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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通卷九十七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八 明 湛若水 撰
恤穷下
贾谊新书曰楚昭王当房而立愀然有寒色曰寡人朝饭餟醇酒二觛重裘而立犹憯然有寒气奈我元元之百姓何是日也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仓之粟以赈饥者
臣若水通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所为而已楚昭王能推己以及于民因其寒而赐之以裘因其饥而赐之以粟可谓有仁恕之心矣此其所以大得民心而克复旧物也欤
陆贽奏议告徳宗曰昔子夏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谓人之父母孔子对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斯可谓人之父母矣葢以君人之道子育为心虽深居九重而虑周四表虽恒处安乐而忧及困穷近取诸身如一体之于四肢其疾病无不恤也逺取诸物如两曜之于万类其鉴照无不均也故时有凶害而人无流亡恃天听之必闻知上泽之必至是以有母之爱有父之尊古之圣王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用此术也今水潦为败绵数十州奔告于朝日月相继若哀其疾苦固宜降防优矜傥疑其诈欺亦当遣使廵视安可狥往来之浮説忘惠防之大猷失人得财是将焉用
臣若水通曰天地民物一体者也其感应神速痛痒相闗陆防一体四肢两曜万类之言其必有见于此矣茍有痛痒感应之心则民之旱潦穷苦无不兼知则亦无不兼惠矣徳宗刻薄好用聚敛之臣其视穷民之无告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而恝然不相闗者以其无一体之仁也后之为君者宜味陆势之言由是以达于圣人仁民之道可焉
韩愈曰臣伏以今年已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所徴至少所放至多上恩虽宏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踣沟壑有者皆以输纳无者徒被追徴臣愚以为此皆羣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寛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优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逺伏乞特勅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徴未得者并且停徴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輙言无任恳欵慙惧之至
臣若水通曰韩愈此防所以欲寛恤穷民如是其恳切者何也葢君民一体安危同机故书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夫百姓既穷君有不能以独安富者矣此韩愈所以欲广君之仁而于饥民致厪夫优恤之请也
元仁宗延祐四年七月赐卫士钱帛帝出见卫士有弊衣者驻马问之对曰戍守边镇余十五年以故贫耳帝曰此辈久劳于外留守臣未尝以闻非朕亲见何由知之自今有类此者必言于朕因命赐之钱帛
臣若水通曰元仁宗见卫士衣询知其戍边之苦而赐之钱帛可谓有恻隠之心恤穷之实矣其与禹见罪人而泣之汤见网而解之其心何以异哉然禹汤行仁政而泽及天下而仁宗不能然者何也其不忍人之心一也能扩充与不能扩充是以异耳故人君垂旒蔽目悬纩塞耳而无所不知不见仁泽覆天下者自其本心而推之不在乎见闻之狭也故人君贵乎有恤民之大政而不贵乎分财之小惠焉
宋儒张载西铭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又曰凡天下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者皆吾兄弟之颠连无告者也臣若水通曰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是万物皆吾同得于天所与之气故曰吾与而民尤同吾得天地之正气于吾并生之中乃为同类而至贵者故曰同胞曰同胞则视之如己之兄弟矣而天下之逺兆民之众有疲癃残疾惸独鳏寡之人皆我兄弟之中颠连无告者然则知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之同气则其哀恤之情根于天性自有所不能已者矣
