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集解三家注索隐正义 - 第 144 页/共 204 页
〔二〕索隐燕台也。正义括地志云:「燕元英、磿室二宫,皆燕宫,在幽州蓟县西四里宁台之下。」
〔三〕索隐大吕,齐锺名。元英,燕宫殿名也。
〔四〕集解徐广曰:「磿,历也。」索隐燕鼎前输于齐,今反入于磿室。磿室亦宫名,战国策作「历室」也。正义括地志云:「历室,燕宫名也。」高诱云:「燕哙乱,齐伐燕,杀哙,得鼎,今反归燕故鼎。」
〔五〕集解徐广曰:「竹田曰篁。谓燕之疆界移于齐之汶水。」索隐蓟丘,燕所都之地也。言燕之蓟丘所植,皆植齐王汶上之竹也。徐注非也。正义幽州,蓟地西北隅有蓟丘。又汶水源出兖州博城县东北原山,西南入泲。
〔六〕索隐按:慊音苦簟反。作「嗛」,嗛者,常慊然而不惬其志也。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着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一〕
〔一〕索隐言子胥怀恨,故虽投江而神不化,犹为波涛之神也。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一〕堕先王之名,〔二〕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三〕
〔一〕索隐诽音方味反。
〔二〕索隐堕音许规反。
〔三〕索隐谓既临不测之罪,以幸免为利,今我仍义先王之恩,虽身托外国,而心亦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一〕忠臣去国,不絜其名。〔二〕臣虽不佞,〔三〕数奉教于君子矣。〔四〕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五〕
〔一〕正义言君子之人,交绝不说己长而谈彼短。
〔二〕索隐言忠臣去离本国,不自絜其名,云己无罪,故礼曰「大夫去其国,不说人以无罪」是也。正义言不絜己名行而咎于君,若箕子不忍言殷恶是也。
〔三〕索隐不佞犹不才也。
〔四〕索隐上「数」音朔。言我已数经奉教令于君子。君子即识礼之人。谓己在外,犹云己罪,不说王之有非,故下云「不察疏远之行」,斯亦忠臣之节也。
〔五〕集解夏侯玄曰:「观乐生遗燕惠王书,其殆庶乎知机合道,以礼始终者与!又其喻昭王曰:『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业于至公而以天下为心者也。』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必致其主于盛隆,合其趣于先王,苟君臣同符,则大业定矣。于斯时也,乐生之志,千载一遇。夫千载一遇之世,亦将行千载一隆之道,岂其局迹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不屑苟利,心无近事,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则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夫讨齐以明燕王之义,此兵不兴于为利矣。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着于遐迩矣。举国不谋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全于天下矣。迈全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民明信以待其獘,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愿释干戈赖我,犹亲善守之,智无所施之。然则求仁得仁,即墨大夫之义;仕穷则徙,微子适周之道。开弥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使夫忠者遂节,勇者义着,昭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民应如草,道光宇宙,贤智托心,邻国倾慕,四海延颈,思戴燕主,仰望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于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也。不幸之变,世所不图,败于垂成,时运固然。若乃逼之以威,劫之以兵,攻取之事,求欲速之功,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下,奓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是纵暴易乱以成其私,邻国望之,其犹豺虎。既大堕称兵之义,而丧济溺之仁,且亏齐士之节,废廉善之风,掩宏通之度,弃王德之隆,虽二城几于可拔,霸王之事逝其远矣。然则燕虽兼齐,其与世主何以殊哉?其与邻国可以相倾?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顾业乖与变同。繇是观之,乐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闲〔一〕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乐毅卒于赵。〔二〕
〔一〕索隐音纪闲反,乐毅之子也。
〔二〕集解张华曰:「望诸君冢在邯郸西数里。」
乐闲居燕三十余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计,〔一〕欲攻赵,而问昌国君乐闲。乐闲曰:「赵,四战之国也,〔二〕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燕王不听,遂伐赵。赵使廉颇击之,大破栗腹之军于鄗,禽栗腹、乐乘。乐乘者,乐闲之宗也。于是乐闲奔赵,赵遂围燕。燕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
〔一〕索隐栗,姓;腹,名也。汉有栗姬。
〔二〕索隐言赵数距四方之敌,故云「四战之国」。正义东邻燕、齐,西边秦、楼烦,南界韩、魏,北迫匈奴。
