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补明纪编年 - 第 4 页/共 7 页
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师首善,请立书院,以昭圣明致治之本。一贞法守:请立焚锦衣刑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一崇国体: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详会,乃付司寇;司寇议辟,乃得收系。此于戮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一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风闻弹劾之。一饬吏治: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长例矣。至于营陞、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之第一义』。上是之。
召大学士王应熊入朝。已而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先是,周延儒知己渐有异议,故荐以自代,资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赐还。
闰十一月,下诏罪己。
下礼科给事姜埰于理。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埰上言:『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憨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塞蝉,壅蔽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召廷臣于中左门,问用督、抚之宜。都御史刘宗周对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又问御敌;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习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并无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长技』。命宗周退。时姜垓、熊开元俱系狱,宗周又进请释之;曰:『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始命退。既而,姜垓、熊开元廷杖,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廷臣疏救,不听。
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皆缘朝廷无刚正之臣,而利臣获进也。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饷也。必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众二十万避贼东下,沿江纵掠。时降兵、叛将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问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闯贼袭杀革里眼、左金王,并其众。时群贼俱归闯贼,听其约束,惟革里眼恃其众不相下。闯贼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革里眼名贺一龙)。
闯贼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闯贼。
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深机,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
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
四月,闯贼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譁。闯贼以大队兵胁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闯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嗜声色,每破城邑,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所至,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玄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闯贼并杀珪。
御史祁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
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以魏藻德入阁办事。
命勳臣子弟骑射。
吏部尚书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闯贼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至是逮至,面质。上问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
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
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戒廷臣私谒内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周延儒听勘。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故以至于败。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
九月,擢山东漕运副使方岳贡为左都副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之。寻进东阁大学士。
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璫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当乃尽发其蒙蔽状,上始信之。至是,吴昌时事发,圣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风霾;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破城。
凤阳地震。
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劫掠河东绦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伪牒于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投牒者,斩之。
上忧寇,临朝而叹曰:『卿等无为朕分忧哉』?大学士李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北召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国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法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武,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财佐军。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逗遛畿内。
二月朔,上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怀庆不守,福王出奔,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炮伤、牛勇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间道奏京师。八日,风沙大起,贼乘风夜登城;懋德暨中军盛应时策马赴敌死。应时誓死,先已自杀其妻子。赵布政、毛副使及府、县各官四十六员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诏。诏甫下,贼前锋已至大安驿。议京师城守。
