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211 页/共 437 页
义之严肃,即是仁底收敛。
仁礼属阳属健,义智属阴属顺。问:「义则截然有定分、有收敛底意思,自是属阴顺。不知智如何解﹖」曰:「智更是截然,更是收敛。如知得是知得非,知得便了,更无作用,不似仁义礼三者有作用。智只是知得了,便交付恻隐、羞恶、辞逊三者,他那个更收敛得快。」
问。「仁是天地之生气,义、礼、智又于其中分别。然其初只是生气,故为全体﹖」曰:「然。」问:「肃杀之气亦只是生气﹖」曰:「不是二物,只是收敛。春夏秋冬亦只是一气。」又曰:「若晓得此理,便见得克己复礼,私欲尽去,便纯是温和冲粹之气,乃天地生物之心。其余人所以未仁者,只是中心未有此气象。」问:「向闻先生语吾学者,五行不是相生,合下有时都有,如何﹖」曰:「此难说。然会得底便自然不相悖,唤做一齐有也得,唤做相生也得。便虽不是相生,他气亦自相灌注。如人五脏,固不曾有先后,但其灌时自有次序。」久之,又曰:「仁字如人酿酒,酒方微发时便是义,到得成酒后却只与水一般,便是智。又如一日之间,早间天气清明便是仁,午间极热时便是礼,晚下渐凉便是义,夜半全然收敛,无些形时便是智。只如此看,甚分明。」
「天理之浑然」,既谓之理,则便是个有条理底名字,故其中所谓仁义礼智四者合下便各有一个道理,不相混杂。以其未发,莫见端绪,不可以一理名,是以谓之浑然,非是浑然里面都无分别,而仁义礼智却是后来旋次生出四件有形有状之物也。须知天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总名,仁义礼智便是天理之件数。
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而纲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义礼智。孔门未尝备言,至孟子而始备言之者,盖孔子时性善之理素明,虽不详着其条而说自具;至孟子时,异端起,往往以性为不善,孟子思有以明之,于是别而言之。盖四端之未发也,虽寂然不动,而其中自有条理,自有间架,不是儱侗都无一物,所以外边纔感,中间便应。如赤子入井之事感,则仁之理便应,而恻隐之心于是乎形;如过朝过庙之事感,则礼之理便应,而恭敬之心于是乎形。盖由其中众理浑具,各各分明,故外边所过,随感而应,所以四端之发,各有面貌之不同。是以孟子析而为四,以示学者,使知浑然全体之中而灿然有条若此,则性之善可知矣。然四端之未发也,所谓浑然全体,无声臭之可言,无形象之可见,何以知其灿然有条如此﹖盖是理之可验,乃依然就他发处验得。凡物必有本根。性之理虽无形,而端的之发最可验,故由其恻隐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恶所以必知其有义,由其恭敬所以必知其有礼,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无是理于内,则何以有是端于外﹖由其有是端于外,所以必知其有是理于内,而不可诬也。故孟子言:「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是则孟子之言性善,盖亦溯其情而逆知之尔。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答陈器之书》,其全篇戴《木钟学案》。)
韩子说「所以为性者五,而今之言性者皆杂佛、老而言之,所以不能不异」,在诸子中最为近理。盖如吾儒之言,则性之本体便只是仁义礼智之实。如老、佛之言,则先有个虚空底性,后方旋生此四者出来;不然,亦说性是一个虚空底物,里面包得四者。今人却为不曾晓得自家道理,只见得他说得熟,故如此不能无疑。又纔见说四者为性之体,便疑实有此四块之物磊块其间,皆是错看了也。须知性之为体,不离此四者,而四者又非有形象方所,可撮可摩也;但于浑然一理之中,识得个意思情状,似有界限,而实非有墙壁遮拦分别处也。然此处极难言,故孟子亦只于发处言之,如言「四端」,又言「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之类,是于发处教人识取。不是本体中元来有此,如何用处发得此物出来﹖但本体无着摸处,故只可于用处看,便省力尔!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答林德久书》。)
仁只是一个理,理举着便无欠缺,但如言着仁则都在仁上,言着诚则都在诚上,言着忠恕则都在忠恕上,言着忠信则都在忠信上。只为只是这个道理,自然血脉贯通。体是这个道理,用是他用处。如耳听目视,自然如此,理也;开眼看物,着耳听声,便是用。江西人说个虚空底体,涉事物便唤做用。
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直须反复思量,究见病痛起处,勇猛奋跃,不复作此等人,一跃跃出,见得圣贤所说千言万语,都无一事不是实语,方始立得此志。就此积累工夫,迤逦向上去,大有事在。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沧洲精舍又谕学者》。)
直须拌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然,岂可悠悠岁月!
