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52 页/共 338 页

直卿说「孝弟为仁之本」,云:「孔门以求仁为先,学者须是先理会得一个『心』字。上古圣贤,自尧舜以来,便是说『人心道心』。集注所谓『心之德,爱之理』,须理会得是个甚底物,学问方始有安顿处。」先生曰:「仁义礼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炉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时,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昼夜昏旦。天下道理千枝万叶,千条万绪,都是这四者做出来。四者之用,便自各有许多般样。且如仁主于爱,便有爱亲,爱故旧,爱朋友底许多般道理。义主于敬,如贵贵,则自敬君而下,以至『与上大夫、下大夫言』许多般;如尊贤,便有『师之者,友之者』许多般。礼智亦然。但是爱亲爱兄是行仁之本。仁便是本了,上面更无本。如水之流,必过第一池,然后过第二池,第三池。未有不先过第一池,而能及第二第三者。仁便是水之原,而孝弟便是第一池。不惟仁如此,而为义礼智亦必以此为本也。」   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爱物则三坎也。   问:「『孝弟为仁之本』,便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之意?」曰:「然。」   问:「『孝弟为仁之本』,此是专言之仁,偏言之仁?」曰:「此方是偏言之仁,然二者亦都相关。说着偏言底,专言底便在里面;说专言底,则偏言底便在里面。虽是相关,又要看得界限分明。如此章所言,只是从爱上说。如云『恻隐之心仁之端』,正是此类。至于说『克己复礼为仁』,『仁者其言也讱』,『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仁,人心也』,此是说专言之仁,又自不同。然虽说专言之仁,所谓偏言之仁亦在里面。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此便是都相关说,又要人自看得界限分明。」   问「孝弟为仁之本」。曰:「论仁,则仁是孝弟之本;行仁,则当自孝弟始。」又云:「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以此观之,岂特孝弟为仁之本?四端皆本于孝弟而后见也。然四端又在学者子细省察。」   问:「有子以『孝弟为仁之本』,是孝弟皆由于仁矣。孟子却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却以弟属义,何也?」曰:「孝于父母,更无商量。」   「仁者爱之理」,只是爱之道理,犹言生之性,爱则是理之见于用者也。盖仁,性也,性只是理而已。爱是情,情则发于用。性者指其未发,故曰「仁者爱之理」。情即已发,故曰「爱者仁之用」。集注。爱之理。   「仁者爱之理」,理是根,爱是苗。仁之爱,如糖之甜,醋之酸,爱是那滋味。   仁是根,爱是苗,不可便唤苗做根。然而这个苗,却定是从那根上来。佐。   仁是未发,爱是已发。   仁父问「仁者爱之理」。曰:「这一句,只将心性情看,便分明。一身之中,浑然自有个主宰者,心也。有仁义礼智,则是性;发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则是情。恻隐,爱也,仁之端也。仁是体,爱是用。」又曰:「『爱之理』,爱自仁出也。然亦不可离了爱去说仁。」问韩愈「博爱之谓仁」。曰:「是指情为性了。」问:「周子说『爱曰仁』,与博爱之说如何?」曰:「『爱曰仁』,犹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是就爱处指出仁。若『博爱之谓仁』,之谓,便是把博爱做仁了,终不同。」问:「张无垢说:『仁者,觉也。』」