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213 页/共 437 页

学常要亲细务,莫令粗心。问避嫌是否,曰:「合避,岂可不避。如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岂可不避﹖如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不同服,皆是合避处。事有不当耐者,岂可常学耐事。学耐事,其弊至于苟贱不廉。学者须要有廉隅墙壁,便可担负得大事去。如子路,世间病痛都没了,亲于其身为不善者不入,此大者立也。」   耻有当忍者,有不当忍者。人须有廉耻。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哉!」耻便是羞恶之心。人有耻,则能有所不为。今有一样人,不能安贫,其气错屈,以至立脚不住。不知廉耻,亦何所不至。因举吕舍人诗去:「逢人即有求,所以百事非。」如《论语》必须论「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然后说「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必先教取舍之际,限界分明,然后可做工夫。不然,则立脚不定,安能有进。又云:学者不于富贵贫贱上立定,则是入门便差了也。人之所以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只缘不见这个道理。若真见这个道理,何富贵之足羡而贫贱之足忧邪!   学者常常以志士不忘沟壑为念,则道理重而计较死生之心轻矣。况衣食至微末事,不得亦未必死,亦何用犯义犯分,役心役志,营营以求之邪﹖某观今人,固不能咬菜根而至于违其本心者众矣,可不戒哉!惟君子,然后知义理之所必当为,与义理之所必可恃。利害得失既无所入于其心,而其学又足以应事物之变,是以气勇谋明,无所慑惮。不幸蹉跌,死生以之。小人之心,一切反是。(以上洲原本。)   宗羲案:「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此伊川正鹄也。考亭守而勿失,其议论虽多,要不出此二言。大较明道之言,故欲扬之,恐人滞;考亭之言,故欲抑之,恐人荡。其用心则一也。然考亭之悟,毕竟在晚年。阳明子为《朱子晚年定论》,虽或有出于早年者,其大意则灼然不失也。一辈学人,胸无黑白,不能贯通朱子意,但惊怖其河汉,执朱子未定之论,不敢信孔、孟,并不敢信朱氏,是岂朱子之所欲哉! 卷四十九 晦翁学案(下)   晦翁文集   自圣学不传,世之为士者不知学之有本,而惟书之读,则其所以求于书,不越于记诵、训诂、文辞之间,以钓声名、干禄利而已。是以天下之书愈多而理愈昧,学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词章愈丽,议论愈高,而其德业事功之实,愈无以逮乎古人。然非书之罪也。读者不知学之有本,而无以为之地也。(《福州州学经史阁记》。)   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为万物之灵者,心而已矣。然心之为体,不可以闻见得,不可以思虑求,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也。君子于此,亦将何所用其力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必勿忘,勿助长」,则存之之道也。如是而存,存而久,久而熟,心之为体,必将膫然有见乎参倚之间,而无一息之不存矣。(《存斋记》。)   若如所谓「当应事然后思是事之理,当接物然后思是物之理」,则恐思之有豫而无所及。若豫讲之,则又陷于所谓「出位而思,念虑纷扰」之病。窃意用力之久,必有说以处此矣。幸明告我,得以反复之。(《答程次卿》。)   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则参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原无两样工夫也。(《答陈才卿》。)   如释氏擎拳竖拂、运水般柴之说,岂不见此心,岂不识此心!而卒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者,正谓不见天理,而专认此心以为主宰,故不免流于自私尔。前辈有言「圣人本天,释氏本心」,盖谓此也。(《答张敬夫》。)   邵子又谓「心者,性之郛廓」,乃为近之,但其语意未免太粗。须知心是身之主宰,而性是心之道理,乃无病尔。所谓「察识此心,乃致知之切近者」,此说是也。然亦须知所谓识心,非徒欲识此心之精灵知觉也,乃欲识此心之义理精徽尔。(《答姜叔权》。)   治国、平天下,与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只是一理。所谓格物致知,亦曰如此而已矣。此《大学》一书之本指也。今必以治国平天下为君相之事,而学者无与焉,则内外之道,异本殊归,与经之本旨正相南北矣。禹、稷、颜回同道,岂必在位乃为为政邪!(《答江德功》。)   