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354 页/共 437 页
问颜乐
《集注》所引程子三说,其一曰不以贫窭改其乐,二曰盖其自有乐,三曰所乐何事,不说出颜子之乐是如何乐,其末却令学者于博文约礼上用功。博文约礼亦有何乐,程、朱二先生似若有所隐而不以告人者。其实无所隐而告人之深也。又程氏《遗书》有人谓颜子所乐者道,程先生以为非。由今观之,言岂不有理,先生非之何也﹖盖道只是当然之理而已,非有一物可以玩弄而娱悦也。若云所乐者道,则吾身与道各为一物,未到浑融无间之地,岂足以语圣贤之乐哉!颜子工夫,乃是从博文约礼上用力。博文者,言于天下之理,无不穷究,而用功之广也。约礼者,言以礼检束其身,而用功之要也。博文者,格物致知之事也。约礼者,克己复礼之事也。内外精粗,二者并进,则此身此心皆与理为一,从容游泳于天理之中,虽箪瓢陋巷不知其为贫,万锺九鼎不知其为富,此乃颜子之乐也。程、朱二先生恐人只想象颜子之乐,而不知实用其功,虽日谈颜子之乐,何益于我,故程子全然不露,只使人自思而得之,朱文公又恐人无下手处,特说出博文约礼四字,令学者从此用力,真积既久,自然有得,至于欲罢不能之地,则颜子之乐,可以庶几矣。二先生之拳拳于学者,可谓甚至,不可不深玩其旨也。
问语上语下
此章南轩先生之说至为精密,所当玩味。所谓圣人之道,精粗虽无二致者,盖道德性命者,理之精也,事亲事长、洒扫应对之属,事之粗也,然道德性命只在事亲事长之中,苟能尽其事亲事长之道,则道德性命不外乎此矣。但中人以下之资质,若骤然告之以道德性命,彼将何所从入﹖想象臆度,反所以害道,不若且从分明易知处告之,如事亲事长、洒扫应对之属,皆人所易知也,如此则可以循序而用力,不期而至于高远之地。此圣门教人之要法也。
问不由户章
旧说谓人之不能不由道,如出之不能不由户。朱文公非之,以为世人之行不由道者多矣,若如旧说,则凡人所行,不问是非善恶,皆可以为道矣。且如事亲事长,人人所同也,然必事亲孝,事长弟,然后谓之道,不然,则非道矣。此章盖叹世人但知出由户,而不知行必由道,欲人知行不可以不由道也。
又《中庸》道不可须臾离章,龟山先生谓:「寒而衣,饥而食,出而作,入而息,耳目之视听,手足之举履,无非道也。此百姓所以日用而不知。伊尹耕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所谓尧、舜之道,即乐于有莘之野是已。」朱文公辨之曰:「衣食作息、视听举履皆物也,其所以如此之义理准则乃道也。若便指物为道,不惟昧于形而上、下之别,而坠于释氏作用是性之失,且使学者误为道无不在,虽猖狂妄行,亦无适与而不为道矣。其害可胜言哉!」盖龟山先生以物即是道,而文公以为物之则方是道,正出不由户章意同。
又告子曰:「生之谓性。」盖言人之能知觉运动者即性也。孟子不然之。朱文公发其义曰:「能知觉运动者只是气,知觉运动之理方是性。告子误认气为性。」又引龟山举释氏语云:「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以比徐行后长,不知徐行后长方谓之弟,疾行先长则为不弟。若谓运水搬柴便是妙用,则徐行疾行皆是弟矣。」此亦与前章意同,大抵皆谓,人于日用事物间处处当理,然后为道,不可以日用事物便为道。朱文公此说最有益于学者,当参而味之。」
问太极中庸之羲