曰:「觉是智,以觉为仁,则是以智为仁。觉也是仁里面物事,只是便把做仁不得。」   说「仁者,爱之理」,曰:「仁自是个和柔底物事。譬如物之初生,自较和柔;及至夏间长茂,方始稍坚硬;秋则收结成实,冬则敛藏。然四时生气无不该贯。如程子说生意处,非是说以生意为仁,只是说生物皆能发动,死物则都不能。譬如谷种,蒸杀则不能生也。」又曰:「以谷种譬之,一粒谷,春则发生,夏则成苗,秋则结实,冬则收藏,生意依旧包在里面。每个谷子里,有一个生意藏在里面,种而后生也。仁义礼智亦然。」又曰:「仁与礼,自是有个发生底意思;义与智,自是有个收敛底意思。」   「爱之理」能包四德,如孟子言四端,首言「不忍人之心」,便是不忍人之心能包四端也。   仁是爱之理,爱是仁之用。未发时,只唤做仁,仁却无形影;既发后,方唤做爱,爱却有形影。未发而言仁,可以包义礼智;既发而言恻隐,可以包恭敬、辞逊、是非。四端者,端如萌芽相似,恻隐方是从仁里面发出来底端。程子曰:「因其恻隐,知其有仁。」因其外面发出来底,便知是性在里面。   问:「先生前日以『为仁之本』之『仁』是偏言底,是爱之理。以节观之,似是仁之事,非爱之理。」曰:「亲亲、仁民、爱物,是做这爱之理。」又问:「节常以『专言则包四者』推之,于体上推不去,于用上则推得去。如无春,则无夏、秋、冬。至于体,则有时合下齐有,却如何包得四者?」曰:「便是难说。」又曰:「用是恁地时,体亦是恁地。」问:「直卿已前说:『仁义礼智皆是仁,仁是仁中之切要底。』此说如何?」曰:「全谓之仁亦可。只是偏言底是仁之本位。」   问:「『仁者心之德』,义礼智亦可为心之德否?」曰:「皆是心之德,只是仁专此心之德。」心之德。   知觉便是心之德。   仁只是爱底道理,此所以为「心之德」。爱之理,心之德。   问「心之德,爱之理」。曰:「爱是个动物事,理是个静物事。」   爱是恻隐。恻隐是情,其理则谓之仁。「心之德」,德又只是爱。谓之心之德,却是爱之本根。   「心之德」是统言,「爱之理」是就仁义礼智上分说。如义便是宜之理,礼便是别之理,智便是知之理。但理会得爱之理,便理会得心之德。又曰:「爱虽是情,爱之理是仁也。仁者,爱之理;爱者,仁之事。仁者,爱之体;爱者,仁之用。」   「心之德」,是兼四端言之。「爱之理」,只是就仁体段说。其发为爱,其理则仁也。仁兼四端者,都是这些生意流行。   「其为人也孝弟」章,「心之德,爱之理」。戴云:「『仁者,仁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智者,知此者也。』只是以孝弟为主。仁义礼智,只是行此孝弟也。」先生曰:「某寻常与朋友说,仁为孝弟之本,义礼智亦然。义只是知事亲如此孝,事长如此弟,礼亦是有事亲事长之礼,知只是知得孝弟之道如此。然仁为心之德,则全得三者而有之。」又云:「此言『心之德』,如程先生『专言则包四者』是也;『爱之理』,如所谓『偏言则一事』者也。」又云:「仁之所以包四者,只是感动处便见。有感而动时,皆自仁中发出来。仁如水之流,及流而成大池、小池、方池、圆池,池虽不同,皆由水而为之也。」   「爱之理」,是「偏言则一事」;「心之德」,是「专言则包四者」。故合而言之,则四者皆心之德,而仁为之主;分而言之,则仁是爱之理,义是宜之理,礼是恭敬、辞逊之理,知是分别是非之理也。   以「心之德」而专言之,则未发是体,已发是用;以「爱之理」而偏言之,则仁便是体,恻隐是用。   问:「『仁者,心之德,爱之理。』圣贤所言,又或不同,如何?」曰:「圣贤言仁,有就『心之德』说者,如『巧言令色,鲜矣仁』之类;有就『爱之理』说者,如『孝弟为仁之本』之类。」   杨问:「『仁者,爱之理。』看孔门答问仁多矣,如克己等类,『爱』字恐未足以尽之。」曰:「必着许多,所以全得那爱,所以能爱。如『克己复礼』,如『居处恭,执事敬』,这处岂便是仁?所以唤醒那仁。这里须醒觉,若私欲昏蔽,这里便死了,没这仁了。」又问:「『心之德』,义礼智皆在否?」曰:「皆是。但仁专言『心之德』,所统又大。」安卿问:「『心之德』,以专言;『爱之理』,以偏言。」曰:「固是。『爱之理』,即是『心之德』,不是『心之德』了,又别有个『爱之理』。偏言、专言,亦不是两个仁。