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104 页/共 437 页
近思录拾遗
敦笃虚静者,仁之本。不轻妄,则是敦笃也;无所系阂昏塞,则是虚静也。此难以顿悟苟知之,须久于道实体之,方知其味。「未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孟子说》。)
有潜心于道,忽忽为他虑引去者,此气也。旧习缠绕,未能脱洒,毕竟无益,但乐于旧习耳。古人欲得朋友与琴瑟简编,常使心在于此。惟圣人知朋友之取益为多,故乐得朋友之来。(《论语说》。)
舜之事亲有不悦者,为父顽母嚣,不近人情。若中人之性,其爱恶略无害理,姑必顺之。亲之故旧,所喜者,当极力招致,以悦其亲。凡于父母宾客之奉,必竭力营办,不计家之有无。然为养,又须使不知其勉强劳苦。苟使见其为而不易,则亦不安矣。(《记说》。)
《斯干》诗言「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言兄弟宜相好,不要厮学。犹,似也。人情大抵患在施之不见报则辍,故恩不能终。不要相学,已施之而己。(《诗说》。)
古者有东宫,有西宫,有南宫,有北宫,异宫而同财,此体亦可行。古人虑远,目下虽似相疏,其实如此乃能久相亲。盖数十百口之家,自是饮食衣服难为得一。又异宫乃容子得伸其私,所以避子之私也。子不私其父,则不成为子。古之人曲尽人情,必也同宫,有叔父、伯父,则为子者何以独厚于其父﹖为父者又乌得而当之﹖父子异宫,为命士以上,愈贵则愈严。故异宫犹今世有逐位,非如异居也。(《乐说》。)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谓范巽之」一条及蕺山语,今移为《附录》。)
未知立心,恶思多之致疑;既知所立,恶讲治之不精。讲治之思,莫非术内,虽勤而何厌!所以急于可欲者,求立吾心于不疑之地,然后若决江河,以利吾往。逊此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故虽仲尼之才之美,然且敏以求之。今持不逮之资,而欲徐徐以听其自适,非所闻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人多以老成则不肯下问,故终身不知。又为人以道义先觉处之,不可复谓有所不知,故亦不肯下问。从不肯问,遂生百端欺妄人。我宁终身不知!(《论语说》。)
(梓材谨案:此下有「孔、孟既没」及「始学之要」二条,并归《文集》。)
附录
先生气质刚毅,德盛貌严,然与人居,久而日亲。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人未之信,反躬自治,不以语人,虽有未喻,安行而无悔。故识与不识,闻风而畏。闻人之善,喜见颜色。答问学者,虽多不倦。有不能者,未尝不开其端。可语者,必丁宁以诲之,惟恐其成就之晚。
先生在渭,渭帅蔡公子正特所尊礼,军府之政,小大咨之。先生夙夜从事,所以赞助之力为多。并寨之民,常苦乏食而贷于官帑,不能足,又属岁旱,先生力言于府,取军储数十万以救之。又言戌兵徒往来,不可为用,不若损数以募土人为便。(以上吕与叔撰《行状》。)
谓范巽之曰:「吾辈不及古人,病源何在﹖」巽之请问,先生曰:「此非难悟。设此语者,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一日脱然如大寐之得醒耳!」
横渠着《正蒙》时,处处置笔砚,得意即书、。明道云:「子厚却如此不熟!」
张釆谨案:是子厚谨慎处。若到熟时,便是圣人言圣人事矣。子厚既不能,若未到熟时,率意著作,如何得有《西铭》极纯无杂来!
横渠尝言:「吾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不成,有多少病在!」
张釆谨案:「恭而安」是学不得,工夫在「恭而安」前。
明道曰:张子厚闻皇子生,喜甚。见饿莩者,食便不美。
又曰:《西铭》,某得此意,只是须得子厚如此笔力,他人无缘做得。孟子以后,未有人及此。得此文字,省多少言语。要之,仁孝之理备于此。须臾而不于此,则便不仁不孝也。
又曰:孟子之后,只有《原道》一篇,其间言语固多病,然大要尽近理。若《西铭》,则是《原道》之宗祖也。《原道》却只说道,元未到《西铭》意思。据子厚之文,醇然无出此文也。自孟子后,盖未见此书。
问:「《西铭》如何﹖」明道曰:「此横渠文之粹者也」。曰:「充得尽时如何﹖」曰:「圣人也。」「横渠能充尽否﹖」曰:「言有两端: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有德之言说自已事,如圣人言圣人事也。造道之言则智足以知此,如贤人说圣人事也。横渠道尽高,言尽醇,自孟子后,儒者都无他见识。」
明道尝与横渠在兴国寺讲论终日,而曰:「不知旧日曾有甚人于此处讲此事。」
伊川《答横渠书》曰:观吾叔之见,志正而谨严,深探远赜,岂后世学者所尝虑及。然以大概气象言之,则有苦心极力之象,而无宽裕温和之气,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屡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时有之。更望完养思虑,涵泳义理,他日当自条畅。
第笔
子厚言:「关中学者用礼渐成俗。」正叔言:「自是关中人刚劲敢为!」子厚言:「亦是自家规矩宽大。」