程颢在神宗时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王安石曰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得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嵗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臣若水通曰王安石主卖祠部之説自附于恤穷救荒之权矣臣恐穷未及恤而所以益天下之穷者至矣故杨时曰鬻祠部三千葢六十余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资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蠧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嵗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此乃欲髠其人而取其资以是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王安石之谓乎
杨时经筵讲义有云古之圣人以天下为心其于居食之际非徒若是而已食而饱必思天下之有未饱者居而安必思天下之有未安者
臣若水通曰杨时言一食一居必思天下之未安饱者所以养人君恤民之仁也夫惟饮食起居而不忘天下之穷民则无事必思所以加惠之有灾必能有以恤赉之则虽不能使天下皆饱皆安也而安饱之政可由是而推行矣否则素无所养一旦遇天下之灾其能沛然行寛恤之惠乎是故人君之心在于素养矣
杨时籴买劄子有云产绢县分每匹不下二千三百足钱而上户有敷及百余匹者民力固未易办矣又有非时抛买如燕山丝绢之类所须不一秋成谷未上场而催科之吏及门矣力耕之民日食糠粃而输官常恐不足欲民之不流亡不可得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有粟米之征有布缕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而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莩用其三而父子离葢言取之非其时则民力不堪而困穷极矣人君恤穷之政在寛之而已矣杨时之论诚救弊之良剂也为人君者盍思所以恤其流亡之苦而加之意哉
王栢论社仓利害有云淳熈八年朱熹申请社仓指挥若曰其敛散之事与本乡耆老公共措置州县并不须干预抑勒至哉言乎此行法者所当共守也今也不然领以县官主以案吏各乡又非有徳望之人为官吏之所畏敬者俯首听命茍且逃责利害不敢専决奸弊不敢自惩玩舞虚文壅塞实意吏既慕于前权宜伸缩随时轻重吏则议其后故贤者不屑与之相抵牾也此立法之不审一也昔之法也先给以米贷以米敛亦以米今也不然敛以钱科以籴若能薄増厥直亦何患民之不乐输哉价既不平谷不时至势必至于数扰以抑勒人情之所不堪小民未受其利中产先被其害此立法之不审二也后之继者虑既贷而民不尽偿则社仓之惠穷而追呼之害起矣
臣若水通曰法之立也将以为民法之行也反以病民岂其心固如是哉社仓之设本以恤穷也及其官吏承行之弊输扰抑勒而有追呼之害者安在其能恤穷也况夫人君举动关天下之欣戚又非一郡邑之比矣其立法行惠可不慎哉
国朝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访以民事有儒士唐仲实姚琏者来见太祖问曰丧乱以来民多失业其心望治甚于饥渴吾深知之仲实对曰自大军克复民获所归矣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费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已然皆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巳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仲实等曰诚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盍尽言之仲实等皆拜谢乃赐诸父老布帛抚慰之而去
臣若水通曰文王发政施仁必先穷民恤穷者治天下之首务也我太祖高皇帝方大军之后即召耆儒访知民未遂生即念民之劳苦思所以休息之是心也非尧舜其犹病诸之心乎此万世人君之所当法也
洪武元年七月谓中书省臣曰中原兵难之后老稚孤贫者多有失所宜遣人赈恤之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太祖皇帝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孙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孙者恱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恱天下之老幼咸恱其心有不归者寡矣茍视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怃然曰恶在其为我上也故周穷乏者不患无余财惟患无是心能推是心何忧不足今日之务此最为先宜速行之