学者只是不为己,故日间此心安顿在义理上时少,安顿在闲事上时多,于义理却生于闲事却熟。
学者须是熟。熟时一唤便在目前,不熟时须着旋思索,到思索得来,意思已不如初了。
学问须是大进一番,方始有益。若能于一处大处攻得破,见那许多零碎只是这一个道理,方是快活。然零碎底非是不当理会,但大处攻不破,纵零碎理会得些少,终不快活。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只缘他大处看得分晓。今且道他那大底是甚物事﹖天下只有一个道理,学只要理会得这一个道理。这里纔通,则天理人欲、义利、公私、善恶之辨,莫不皆通。
或问:「气质之偏,如何救得﹖」曰:「纔说偏了,又着一个物事去救他偏,越见不平正了,越讨头不见。要紧只是看教大底道理分明,偏处自见得。如暗室求物,把火来便照见;若只管去摸索,费尽心力,只是摸索不见。若见得大底道理分明,有病痛处也自会变移,不自知,不消得费力。」
为学,必须于平日气禀姿质上验之,如滞固者疏通,顾虑者坦荡,智巧者易直。苟未如此转变,要是未得力尔。须要公平观理而撤户牖之小,严敬持身而戒防范之踰,周密而非发于避就,精察而不安于小成。此病痛皆所素共点检者尔。
理义无穷,才知有限,非全放下,终难凑泊。然放下正自非易事也。
今学者之病,所患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纵有力持守,不过只是苟免显然尤悔而已。似此,皆不足道也。
圣人与理为一,是恰好;其它以心处这理,却是未熟。要将此心处理,有一分心向里得一分力,有两分心向里得两分力。世间万事,须臾变灭,皆不足置胸中,惟有穷理修身为究竟法尔。
为学当以存主为先,而致知、力行亦不可以偏废。纵使己有一长,未可遽恃以轻彼,而长其骄吝克伐之私。况其有无之实,又初未可定乎!凡日用间知此一病而欲去之,则即此欲去之心便是能去之药。但当坚守,常自警觉,不可妄意推求,必欲舍此拙法而别求妙解。
知得如此是病,却便不如此,是药。若更问何由得如此,则是骑驴觅驴,只是一场闲话矣。骑驴觅驴,《传灯录》云:「参禅有二病,一是骑驴觅驴,一是骑驴不肯下。此病皆是难医,若解下,方唤作道人。」又云:「不解即心是佛,真是骑驴觅驴。」
为学大要,只在求放心。此心泛滥无所收拾,将甚处做管辖处﹖其它用功总闲漫,须先就自心上立得定,决不杂,则自然光明四达,照用有余。凡谓是非善恶,亦不难辨。况天理人欲,决不两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人欲消尽。义之与利,不待分辨而明。至若所谓利者,凡有分毫求自利便处皆是,便与克去,不待显著方谓之利。此心须令纯,纯只在一处,不可令有外事参杂。遇事而发,合道理处,便与果决行去,勿顾虑。若临事见义,方便迟疑,则又非也。仍须勤勤把将做事,不可俄顷放宽,日日时时如此,便须见验。人之精神,习久自成。大凡人心,若勤紧收拾,莫令宽纵逐物,安有不得其正者。若真个提得紧,虽半月见验可也。
今于日用间空闲时,收得此心在这里截然,这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便是浑然天理。事物之来,随其是非,便自见得分晓,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逆天理。常常恁地收拾得这心在,便如执权衡以度物。人若要洗刷旧习都净了,却去理会此道理。若无是理,只是收放心,把持在这里,便须有个真心发见,从此便去穷理。
问:「静中常用涵养﹖」曰:「说得有病。一动一静,无时不养。学者工夫,且去翦截那浮泛底思虑。学者常用提省此心,使如日之升,则群邪自息。他本是光明广大,自家则着些子力去提省照管他便了,不要苦着力,则反不是。」
以敬为主,则内外肃然,不忘不助,而心自存。不知以敬为心,而欲存心,则不免将一个心把捉一个心,外面未有一事时,里面已有三头两绪,不胜其扰也。就使实能把捉得住,只此已是大病,况未必真能把捉得住乎!
