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亭杂记 - 第 8 页/共 12 页
“剧怜娇鸟冒风沙,缯缴声中逼岁华。万里依人何竟死,一生多难久无家。秋潮旅榇随萍梗,暮雨灵旗下荻花。千种相思无限恨,乱抛笔砚毁琵琶。”“倩女归来信有灵,夜深时见火青荧。雁惊残月呼前浦,鬼语荒芦聚远汀。山与云昏天黯黯,树如人立影亭亭。船头吟罢招魂句,秋水微茫数点萤。”读之令人心侧,惜幅长不能备载。其好句如:“征实事留今日想,凭虚心写旧时容。”“却看曙后灯犹热,不道春前草竟枯。”“记得西南园畔路,四无人处哭棠梨。”“信有词堪誓天地,须知恩不在形骸。”“梦到醒来嫌太短,花从落后想初开。”“摘花露重红侵袖,斗草烟浓绿满裙。”“针榭笑声闻得喜,菊屏清韵佐持螯。”
“帘每放迟归燕子,窗常开早饲鹦哥。”“一秋扌弃向西风哭,酬尔当年泪万行。”
“怪底此身如薤露,不堪回首望芦沟。”“旧事只余鸿雪印,春心分付絮泥沾。”
皆清俊可人,为略记之。其画三十幅,汪居十七,如“双眉曾未一朝舒”、“珠帕求诗蘸泪痕”、“摘花露重红侵袖”、“题纨小令字能抄”、“二月风寒掩病帏”、“芙蓉凉露泣秋江”、“蓬窗灯影自低徊”、“乌栖风桕满天霜”、“为种春花瘗绣衾”,顾之“千林杂叶声争响”、“不堪回首望芦沟”,陈之“春心分付絮泥沾”、“商略移蕉伴曲栏”等幅,尤为雅致。
同年吴中翰兰雪嵩梁旧官国子博士,善诗。有姬名绿春,姓岳氏,山西文水县人也,善墨兰。余丁卯夏避雨兰雪斋中,兰雪命姬出见,对客挥毫,天然韶秀。
姬年十五归吴,十九而夭。兰雪伤之。姬生时最喜梅,家有梅将花,尝曰:“梅不但花可爱,影亦可爱也。”及花开而姬卒。兰雪乃作《梅影》诗:“临水柴门久不开,寒香寞寞委荒苔。独怜一树梅花影,曾上仙人缟袂来。”(兰雪时有母丧,姬扪良素。)诗具一往情深之概。法时龛学士读之,曰:“可称‘梅影中书’。”
岁辛巳,余使沈阳,《岁暮怀人》诗有《赠兰雪》一首,即用此称。诗云:“清思都在饮茶初(兰雪善饮茶),今日诗家合让渠。欲识莲花旧博士,即今梅影老中书。”
琉球国遣官生入监读书,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议准行,五年限。每逢册封之年,请于使臣回京代奏。其来也四人,率以四年而归,归其国则授四品官。嘉庆十年,其子弟来,吴兰雪时以博士教之,颇聪颖。十四年己巳,还国过山东,蒋别驾第护送之。其子弟有赠蒋诗者,有诗草,即今传海国“笔花何止属江郎”之句,工秀可诵。兰雪衣钵传之海外矣。后兰雪为候补中书,尝作诗云:“凤凰未识池边树,桃李先栽海外花。”亦韵事也。
琉球人作书,大率皆学《十七帖》,惟子弟遣入学者,始学作楷。其书札与中华无异,但以“阁下”字易称曰“门屏”耳。官制;宰相曰“法司”,王族子弟之俊秀者曰“若秀”。其国以得兰雪诗为珍宝。尝得诗,藉子弟寄礼物谢之,刀、扇、雪酒、花布、蕉布、铜壶、护寿、□□八种。护寿者,纸也。□□者,烟也。得吴姬墨兰,亦酬以八种,刀以团扇易之。
僧慧朗者,九江人,能诗。有句云:“云浓暗湿游山屐,雨细斜侵听水人。”
人以为可为兰雪之徒,因师焉。兰雪赠之诗有“九峰云里一诗僧”之句。
浙江钮殿撰福保,戊戌进士。余督学浙中,按部湖州。岁试,乌程廪、增、附与试者三十一人,余视点册,其祖与陈大士同名三十一人,皆同祖兄弟也。因问广文何以如此之盛,广文答曰:“除已登科出仕者,本年大魁及拔贡入都朝考皆同祖者。”因问究有若干人,答曰八十余。其祖生子八人。子之子,或十余、或八九、或七八不等。余赞叹久之。广文曰:“其兄弟至多,皆读书无习匪者。”
此尤世间所难有者也。钮氏之德益厚矣。余新取入学福登亦际泰孙。