臣若水通曰有天下者有其民也有其民者得其心也夫得民之心何心哉亦惟遂其老老幼幼之愿焉耳惟我太祖皇帝明见万里视天下之民瘼如在目前故不以国用之不足而阻其勤恤之心也伏惟圣明推是心以往则民懐于有仁而无疆之休与天地同其久矣
国朝太祖皇帝肇基五年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独残疾不能自生者许入院官为赡养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给三分之二后改孤老院为养济院其初着之于令曰凡鳏寡孤独每月给米每嵗给布务在存恤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既而着之于律曰凡鳏寡孤独及废疾之人贫穷无亲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尅减者以监守自盗论又申之以宪纲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县所属凡有鳏寡孤独废疾无依倚之人俱收于养济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粮依期按月支给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医治疗臣若水通曰我圣祖于登极之五年即有恤穷之制是即文王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之仁心也使臣下常奉承徳意以施行之而不失则仁政之泽可以被于无穷矣是故鳏寡孤独归于养济俾得其所也嵗有衣粮俾不困于饥寒也有司时察防吏奸也应收而不收则杖应给而吏尅减者论以自盗严其法也督医治疾冀其生也仁之至义之尽矣然法久而弊生养济虽有其名而在京在外乞丐之人盈于道路岂吏之奉法寖而无力者不得以入院乎未可知也伏惟圣明体太祖恤穷之仁则尧之不虐无告在是矣
国朝太祖登极七年诏天下曰曩因天下大乱死者不可胜数朕日夕虑上帝有责思之再三民间流离避乱父南子北至今不能防聚或子殁亲老而无养亲殁子防而无依皆朕之过也今诏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当防居存养使不失所
臣若水通曰兵乱之际流离死徙骨肉不顾诚甚可悯也诗曰哿矣富人哀此茕独我太祖之心切于仁民故下恤穷之诏拳拳以穷民无依失所为已过而必使有司防名防居存养焉书曰痌瘝乃身其我太祖之谓乎
洪武八年正月上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舍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昩朕之初志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懐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我太祖皇帝方在民间亲见鳏寡孤独之困苦心常恻然则存不忍人之心乆矣故五年下诏七年下诏及此八年又以命中书省访穷民无告者给之衣粮屋舍焉非所谓不忍人之政乎噫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国朝诸司职掌鳏寡孤独之人行属将合支衣粮依期按月闗给存防养赡母使失所御史按临处所审问曽无支给但有欺弊即便究问
臣若水通曰昔者文王不敢侮鳏寡葢以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尤宜加意焉者也我祖宗设养济之典所以恤穷民使不至于失所其即文王治岐先斯四者之政矣夫天地之大徳曰生为有司者果能衣食以时乎治疗以医乎如其不然则上孤君徳下絶民生可得谓之良有司哉可谓民之父母哉
永乐元年闰十一月河南南阳县言本县民多逃徙他县赋役无所出乞下令捕之太宗皇帝顾谓户部尚书郁新等曰人情懐土谁肯乐去其乡河南诸郡连嵗水旱蝗螟饥馑相仍守令又鲜能尽抚绥之道不得已举家逃徙自图存活之计耳今其乡田庐生业必已废弃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所言不可听
臣若水通曰君犹腹心也民犹四肢也四肢疾病而腹心不知又从而抑困之非仁者也故知爱心腹者必知防其四肢矣知爱其君者则知爱其民矣南阳县欲捕逃徙而不恤焉彼岂知忠爱之道者哉我太宗文皇帝闻而拒之曰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恤穷之心蔼然见于言表矣臣故谨録之以为圣子神孙告焉
格物通卷九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九 明 湛若水 撰
赈济上
易益彖曰益损上益下民説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臣若水通曰此孔子以卦体释益之名义而极賛益之善也无疆无穷也自上下下犹言自君而施于民也言益之所以为益者以其损上而益下如财利上之所有也则损己之有以益下民之无夫财者民之心损上益下故民恱怿于心而无穷也又言益之为道自上而下乎下为得人君仁民之道故其道大光显也使其夺民之所有以自益则为贪昧之君昏浊甚矣何大光之有哉夫民惟邦本本固则邦寜民贫而国未有能存者也竭心思以周天下之虑凡可以益民者损己以益之不恤也徳泽流行而天下大悦矣夫损下益上者私也损上益下者公也王道大而无外与天地同其生成其功徳宏着益之道大矣哉然则赈济者其亦损上益下之一事也欤