督辅李建泰兵过东光不戢,士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华叛,降贼。先是,茂华闻警,遣家人出城;总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伺标登城,尽守御,劫标城外杀之,出茂华。茂华遂檄属县叛,待贼。贼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进魏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会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征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迁及东宫迁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召吴三桂入卫。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陕西总督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请调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会师真、保之间。督辅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以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大学士陈演乞休;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击之。递出战,不二日可歼矣』。贼引兵复进,脱帽递战,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斗,被流矢,见执;贼缚于市,磔焉。遂屠武宁,婴稚不遗。李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应。总兵朱三乐自刎,巡抚卫景瑗、督粮郎中徐有声、朱家仕俱死之。文学李若葵阖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三月,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胤侦寇所向。
督师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
诏封吴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宁南伯、黄得功靖南伯,其余俱各陞一级。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守居庸。
贼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贼入城,建泰被执。御史金毓峒守西门,贼执之。入三皇庙见贼帅,毓峒奋拳殴贼帅仆之,跃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经。从侄振孙以武举效力行间,登城射贼。城陷,众解戎衣自匿;振孙衣裲裆,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贼支解之。毓峒子婴、子妇陈年十八,与其祖母张、母杨、嫂常一时尽投于井,侍婢四人亦从下。
李自成长驱向宣府。宣府叛将白广恩贻总兵姜镶书,约降。监视太监杜勳绯袍八驺,郊迎三十里。巡抚朱之冯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之冯独行巡城,见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应。之冯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竞抱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刃自刎。军民遂迎降于贼。
上按籍令勋戚、大璫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高泣谕再三,奎漫词以对。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仅输三千金。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输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曰:『此房急卖』。后贼拷王之心,追十五万;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
丙申,大风霾,昼晦。
贼警益逼,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
上召对,以举朝无人,常泣下。廷臣长策,惟闭门止出入;余无一筹。给九门守者人百钱。召前太监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遁,总兵马岱自杀。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
贼陷昌平州,诸军皆降。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引刀自刎。贼焚十二陵享殿,传檄至京师。先是,上知寇警益急,从吴麟征请徙宁远疏,飞檄趋吴三桂入关。三桂徒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是日始及关,贼骑已过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雉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
贼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山上〈厂剡〉下〉,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
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俛首书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礼监王之心;寻拭去。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报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沾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臣俱守城;诸内臣譁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傚死固当』。乃请如己已所派数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丙午,寇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则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勳曰:『我杜勳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之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勳,勳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纵之出,仍缒下。勳语守璫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勳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从贼为逆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
申刻,彰义门启,李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驱入,沿途杀掠。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陞下之福,自当无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寿山,望烽火烛天。徘徊踰时,回干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经。召公主至(年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刃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经;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恩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寿山之灵寿亭,自经。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王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先是,大内有秘室,鐍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
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同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受其辱;且至国丈府避之』。乃负之出。既而贼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门,顾盼自得,弯弓指门榜语诸贼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统』。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贼党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以内员三百人先迎德胜门,令仍旧任;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问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敛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极殿,据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于朝。贼党入宫,太监杜之秩等每率党前导;自成责其背主当斩,秩等叩首曰:『识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贼分宫嫔各三十人,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亦各数人。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令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因自刎。自成大惊,命收葬之。