汪司马官同知时,车行堤上,忽风雨雷电大作,避大柳树下。及霁,下车欲溲,回首猛见车窗内坐一人挥扇,童子侍。揭帘视之,则现影车窗玻璃中,由是不散。家以为异,取而供之。历二十余年,家中儿童作弓矢戏,适破之。玻璃不全,而影不散。余通家张石卿侍读亮基,其甥也,持此示余。平视之,一残缺玻璃片耳。向阳斜视之,一仙坐其中,仪容甚伟,面微红,双眸炯炯,白须甚长,发上著红色道冠,衣紫,伸右臂执羽扇,俨然镜中人也。所侍童子衣缺其半。平视之,仍一无所见。达摩像见于面壁之石,盖九年精气所积。此则雷雨片时,虽有仙灵避劫者,何精气数十年不散,亦可异也。
同年朱虹舫阁学方增留心堪舆之学,自谓新得蒋大鸿秘传,非寻常青乌家所能道。有钱君者,年未三十,以青乌术自命。庚寅夏,侨寓宣武门外大街,徐星伯同年与往还。钱寓之对门某店有高竿,徐问:“此竿当门无碍乎?”钱曰:“有此大佳,我为是移寓来也。”徐以虹舫为问,钱曰:“颇闻其人,尚未入室。”
一日朱过徐,徐因言钱居不远。朱即倩徐同往候之,与语大悦,相谓:“今海内言是学者,殆莫我两人若也。”朱卜宅兵马司中街,修理既协,移居焉。十月钱卒,十一月朱卒,卜吉得凶甚矣。学问无穷,人固不可自信也。
朱阁学官翰林时,寓宣武门内绒线胡同。初有子,三人一日出城,行至大街,忽有旋风起于车前,尘灰腾沸,不能见人,乃旋车回。未几其夫人及子相继而没。
阁学固好行善事者,皆不解其故,然行善愈力。岁庚寅冬有疾,阁学素知医,每煎药,熬大黄浓汁为汤,众劝之不顾,服大黄十六斤,腹泻不起。时其如夫人有娠方八月。余为联挽之云:“上苍有灵,八月定教昌厥后;大黄为厉,九泉应悔自知医。”道其实也。
斌廉访笠耕说某家宴客,客有以世族相夸耀者,继而相谑,继而挥拳,斌为解之乃释。吴中翰兰雪说吾乡刘孟涂开在江西与同学数人论道统,中有两人论不合,继而相詈,继而挥拳。因忆翁覃溪、钱箨石两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话杜诗,每话必不合,甚至继而相搏。或谓论诗不合而至于搏,犹不失前辈风流,若论道统、夸世族至于相搏,殆未可以风流目之也。
许秋岩漕督兆椿由贵抚迁漕运总督,过楚中,有一县令方擢武冈刺史,与许初无往来,而锐于酬应,作禀贺许。禀中“漕”字俱写作“糟”字。许乃于禀后判一诗还之,诗曰:“生平不作醉乡侯,况奉新纶速置邮。岂可尚书加曲部,何妨邑宰作糟丘。读书字应分鱼鲁,过客风原各马牛。闻道名区已迁转,武冈是否五缸州。”
庆云崔孝廉旭,字晓林,号念堂,嘉庆庚申科与余同为张船山先生门下士,善诗,困于礼闱已二十年矣。己卯春,榜后不归,教读都中,以待庚辰之试也。
复下第,八月将归。其先德事母孝,冬夜自起煮豆粥进母,念堂为作《寒宵煮豆图》,求文士题咏,因亦属余。余题云:“花落棠梨春树枝,百年鱼菽不堪思。
与君共有《南陔》泪,未忍题君煮豆诗。“念堂刻诗集二册,又为题词。余赋七言断句二篇:”潦倒西风落木多,一杯相属且高歌。清词合共香山老,双屐龙门载酒过。“”吾师一去吴江冷,零落遗编付剡藤。传得佛驮铁如意,人人争识雁门僧。“船山先生守莱州,乞养归蜀,过吴门因暂留。岁甲戌春,遂卒于吴门。
夫人以丧归,零丁飘泊,惟三女依母存焉。石琢堂廉访蕴玉为同年生,为刻其遗稿二十卷。念堂为诗深得师传,故次篇云然。题毕不禁南丰之感。其少君又刻《补遗》六卷。
旧友杨秀才天玉,丙子秋赴金陵。录科前一岁,丁本生母忧,是时降服已阕,而学官未之申明,格不能试,附船而归。及燕子矶风浪大作,舟覆,同舟十四人皆没于水。江故有救生船,因浪大俱袖手坐视。潜山柳舍人际清,寒士也,时为诸生赴金陵应试,适见之,泊舟悬赏以募救者,获起七人,杨公与焉。柳为之解衣赠路资,七人由是得生。而柳之试资已罄竭蹶,至金陵称贷以毕试事。是科获隽,连捷成进士,授中书。柳之释褐在救人之后,未始非阴骘有以致之也。
