,图同郡人,宾尹门生也,极誉宾尹于图,而言道南党欲倾宾尹并及图,宜善为计。图正色却之,绍徽怫然去。时宾尹已为祭酒,其先历翰林京察,当图注考,思先发倾之。乃与绍徽计。令御史金明时劾图子宝坻知县淑抃赃私巨万。且谓国素疾李三才,图为求解,国怒詈之,图遂欲以拾遗去国。国兄弟抗章力辩,忌者复伪为淑抃劾国疏,播之邸抄。图上疏言状,帝为下诏购捕,乃已。及考察,卒注宾尹不谨,褫其官,明时亦被黜。由是其党大噪。秦聚、奎硃一桂、郑继芳、徐兆魁、高节、王万祚、曾陈易辈,连章力攻图。图亦连章求去,出郊待命。温诏屡慰留,坚卧不起,九阅月始予告归。国亦乞休去,未几卒。四十五年京察,当事者多宾尹、绍徽党,以拾遗落图职。天启三年,召起故官。进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明年,魏忠贤党刘弘先劾图,遂削籍。寻卒。崇祯初,赠太子太保,谥文肃。淑抃终户部郎中。
刘曰宁,字幼安,南昌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进右中允,直皇长子讲幄。时册立未举,外议纷纭。曰宁旁慰曲喻,依于仁孝,光宗心识之。矿使四出,曰宁发愤上疏,陈六疑四患,极言税监李道、王朝诸不法状。疏入,留中。以母病归。起右谕德,掌南京翰林院,就迁国子祭酒。奉母归,吏进赢金数千,曰“例也”,曰宁峻却之。寻起少詹事,母丧不赴。服阕,召为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道卒。赠礼部尚书。天启初,追谥文简。
翁正春,字兆震,侯官人。万历中,为龙溪教谕。二十年,擢进士第一,授修撰,累迁少詹事。三十八年九月,拜礼部左侍郎,代吴道南署部事。十一月,日有食之,正春极言阙失,不报。明年秋,万寿节,正春献八箴:曰清君心,遵祖制,振国纪,信臣僚,宝贤才,谨财用,恤民命,重边防。帝不省。吉王翊銮请封支子常源为郡王。正春言翊銮之封在《宗籓条例》已定之后,其支庶宜止本爵。乃授镇国将军。王贵妃薨,久不卜葬,正春以为言。命偕中官往择地,得吉。中官难以烦费,正春勃然曰:“贵妃诞育元良,他日国母也,奈何以天下俭乎?”奏上,报可。代王欲废长子鼎渭,立次子鼎莎,朝议持二十余年。正春集众议上疏,鼎渭卒得立。琉球中山王遣使入贡,正春言:“中山已入于倭,今使臣多倭人,贡物多倭器,绝之便;否亦宜诏福建抚臣量留土物,毋俾入朝。”帝是之。
四十年,进士邹之麟分校乡试,私举子童学贤,为御史马孟祯等所发。正春议黜学贤,谪之麟,而不及主考官。给事中赵兴邦、亓诗教因劾正春徇私。正春求去,不许。顷之,言官发汤宾尹、韩敬科场事。正春坐敬不谨,敬党大恨。诗教复劾正春,正春疏辩,益求去。帝虽慰留,然自是不安其位。寻改吏部,掌詹事府,以侍养归。天启元年,起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抗论忤魏忠贤,被旨谯责。明年,御史赵胤昌希指劾之,正春再疏乞归。帝以正春尝为皇祖讲官,特加太子少保,赐敕驰传,异数也。时正春年逾七十,母百岁,率子孙奉觞上寿,乡闾艳之。未几,卒。崇祯初,谥文简。
正春风度峻整,终日无狎语。倦不倾倚,暑不裸裎,目无流视。见者肃然。明一代,科目职官冠廷对者二人;鼐以典史,正春以教谕云。
刘应秋,字士和,吉水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及第,授编修,迁南京司业。十八年冬,疏论首辅申时行言:“陛下召对辅臣,谘以边事,时行不能抒诚谋国,专事蒙蔽。贼大举入犯,既掠洮、岷,直迫临、巩,覆军杀将,频至丧败,而时行犹曰‘掠番’,曰‘声言入寇’,岂洮、河以内,尽皆番地乎?辅臣者,天子所与托腹心者也。辅臣先蒙蔽,何责庶僚?故近日敌情有按臣疏而督抚不以闻者,有督抚闻而枢臣不以奏者。彼习见执政大臣喜闻捷而恶言败,故内外相蒙,恬不为怪。欺蔽之端,自辅臣始。夫士风高下,关乎气运,说者谓嘉靖至今,士风三变。一变环境严嵩之黩贿,而士化为贪。再变于张居正之专擅,而士竞于险。至于今,外逃贪黩之名,而顽夫债帅多出门下;阳避专擅之迹,而芒刃斧斤倒持手中。威福之权,潜移其向;爱憎之的,明示之趋。欲天下无靡,不可得也。”语并侵次辅王锡爵。时主事蔡时鼎、南京御史章守诚亦疏论时行。并留中。应秋寻召为中允,充日讲官。历右庶子、祭酒。