小处也只在大里面。」淳录云:「仁只是一个仁,不是有一个大底仁,其中又有一个小底仁。尝粗譬之,仁,恰似今福州太守兼带福建路安抚使。以安抚使言之,则统一路州军;以太守言之,泉州太守、漳州太守,都是一般太守,但福州较大耳。然太守即是这安抚使,随地施用而见。」   或问「仁者心之德,爱之理」。曰:「『爱之理』,便是『心之德』。公且就气上看。如春夏秋冬,须看他四时界限,又却看春如何包得三时。四时之气,温叙寒热,叙与寒既不能生物,夏气又热,亦非生物之时。惟春气温厚,乃见天地生物之心。到夏是生气之长,秋是生气之敛,冬是生气之藏。若春无生物之意,后面三时都无了。此仁所以包得义礼智也,明道所以言义礼智皆仁也。今且粗譬喻,福州知州,便是福建路安抚使,更无一个小底做知州,大底做安抚也。今学者须是先自讲明得一个仁,若理会得后,在心术上看也是此理,在事物上看也是此理。若不先见得此仁,则心术上言仁与事物上言仁,判然不同了。」又言:「学者『克己复礼』上做工夫,到私欲尽后,便粹然是天地生物之心,须常要有那温厚底意思方好。」   「『仁者爱之理』,是将仁来分作四段看。仁便是『爱之理』,至于爱人爱物,皆是此理。义便是宜之理,礼便是恭敬之理,智便是分别是非之理。理不可见,因其爱与宜,恭敬与是非,而知有仁义礼智之理在其中,乃所谓『心之德』,乃是仁能包四者,便是流行处,所谓『保合太和』是也。仁是个生理,若是不仁,便死了。人未尝不仁,只是为私欲所昏,才『克己复礼』,仁依旧在。」直卿曰:「私欲不是别有个私欲,只心之偏处便是。」汪正甫问:「三仕三已不为仁,管仲又却称仁,是如何?」曰:「三仕三已是独自底,管仲出来,毕竟是做得仁之功。且如一个人坐亡立化,有一个人仗节死义。毕竟还仗节死义底是。坐亡立化,济得甚事!」。●亚夫问「杀身成仁,求生害仁。」曰:「求生,毕竟是心不安。理当死,即得杀身,身虽死,而理即在。」亚夫云:「要将言仁处类聚看。」曰:「若如此,便是赶缚得急,却不好。只依次序看,若理会得一段了,相似忘却,忽又理会一段,觉见得意思转好。」南升。   或问「仁者心之德。」曰:「义礼智,皆心之所有,仁则浑然。分而言之,仁主乎爱;合而言之,包是三者。」或问:「仁有生意,如何?」曰:「只此生意。心是活物,必有此心,乃能知辞逊;必有此心,乃能知羞恶;必有此心,乃能知是非。此心不生,又乌能辞逊、羞恶、是非!且如春之生物也,至于夏之长,则是生者长;秋之遂,亦是生者遂;冬之成,亦是生者成也。百谷之熟,方及七八分,若斩断其根,则生者丧矣,其谷亦只得七八分;若生者不丧,须及十分。收而藏之,生者似息矣,只明年种之,又复有生。诸子问仁不同,而今曰『爱之理』云者,『克己复礼』,亦只要存得此爱,非以『克己复礼』是仁。『友其士之仁者,事其大夫之贤者』,亦只是要见得此爱。其余皆然。」   问「爱之理,心之德」。曰:「理便是性。缘里面有这爱之理,所以发出来无不爱。程子曰:『心如谷种,其生之性,乃仁也。』生之性,便是『爱之理』也。尝譬如一个物有四面:一面青,一面红,一面白,一面黑。青属东方,则仁也;红属南方,礼也;白属西方,义也;黑属北方,智也。然这个物生时,却从东方左边生起。故寅卯辰属东方,便是这仁,万物得这生气方生。及至巳午未,南方,万物盛大,便是这生气已充满。及申酉戌,西方,则物又只有许多限量,生满了,更生不去,故生气到此自是收敛。若更生去,则无收杀了。又至亥子丑,北方,生气都收藏。然虽是收敛,早是又在里面发动了,故圣人说『复见天地之心』,可见生气之不息也。所以仁贯四端,只如此看便见。」   问:「浑然无私,便是『爱之理』;行仁而有得于己,便是『心之德』否?」曰:「如此解释文义亦可,但恐本领上未透彻尔。」少顷,问濂溪中正仁义之说。先生遽曰:「义理才觉有疑,便札定脚步,且与究竟到底。谓如说仁,便要见得仁是甚物。如义,如智,如礼,亦然。识得道理一一分晓,了然如在目中,则自然浃洽融会,形之言语自别。若只仿像测度,才说不通,便走作向别处去,是终不能贯通矣。且如『仁』字有多少好商量处,且子细玩索。」谟退而讲曰:「一性禀于天,而万善皆具,仁义礼智,所以分统万善而合为一性者也。方『寂然不动』,此理完然,是为性之本体。