文字虽不可废,惟涵养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动静之间不可顷刻间断底事。若于此处见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权谋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实见得向日支离之病,虽与彼中证候不同,然其忘己逐物、贪外虚内之失,则一而已。程子说:「不得以天下万物挠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万物。」今自家一个身心不知安顿去处,而谈王说霸,将经世事业别做一个伎俩商量讲究,不亦误乎!   (梓材谨案:主一所纂此下一条,移入《东莱学案》。)   须知「必有事焉」,只此一句,便合见天理流行活泼泼地。方要于此着意寻讨,便窒碍了。如说「先难」,只此二字,已见得为仁工夫。然于此处才有计较,便夹杂了。故才说上句,便说下句,以急救之。   来书亦于「智力」二字毕竟看不破,放不下。殊不知此正是智力中之仁义,宾中之主,铁中之金。若苦向这里觅道理,便落在「五霸假之」以下规模里,出身不得。孟子、董子所以拔本塞源,斩钉截铁,便是正怕后人似此拖泥带水也。熹常语此间朋友:「孟子一生忍穷受饿,费尽心力,只破得『枉尺直寻』四字。今日诸贤苦心劳力,费尽言语,只成就『枉尺直寻』四字,不知淆讹在甚么处!」此话无告诉处,只得仰屋浩叹也。   示谕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得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谩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来书谓伊川先生所云「内外不备」者为不然,盖无有能直内而不方外者,此论甚当。据此,正是熹所疑处。若使释氏果能「敬以直内」,则便能「义以方外」,便须有父子,有君臣,三纲五常,缺一不可。今日能直内矣,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又岂数者之外,别有所谓义乎﹖以此而观,伊川之语,可谓失之恕矣。然其不然,特老兄未之察尔。所谓直内者,亦谓其有心地一段工夫尔。但其用功却有不同处,故其发有差,他却全不管着,此所以无方外之一节也。固是有根株则必有枝叶,然五谷之根株则生五谷之枝叶华实而可食,稊稗之根株则生稊稗之枝叶华实而不可食,此则不同尔。朮以根株而愈疾,钩吻以根株而杀人,其所以杀人者,岂在根株之外而致其毒哉﹖(以上《答吕子约》。)   百家谨案:此内外之辩。   涵养本原之功,诚易间断。然纔觉得间断,便是相续处。只要常自提撕,分寸积累将去,久之自然接续,打成一片尔。讲学工夫,亦是如此。莫论事之大小,理之浅深,但到目前,即与理会到底,久之自然浃洽贯通也。(《答方宾王》。)   前者所论,未尝欲专求息念,但以为不可一向专靠书册,故稍稍放教虚闲,务求亲切自己。然其无事之时,犹是本根所在,不可昏惰杂扰,故又欲就此便加持养,立个主宰。其实只是一个提撕警策,通贯动静。但是无事时只是一直如此持养,有事处便有是非取舍,所以有直内、方外之别,非以动静真为判然二物也。(《答余正叔》。)   学问临事不得力,固是静中欠却工夫。然欲舍动求静,又无此理。盖人之身心,动静二字,循环反复,无时不然。但常有此心,勿令忘失,则随动随静,无处不是用力处矣。(《答吴伯丰》。)   所论为学之意,善矣。然欲专务静坐,又恐堕落那一边去。只是虚着此心,随动随静,无时无处不致其戒谨恐惧之力,则自然主宰分明,义理昭著矣。然着个「戒谨恐惧」四字,已是压得重了。要之,只是略绰提撕,令自省觉,便是工夫也。(《答潘子善》。)   夫性者,理而已矣。乾坤变化,万物受命,虽所禀之在我,然其理则非有我之所得私也。所谓「反身而诚」,盖谓尽其所以得乎己之理,则知天下万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谓尽得我之知觉,则众人之知觉皆是此物也。性只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气而已矣。所谓精神魂魄,有知有觉者,皆气之所为也,故聚则有,散则无。若理,则初不为聚散而有无也。但有是理则有是气,苟气聚乎此,则其理亦命乎此尔,不得以水沤比也。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造化之」,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皆非性之谓也。故祭祀之礼,以类而感,以类而应,若性,则又岂有类之可言邪﹖然气之已散者,既化而无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则固浩然而无穷也,故上蔡谓「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盖谓此也。然圣人之制祭祀也,设主立尸,萧灌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无所不用其极,而犹止曰庶或享之而已。