江宁吴葆恬者业医,住细柳巷。一日门首闲眺,翘一足于户外。俄顷间声音袅娜,举动娉婷,宛一女子矣,自言:“我明代某家女,避乱落烟花队中,悒郁投水死。适过此,吴某不应以足阻我,故祸之。”百计禳解不去,越十数日乃曰:“管先生善为文,知与管善,能丐管先生为作传,当即去。”因乞于管,不可。坚请之,曰:“生平不为若辈作传。”终不可,鬼亦不去。时值乡试,有徽人某者亦善医,能以针刺鬼。乞治之,乃针吴右手鬼窠少商穴,鬼痛楚作声,再针而鬼逃矣。管先生名同,字异之,嘉庆孝廉,从家惜翁为古文,其不为女妓为文宜也。但此女能死,亦可嘉悯。坚请不许,抑亦甚矣。
朱孝廉云锦客扬州,雇一庖人王姓,自言幼时随其师役于山西王中丞直望署中。王喜食驴肉丝,厨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中丞食时,若传言炒驴肉丝,则审视驴之腴处,到取一脔烹以献。驴到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
鸭必食填鸭。有饲鸭者,与都中填鸭略同,但不能使鸭动耳。蓄之之法,以绍酒坛凿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鸭头颈伸于坛口外,用脂和饭饲之。坛后仍留一窟,俾得遗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则杀两鸭煎汤,以汤煮豆腐献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终也。
●卷六吾乡张英沙先生若瀛初官热河巡检。高庙巡幸日,张治道涂。有内监过,不礼于张,张杖之。高庙嘉其有胆,擢县令,游升南路同知。其生平爽直有如此者。归田后,于西郭外创一园,名逸园。欲速成,然烛施工,楼台墙屋草草而已。
有言其不坚者,答曰:“我之年几许矣,此足娱我。遑问我后耶?”园额跋云:“平地起楼台,楼台起平地。平地兮楼台,楼台兮平地。”此四语甚有意味,足发人猛省。生平喜作诗,不甚求工,谐谑语颇多趣致。尝记其嘲大鼻五律,末联云:“江南一喷嚏,江北雨漾檬。”嘲矮人末联云:“阳沟三寸水,呼唤渡船来。”
嘲面黑末联云:“有时眠漆凳,秋水共长天。”(传闻此二句系后人改易)令人绝倒。
英沙先生,总宪公弟也。总宪八十生辰,先生以杖为寿,仍系以诗云:“郑重提携此一枝,枯藤亦有化龙时。须知手足关情重,莫待颠危始执持。”读此诗者,孝弟之心可油然生矣。
外祖贵西观察楠轩张公。乾隆乙酉科江南乡试,题为“乡人傩”一节,文已入彀,副考欲作元,而正考阅得吴珏一卷,欲以此卷次之,副考不肯,曰:“留为下科中元可也。”竟不获售。后以戊子科“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题发解。前一岁十月,有怀宁江君梦试此题,文成,不得意辄毁之,再作再毁,及三作,苦思竟不能成。有一老人云:“何自苦乃尔,欲见解元文乎?”以稿示之,请再读,许之,因默记之。醒则急挑灯录稿,熟读之。久渐有知其事而索观者,江恐人之见之也,乃焚其稿。及入场时,聊背诵则不能成篇,入龙门则并题而忘之矣。及题下果然,同号者皆欣然作文,江犹思之若痴。人多交卷,乃草草而纳。一出龙门,元文乃依然烂熟于胸中也。十六日归,舟夜泊采石。月下楠轩公坐船头朗诵其文。江散步江边,闻声辄跃入船中,大叫曰:“为解元贺。”公愕然。江背诵一字无差,因道其梦。榜发果然。岂冥中前一岁已有元墨耶,又何以先露其机耶?