及因事感发而见于中节之时,则一事所形,一理随着。一理之当,一善之所由得。仁固性也,而见于事亲从兄之际,莫非仁之发也。有子谓孝弟行仁之本,说者于是以爱言仁,而爱不足以尽之;以心喻仁,而心实宰之。必曰『仁者爱之理』,然后仁之体明;曰『仁者心之德』,然后仁之用显。学者识是『爱之理』,而后可以全此『心之德』。如何?」曰:「大意固如此,然说得未明。只看文字意脉不接续处,便是见得未亲切。」曰:「莫是不合分体、用言之否?」曰:「然。只是一个心,便自具了仁之体、用。喜怒哀乐未发处是体,发于恻隐处,便却是情。」因举天地万物同体之意极问其理。曰:「须是近里着身推究,未干天地万物事也。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谷种之说,所谓『爱之理』者,则正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只以此意推之,不须外边添入道理。若于此处认得『仁』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若不会得,便将天地万物同体为仁,却转无交涉矣。孔门之教说许多仁,却未曾正定说出。盖此理直是难言,若立下一个定说,便该括不尽。且只于自家身分上体究,久之自然通达。程先生曰:『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须是统看仁如何却包得数者;又却分看义礼智信如何亦谓之仁。大抵于仁上见得尽。须知发于刚果处亦是仁,发于辞逊是非亦是仁,且款曲研究,识尽全体。正犹观山所谓『横看成岭,直看成峰』,若自家见他不尽,初谓只是一岭,及少时又见一峰出来,便是未曾尽见全山,到底无定据也。此是学者紧切用功处,宜加意焉。」此一条,中间初未看得分明,后复以书请问,故发明紧切处兼载书中之语。   问:「『爱之理』实具于心,『心之德』发而为爱否?」曰:「解释文义则可,实下功夫当如何?」曰:「据其已发之爱,则知其为『心之德』;指其未发之仁,则知其为『爱之理』。」曰:「某记少时与人讲论此等道理,见得未真,又不敢断定,触处间又自为疑惑,皆是臆度所致,至今思之,可笑。须是就自己实做工夫处,分明见得这个道理,意味自别。如『克己复礼』则如何为仁?『居处恭,执事敬』,与『出门如见大宾』之类,亦然。『克己复礼』本非仁,却须从『克己复礼』中寻究仁在何处,亲切贴身体验出来,不须向外处求。」谟曰:「平居持养,只克去己私,便是本心之德;流行发见,无非爱而已。」曰:「此语近之。正如疏导沟渠,初为物所壅蔽,才疏导得通,则水自流行。『克己复礼』,便是疏导意思;流行处,便是仁。」   先生尝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论孟中有专就『心之德』上说者,如『克己复礼』,『承祭、见宾』,与答樊迟『居处恭』,『仁人心也』之类。有就『爱之理』上说者,如『孝弟为仁之本』,与『爱人』,『恻隐之心』之类。」过续与朋友讲此,因曰:「就人心之德说者,有是『心之德』。」陈廉夫云:「如此转语方得。」先生尝说:「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蔡季通曰:「如『雍也可使南面』,是也。」先生极然之。杨至之尝疑先生「君子而时中」解处,恐不必说「而又」字,先生曰:「只是未理会此意。」过曰:「正如程子易传云『正不必中,中重于正』之意。」曰:「固是。既君子,又须时中;彼既小人矣,又无忌惮。」先生语辅汉卿曰:「所看文字,于理会得底更去看,又好。」   「孝弟为仁之本」注中,程子所说三段,须要看得分晓。仁就性上说,孝弟就事上说。」集注。程子说。   孝弟如何谓之顺德?且如义之羞恶,羞恶则有违逆处。惟孝弟则皆是顺。   伊川说:「为仁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此言最切,须子细看,方知得是解经密察处。非若今人自看得不子细,只见于我意不合,便胡骂古人也。   仁是性,孝弟是用。用便是情,情是发出来底。