下问太极、中庸二条,自顾浅陋,何足以辱。姑即平日所读朱文公先生之书,及尝见所窥者,略陈一二。所谓无极而太极者,岂太极之上别有所谓无极哉,特不过谓无形无象而至理存焉耳。盖极者,至极之理也,穷天下之物,可尊可贵,孰有加于此者!故曰太极也。世之人以北辰为天极,屋脊为屋极,此皆有形而可见者。周子恐人亦以太极为一物,故以无极二字加于其上,犹言本无一物,只有此理也。自阴阳而下,则丽乎形气矣。阴阳未动之先,只是此理,岂有物之可名邪!即吾一心而观之,方喜怒哀乐之未发也,浑然一性而已,无形无象之中,万理毕具,岂非所谓极无而太极乎﹖以是而言,则思过半矣,喜怒哀乐之未发,即寂然不动之时,思虑一萌,则已动矣,故程子以思为已发,此至论也。来谕谓思是已发,则致知格物亦是已发,此则未然。盖格物致知,自属穷理工夫,大凡讲论义理,最忌交杂,今方论喜怒哀乐之发、未发,而以格物致知杂之,则愈浑杂而不明矣。来谕又恐悬空无致力处,此亦未然。盖未发之时,则当戒慎恐惧;其将发之时,则当慎其独,逐时逐节,皆有用功之地。惟其未发也,戒惧而不敢忘;将发也,慎独而不敢肆,则其发自然中节矣。圣贤之学所以无弊者,正缘句句着实,未尝说悬空道理。且如《中庸》始言天命之性,终言无声无臭,宜若高妙矣。然曰戒慎,曰恐惧,曰笃恭,则皆示人以用力之方,盖必戒惧慎独而后能全天性之善,必笃恭而后能造无声无臭之境,未尝使人驰于窈冥而不践其实也。《太极图说》亦然,首言无极太极,次言阴阳五行,亦可谓高且远矣。要其归宿,只在中正仁义而主静之一语,其于《中庸》戒惧慎独之云,若合符节。总而言之,惟敬之一字可以该也。盖戒惧慎独者,敬也;主静,亦敬也。学者傥能居敬以立其本,而又穷理以致其知,则学问之道无余蕴矣。大率此理自文公尽发其秘,已洞然无疑。所虑学者欲自立一等新奇之论,而于文公之言反致疑焉,不知此老先生是用几年之功,沈潜反复,参贯融液,然后发出以示人。今读其书,未能究竟底蕴,已先疑其说之未尽,所以愈惑乱而无所明也。故区区常劝朋友间且将文公《四书》朝夕涵泳既深,达其旨矣,然后以次及于《太极》、《西铭解》、《近思录》诸书,如此作数年工夫,则夫义理之精微不患其无所见矣。又必合所知所行为一致,讲贯乎此,则必践履乎此,而不堕于空谈无实之病,庶乎其可矣。此平生拙论如此,故因垂问及之,更望详加镌晓,以补其昏愚之所不逮,幸甚。
大学衍义自序
臣始读《大学》之书,见其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后有伦,盖尝抚卷三叹曰:「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清出治之源;为人臣而不知《大学》,无以尽正君之法。」既又考观在昔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之身而达之天下者,然后知此书所陈,实百圣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三代而下,此学失传,其书虽存,概以传记目之而已,求治者既莫之或考,言治者亦不以望其君。独唐韩愈、李翱尝举其说,见于《原道》、《复性》之篇,而立朝论议曾弗之及,盖自秦、汉以后,尊信此书者,惟愈及翱,而亦未知其为圣学之渊源,治道之根柢也,况其它乎!臣尝妄谓:「《大学》一书,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则必治,违之则必乱。」近世大儒朱熹,尝为《章句》、《或问》以析其义。宁皇之初,入侍经帷,又尝以此书进讲。愿治之君,傥取其书玩而绎之,则凡帝王为治之序,为学之本,洞然于胸次矣。臣不佞,窃思所以羽翼是书者,故剟取经文二百有五字,载于是编,而先之以《尧典》、《谟》、《伊训》与《思齐》之诗、《家人》之卦者,见前圣之规不异乎此也,继之以子思、孟子、荀况、董仲舒、扬雄、周敦颐之说者,见后贤之议论,不能外乎此也。(以上论帝王为治之序。)尧、舜、禹、汤、文、武之学,纯乎此者也;商高宗、周成王之学,庶几乎此者也;汉、唐贤君之所谓学,已不能无悖乎此矣;而汉孝元以下数君之学,或以技艺,或以文辞,则甚缪乎此者也。(以上论帝王为学之本。)上下数千载间,治乱存亡皆由是出,臣故断然以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虽然,人君之学,必知其要,然后有以为用力之地。