人心纔觉时便在。孟子说求放心,「求」字已是迟了。
或谓人心纷扰时难把持。曰:「真个是难把持,不能得久,又被事物及闲思虑引将去。《孟子》『牛山之木』一章,最要看。操之则存,舍之则亡。」或又谓把持不能久,胜物欲不去。曰:「这个不干别人事。虽是难,亦是自着力把持。常惺惺,不要放倒。觉得物欲来,便着紧不要随他去。这个须是自家理会。若说把持不得,胜他不去,是自坏了,更说甚『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又曰:「把心不定,喜怒忧惧四者皆足以动心。」问:「心不能自把捉否﹖」曰:「自是如此。盖心便能把捉自家,自家却如何把捉得他。惟有以义理涵养尔。」
问:「学者于已发处用功,此却不枉费心﹖」曰:「存养于未发之前则可。求中于未发之前则不可。然则未发之前,固有平日存养之功矣,不必待已发然后用功也。」问:「涵养于未发之初,令不善之念全消,则易为力,若发后则难制﹖」曰:「圣贤之论,正要就发处制。惟子思说『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孔子教人,多从发处说。未发时固当涵养,不成发后便都不管﹖」或云:「这处最难。」因举横渠「战退」之说。曰:「此亦不难,只要明得一个善恶。每日遇事须体认,见得是善,,从而保养,自然不肯走在恶上去。」
问心思扰扰。曰:「程先生曰:『严威整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匪僻之干。』只纔整顿起处,便是天理,别无天理。但常常整顿处,思虑自一。此心此性,人皆有之,所以不识者,物欲昏之尔!欲识此本根,亦须合下且识得个持养工夫,次第而加功焉,方始见得。见得之后,又不舍其持养之功,方始守得。盖初不曾外来,只持养得,便自着见,但见穷理、工夫互相发尔。」
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伏。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
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不特外面有,心中欲为善,而常有个不肯底意思,便是自欺也。须是打迭得尽。盖意诚而后心正,过得这一关后,方可进。
有个天理,便有个人欲。盖缘这个天理有个安顿处,才安顿得不恰好,便有人欲出来。天理、人欲,分数有多少。天理本多,人欲也便是天理里面做出来。虽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问:「莫不是本来全是天理否﹖」曰:「人生都是天理。人欲都是后来没把鼻生底。人只个天理、人欲,此胜则彼退,彼胜则此退,无中立不进退之理。凡人不进,便退也。譬如刘、项相拒于荥阳、成间,彼进得一步,则此退一步;此进一步,则彼退一步。初学者只要牢札定脚,与他捱,捱到一毫去,则逐旋捱将去,此心莫退,终须有胜时。胜时甚气象﹖人只是此一心,今日是明日非,不是将不是底换了是底;今日不好明日好,不是将好底换了不好底。只此一心,便看天理、人欲之消长何如尔。以至千载之前,千载之后,与天地相为终始,只此一心。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又曰:「天理、人欲,此长彼必短,此短彼必长。未知学问,此心浑为人欲。既知学问,天理自然发见而人欲渐渐消去者,固是好矣。然克得一层,又有一层,大者固不可有,而纤微者尤要密察。」
问:「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莫非这里要分别否。」曰:「同行异情,只如渴饮饥食等事,在圣贤无非天理,在小人无非人欲。所谓同行异情者如此。此事若不曾寻着本领,只是说得他名义而已矣。说得名义尽分晓,毕竟无与我事。须就自家身上实见得私欲锢蔽时如何,天理发见时如何,其间正有好用工夫处。盖天理在人,亘古今而不泯,随甚如何蔽锢,而天理常自若,无时不是私意中发出,但人不自觉。正如明珠大贝,混杂砂砾中,零星逐时出来,但只于这个道理发见处当下认取,打合零星,渐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纯固,向之所谓私欲者自然消磨退散,久之不复萌动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能充长善端,则吾心与所谓私欲者日相■敌,纵一时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初不道隔去私欲后,别寻一个道理主执而行。