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论行仁,则孝弟为仁之本。如亲亲,仁民,爱物,皆是行仁底事,但须先从孝弟做起,舍此便不是本。所载「程子曰」两段,分晓可观。语录所载他说,却未须看。如语录所载,「尽得孝弟便是仁」,此一段最难晓,不知何故如此说。   「『为仁以孝弟为本』,即所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是皆发于心德之自然,故『论性以仁为孝弟之本』。『为仁以孝弟为本』,这个『仁』字,是指其周遍及物者言之。『以仁为孝弟之本』,这个『仁』字,是指其本体发动处言之否?」曰:「是。道理都自仁里发出,首先是发出为爱。爱莫切于爱亲,其次便到弟其兄,又其次便到事君以及于他,皆从这里出。如水相似,爱是个源头,渐渐流出。」   问:「孝根原是从仁来。仁者,爱也。爱莫大于爱亲,于是乎有孝之名。既曰孝,则又当知其所以孝。子之身得之于父母,『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故孝不特是承顺养志为孝,又当保其所受之身体,全其所受之德性,无忝乎父母所生,始得。所以『为人子止于孝』。」曰:「凡论道理,须是论到极处。」以手指心曰:「本只是一个仁,爱念动出来便是孝。程子谓:『为仁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仁是性,孝弟是用。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来。』譬如一粒粟,生出为苗。仁是粟,孝弟是苗,便是仁为孝弟之本。又如木有根,有干,有枝叶,亲亲是根,仁民是干,爱物是枝叶,便是行仁以孝弟为本。」   「『由孝弟可以至仁』一段,是刘安节记,最全备。」问:「把孝弟唤做仁之本,却是把枝叶做本根。」曰:「然。」   「由孝弟可以至仁」,则是孝弟在仁之外也。孝弟是仁之一事也。如仁之发用三段,孝弟是第一段也。仁是个全体,孝弟却是用。凡爱处皆属仁。爱之发,必先自亲亲始。「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是行仁之事也。   问:「『孝弟为仁之本。』或人之问:『由孝弟可以至仁』,是仁在孝弟之中;程子谓『行仁自孝弟始』,是仁在孝弟之外。」曰:「如何看此不子细!程先生所答,煞分晓。据或人之问,仁不在孝弟之中,乃在孝弟之外。如此建阳去,方行到信州。程子正说在孝弟之中,只一个物事。如公所说程子之意,孝弟与仁却是两个物事,岂有此理!」直卿曰:「正是倒看却。」曰:「孝弟不是仁,更把甚么做仁!前日戏与赵子钦说,须画一个圈子,就中更画大小次第作圈。中间圈子写一『性』字,自第二圈以下,分界作四去,各写『仁义礼智』四字。『仁』之下写『恻隐』,『恻隐』下写『事亲』,『事亲』下写『仁民』,『仁民』下写『爱物』。『义』下写『羞恶』,『羞恶』下写『从兄』,『从兄』下写『尊贤』,『尊贤』下写『贵贵』。于『礼』下写『辞逊』,『辞逊』下写『节文』。『智』下写『是非』,『是非』下写『辨别』。」直卿又谓:「但将仁作仁爱看,便可见。程子说『仁主于爱』,此语最切。」曰:「要从里面说出来。仁是性,发出来是情,便是孝弟。孝弟仁之用,以至仁民爱物,只是这个仁。『行仁自孝弟始』,便是从里面行将去,这只是一个物事。今人看道理,多要说做里面去,不要说从外面来,不可晓。深处还他深,浅处还他浅。」   「行仁自孝弟始。」盖仁自事亲、从兄,以至亲亲、仁民,仁民、爱物,无非仁。然初自事亲、从兄行起,非是便能以仁遍天下。只见孺子入井,这里便有恻隐欲救之心,只恁地做将去。故曰「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只是就这里当爱者便爱。   问节:「如何仁是性,孝弟是用?」曰:「所以当爱底是仁。」曰:「不是。」曰:「仁是孝弟之母子,有仁方发得孝弟出来,无仁则何处得孝弟!」先生应。次日问曰:「先生以节言所以当爱底不是,未达。」曰:「『当』字不是。」又曰:「未说着爱在。他会爱,如目能视,虽瞑目不动,他却能视。