书周书武成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
臣若水通曰此史臣记武王克商所行之大政也赉与也鹿台纣所积之财也而武王散之钜桥纣所积之粟也而武王发之以大与四海之民而赈其困穷于是四海之民万其姓者皆悦而服之矣臣谓鹿台钜桥一也商纣聚之而民心怨武王散之而民心归者何也葢财者民之心也聚财则伤民心民心伤其有不背之者乎散财则得民心民心得其有不向之者乎聚散之间而民心向背由之然则大学财聚民散财散民聚之言为可验矣有国者可不慎哉
诗小雅甫田倬彼甫田嵗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臣若水通曰此诗述公卿有田禄者力于农事以奉方社田祖之祭而此则言其防穷劳民之事也倬明貎甫大也十千谓一成之田地方十里为田九万亩而以其万亩为公田葢九一之法也我者食禄主祭之人也陈旧粟也有年丰年也耘除草也耔雝本也薿薿茂盛貎介大也烝进也髦俊也诗言大田嵗取十千以为禄食及积之久而有余则新者存之旧者散之不足者补之不给者助之以食我之农夫葢以自古有年是以敛散适宜如此也于是适彼南亩见耘耔之勤而黍稷之盛则又将复有年矣凡存新散旧者有所资不足不给者有所頼故于羙大止息之处进秀民而劳之俾相劝告益敏于其事以图其成焉夫国家之赈济乃王政之急务然必实有爱民之心然后能时其丰歉而敛散之如此诗之所云则上之所出者不费而下之所受者亦感其惠矣茍无爱民之实心平时暴征苛敛以残民而顾为赈济之名所谓割民之肉以充腹腹未必饱而身已先惫矣不亦不仁之甚哉故人君之赈济必先蓄其仁心于平时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一遇水旱凶荒而赈济之则仁之所及者广矣
礼记月令曰天子布徳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絶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
臣若水通曰此季春之令也言天子于斯时播布其徳惠如下文所云所以奉若天道也夫王者出帑积以惠天下非出也乃所以为入也葢财者民之所为而民者财之所出故茍得其民则天下财利不必在府库而后为吾有也不得其民虽府库之财亦或悖而出也故古之人君布徳行惠赐贫赈乏开府出币周给天下而因以得天下之心焉岂非所出者小而所入者大乎岂非所出者寡而所入者众乎大学传曰仁者以财发身其此之谓矣有天下者可不审诸
祭綂曰是故上有大泽则惠必及下顾上先下后耳非上积重而下有冻馁之民也是故上有大泽则民夫人待于下流知惠之必将至也
臣若水通曰积重上重积之而不施也夫人犹言人人也夫上下一体也惠必及下然后见其泽之大譬之水焉其流长者必其泽逺也若重积于上则其泽不流而有冻馁之民矣非一体之义也上泽下流其惠也故君子恤穷之政行而仁覆天下矣
祭统曰是故明君在上则境内之民无冻馁者矣臣若水通曰非大君之明无以知民之穷非知民之穷则不能行恤穷之政智以知之仁以行之故惠下之泽可流于无穷矣岂复有冻馁之民哉
周礼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缓刑四曰弛力五曰舍禁六曰去几七曰礼八曰杀哀九曰蕃乐十曰多昏十有一曰索神十有二曰除盗贼
臣若水通曰荒政者救荒之政所以恤民穷也聚万民者嵗荒则民将流离故聚之也散利者出粟也缓刑者薄罪也弛力者息徭役也舍禁者山林川泽不为之禁也去几者闗市不征也礼杀凡礼也杀哀者减凶礼也蕃乐者闭不用也多昏者昏礼不备也索神者祈废祀也除盗贼者严刑以去之恐为民害也是故观荒政则先王之虑民可谓至详而其恤穷可谓至切矣
论语周有大赉善人是富
臣若水通曰此论语终篇述武王之事以明圣学之所传也赉与也当纣暴虐之时聚财积粟毒痡四海而天下之民失所矣武王克商之后一反商暴虐之政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以大与四海之民而赈济之而于赈济之中又惟善人而加富焉由是观之则圣人于赈济之举仁之至而义之尽矣
孟子对曰凶年饥嵗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因邹穆公归怨于民而对以君行仁政则有司皆爱其民而民亦爱之也夫以饥馑之年民之老弱死沟壑壮者散四方而有司莫肯告君以发仓廪开府库而赈济之以救其死徙是有司慢而害民也今民不恤有司之死正反报前日之咎也若君行仁政以赈济则民报之亦当如是矣夫仓廪府库君积之以拯乎民者也积之于丰稔散之于荒歉则民心恱必亲上死长而忘其身以图报也夫民忘其身者凡以得其心故也财者民之心也散以财则得其心矣然则为人君者何为爱其财以失民心哉不能反己以恤民此邹穆公之所以不振也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防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嵗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将言平陆大夫之失职而先以持防之士失伍者以讽之也孔距心大夫姓名也孟子因大夫之言而遂直言其失职葢大夫者佐君以惠民为职者也今坐视其饥以死而不发仓廪以赈济之是失职矣又因距心辞以非己所得専而以为人牧牛羊者责其既不得以济民而不能去距心遂自服其罪至于齐王闻之亦自服以为己罪夫孟子一言而使齐之君臣各知其不恤民之罪仁人之言其利溥矣虽然平陆之政齐史不闻书之岂非説而不绎从而不改也欤