盖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者,人君格物致知之要也;(明道术之目有四:曰天性人心之善,曰天理人伦之正,曰吾道异端之分,曰王道霸术之异。辨人材之目亦有四:曰圣贤观人之法,曰帝王知人之事,曰奸雄窃国之术,曰憸邪罔上之情。审治体之目有二:曰德刑先后之分,曰义利重轻之别。察民情之目亦有二:曰生灵向背之由,曰田里休戚之实。)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崇敬畏之目有六:曰修己之敬,曰事天之敬,曰临民之敬,曰治事之敬,曰操存省察之功,曰规儆箴诫之助。戒逸欲之目有五:曰沈湎之戒,曰荒淫之戒,曰盘游之戒,曰奢侈之戒。而先之以总论者,所以兼戒四者之失也。)谨言行,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一事无其目。)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重妃匹之目有四:曰谨选立之道,曰赖规儆之益,曰明嫡媵之辨,曰惩废夺之失。严内治之目有四:曰宫闱内外之分,曰宫闱预政之戒,曰内臣忠谨之福,曰内臣预政之祸,定国本之目有四:曰建立之计宜早,曰论教之法宜豫,曰嫡庶之分宜辨,曰废夺之失宜鉴。教戚属之目有二:曰外家谦谨之福,曰外家骄溢之祸。)四者之道得,则治国平天下在其中矣。每条之中,首以圣贤之明训,参以前古之事迹,得失之鉴,炳焉可观。昔时入侍迩英,盖尝有志乎是。比年以来,屏居无事,乃得翻阅经传,汇而辑之。畎亩微忠,朝思暮绎,所得惟此,秘之巾衍,以俟时而献焉。其书之指,皆本《大学》,前列二者之纲,后分四者之目,所以推衍《大学》之义也,故题之曰《大学衍义》云。
附录
张荃翁《贵耳集》曰:「西山入朝,都下歌曰:『若要百物贱,须是真直院。及至换得来,揽做一镬』」(补。)
又曰:「南省士子,为文曰误,南省之多士,真西山之饿夫。」(补。)
(梓材谨案:此二条,谢山《学案札记》有之,盖即黄文洁所云「州兵皆哄,知贡举以喧骂出院」者也。
王深宁《困学纪闻》曰:「真文忠公曰:『恃焉而弗修,贼天者也。安焉而弗求,乐天者也。此圣狂所以异。』」(补。)
又曰:「善推其所为,此心之充拓也。求其放心,此心之收敛也。致堂曰:『心无理不该。亡而不能推,则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痒疾痛之不知;存而善推,则潜天地,抚四海,致千岁之日至,知百世之损益。』此言充拓之功也。西山曰:『心一而已。由义理而发,无以害之,可使与天地参;由形气而发,无以检之,至于违禽兽不远。』此言收敛之功也。不阖则无辟,不涵养则不能推广。」(补。)
(梓材谨案:此二条,从《深宁学案》谢山所节录移入。深宁,盖私淑西山者也,故录其精语如是。)
黄文洁《两朝政要》曰:「理宗时,天下所素望其为相者,真德秀文行声独重。嘉定、宝、绍间,佥谓用则即日可太平。端平亲政,趋召至朝,正当世道安危升降之机,略无一语及之,乃阿时相郑清之,饰其轻举败事,谓为和、扁代庸医受责;又以清之开边建议,御阅卒以府库不足犒赏,事不可行,致前至诸军,质贷备衣装,无以偿,故哄,延及州兵皆哄,自是军政不复立。知贡举事,复以喧骂出院。除参政,未及拜,以疾终。(补。)