仁非爱,他却能爱。」又曰:「爱非仁,爱之理是仁;心非仁,心之德是仁。」   举程子说云:「『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何尝有孝弟来!』说得甚险。自未知者观之,其说亦异矣。然百行各有所属,孝弟是属于仁者也。」因问仁包四者之义。曰:「仁是个生底意思,如四时之有春。彼其长于夏,遂于秋,成于冬,虽各具气候,然春生之气皆通贯于其中。仁便有个动而善之意。如动而有礼,凡其辞逊皆礼也;然动而礼之善者,则仁也。曰义,曰智,莫不皆然。又如慈爱、恭敬、果毅、知觉之属,则又四者之小界分也。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固也。然王畿之内是王者所居,大而诸路,王畿之所辖也;小而州县市镇,又诸路之所辖也。若王者而居州镇,亦是王土,然非其所居矣。」又云:「智亦可以包四者,知之在先故也。」   孝弟便是仁。仁是理之在心,孝弟是心之见于事。「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见于爱亲,便唤做孝;见于事兄,便唤做弟。如「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都是仁。性中何尝有许多般,只有个仁。自亲亲至于爱物,乃是行仁之事,非是行仁之本也。故仁是孝弟之本。推之,则义为羞恶之本,礼为恭敬之本,智为是非之本。自古圣贤相传,只是理会一个心,心只是一个性。性只是有个仁义礼智,都无许多般样,见于事,自有许多般样。   仁是理之在心者,孝弟是此心之发见者。孝弟即仁之属,但方其未发,则此心所存只是有爱之理而已,未有所谓孝弟各件,故程子曰:「何曾有孝弟来!」   问:「明道曰:『孝弟有不中理,或至犯上。』既曰孝弟,如何又有不中理?」曰:「且如父有争子,一不中理,则不能承意,遂至于犯上。」问:「明道曰『孝弟本其所以生,乃为仁之本』,如何?」曰:「此是不忘其所由生底意,故下文便接『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来说。其它『爱』字,皆推向外去;此个『爱』字,便推向里来。玩味此语尽好。」问:「或人问伊川曰:『「孝弟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伊川曰:『非也。』不知如何。」曰:「仁不可言仁者,义理之言,不是地位之言,地位则可以言又不是孝弟在这里,仁在那里,便由孝弟以至仁,无此理。如所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圣,却是地位之言。程先生便只说道:『尽得仁,斯尽得孝弟;尽得孝弟,便是仁。』又曰:『孝弟,仁之一事。』」问:「曰仁是义理之言,盖以仁是自家元本有底否?」曰:「固是。但行之亦有次序,所以莫先于孝弟。」问:「伊川曰:『仁是性也。』仁便是性否?」曰:「『仁,性也。』『仁,人心也。』皆如所谓『干卦』相似。卦自有乾坤之类,性与心便有仁义礼智,却不是把性与心便作仁看。性,其理;情,其用。心者,兼性情而言;兼性情而言者,包括乎性情也。孝弟者,性之用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皆情也。」问:「伊川何以谓『仁是性』?孟子何以谓『仁人心』?」曰:「要就人身上说得亲切,莫如就『心』字说。心者,兼体、用而言。程子曰:『仁是性,恻隐是情。』若孟子,便只说心。程子是分别体、用而言;孟子是兼体、用而言。」问:「伊川曰『仁主乎爱』,爱便是仁否?」曰:「『仁主乎爱』者,仁发出来便做那慈爱底事。某尝说『仁主乎爱』,仁须用『爱』字说,被诸友四面攻道不是。吕伯恭亦云:『说得来太易了。』爱与恻隐,本是仁底事。仁本不难见,缘诸儒说得来浅近了,故二先生便说道,仁不是如此说。后人又却说得来高远没理会了。」又曰:「天之生物,便有春夏秋冬,阴阳刚柔,元亨利贞。以气言,则春夏秋冬;以德言,则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是个坯朴里便有这底。