若前副考,可谓能识文矣。
侄婿张子畏寅于书摊上见抄录奏稿一本,皆乾隆九年京察自陈题本也。首即其家晴岚先生,后为漕督顾琮、苏抚陈大受、甘抚黄廷桂、浙抚常安、晋抚阿里衮、川陕督庆复、江督尹继善、福抚周学健,共九件。今录晴岚先生一通,以存旧式。且先生出身履历,吾乡后辈恐不备知,录之更以昭吾乡之盛事焉。奏云:“乾隆九年四月二十三日通政使司通政使臣张若霭奏为遵例自陈不职恳赐罢斥以肃察典事。准吏部咨开,自乾隆六年起至乾隆九年,京察届期,在京部院等衙门三品以上满、汉官员,于乾隆九年三月,令其将三年事迹过愆据实自陈等因。窃臣年三十二岁,由臣父张廷玉吏部左侍郎任内荫二品官生。雍正八年十月,内奉世宗宪皇帝恩旨:”张廷玉著给一等阿达哈哈番,永远承袭,仍加二级。‘又奉旨:“世职准长子张若霭承袭,仍准入场。应得恩荫,照例移给次子张若澄。钦此。’中雍正十年壬子科举人。中十一年癸丑科进士,殿试第二甲一名,奉旨:‘今日诸臣进殿试卷,朕阅至第五卷,字画端楷,策内”公忠体国“一条,颇得古大臣之风,因拔至一甲三名。诸臣皆称为允当。及拆号,乃大学士张廷玉之子张若霭,朕心深为喜悦。盖大臣子弟能知忠君爱国之心,异日必为国家宣力。大学士张英立朝数十年,清忠和厚,终始不逾。张廷玉朝夕在朕左右勤劳翊赞,时时以尧、舜期朕,朕亦以皋、夔期之。张若霭秉承家教,兼之世德所钟,故能若此。非独家瑞,亦国之庆也。因遣人往谕张廷玉,使知朕实出至公,非以大臣之子而有意甄拔。乃张廷玉再三恳辞,以为”普天下人才众多,三年大比莫不想望鼎甲。臣蒙恩现居政府,而子张若霭登一甲三名,与寒士争先,于心有未安。倘蒙皇恩,名列二甲已为荣幸之至。“朕以伊家忠荩积德有此佳子 弟,中一鼎甲亦人所共服,何必逊让。张廷玉跪奏云:”皇上至公,诸臣亦无私曲,以臣子一日之长叨蒙恩取。但臣家何等恩荣未备,只算臣情愿让与天下寒士。求皇上怜臣愚衷。若君恩祖德庇佑臣子,留其福分以为将来上进之阶,更为美事。“陈奏之时,情词恳至,朕不得不勉从其请,著将张若霭改为二甲一名,即以二甲一名沈文镐改为一甲三名,以表大臣谦谨之诚,并昭国家制科之盛事。朕之私中公、张廷玉公中私之心迹,亦令普天下士共知之。’五月内奉旨:”张若霭原取中鼎甲,著照鼎甲例授为翰林院编修。‘旋奉旨:“张若霭著办理军机处行走。’十三年六月内奉旨:”署日讲起居注官。‘凡此数年以来,忝叨恩荫,滥列词曹,珥笔彤廷,趋承讲幄,叠膺赏赉,备沐慈仁,深惭教育之恩,未效驽骀之力。雍正十三年皇上龙飞御极,臣父以总理事务又荷恩纶,赏给世袭头等轻车都尉,嗣经部议归并为三等子,仍令张若霭承袭。奉旨:“依议。钦此。’九月二十一日奉旨:‘张若霭在南书房行走。’乾隆元年六月奉旨:”张若霭著以原衔充日讲起居注官。钦此。‘二年五月乾清宫御试,蒙恩取置第五名,升授翰林院侍讲。十二月以臣父总理事务告满辞退,蒙恩赏给骑都尉。奉旨:“大学士张廷玉在内廷行走多年,辅弼赞襄,勤劳懋著,朕之视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一切恩眷均属一体。