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
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
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死之。初,贼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为,叹曰:『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十八日召对,已不食三日矣;饮泣入告,声不能续。翼日城陷,景文望阙再拜,自经。家人解之,乃赋诗二首,潜赴龙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经。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闻变,叹曰:『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辜』。乃衣冠向阙北谢天子、南谢母,索酒招二友为别于汉寿亭侯像前。题几案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谓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遂缢死。三日后,贼突入,见颜色如生,惊避去。一门殉节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闻变,叹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但得为东宫导一去路,死无憾矣!势不可为矣』!乃题阁门曰:『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经。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争前执之;知其死,惊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闻变,恸哭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经。仆解之后苏,邦曜叱曰:『若知大义,毋久留我』!乃更饮药而卒。大理卿凌义渠闻难,以首触柱,流血被面;尽焚其生平所着述,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遗书上其父,有曰:『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系帛奋身,绝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贼犯城都,奉命守德胜门;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缢死。贼燔民舍,焚其一臂,余体仆收归。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阳门,贼至,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死。子进士章明,收葬父尸;亟归,别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独死,当死从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头跄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章明视妻缢,取笔大书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扉置上,加绯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缢。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谕德马世奇,是日方早食,闻变,曰:『是当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书别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辞我去耶』?二妾言:『主人尽节,吾二人亦欲尽节』。拜辞已,并入堂自缢。世奇亦自缢,家人救之复苏,告曰:『闻圣驾已南幸矣,可为从亡计』!世奇不应,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带于庭,以司经局印置案上,嘱仆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则,投之吏部』。复南拜母,端坐引颈自缢死。左中允刘理顺闻变,题于壁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余何不然』?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贼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居乡厚德,奉李将军令护卫,公何遽死也』!数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时谓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太常少卿吴麟征,城陷时,传天子蒙尘,有劝公南归者,不应;同官招之降贼,怒挥之户外,遂自经。家人救之苏,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麟征许之。祝渊晨至,麟征酌酒慷慨与别,曰:『山河破碎,不死何为』!相对泣数行下。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藉以布蓆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于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吴麟征绝笔』。书毕,投缳死之。渊为视含殓,乃去。左庶子周凤翔,帝崩,梓宫暴露东华门外,凤翔赴哭恸绝;归寓,遗书诀父曰:『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思,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作诗一首,有『碧血九重依圣主,白头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阙再拜,自缢;二妾从之,俱死。简讨汪伟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妻耿氏从容语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伟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归与妻呼酒命酌,因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为两缳于梁间,伟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抑曰:『止止!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户部给事中吴甘来,贼薄京师,兄礼部员外泰来至寓执甘来手泣曰:『事势至此,奈何』?甘来曰:『有死,无二义也』。城陷,传闻驾南出,甘来曰:『上明且决,必不轻出』。家人进饮食,却之。有劝潜遁者,甘来曰:『今不能调兵杀贼,顾欲苟全求活耶』?遂作书,以后事属其兄弟。简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过』。取火焚之。兄子家仪奔至,甘来相与恸哭,曰:『我不死,无以见志;汝父死,无以终养。古者兄弟同难,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逊国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虽死犹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带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赋绝命诗一首,引佩带自缢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门,贼缘堞而上,从人骇走;贼持刃问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贼以刃筑其膝仆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后亦死难于闽甚烈,与章同。