左传文公十六年宋公子鲍礼于国人宋饥竭其粟而贷之年自七十以上无不馈诒也时加羞珍异无日不数于六卿之门国之材人无不事也亲自栢以下无不恤也
臣若水通曰公子鲍昭公庶弟也竭粟而贷竭其私家之粟以寛贷饥民也无不馈诒者泽施于老者也无日不数于六卿之门者恩逮于贵者也国之材人无不事宋国之贤人无不尊事之也自栢以下无不恤宋鲍之懿亲无不赈恤之也夫宋鲍赈宋之饥惠及于上下亲踈可谓广矣然孔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孟子曰导其妻子使养其老斯王政济民之大者也以宋鲍济人之心使闻孔孟之训焉则其所及之广岂有涯哉后之有爱民之实者其尚论之
襄公九年晋侯归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茍有积者尽出国无滞积亦无困人公无禁利亦无贪民祈以币更賔以特牲器用不作车服从给行之期年国乃有节三驾而楚不能与争
臣若水通曰施舍者施恩惠舍劳役也输积以贷者尽其积聚以贷借于民也无滞积无滞而不散之积无困人无困而不遂之人无禁利无贪民公无専禁民皆知礼也祈以币更祈祷以币易牲也宾以特牲待賔以一牲存礼也不作者不作新巧也从给者足以给事也三驾谓三兴师也夫晋悼公之归国也能行赈济之政则所以息民者至矣非覇业之基乎悼公收之覊絏之余佐之以一魏绛政有足观如此故世有愽施济众之君必有为上为徳为下为民之佐矣
襄公二十九年郑子展卒子皮即位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钟是以得郑国之民故罕氏常掌国政以为上卿宋司城子罕闻之曰邻于善民之望也宋亦饥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司城氏贷而不书为大夫之无者贷宋无饥人叔向闻之曰郑之罕宋之乐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民之归也施而不徳乐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臣若水通曰民病者病于乏食也饩犹馈也出公粟者出公家之粟以寛贷于民也使大夫皆贷者使诸大夫有积者皆以寛贷于民也贷而不书不书于防施而不以为徳也郑之罕即子皮氏也宋之乐即子罕氏也夫赈恤之典固明君急于爱民忧国者之先务而凡肉食者亦不可以不谋也夫平日之所以衣我食我而给我军国之需者皆民之力也令不幸而际遇天灾衣食不能以自存宜以其出诸民者报乎民寜忍坐视其毙而莫之救乎宋乐郑罕之事真可以为在位者劝矣
国语周语单穆公曰古者天灾降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民民患轻则为之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又曰备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后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
臣若水通曰戾至也量犹度也资财也权称也振拯也民患币轻而物贵则作重币以行其轻也重曰母轻曰子以子贸物物轻则子独行物重则以母权而行之子母通融民皆得其欲矣堪任也不任之者弊重物轻妨其用也故作轻币杂而用之以重者贸其贵以轻者贸其贱子权母者母不足则以子平而行之故钱小大民皆以为利也备国备也未至而设之谓豫备不虞安不忘危至而后救之谓若救火疗疾量资币平轻重之属不相入不相为用也离民匮财是谓召灾天生斯民立之司牧以防其穷以拯其困所以牧民匪以牧于民也故天降灾戾人主量为轻重之币以赈之若景王废轻而作重铸大钱以损民资岂赈匮之道哉
汉文帝元年三月诏曰方春时和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困穷或阽于危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嵗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八十以上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人二疋絮三斤尽除收孥相坐律
臣若水通曰汉文赈贷之诏以方春万物发生有感于穷民之失所庶几有对时发育仁民爱物之心矣然恐民食已艰而方为议所以赈贷之不亦晚乎使左右之臣素讲于王道必如古者蓄积素备九年耕必有三年之积敎其妻子亲戚使养其老则天下之穷民未病饥瘠也