二十六年,有撰《忧危竑议》者,御史赵之翰以指大学士张位,并及应秋。所司言应秋非位党,宜留。帝命调外,应秋遂辞疾归。初,御史黄卷索珠商徐性善赇,不尽应,上章籍没之。应秋詈卷启天子好利之端。男子诸龙光奏讦李如松,至荷枷大暑中。应秋言一妄人上书,何必置死地。时词臣率优游养望,应秋独好议评时事,以此取忌,竟被黜。归数年,卒。崇祯时,赠礼部侍郎,谥文节。
子同升,字晋卿。师同里邹元标。崇祯十年,殿试第一。庄烈帝问年几何,对曰:“五十有一。”帝曰:“若尚如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杨嗣昌夺情入阁,何楷、林兰友、黄道周言之俱获罪,同升抗疏言:“日者策试诸臣,简用嗣昌,良以中外交讧,冀得一效,拯我苍生。圣明用心,亦甚苦矣。都人籍籍,谓嗣昌縗绖在身,且入阁非金革比。臣以嗣昌必且哀痛恻怛,上告君父,辞免纶扉;乃循例再疏,遽入办事。夫人有所不忍,而后能及其所忍;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臣以嗣昌所忍,觇其所为,知嗣昌心失智短,必不能为国建功,何也?成天下之事在乎志,胜天下之任在乎气;志败气馁,而能任天下事,必无是理。伎俩已穷,苟且富贵。兼枢部以重纶扉之权,借纶扉为解枢部之渐。和议自专,票拟由己。与方一藻、高起潜辈扶同罔功,掩败为胜。岁糜金缯,养患边圉。立心如此,独不畏尧、舜在上乎?曩自陛下切责议和,而嗣昌不可以为臣。今一旦忽易墨縗,而嗣昌不可以为子。若附和党比,缄口全躯,嗣昌得罪名教,臣亦得罪名教矣。”疏入,帝大怒,谪福建按察司知事。移疾归。廷臣屡荐,将召用,而京师陷。福王立,召起故官,不赴。明年五月,南都不守,江西郡县多失。同升携家将入福建,止雩都,与杨廷麟谋兴复。唐王加同升祭酒。同升乃入赣州,偕廷麟筹兵食。取吉安、临江,加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同升已羸疾,日与士大夫讲忠孝大节,闻者咸奋,以廷麟请,抚南、赣,十二,月卒于赣州。
唐文献,字元徵,华亭人。万历十四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历詹事。
沈一贯以“妖书”事倾尚书郭正域,持之急。文献偕其僚杨道宾、周如砥、陶望龄往见一贯曰:“郭公将不免,人谓公实有意杀之。”一贯踞跼艴,酹地若为誓者。文献曰:“亦知公无意杀之也,第台省承风下石,而公不早讫此狱,何辞以谢天下。”一贯敛容谢之。望龄见硃赓不为救,亦正色责以大义,愿弃官与正域同死。狱得稍解。然文献等以是失政府意。久之,拜礼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初,文献出赵用贤门,以名节相矜许。同年生给事中李沂劾张鲸被廷杖,文献掖之出,资给其汤药。荆州推官华钰忤税监逮下诏狱,文献力周旋,得无死。掌翰林日,当考察,执政欲庇一人,执不许。卒官。赠礼部尚书,谥文恪。
杨道宾,字惟彦,晋江人。万历十四年进士第二,授编修。累迁国子祭酒,少詹事,礼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转左,改掌部事。尝因星变,请释逮系知县满朝荐等,又请亟举朝讲大典,皆不报。南京大水,疏陈时政,略言:“宫中夜分方寝,日旰未起,致万几怠旷。请夙兴夜寐,以图治功。时御便殿,与大臣面决大政。章疏及时批答,毋辄留中及从内降。”帝优旨报闻。皇太子辍讲已四年,道宾极谏,引唐宦官仇士良语为戒。其冬,天鼓鸣,道宾言:“天之视听在民。今民生颠踬,无所赴诉,天若代为之鸣。宜急罢矿使,更张阙政,以和民心。”帝不听。逾年卒官。赠礼部尚书,谥文恪。
陶望龄,字周望,会稽人。父承学,南京礼部尚书。望龄少有文名。举万历十七年会试第一,殿试一甲第三,授编修,历官国子祭酒。笃嗜王守仁说,所宗者周汝登。与弟奭龄皆以讲学名。卒谥文简。
李腾芳,字子实,湘潭人。万历二十年进士。改庶吉士。好学,负才名。三王并封旨下,腾芳为书诣朝房投大学士王锡爵略言:“公欲暂承上意,巧借封王,转作册立。然恐王封既定,大典愈迟。他日公去而事坏,罪公始谋,何辞以解?此不独宗社忧,亦公子孙祸也。”锡爵读未竟,遽牵衣命坐,曰:“诸人詈我,我何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疏必亲书,谓子孙祸何也?”腾芳曰:“外廷正以公手书密揭,无由知其详,公乃欲藉以自解。异日能使天子出公手书示天下乎?”锡爵怃然泪下,明日遂反并封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