其至诚恻怛、精微恍惚之意,盖有圣人所不欲言者,非可以世俗粗浅知见,执一而求也。岂曰一受其成形,则此性遂为吾有,虽死而犹不灭,截然自为一物,藏乎寂然一体之中,以俟夫子孙之求而时出以飨之邪﹖必如此说,则其界限之广狭,安顿之处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开辟以来,积至于今,其重并积迭,计已无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邪!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炉,人物生生,无少休息,是乃所谓实然之理,不忧其断灭也。今乃以一片大虚寂目之,而反认人物已死之知觉,谓之实然之理,岂不误哉!又圣贤所谓归全安死者,亦曰无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则可以无愧而死尔!非以为实有一物,可奉持而归之,然后吾之不断不灭者,得以晏然安处乎冥漠之中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是乃无所为而然者,与异端为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然后学者,正不可同日而语。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见为此之说,所以为说愈多而愈不可合也。   详来谕,正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闪烁,动荡流转,是即所谓「无极之真」,所谓「谷神不死」。二语皆来书所引。所谓「无位真人」,此释氏语,正谷神之酋长也。学者合下便要识得此物,而后将心想象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为根本工夫。至于学问践履,零星凑合,则自是下一截事,与此粗细迥然不同。虽以颜子之初,仰高钻坚,瞻前忽后,亦是未见此物,故不得为实见尔。此其意则然矣。然若果是如此,则圣人设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语,直指此物,教人着紧体察,要令实见,着紧把捉,要常在目前,以为直截根原之计。而却都无此说,但只教人格物致知,克己复礼,一向就枝叶上零碎处做工夫,岂不误人枉费日力邪﹖《论》、《孟》之言,平易明白,固无此等玄妙之谈。虽以子思、周子吃紧为人,特着《中庸》、《太极》之书以明道体之极致,而其所说用工夫处,只说择善固执,学问思辨而笃行之,只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君子修之吉」而已,未尝使人日用之间,必求见此天命之性、无极之真而固守之也。盖 原此理之所自来,虽极微妙,然其实只是人心之中许多合当做底道理而已。但推其本,同见其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为,故曰「天命」;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实无形象之可指,故曰「无极」尔。若论工夫,则只择善固执、中正仁义,便是理会此事处,非是别有一段根源工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   为政以宽为本者,谓其大体规模意当如此尔。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肃,无偷惰亏豫之时,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严,但其意则以爱人为本尔。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须有纲纪文章,关防禁约,截然而不可犯。然后吾之所谓宽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顽弊不举之处;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通达明白,实受其赐,而无间隔欺蔽之患。圣人说政以宽为本,而今反欲其严,正如古乐以和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盖今之所谓宽者,乃纵弛,所谓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谓宽与和者,故必以是矫之,乃得其平尔。如其不然,则虽有爱人之心,而事无统纪,缓急先后可否予夺之权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泽矣。此事利害只在目前,不必引旧传、考古今然后知也。但为政必有规矩,使奸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后刑罚可省,赋敛可薄。所谓以宽为本,体仁长人,孰有大于此乎!