今大学士鄂尔泰因赏给骑都尉由一等子照例授为三等伯,张廷玉亦著加恩由三等子从优授为三等伯,仍著伊子张若霭承袭。钦此。‘四年二月奉旨:“张若霭著补授翰林院侍读学士。’五年闰六月初一日丁生母忧。七年十月初一日起服,旋奉旨:”张若霭著仍在南书房行走。‘又奉旨:“兼在懋勤殿行走。’十二月十一日奉上谕:”我朝文臣无封公侯伯之例,大学士张廷玉系格外加恩。彼时伊奏请给伊子张若霭承袭之处不合,今著带于本身,伊子张若霭不必承袭。钦此。‘八年三月补授翰林院侍读学士。四月正大光明殿御试,钦取二等第三名。闰四月升授通政使司右通政使。七月蒙恩特授光禄寺卿。乾隆九年三月初三日蒙恩补授通政使司通政使。伏念臣一介庸愚,遭逢圣代,荷两朝之恩遇,浃体沦肌;际累世之昌隆,戴高履厚。朝朝视草,虚糜廪禄于西清;岁岁簪毫,深愧旷瘰于东观。
觐龙光于咫尺,身愈近而惶悚弥深;瞻秘殿以趋跄,职既亏而竭蹶尤甚。纳四门之敷奏,常期早达云霄;沛万姓之恩膏,犹恐稍迟雨露。寸衷莫补,徒奉丝言纶诏之颁;半管难窥,谬厕玉管瑶签之列。兹当庶绩澄清之日,益显微臣陨越之愆。
伏乞皇上俯鉴愚忱,即赐罢斥,庶不职惩而官方以励,大典肃而臣分得安矣。乾隆八年十二月二十日钦奉谕旨:“凡大臣自陈乞罢者,令各举德行才能堪以自代之人随疏奏闻。钦此。‘窃臣看得太仆寺少卿陈其凝为人朴实,办事明练,堪以代臣之职。谨据臣所见举以自代。伏惟圣主垂鉴,为此具本。谨奏。”吾乡左上舍兆薇,忠毅公裔孙也,寓金陵。一日游洞神宫,见数辈请乩,皆金陵人,因观之。乩忽书一绝云:“先辈风规旧识荆,讲堂犹记勒钟铭。东林君子攻西厂,明德于今有后昆。”又书“明礼部主事陈礼”,众不知所谓。诗盖为左君而书也。
以生平钦识之人,忽见其孙,不觉欣喜而发耳。人神同一性情哉。
吾乡钱明经(忘其名)善诗赋。每岁督学科岁试古诗,钱必冠军。一岁题为《天柱赋》,钱入场时饮酒过多竟大醉,入号辄酣睡。同试者疾其每试居首,不肯呼之使醒。有纳卷者过其旁,乃告之。钱始瞢然,已无及矣。卒尔问题,书七言绝句一首,诗云:“我来扬子江头望,一片白云数点山。安得置身天柱顶,倒看日月走人间。”学使得卷,评云:“此人胸中不知吞几云梦。”仍取第一。
丁上舍廷枢云:士子应金陵省试舟行回家者,当过天门山,即梁山,在芜湖北。舟中有将获隽者,其舟尾必有水蛇数头衔而过水口。试者以为验。相传天门山口不容蛇虺径入,蛇每欲入,必随有贵气者乃得入。人之贵贱蛇亦能知,异哉。