才如是,又只是自家私意。只如一件事,见得如此为是,如此为非,便从是处行将去。误了一事,必须知悔,只这知悔处便是天理。孟子说牛山之木,既曰『若此其濯濯也』,又曰『萌孽生焉』;既曰旦昼梏亡,又曰夜气所存。如说求放心,心既放了,如何又求得﹖只为这些道理根于一性者浑然至善,故发于日用者多是善底。道理只要人自识 得。虽至恶人,亦只患他顽然不知省悟。若心里稍知不稳,便从这里改过,亦岂不可做 好人﹖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只是去这些子,存只是存得这些子。学者所当深察也!」
问:「父母之于子,有无穷怜爱,欲其聪明,欲其成立,此之谓诚心也﹖」曰:「父母爱其子,正也。爱之无穷而必欲其如此,则邪矣。此天理、人欲之间,正当决审。」
要知天之与我者,只如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今人非无恻隐、羞恶、是非、辞让发见处,只是不省察。若于日用间诚省察此四端者分明,迸攒出来,就此便操存涵养将去,便是下手处。只为从前不省察了,此端纔见,又被物欲汩了,所以秉彝不可泯灭处虽在,而终不能光明正大,如其本然。古人瞽史诵诗之类,是规戒警悔之意。有时不然,便被他恁地訬,自是使人住不着。大抵学问须是警省。今说求放心,吾辈却要得此心主宰得定,方赖此做事业。如《中庸》说「天命之谓性」,即此心也;「率性之谓道」,亦此心也;「修道之谓教」,亦此心也。以至于致中和,赞化育,亦只此心也。致知即心致也,格物即心格也,克己即心克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勿与不勿,只争毫发地尔!所以明道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收拾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今且须就心上做得主定,方验得圣贤之言有归着,自然有契。如《中庸》所谓「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盖此心本自如此广大,但为物欲隔塞,故其广大有亏;本是高明,但为物欲系累,故于高明有蔽。若能常自省察警觉,则高明广大者常自若,非有所损益之也。其「道问学」、「尽精微」、「道中庸」等工夫,皆自此做,尽有商量也。若此心上工夫,则不待商量睹当,即今见得如此,则更无间时,行时,坐时,读书时,应事接物时,皆有着力处。大抵只要见得,收之甚易而不难也。文字讲说得行而意味未深者,正要本原上加功,须是持敬,以静为主。此意须要于不做工夫时频频体察,久而自熟。但是着实自做工夫,不干别人事。「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此语的当。更看有何病痛,知有此病,必去其病,此便是疗之之药。如觉言语多,便用简默;意思疏阔,更加细密;觉得轻浮浅易,便须深沈厚重。程先生所谓「矫轻警惰」,盖如此。人有此心,便知有此身;人昏昧不知有此心,便如人困睡,不知有此身。人虽困睡,得人唤觉,则此身自在。心亦如此,方其昏蔽,得人警觉,则此心便在这里。学者工夫,只在唤醒上。问:「人放纵时自去收敛,便是唤醒否﹖」曰:「放纵只为昏昧之故。能唤醒则自不昏昧,则自不放纵矣。心只是一个心,非是以一个心治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心不专静纯一,故思虑不精明,便要养此心,令虚明专静,使道理从里面流出,便好。」问:「何以能如此﹖莫只在静坐否﹖」曰:「自去点检。且一日间试看此几个时在内,几个时在外。小说中载赵公以黑白豆记善恶念之起,此是古人做工夫处。如此点检,则自见矣。李先生尝云:『人之念虑,若是于显然过恶萌动,此却易见易除。却怕于近似间底事爆起来,缠绕思念,将去不能除,此尤害事。』某向来亦是如此。」
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亡而不自觉。天下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近见如此,不知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然初学亦能便如此也﹖」