(以上《答廖子晦》。)    子思以来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某平日所论,却是问学上多了。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得义理全不子细,又别说一种杜撰道理遮盖,不肯放下;而某自觉虽于义理上不敢乱说,却于紧要为己为人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几不堕一边尔。(《答项平父》。)   人之所以懒惰,只缘见此道理不透,所以一向提掇不起。若见得道理分明,自住不得,岂容更有懒惰时节邪!又谓海内善类,消磨摧落之后,所存无几,此诚可叹。若鄙意,则谓纔见消磨得去,此等人便不济事。若使真有所见,实有下工夫处,则便在铁轮顶上转旋,亦如何动得他!   天下只有一理,此是即彼非,此非即彼是,不容并立。故古之圣贤,心存目见,只有义理,都不见有利害可计较。日用之间,应事接物,直是判断得直截分明;而推以及人,吐心吐胆,亦只如此,更无回互。若信得及,即相与俱入圣贤之域;若信不及,即在我亦无为人谋而不尽底心。而此理是非,昭著明白,今日此人虽信不及,向后他人须有信得及底,非但一时之计也。若如此所论,则在我者未免视人颜色之可否以为语默,只此意思,何由能使彼信得及乎!然此亦无他,只是自家看得道理自不曾端的,故不能真知是非之辨,而为此回枉。不是说时病痛,乃是见处病痛也。(以上《答刘季章》。)   圣门所谓「闻道」,「闻」只是见闻玩索而自得之之谓,「道」只在君臣父子日用常行当然之理。非有玄妙奇特,不可测知,如释氏所云豁然大悟、通身汗出之说也。如今更不可别求用力处,只是持敬以穷理而已。   既谓之「同体」,则上面便着「人欲」两字不得。此是义理本原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子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工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汩没之中也。若不能实下工夫,去却人欲,则虽就此识得未尝离之天理,亦安所用乎﹖(以上《答吴斗南》。)   百家谨案:此答「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进修君子宜别之!   二先生所论敬字,须该贯动静看。方其无事而存主不懈者,固敬也,及其酬酢不乱者,亦敬也,故曰「毋不敬,俨若思」,又曰「事思敬」,「执事敬」,岂必以摄心坐禅而谓之敬哉!礼乐固必相须,然所谓乐者,亦不过胸中无事而自和乐尔,非是着意放开一路而欲其和乐也。然欲胸中无事,非敬不能,故程子曰「敬则自然和乐」,而周子亦以为「礼先而乐后」,此可见也。则「自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此言既自得之,则自然心与理会,不为礼法所拘而自中节;若未能如此,则是未有所得,才方是守法之人尔。亦非谓既自得之,又却须放开也。克己复礼,固非易事,然颜子用力,乃在于视听言动礼与非礼之间,未敢便道得其本心而了无一事也。此其所以先难而后获与!今言之甚易而苦其行之难,亦不考诸此而已矣。(《答或人》。)     虽至于尧、舜、孔子之德,其自处常只在下学处也。上达处不可着工夫,更无依泊处。动静语默,无非下学,圣人岂曾离此来!(《答许顺之》。)   非气无形,无形则性善无所赋,故凡言性者皆因气质而言,但其中自有所赋之理尔。人心、道心,亦非有两物也。(《答林德久》。)   (梓材谨案:此下答严时亨「五行之生,各一其性」条,移入《沧洲诸儒学案》。   孟子指齐王爱牛之心,乃是因其所明而道之,非以为必如此然后可以求仁也。夫必欲因苗裔而识本根,孰若培其根本而听其枝叶之自茂邪﹖(《答吕伯恭问胡子知言疑义》。)   若使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则世之知道者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有省发。如鸢飞鱼跃,明道以为与「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晓然无疑。日用之间,观此流行之体初无间断处,有下工夫处,乃知日前自诳诳人之罪,盖不可胜赎也。此与守书册、泥言语全无交涉,幸于日用间察知之!   百家谨案:勿忘勿助,原是活泼泼地,鸢飞鱼跃,乃是自然之事,无容造作者。   或问子程子曰:「心术最难执持,如何而可﹖」子曰:「敬。」又尝曰:「操约者,敬而已矣﹖」惟其敬足以直内,故其义足以方外。义集而气得所养,则夫喜怒哀乐之发,其不中节者寡矣。孟子论养吾浩然之气,以为「集义所生」,而继之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盖又以居敬为集义之本也。夫「必有事焉」者,敬之谓也,若曰「其心俨然肃然,常若有所事」云尔。夫其心俨然肃然,常若有所事,则虽事物纷至而沓来,岂足以乱吾之知思,而宜不宜、可不可之机,已判然于胸中矣。如此,则此心晏然,有以应万事之变,而何躁妄之有哉!