枞杨有张姓行十九者,以渔为业。人皆以张十九呼之。一日渔于三江口,得一鲤甚巨,邀众舁之,约几二百斤。鲤腹有文,宛然朱书。谛视之,文曰:“生在黄天荡,死在三江口。江湖八十年,付与张十九。”此鲤巨如此,乃不得化龙,为张十九所网,岂有宿孽耶,抑定数耶?张亦由是改其业。
乙卯二月,余在籍。一日喧传涤岑(前明遗老陈先生焯旧宅园名也)有大树自鸣,闻者甚众,至晚观者亦众。以爆驱之,声少歇,少顷复鸣,如此数夜。其声若人长吟,乍高乍低,不知何怪。言者俱以为不祥,后亦无他异。有老人云:“鸟生子后即不飞,俟其子啄其肉以自哺。啄时即哀鸣数日,食尽则止。”有人搜树视之果然。可知少见多怪。天下事往往如是也。
吾邑科甲仕宦,在江北称盛,然科第中独缺状元、探花。嘉庆甲戌,龙汝言始得状头。乡人向有“沙塞三江口,桐城状元有”之谚。此三江口在枞阳,为桐邑地。十余年来江口果长沙滩,验矣。然有之不能留,岂其地仍有不宜耶?
嘉庆壬申大考以前,孙少兰侍御梦其外祖张亭先生以笔二管属以赠余,告曰:“此晴岚阁学若霭之笔也。”不解其故。及余考列一等四名,擢侍讲,乃忆晴岚先生以大考一等第五升侍讲。梦笔盖预兆也。及戊寅大考,或谓晴岚先生平生大考二次,一次升侍讲,二次以二等氵存升,不复与考矣。笔两枝,盖其两考所用者。此次殆应以二等氵存升耶。试毕,余列三等十一名,以为梦笔但为侍讲兆耳。至道光甲申,余考列二等,由此氵存升,不复与考,始悟赠笔两枝之验。
梧亭先生虽为余外祖行,而未曾一面。鬼神先知,巧为预兆如此,数岂可不信哉。
然天下往往必有预示其兆者,其理究不可解。
吾邑有大贵者,枞阳江口必有大鼋入河,向县而拜。渔人每知之,伺以为验。
张勤恪公若淖之受擢也,鼋人河拜。甲戌前一岁又人河而拜,次年龙殿撰汝言大魁天下。又张氏五亩园有大皂荚一株,不轻结荚,每结一荚,则张氏应科者必得第一人。结一小荚,必得一副车。外祖贵西观察楠轩公以戊子发解,是年树结荚一丛,计七枚。每至科场,张氏以此为验。吾家有贵者,前一岁除夕戴安山(即大凹山),祖坟必有火光。见者以为火也,即之则无。叔祖铁松中丞巡抚江西时,前一年除夕火光见。癸酉又见,则余甲戌充会试同考官,五月即督学中州。乡中人云墓下子姓每获第,亦常见火,但大小有不同耳。又余老屋竹叶亭后(即王渔洋诗“岁晚龙眠路,曾通竹叶亭”),有大皂荚一树。每结一荚,则老屋内必死一人。凡有死伤,以此为验。此树今为火烬,无复可验。同一皂荚,张氏以为瑞,吾家以为妖,此理殊不可解。
吾乡浮山,胜地也。劳在兹澄尝图其胜境十六幅,为一册,绢本,著色山水,李古塘{常心}各题一绝,仍各系以跋,不知此物何以流转入都。岁辛巳,有持以求售者,乡人故物,意欲留之,适以乏资还之。劳在兹此册笔墨欠深厚,未足为珍。而古塘题句殊清雅可喜,且为乡中胜地题咏,邑乘久不修,他日艺文恐其无征,特为录之以备异日修志者一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