汉武帝建元六年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汲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仓粟以赈贫民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臣若水通曰家人失火灾之小者也民饥父子相食伤天地之大和以蹙邦本变之大者也汲黯便宜矫制发仓以赈之急于忧国爱民而忘其身以安社稷其为心可谓忠矣故曰古有社稷之臣黯近之岂独以其能直谏而然哉
汉章帝建初元年春正月诏兖豫徐三州禀赡饥民是嵗南部大饥诏禀给之
臣若水通曰三州之饥民困甚矣至于南部大饥则又甚焉汉章帝屡诏给赡之可谓有赈贷之仁矣然古之九年之水七年之旱而民不病饥者以其素有备也使俟其艰食而旋为赈贷之计所谓大寒而后植桑者民之死于冻馁者亦无及矣虽然其视民饥以死而不知发者不犹愈乎
汉献帝兴平元年自四月不至于七月谷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大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臣若水通曰观御前作糜一事则献帝非昏蔽者然威权去已徳泽不施以致旱饥虽有小惠何补哉其不能得其民以保天下宜也使当时能察曹操之暴戾如辨侯汶之奸信任忠义之臣而与谋之声其罪而诛焉更化善治召和气以致丰穰则糜不必作民心恱而天命永矣何至祸乱之作哉
齐武帝永明六年十二月秘书丞李彪上封事以为汉置常平仓以救匮乏去嵗京师不稔移民就丰既废营生困而后达又于国体实有虚损曷若豫储仓粟安而给之岂不愈于驱督老弱糊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调九分之二京师度支嵗用之余各立官司年丰籴粟积之于仓俭则加私之二籴之于人如此民必力田以取官绢积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嵗凶则直给数年之中谷积而人足虽灾不为害矣
臣若水通曰国有豫备则民遇水旱而不至于饥此赈济之上防也下此皆无为防矣李彪之言为明君良有司急于救民者所宜讲究者也
隋文帝开皇五年夏五月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以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臣若水通曰义仓之制以为赈饥之备至今以为善政平可谓善于谋国者矣至于反为盗资之虑岂君子之所能计哉
格物通卷九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一百 明 湛若水 撰
赈济下
唐太宗贞观元年闗中饥斗米直绢一疋二年天下大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四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
臣若水通曰古者虽有水旱之灾而不为困后世饥馑之多何也以古有沟洫为之蓄泄耳此禹之所以致力也后世井田废而沟洫湮故旱干水溢之灾作而赈济之政所以行矣葢尝观于近世之富室有塘数顷则水不为灾防泄以时而旱不为虐乃知井田之制圣人之虑周而谋逺也唐太宗勤抚关中亦能致稔不可谓非仁贤之君矣独当时无以此言进讲者以为王政之倡不亦为之遗憾乎噫太宗欲复封建则井田之政太宗亦优为之矣惜乎有君而无其臣莫能将顺其羙以讲于关睢麟趾之意尔
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秦州地连震壊公私屋殆尽吏民压死者四千余人命左丞相萧嵩赈恤
臣若水通曰坤以静为徳者也地震则失其常为灾变矣况壊屋压人死众非变之大者乎存恤赈济之典固所不能缓然此特小惠耳君相所职爕理隂阳位天地育万物者也萧嵩相宗茍能因变而脩省致中和以求爕理之道则天下民物各得其所矣壊而后救所益能几何哉宗不能然此开元之治所以不终也欤
开元二十九年春正月制曰承前诸州饥馑皆待奏报然后开仓赈给道路悠逺何救悬絶自今委州县长官与采访使量事给讫奏闻
臣若水通曰饥民以垂絶之命待哺于须防尔必须数千里之奏报则死骨已朽矣其何能及宗此命以赈济之事付之州县是虽一时救世之权其实万世通行续命之剂也
徳宗建中元年秋七月刘晏上防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以爱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千蠲免某月须如千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因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臣若水通曰饥然后赈则后时无及先事应急则民未病饥此刘晏济荒之防为最上者也后之论者皆薄晏言利之臣然曰户口多则地自广故其理财以养民为先此牧民之主所当力行者也徳宗之时晏以其计行赈施而民安其居业户口蕃息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