(以上《答何叔京》。)   夫道之极致,物我固为一矣。然岂独物我之间验之,盖天地、鬼神、幽明、隐显、本末、精粗、无不通贯而为一也。《正蒙》之旨,诚不外是。然圣贤言之则已多矣,《正蒙》之作,复何为乎﹖恐须反复研究其说,求其所以一者而合之,于其所谓一者,必铢铢而较之,至于钧而必合,寸寸而度之,至于丈而不差,然后为得也。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正为是尔。今学之未博,说之未详,而遽欲一言探其极致,则是铢两未分而亿料钧石,分寸未辨而目计丈引,不惟精粗二致,大小殊观,非所谓「一以贯之」者,愚恐小差积而大谬生,所谓钧石、丈引者亦不得其真矣。此躐等妄意之蔽,世之有志于为己之学而未知其方者,其病每如此也。《明道先生行状》云:「先生教人,自致知至于知止,诚意至于平天下,洒扫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病世之学者舍近而趋远,处下而窥高,所以轻自大而卒无得也。」此言至矣!(《答江彦谋》。)   观舜居深山之中,伊尹耕于有莘之野,岂不是乐此以终身。后来事业,亦偶然尔。若先有一毫安排等待之心,便成病痛矣。(《答甘吉甫》。)   伊川先生言「性即理也」,此一句自古无人敢如此道。心,则知觉之在人而具此理者也。横渠先生又言「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其名义亦甚密,皆不易之至论也。盖天之生物,其理固无差别,但人物所禀形气不同,故其心有明暗之殊,而性有全不全之异尔。若所谓仁,则是性中四德之首,非在性外别为一物而与性并行也。然惟人心至灵,故能全此四德而发为四端;物则气偏驳而心昏蔽,固有所不能全矣。然其父子之相亲,君臣之相统,间亦有仅存而不昧者。然欲其克己复礼以为仁,善善恶恶以为义,则有所不能矣。然不可谓无是性也。若生物之无知觉者,则又其形气偏中之偏者,故理之在是物者,亦随其形气而自为一物之理,虽若不复可论仁义礼智之彷佛,然亦不可谓无是性也。又谓「枯槁之物只有气质之性而无本然之性」,此语尤可笑!若果如此,则是物只有一性,而人却有两性矣。此语非常丑差。盖由不知气质之性只是此性堕在气质之中,故随气质而自为一性,正周子所谓「各一其性」者。向使元无本然之性,则此气质之性又从何处得来邪﹖况亦非独周、程、张子之言为然,如孔子言「成之者性」,又言「各正性命」,何尝分别某物是有性底,某物是无性底﹖孟子言「山之性」、「水之性」,山水何尝有知觉邪﹖若于此看得通透,即知天下无无性之物。除是无物,方是无性;若有此物,即如来谕木烧为灰,人阴为土,亦有此灰土之气,既有灰土之气,即有灰土之性,安得为枯槁无性也﹖(《答徐子融》。)   天之生物,有有血气知觉者,人兽是也;有无血气知觉而但有生气者,草木是也;有生气已绝而但有形色臭味者,枯槁是也。是虽其分之殊,而其理则未尝不同。但以其分之殊,则有其理之在是者不能不异,故人为最灵而备有五常之性,禽兽则昏而不能备,草木、枯槁则又并与其知觉者而亡焉。但其所以为是物之理,则未尝不具尔。若如所谓「绝无生气便无生理」,则是天下乃有无性之物,而理之在天下乃有空阙不满之处也,而可乎﹖(《答余方叔》。)   「人生而静」,静者固是性,然只是「生」字便带却气质了。但生字已上又不容说,盖此道理未有形见处,故今纔说性,便须带着气质,无能悬空说得性者。「继之者善」,本是说造化发育之功,明道此处却是就人心发用处说,如孟子所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之类是也。伊川所言「极本穷源之性」,乃是对气质之性而言,言其气质虽善恶不同,然极本穷源而论之,则性未尝不善也。   性之始终,一于善而已,不当云性之初只有善也。若如所云,则谓性之终为有恶,可乎﹖性之发用,非情而何。情之初,则可谓有善而无恶尔。(以上《答王子合》。)   孟子所谓「性善」者,以其本体言之,仁义礼智之未发者是也。所谓「可以为善」者,以其用处言之,四端之情发而中节者是也。盖性之与情,虽有已发未发之不同,然其所谓善者则血脉贯通,初未尝有不同也。此孟子道性善之本意,伊洛诸君子之所传而未之有改者也。(《答胡伯逢》。)   善恶二字,便是天理人欲之实体。今谓性非人欲,可矣;由是而并谓性非天理,可乎﹖必曰极言乎性之善而不可名,又曷若直谓之善而可名之为甚易而实是也﹖   释氏只是恍惚之间见得些心性影子,亦却不曾子细见得真实心性,所以都不见里面许多道理。正使有存养之功,亦即是存养得他所见底影子。固不谓之无所见,亦不可谓之不能养,但所见所养非心性之真尔!(以上《答胡季随》。)   心体固本静,然亦不能不动;其用固本善,然亦能流而入于不善。夫其动而流于不善者,固不可谓心体之本然,然亦不可不谓之心也,但其诱于物而然尔。故先圣只说「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只此四句,说得心之体用、始终、真妄、邪正,无所不备,又见得此心不操即舍,不出即入,别无闲处可安顿之意。若如所论「出入有时者为心之正」,然则孔子所谓「出入无时」者,乃心之病矣,不应却以「惟心之谓与」一句直指而总结之也。(《答游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