问:「人之手动足履,须还是都觉得,始得。看来不是处,都是心不在后错过了﹖」曰:「须是见得他合当是恁地。」
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只是熟后自然见得否也﹖」曰:「也只是随处见得那忠信笃敬是合当如此。」又问:「近见《敬斋箴》中云:『择地而蹈,折旋蚁封。』遂如行步时,要步步觉得他移动。要之无此道理,只是常常提撕﹖」曰:「这病痛须一一识得,方得。且如事父母,方在那奉养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孝,如事长,方在那顺承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弟,便是两个了。」问:「只是如事父母,当劳苦有倦心之际,却须自省觉,说这个是当然﹖」曰:「是如此。」或曰:「每常处事,或思虑之发,觉得发之正者,心常安,其不正者,心常不安。然义理不足以胜私之心,少间安者却容忍不安者,却依旧被私欲牵将去。及至事过,又却悔。悔时依旧是 本心发处否﹖」曰:「然。只那安不安处,便是本心之德。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求生如何便害仁﹖杀身如何便成仁﹖只是个安与不安而已。」又曰:「不待接事时方流入于私欲,只那未接物时此心已自流了。须是未接物时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少间接事便不至于流。上蔡解『为人谋而不忠』云:『为人谋而忠,非特临事而谋。至于平居静虑,所思以处人者,一有不尽,则非忠矣。』此虽于本文说得来太过,然却如此。今人未到为人谋时方不忠,只平居静虑闲思念时,便自怀一个利便于己,将不好处推与人之心矣。须自于此处常常照管得分明,方得。」
问:「觉是人之本心,不容泯没,故乘间发见之时,直是昭著,不与物杂。于此而自识,则本心之体即得其真矣。上蔡谓人须自识其真心,窃恐谓此。然此恐亦随在而有。盖此心或昭著燕闲静一之时,如孟子言平旦之气;或发见于事物感动之际,如孟子言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或求文字而怡然有得,如程伊川先生所谓有读《论语》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或索之讲论而恍然有悟,如夷子闻孟子极论一本之说,遂怃然为间而受命。凡此,恐皆是觉处。若素未有觉之前,但以为己有是心而求以存之,恐昏隔在此,不知实为何物,必至觉时方始识其所以为心者。既尝识之,则恐不肯甘心以其虚灵不昧之体迷溺于卑污苟贱之中,此所以汲汲求明,益不能已,而其心路已开,亦自有可进步处,与夫茫然未识旨趣者,大不侔矣。故某尝窃疑觉为大学、小学相承之机,不知是否﹖」曰:「所论甚精,但觉似少浑厚之意。心字,一言以蔽之,曰生而已。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受天地之气而生,故此心必仁。仁则生矣。」
(梓材谨案:此下有《与刘平甫书》一条,移入《刘胡诸儒学案》,分作两条。)
一之问:「存养多用静否﹖」曰:「不必然。孔子却都就用处教人做工夫。今虽说主静,然亦非弃物事以求静。既为人,自然用事君亲,交朋友,抚妻子,御童仆。不成捐弃了,只闭门静坐,事物之来,且曰:『候我存养!』又不可只茫茫随他事物中走。二者须有个思量倒断,始得。」顷之,复曰:「动时,静便在这里,动时也有静。顺理而应,则虽动亦静也。故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事物之来,若不顺理而应,则虽块然不交于物以求静,心亦不能得静。惟动时能顺理,则无事时能静;静时能存,则动时得力。须是动时也做工夫,静时也做工夫,两莫相靠,使工夫无间断,始得。若无间断,静时固静,动时心亦不动,动亦静也。若无工夫,则动时固动,静时虽欲求静,亦不可得而静,静亦动也。动静如船之在水,潮至则动,潮退则止。有事则动,无事则静。(一云:「事来则动,事过则静。如潮头高,船也高。潮头下,船也下。」)虽然,动静无端,亦无截然为动为静之理。如人之气,吸则静,嘘则动;又问答之际,答则动也,止则静矣。凡事皆然。且如涵养、致知,亦何所始﹖但学者须是截从一处做去。程子谓『学莫先于致知』,是知在先;又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则敬也在先。从此推去,只管恁地。」