御史陈良谟闻变,痛饮作诗,为缳于梁,欲自缢;妾时氏有娠,良谋谓之曰:『吾年踰五十无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陈氏血食,勉之』!时氏曰:『主人死,妾将谁依?与其为贼辱,不如无子。请先死,以绝君念』!遂入投缳。良谟别作一缳,与之同尽。御史陈纯德,时提督北直学校,行部至易水,试士未竟。闻都城贼警,即戎装入都;不数日城陷,自缢。御史赵譔巡视中城,捕贼谍杀之。城陷,贼获譔,譔瞑目大骂;贼怒,杀于白帽衚衕。太仆寺丞申佳胤闻城陷,投井死。吏部员外许直,城陷,传天子南迁,有劝其扈跸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门一望,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焉往』?比闻帝崩,号恸几绝。旁解慰者辄曰:『亲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无忧也』。是夜,为书报其父,作诗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节空留死后声』之句。起拜阙,已复拜父,自缢死;一手持绳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报贼急,即致书同年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君常忠孝夙禀,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鸡酒哭奠梓宫前;贼怒,露刃胁视之,不为动。归寓,跪母张氏前恸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缢死。妻张氏亦死。一子六岁,扑杀之;然后自杀。兵部员外金铉,贼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儿世受国恩,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铉痛哭,即辞母往视事。丁未,归至御河桥,闻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从人拯救,铉啮其臂,急赴深处。时河浅,俯首泥泞死之。家人报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既葬三日,复投井而死。光禄寺署丞于腾蛟,自冠带,呼妻亦衣命服,同缢死。襄城伯李国桢闻贼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国桢见自成,复大哭,以头触阶,流血被面;贼众持之,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诺之。扶出,贼欲诱其降,因以天子礼葬先帝于田贵妃墓;惟国桢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死之。新乐侯刘文炳,贼破外城,文炳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其女弟适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归。城陷,与弟左都督文耀择一大井,驱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纵火焚赐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国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余;亦投井死。驸马巩永固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曰:『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安乐公主先囊以黄绳,缚子女五人于柱,命外举火,遂自刭。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合家燔死。宣城伯卫时春闻变,合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闻变,自缢死。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杀,尸狼籍于路。顺天府知府陈贞达自尽。副司马使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皆自尽。中书舍人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咸投御河死。阳和卫经历毛维张,不屈死。百户王某,周钟寓其家,百户劝钟死,钟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钟带至断,钟不听,百户自缢。儒士张世禧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经。顺天府学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上。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欲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布衣汤文琼闻变,书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见先帝梓宫过,恸哭触石死。贼既窃据,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拷掠,迫胁献金;陈演献至银三万两、金三千两、珠三斗。其余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献;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不过,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贡不食死、丘瑜自缢死。丘瑜未被执前,即书绝命词;有云:『百岁春光强半过,匡时力短愧鸣珂;诗书万卷都无用,惟有先贤正气歌』。既被执后死,浪传从贼,事与愿违,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学濂临死有绝命词云:『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并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延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种,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丧,留与子侄封。人生谁百年,寿夭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独为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死生犹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楸松』。君子读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贼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难诸臣家,贼戒不敢骚搅。贯城罪囚,一时尽放。
京城汹汹,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笔,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贼既受朝贺,即命毁太庙神主,迁太祖神主于历代帝王庙中。贼每陞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者前立。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命改阁为天佑等名,改六部尚书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知其终于贼矣。
既而,吴三桂率兵入关。报至,军民鼎沸。先是,三桂军众行迟,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京师陷矣。三桂闻变愤甚,顿兵山海,走清朝乞师,而后长驱以入。贼急,胁三桂父骧作书招三桂,复賫银四万两,遣唐通犒之;别以贼兵二万守关。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尽行斫杀,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致书绝父曰:『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堕!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媿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自成怒,尽戮吴骧家口三十余人。三桂痛哭誓师,令其兵皆薙发,刻期剿贼,军声大振,大败贼于一片石。
二十六日,贼狼狈还京,诛陈演及成国、定国诸勳戚。二十八日,悉众西行,辎重无算;或曰太子、二王,挟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宫殿,后队亦尽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谥先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明遂南。