伊川曰:关中学者,以今日观之,师死而遂倍之,却未见其人,只是更不复讲。
又曰:藻鉴人物,自是人才有通悟处,学不得也。张子厚善鉴裁,其弟天祺学之,便错。
又曰:子厚以礼教学者,最善,使学者先有所据守。
又曰:某接人,治经论道者亦甚多,肯言及治体者,诚未有如子厚。
问:「横渠言『由明以至诚,由诚以至明』,此言恐过当。」伊川曰:「『由明以至诚』,此句却是。『由诚以至明』则不然。诚即明也。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只『我知言』一句已尽。横渠之言不能无失,类若此。若《西铭》一篇,谁说得到此!今以管窥天,固是见北斗;别处虽不得见,然见北斗不可谓不是也。」
问:「横渠之言有迫切处否﹖」伊川曰:「子厚谨严。纔谨严。便有迫切气象,无宽舒之气。」
横渠之没,门人欲谥为明诚夫子,质于明道先生。先生疑之,访于温公,以为不可,答书云:「昨日承问张子厚谥,仓卒奉对,以汉、魏以来此例甚多,无不可者。退而思之,有所未尽。窃惟子厚平生用心,欲率今世之人复三代之礼者也。汉、魏以下,盖不足法。《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爵谓大夫以上也。《檀弓》记礼所由失,以为士之有诔,自县贲父始。子厚官比诸侯之大夫,则已贵,宜有谥矣。然《曾子问》曰:『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惟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诸侯相诔犹为非礼,况弟子而诔其师乎!孔子之没,哀公诔之,不闻弟子复为之谥也。子路欲使门人为臣,孔子以为欺天。门人厚葬颜渊,孔子叹不得视犹子也。君子爱人以礼,今关中诸君欲谥子厚而不合于古礼,非子厚之志。与其以陈文范、陶靖节、王文中、孟贞曜为比,其尊之也,曷若以孔子为比乎!承关中诸君决疑于伯淳,而伯淳谦逊,复谋及于浅陋,不敢不尽所闻献之,以备万一。惟伯淳择而折衷之!」
吕与叔作《行状》,有「见二程,尽弃其学」之语。伊川语和靖曰:「表叔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属与叔删去之,不谓尚存,几于无忌惮矣!」
祖望谨案:与叔其后卒改此语。
杨龟山致书伊川,疑《西铭》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于兼爱。曰:「横渠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蒙》。若《西铭》,明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岂墨氏之比哉!《西铭》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子比而同之,过矣!且谓言体而不及用,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也,反谓不及,不亦异乎!」
龟山曰:《西铭》只是发明一个事天底道理。所谓事天者,循天理而已!
尹和靖曰:见伊川后半年,方得《大学》、《西铭》看。
又曰:人本与天地一般大,只为人自小了。若能自处以天地之心为心,便是与天地同体。《西铭》备载此意。颜子克己,便是能尽此道。
晁公武曰:横渠《易说》,《系辞》差详,而今无之。
朱子曰:横渠云:「吾学既得于心,则修其辞命。辞命无差,然后断事。断事无失,吾乃沛然。」看来理会道理,须是说得出。一字不稳,便无下落。所以横渠中夜便笔之于纸,只要有下落。而今理会得有下落底,临事尚脚忙手乱,况不曾理会得下落。横渠如此,若论道理,他却未熟,然他地位却要如此。高明底则不必如此。
又曰:横渠之学是苦心得之,乃是「致曲」,与伊川异。
又曰:明道之学,从容涵泳之味洽。横渠之学,苦心力索之功深。
又曰:曾子刚毅,立得墙璧在,而后可传之子思、孟子。伊川、横渠甚严,游、杨、之门倒塌了。若天资大段高,则学明道;若不及明道,则且学伊川、横渠。
又曰:横渠说做工夫处,更精切似二程。二程资禀高明洁净,不大段用工夫。横渠资禀有偏驳夹杂处,大段用工夫来。观其言曰:「心清时少,乱时多。其清时视明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敬。其乱时反是。」说得来大段精切!(梓材谨案:此条从《晦翁学案》移入。)
又曰:横渠教人道:「夜间自不合睡。只为无可应接,他人皆睡了,己不得不睡。」他做《正蒙》时,或夜里默坐彻晓。他直是恁地通,方做得。因举曾子「任重道远」一段曰:「子思、曾子直恁地,方被他打得透!」
又曰:学者少有能如横渠辈用功者。近看得横渠用功最亲切,直是可畏!
或云:「诸先生说话,皆不及小程先生,虽大程亦不及。」朱子曰:「不然。明道说话尽高。邵、张说得端的处,尽好。且如伊川说『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大段宽而不切。如横渠说『心统性情』,这般所在说得的当。又如伊川谓『鬼神者造化之』,却不如横渠所谓『二气之良能』也。」
问:「横渠似孟子否﹖」朱子曰:「横渠严密,孟子宏阔。」又问:「孟子平正,横渠高处太高,僻处太僻﹖」曰:「是。」又曰:「横渠之于程子,犹伯夷,伊尹之于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