(梓材谨案:此下有「李伯诚」条,移入《沧洲诸儒学案》。)
静中动,起念时;动中静,是物各付物。
或问:「而今看道理不出,只是心不虚静否﹖」曰:「也是不会去看。会看底就看,自虚静。这个互相发。」
主敬存养,虽说必有事焉,然未有思虑作为,亦静而已。所谓静者,固非枯木死灰之谓;而所谓「必有事」者,亦岂求中之谓哉!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答何叔京书》。)
问伯羽:「如何用功﹖」曰:「且学静坐,痛抑思虑。」曰:「痛抑也不得,只是放退可也。若全闭眼而坐,却有思虑矣。」又言:「也不可全无思虑,但要无邪思尔!」问:「某寻常觉得资质昏愚,但持敬则此心虚静,觉得好。若敬心稍不存,则里面固是昏杂,而发于事亦兀突,所以专于『敬而无失』上用功。」曰「这里未消说敬与不敬在。盖敬是第二节事,而今把来夹杂说,则鹘突了,愈难理会。且只要识得那一是一,二是二。便是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不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如未识这物事,则所谓虚静,亦是黑底虚静,不是白底虚静。而今须是要打破那黑底虚静,换做个白底虚静,则八窗玲珑,无不融通。不然,则守定那里底虚静,终身黑淬地,莫之通晓也。」问:「每日暇时,略静坐以养心,但觉意自然纷起,要静越不静。」曰:「程子谓心自是活底物事,如何窒定教他不思﹖只是不可胡乱思。才着个要静底意思,便添了多少思虑!且不要恁地拘迫他,须自有宁息时。」又曰。「要静便是先获,便是助长,便是正。」
或问:「延平先生静坐之说如何﹖」曰:「这事难说。静坐便理会道理,自不妨。只是专要静坐,则不可。理会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静。今人都是讨静坐以省事,则不可。盖心下热闹,如何看得道理出﹖须是静,方看得出。所谓静坐,只是打迭心下无事,则道理始出。道理既出,则心愈明静矣。」
问:「人之思虑,有正有邪。若是大段邪僻之思,都容易制;惟是许多头无端头面不紧要底思虑,不知何以制之﹖」曰:「此亦无他,只是觉得不当思量底,则莫要思量。便从觉下做工夫,久久纯熟,自然无此等思虑矣。譬如人坐不定者,两脚常要行;但纔要行时,便自省觉,不要行,久久纯熟,亦自然不要行而坐得定矣。前辈有欲澄治思虑者,于坐处置两器。每起一善念,则投一粒白豆于器中;每起一恶念,则投一粒黑豆于器中。初时黑豆多,白豆少;后来白豆多,黑豆少。到后来,遂不复有黑豆。最后,则虽白豆亦无之矣。然此只是个死法。若更加以读书穷理底工夫,则去那般不正底思虑,何难之有。又如人喜做不要紧事,如写字作诗之属,初时念念要做,更遏禁不得。若能将圣贤言语来味,见得义理分晓,则渐渐觉得此重彼轻,久久不知不觉,自然剥落消陨去。何必横生一念,要得别寻一快捷方式,尽去了意见,然后能如此!此皆是不耐烦去修治他一个身心了,作此见解。譬如人做官,则当致诚去做职业。却不耐烦去做,须要寻个幸门去钻,道钻得这里透时,便可以超躐将去。今欲去意见者,皆是这个心。学者但当就意见上分真妄,存其真者,去其妄者而已。若不问真妄,尽欲除之,所以游游荡荡,虚度光阴,都无下工夫处。」因举《中庸》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只如喜怒哀乐,也皆人之所不能无者,如何要去得﹖只是要发而中节尔。所谓致中,如孟子之求放心与存心养性是也;所谓致和,如孟子论平旦之气与充广其仁义之心是也。今却不耐烦去做这样工夫,只管要快捷方式,去意见,只恐所谓去意见者,正未免为意见也。圣人教人,如一条大路,平平正正,自此直去,可以到圣贤地位。只是要人做得彻。做得彻时,也不大惊小怪,只是私意剥落净尽,纯是天理融明尔。」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又曰:「所谓致中者,非但自在中而已。纔有些子偏倚,便不可。须是常在那中心十字上立,方是致中。譬如射,虽射中红心,然在红心边侧,亦未当,须是正当红心之中,乃为中也。」辅广云:「此非常存戒谨恐惧底工夫不可。」曰:「固是。只是个戒谨恐惧,便是工夫。」又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工夫深,则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