燕王恨不用乐闲,乐闲既在赵,乃遗乐闲书曰:「纣之时,箕子不用,犯谏不怠,以冀其听;商容不达,身祇辱焉,以冀其变。及民志不入,狱囚自出,〔一〕然后二子退隐。故纣负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圣之名。何者?其忧患之尽矣。今寡人虽愚,不若纣之暴也;燕民虽乱,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二〕二者,寡人不为君取也。」〔三〕
〔一〕索隐民志不入谓国乱而人离心向外,故云「不入」。又狱囚自出,是政乱而士师不为守法也。
〔二〕正义言家室有忿争不决,必告邻里,今故以书相告也。
〔三〕正义二者,谓燕君未如纣,燕民未如殷民。复相告子反燕以疑君民之恶,是寡人不为君取之。
乐闲、乐乘怨燕不听其计,二人卒留赵。赵封乐乘为武襄君〔一〕。
〔一〕索隐乐乘,乐毅之宗人也。
其明年,乐乘、廉颇为赵围燕,燕重礼以和,乃解。后五岁,赵孝成王卒。襄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其后十六年而秦灭赵。
其后二十余年,高帝过赵,问:「乐毅有后世乎?」对曰:「有乐叔。」高帝封之乐卿,〔一〕号曰华成君。华成君,乐毅之孙也。而乐氏之族有乐瑕公、乐臣公,〔二〕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乐臣公善修黄帝、老子之言,显闻于齐,称贤师。
〔一〕集解徐广曰:「在北新城。」正义地理志云信都有乐卿县。
〔二〕集解一作「巨公」。
太史公曰: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一〕乐臣公教盖公。〔二〕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一〕索隐本亦作「巨公」也。
〔二〕索隐盖音古阖反。盖公,史不记名。
【索隐述赞】昌国忠谠,人臣所无。连兵五国,济西为墟。燕王受闲,空闻报书。义士慷慨,明君轼闾。闲、乘继将,芳规不渝。
史记卷八十一
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一〕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一〕索隐按:阳晋,卫地,后属齐,今赵取之。司马彪郡国志曰今卫国阳晋城是也。有本作「晋阳」,非也。晋阳在太原,虽亦赵地,非齐所取。正义故城在今曹州乘氏县西北四十七里也。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柰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驩,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一〕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二〕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一〕集解韦昭曰:「九宾则周礼九仪。」索隐周礼大行人别九宾,谓九服之宾客也。列士传云设九牢也。正义刘伯庄云:「九宾者,周王备之礼,天子临轩,九服同会。秦、赵何得九宾?但亦陈设车辂文物耳。」
〔二〕索隐广成是传舍之名。传音张恋反。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闲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一〕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一〕索隐音希。乃惊而怒之辞也。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一〕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一〕集解徐广曰:「惠文王十八年。」索隐刘氏云盖谓石邑。正义故石城在相州林虑县南九十里也。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一〕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二〕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秦王,以相娱乐。」〔三〕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四〕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一〕索隐在西河之南,故云「外」。案:表在赵惠文王二十年也。
〔二〕集解徐广曰:「二十年。」
〔三〕集解风俗通义曰:「缶者,瓦器,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也。」索隐音缶。正义音缾。
〔四〕正义溅音赞。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一〕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二〕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三〕
〔一〕索隐王劭按:董勋答礼曰「职高者名录在上,于人为右;职卑者名录在下,于人为左,是以谓下迁为左」。正义秦汉以前用右为上。
〔二〕索隐肉袒者,谓袒衣而露肉也。负荆者,荆,楚也,可以为鞭。
〔三〕索隐崔浩云:「言要齐生死而刎颈无悔也。」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一〕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二〕安阳,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三〕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