●赧皇帝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南京府部科道等官闻京师陷、上殉社稷,大小惊惶;齐集中军都督魏国公徐弘基第,推戴讨贼。时惠王、桂王道远难至,潞王、福王、周世孙各避贼至淮安。凤阳总督马士英移书兵部尚书史可法及署礼部侍郎吕大器,请以伦序立福王。盖以福王,神宗之孙、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也。可法、大器持不可。四月二十七日,众官复集朝内,议不决。吏科给事中李沾奋袂厉声曰:『今日有异议者,以死殉之』。诚意伯刘孔昭、司礼太监韩赞周复持之,遂以福王告庙。众议监国,御史祁彪佳言监国名极正,益彰贤德;且示谦让,使海内知无因以得位之心。俟发丧,择吉登大宝为当。孔昭请即正位,礼部、魏国皆然之。遂定五月初一日迎王入京,以守备府为行宫。初四日监国,十五日即位,诏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以史可法、马士英、高弘图、姜曰广、王铎俱入阁办事,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吕大器吏部左侍郎、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维经应天府府丞、韩赞周司礼监秉笔,余各加恩有差。
设淮徐、扬滁、凤泗、庐和为四镇,以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官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分辖之。每镇额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调郑鸿逵、黄蜚充总兵官,各率所部兵守镇江。史可法请督师江北。进黄得功靖南侯,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高杰,降贼也;称翻山鹞。旧与闯贼同伙,有骁勇名。闯嬖妾邢氏貌美,属杰护内营;杰与邢通,挈之来降。初隶洪承畴及孙传庭,后调赴李建泰军前;未至,闻建泰兵溃,遂率兵南下,大肆劫掠。抵扬州,欲入;扬人畏惧,为之罢市,登陴死守。杰攻之,多杀掠。淮抚黄家瑞、守道马鸣騄集众议事,进士郑元勳与杰善,登城言于当事,请放高兵入城。众怒譁,指元勳为高党,寸斩之城楼。杰恨,攻益力。史可法曲解之,始移驻瓜洲。及设四镇,杰卒驻扬,泽清驻淮、良佐驻凤泗、黄得功驻庐。得功心薄之,因提兵争淮、扬,与杰战不胜。朝廷闻之,陞万元吉太仆少卿,监江北军解之,始各罢兵。隶杰于史可法标下,为前部总兵官。
吏部尚书张慎言条议北来诸臣虽屈膝腼颜,事或胁从,情非委顺;如能自拔南来,酌定用之之法。因荐原任督师大学士吴牲、吏部尚书郑三俊。有旨:赦牲罪陛见,三俊候另议。三月三日早朝,诚意伯刘孔昭于多官前大骂慎言曰:『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全副精神宜注于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陞官,结党行私。所荐吴牲有悖成宪,不可不诛』。御史王孙蕃讦孔昭曰:『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陞官外,别无职掌』。喧争殿上。高弘图言:『塚臣自有本末,何遽殿争』?众始退。明日,孔昭补疏纠参慎言,且疏求去。李沾言:『孔昭拥戴有功,文臣启事屡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争』。高弘图、姜曰广亦言:『文武各有职掌,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臣等皆赘员矣。天子之贵,贵于叔孙;今坐视宸陛几若讼庭,愧死无地,请赐罢斥』。奉旨:『两解之,各慰留』。
六月,命礼部铸国玺,以金代之。
史可法、马士英奏报清兵南下。先是,吴三桂逐贼西遁,大清定鼎燕京;至是移谕江南,削发投顺。故可法以闻。封吴三桂蓟国公,世袭。遣使沈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济其军。
上先帝谥号思宗烈皇帝(忻诚伯赵之龙言「思」非美字,寻易为「毅」)。尊建文为惠宗让皇帝、景泰为代宗景皇帝;复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上皇考为恭皇帝,立专庙。密谕河南参将王之纲,迎圣母于河南郭家塞常守义家。
加原任都督陈弘范太子太保、左懋第兵部侍郎,奉使燕京,经理河北。
贼破郡县,各署伪官;自贼西遁,各杀伪来归。德州诸生谢陛与原任辽抚黎玉田、御史卢世■〈榷,氵代木〉、贡生马元录等,杀伪防御阎杰十八人。淮扬漕抚路振飞、巡按王燮擒原任河南参议伪官吕弼周、王富,率士民射杀之;又擒伪官胡来贺、宋自成、李魁春,沈之河;又擒癸未进士武愫解京。宿迁百姓擒伪将董学礼,杀之。济宁都司李允和杀伪官刘浚、尹宗衡、张简行、傅龙等九人,解京献俘。开封府推官陈潜夫、塞勇李遇知、刘洪起等,各杀伪官南附:不一而足。上嘉之,各有奖谕。
大学士马士英荐钦定逆案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陛见,举朝大骇。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臣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乃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贿,何所不光明』?因复为大铖奏辨曰:『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且弘图、曰广诸人于所爱而登之,则曰先帝原无成心也;于所忌而锢之,则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广亦奏曰:『今日钦案掀翻,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同覆雨。梓宫未冷,增龙驭之凄凉;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遂有此举』。郭维经亦奏曰:『案成先帝之手,今「实录」将修,若将此案抹杀不书,赫赫英灵,恐有余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书之,而与今日起用大铖对照,则显显令旨,未免少愆;并非辅臣所以爱陛下也』。吕大器亦奏曰:『先帝血食未寒,爰书凛若日星。士英悍然不顾,请用大铖;不惟视吏部如刍狗,抑且视陛下为弁髦』。给事罗万象亦奏曰:『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之无知兵者;然而大铖实未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即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御史詹兆恒亦奏曰:『陛下跸御龙江,痛心先帝,与诸臣抱头号哭;百姓闻之,莫不洒血搥胸,愿思一报。今梓宫夜雨,一坏未干;太子诸王,六尺安在?国仇未复,而忽召见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少卿万元吉、御史张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皆连疏纠,俱不听。既而大铖召对,具联络、控扼、进取、接应四策,又陈长江两合、三要、十四隙,俱称旨;竟用为江防兵部尚书。
起刘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张慎言乞休去。
刘宗周三抗疏论时事,不署衔,止称草莽孤臣。首言大铖进退,关系江左兴亡。又言讨贼之法有四:『一据形势:江左偏安,请进而东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顾荆襄,渐恢渐进,秦、晋、燕、齐当必响应。一重藩屏:路振飞坐守淮城,以家眷浮舟于远地,是倡之逃也;于是镇臣刘泽清、高杰尤而效之。按军法临阵脱逃者斩;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慎爵赏:将悍兵骄,已非一日。宜分别各帅之封赏,孰应孰滥;轻则量收、重则并夺。军功既核,无不用命。夫以左帅恢复焉而封,高、刘败逃也而亦封,又谁为不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廷既滥,中璫从之:臣恐天下闻而解体也。一核旧官:燕京既破,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于法皆不赦。至于伪命南下,徘徊于顺逆之间,实繁有徒;尤当显示诛绝。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遗诏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三年无改」之谓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忧勤,念念可以对皇天、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于臣工乃如此之薄』!刘泽清、高杰等公疏纠宗周称草莽孤臣,有不臣之心。劝上亲征,以摇动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疏列黄得功名,得功又疏辨实不与闻。廷议欲谴高、刘,而莫可谁何;欲罢宗周,而难违清议。史可法因疏两解之曰:『朝廷论是非、疆臣论功罪,各不相碍』。既而宗周予告去。过吴,连见振飞捷奏,因悔谓钱谦益曰:『参两镇过责淮抚,是予激也』。人服其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