天下未尝有性外之物。仁则为慈爱之类;义则为刚断之类;礼则为谦逊;智则为明辨;信便是真个有仁义礼智,不是假,谓之信。」问:「如何不道『鲜矣义礼智』,只道『鲜矣仁』?」曰:「程先生易传说:『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专言则包四者,偏言之则主一事。』如『仁者必有勇』,便义也在里面;『知觉谓之仁』,便智也在里面。如『孝弟为仁之本』,便只是主一事,主爱而言。如『巧言令色,鲜矣仁』,『泛爱众,而亲仁』,皆偏言也。如『克己复礼为仁』,却是专言。纔有私欲,则义礼智都是私,爱也是私爱。譬如一路数州,必有一帅,自一路而言,便是一帅;自一州而言,只是一州之事。然而帅府之属县,便较易治。若要治属郡之县,却隔一手了。故仁只主爱而言。」又曰:「仁义礼智共把来看,便见得仁。譬如四人分作四处住,看了三个,则那一个定是仁。不看那三个,只去求一个,如何讨得着!」又曰:「『仁主乎爱』,如灯有光。若把光做灯,又不得。谢氏说曰:『若不知仁,则只知「克己复礼」而已。』岂有知『克己复礼』而不知仁者!谢氏这话都不甚稳。」问:「知觉是仁否?」曰:「仁然后有知觉。」问:「知觉可以求仁否?」曰:「不可。」问:「谢氏曰『试察吾事亲从兄之时,此心如之何,知此心则知仁』,何也?」曰:「便是这些话心烦人,二先生却不如此说。」问:「谢氏曰:『人心之不伪者,莫如事亲、从兄。』如何?」曰:「人心本无伪,如何只道事亲从兄是不伪?」曰:「恐只以孝弟是人之诚心否?」曰:「也不然。人心那个是不诚底?皆是诚。如四端不言信,盖四端皆是诚实底。」问:「四肢痿痹为不仁,莫把四肢喻万物否?」曰:「不特喻万物,他有数处说,有喻万物底,有只是顷刻不相应,便是不仁。如病风人一肢不仁,两肢不仁,为其不省悟也。似此等语,被上蔡说,便似忒过了。他专把省察做事。省察固是好,如『三省吾身』,只是自省,看这事合恁地,不合恁地,却不似上蔡诸公说道去那上面察探。要见这道理,道理自在那里,何用如此等候察探他。且如上蔡说仁,曰:『试察吾事亲、从兄时,此心如之何?』便都似剩了。仁者便有所知觉,不仁者便无所知觉,恁地却说得。若曰『心有知觉之谓仁』,却不得。『仁』字最难言,故孔子罕言仁。仁自在那里,夫子却不曾说,只是教人非礼勿视听言动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便是说得仁前面话;『仁者其言也讱』,『仁者先难而后获』,『仁者乐山』之类,便是说得仁后面话。只是这中间便着理会仁之体。仁义礼智,只把元亨利贞,春夏秋冬看,便见。知觉自是智之事,在四德是『贞』字。而智所以近乎仁者,便是四端循环处。若无这智,便起这仁不得。」问:「先生作克己斋铭有曰:『求之于机警危迫之际。』想正为此设。」曰:「后来也改却,不欲说到那里。然而他说仁,说知觉,分明是说禅。」又曰:「如湖南五峰多说『人要识心』。心自是个识底,却又把甚底去识此心!且如人眼自是见物,却如何见得眼!故学者只要去其物欲之蔽,此心便明。如人用药以治眼,然后眼明。他而今便把孟子爱牛入井做主说。却不知孟子他此说,盖为有那一般极愚昧底人,便着恁地向他说道是心本如此,不曾把做主说。诸公于此,便要等候探知这心,却恐不如此。」集义。   或疑上蔡「孝弟非仁也」一句。先生曰:「孝弟满体是仁。内自一念之微,以至万物各得其所,皆仁也。孝弟是其和合做底事。若说孝弟非仁,不知何从得来。上蔡之意,盖谓别有一物是仁。如此,则是性外有物也。」或曰:「『知此心,则知仁矣。』此语好。」曰:「圣门只说为仁,不说知仁。或录云「上蔡说仁,只从知觉上说,不就为仁处说。圣人分明说『克己复礼为仁』,不曾说知觉底意。上蔡一变」云云。盖卿录云「孔门只说为仁,上蔡却说知仁。只要见得此心,便以为仁。上蔡一转」云云。上蔡一变而为张子韶。上蔡所不敢冲突者,张子韶出来,尽冲突了。盖卿录云:「子韶一转而为陆子静」。近年陆子静又冲突出张子韶之上。」盖卿录云:「子韶所不敢冲突者,子静尽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