〔一〕集解徐广曰:「几,邑名也。」案:赵世家惠文王二十三年,颇将攻魏之几邑,取之,而齐世家及年表无「伐齐几,拔之」事,疑几是邑名,而或属齐或属魏耳,田单在齐,不得至于拔也。索隐世家云惠文王二十三年,颇将攻魏之几邑,取之,与此列传合。战国策云秦败阏与及攻魏几。几亦属魏。而裴骃引齐世家及年表无「伐齐拔几」之事,疑其几是故邑,或属齐、魏故耳。正义几音祈。在相潞之闲。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房子』。」索隐案:防陵在楚之西,属汉中郡。魏有房子,盖「陵」字误也。正义城在相州安阳县南二十里,因防水为名。
〔三〕正义故城在魏州昌乐县东北三十里。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一〕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闲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闲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闲,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今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赵奢曰:「胥后令〔三〕邯郸。」许历复请谏,〔四〕曰:「先据北山上者胜,〔五〕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一〕集解徐广曰:「属魏郡,在邯郸西。」
〔二〕正义国谓邯郸,赵之都也。
〔三〕索隐案:「胥」「须」古人通用。今者「胥后令」,谓「胥」为「须」,须者,待也,待后令。谓许历之言更不拟诛之,故更待后令也。正义胥犹须也。军去城都三十里而不行,未有计过险狭,恐人谏令急救武安,乃出此令。今垂战须得谋策,不用前令,故云「
须后令」也。
〔四〕索隐按:「邯郸」二字当为「欲战」,谓临战之时,许历复谏也。王粲诗云「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是言赵奢用其计,遂破秦军也。江遂曰「汉令称完而不髡曰耐,是完士未免从军也」。
〔五〕正义阏与山在洺州武安县西南五十里,赵奢拒秦军于阏与,即此山也。案:括地志云「言拒秦军在此山」,疑其太近洺州。既去邯郸三十里而军,又云趋之二日一夜,至阏与五十里而军垒成,据今洺州去潞州三百里闲而隔相州,恐潞州阏与聚城是所拒据处。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一〕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闲。秦之闲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一〕集解张华曰:「赵奢冢在邯郸界西山上,谓之马服山。」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
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一〕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
〔一〕正义奉音捧。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一〕封廉颇为信平君,〔二〕为假相国。
〔一〕集解徐广曰:「邑名也。」
〔二〕索隐信平,号也。徐广云:「尉文,邑名。」按:汉书表有「尉文节侯」,云在南郡。盖尉,官也;文,名也。谓取尉文所食之邑复以封颇,而后号为信平君。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一〕拔之。
〔一〕集解徐广曰:「属魏郡。」正义在相州内黄县东北也。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一〕
〔一〕索隐按:地理志武遂属河闲国,方城属广阳也。正义武遂,易州遂城也。方城,幽州固安县南十里。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一〕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一〕索隐谓数起便也。矢,一作「屎」。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一〕
〔一〕正义廉颇墓在寿州寿春县北四里。蔺相如墓在邯郸西南六里。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鴈门,备匈奴。〔一〕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二〕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闲谍,〔三〕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一〕正义今鴈门县代地,故云代鴈门也。
〔二〕集解如淳曰:「将军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莫,大也。」索隐按:注如淳解「莫,大也」云云。又崔浩云「
古者出征为将帅,军还则罢,理无常处,以幕帟为府署,故曰『莫府』」。则「莫」当作「幕」,字之讹耳。
〔三〕索隐上纪苋反,下音牒。
岁余,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一〕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一〕正义许六反。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一〕彀者十万人,〔二〕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三〕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四〕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一〕集解管子曰:「能破敌擒将者赏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