谢山《题真西山集》曰:「干、淳诸老之后,百口交推,以为正学大宗者,莫如西山。近临川李侍郎穆堂讥其『沈溺于二氏之学,梵语青辞,连轴接幅,垂老津津不倦,此岂有闻于圣人之道者』!愚尝详考其本末,而叹西山之过负重名,尚不止于此。两宋诸儒门庭径路,半出入于佛、老,然其立身行己则固有不媿于古人者,龟山、上蔡而后,横浦、玉山皆是也西山自得罪史弥远以出,晚节颇多惭德。其学术之醇疵,姑弗论可矣。。文洁笃行醇儒,固非轻诋人者,况其生平依归,左西江而右建安,而论是时之有宰相器者,独推袁蒙斋,而深惜西山之无实,则是非之公心也,其事又耳目所亲接,则非传闻失实也。《宋史》西山本传即出文洁之手,其后元人重修,虽讳其隳军知举之短,而于呵护郑清之一节,亦多微辞。然则端平之出,得非前此偶着风节,本无定力,老将知而耄及之邪﹖吾于是而致叹于保岁寒之难也。西山以博学宏辞起家,故辞命为最着,然其两制文字,凡遇嘉定以后宰执,多有伊、傅、周、召之誉,殆亦可以已而不已者与﹖或又言倪文节公纠弥远昆命元龟之制,弥远私人所据以自辩者,亦得之西山,虽西山未必以此求用于当时,然亦要可以已者耳。慈湖初见西山,因以其命讯日者,戒其须忘富贵利达之心。(梓材案:《西山集》《题慈湖行述》云:「嘉定初元,先生以秘书郎召,某备数馆职,始获从之游。」似西山尝为慈湖门人。然其辞为墓铭云:「铭于体为最重,述其道当最详,非门人高弟不可。」则又自外于及门矣。)由今观之,西山未能终身践此言也,然则其不能攘斥佛、老,固其宜耳。
◆西山讲友
文靖魏鹤山先生了翁(别为(《鹤山学案》。)
文定李宏斋先生燔
直阁张主一先生洽
通判李果斋先生方子(并为(《沧洲诸儒学案》。)
◆西山家学(刘、朱三传。)
监税真先生志道
真志道,字仁夫,西山之子也。尝请益于袁蒙斋甫,蒙斋请以小字字先生曰实之而因为之说以赠之。(参《袁蒙斋集》。)
(云濠谨案:先生尝监南剑州在城税务。见刘后村所状《西山行实》与鹤山所作神道碑。)
◆西山门人
签枢王潜斋先生埜
王埜,字子文,金华人。嘉定十二年进士,仕为潭属,真西山一见奇之,延致幕下,遂执弟子礼。西山授以辞学,先生曰:「所为学于先生者,义理之奥也。」西山益奇之。累官枢密院编修官兼检讨。淳佑初,为两浙转运判官,又以访察使出视江防。宝佑二年,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与宰相不合,罢。提举洞霄宫卒,赠特进。
(云濠案:先生为朱、吕弟子介之子,谢山《札记》所云:「真西山门人王潜斋,官端明。」盖即先生。西山为作《潜斋记》。)
庄敏马先生光祖
马光祖,字华父,东阳人。宝庆二年进士,主新喻簿。见真西山讲学,悦之,遂执弟子礼从焉。积升右曹郎官,历知处州、建康、临安。咸淳三年,拜参知政事。五年,进知枢密院事。以光禄大夫致仕,卒,谥庄敏。
龙图金先生文刚
金文刚,字子潜,休宁人。用遗恩补将仕郎,调潭州司户。时真西山帅潭,得先生,喜其端厚,由是受知,遂为真氏门人。历知奉新县通判、兴国军监左藏及封桩库,出知临江军、常德府,迁太府丞、浙江提举、将作监,进直龙图阁卒。先生庄重修洁,燕居如肃宾,官尤严明,求民利病为兢兢,老而制行尤笃。宝佑间,真、魏得罪去国,门人或更名他师,先生独音问不绝,举步出言,一以西山为准。
文介孔先生元龙
孔元龙,字季凯,衢州人,先圣五十世孙也。尚志笃学,从西山游。主余干簿,后为柯山精舍山长。以宣教郎致仕。年至九十,手不释卷。赠太子少师。所著有《柯山讲义》、《论语集说》、《鲁樵斐■》、《奏议丛壁》等书。
(云濠谨案:《阙里志》称先生卒之日,门弟子三百哭之,私谥曰文介。)
县尉吕先生良才
吕良才,字贤甫。从西山游。举淳佑进士,任潭州善化尉,改京秩,辞归。
吕先生敬伯
吕敬伯,从学于西山。西山称其有求道之志,因示以入道之要。佩服仁、诚、敬三字,终身不忘。
(梓材谨案:先生名中,初字仲甫。敬伯,西山所为改字也。)
知军江先生埙
江埙,字叔文,崇安人。嘉定元年进士,尉古田县,历武冈军司法参军、提点刑狱、检法官,知永平,通判靖州,知南平军而卒。先生从西山游最久,貌肃而气和,孜孜然惟讲学是崇。
刘先生炎
刘炎,字子宣,括苍人。西山序其《迩言》曰:「予读刘子《迩言》,屡废而叹。有问者曰:『刘子之言,常言也,子何叹之数乎﹖』予曰:『子以予为玩其文辞也邪﹖若惟文辞之玩而已,则刘子固常言也。夫孰知其有功于学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