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96 页/共 338 页

问思虑纷扰。曰:「公不思虑时,不识个心是何物。须是思虑时,知道这心如此纷扰,渐渐见得,却有下工夫处。」以下训赐。   问:「存心多被物欲夺了。」曰:「不须如此说,且自体认自家心是甚物?自家既不曾识得个心,而今都说未得。纔识得,不须操而自存;如水火相济,自不相离。圣贤说得极分明。夫子说了,孟子恐后世不识,又说向里,后之学者依旧不把做事,更说甚闲话。孟子四端处,尽有可玩索。」   问:「每日暇时,略静坐以养心,但觉意自然纷起,要静越不静。」曰:「程子谓:『心自是活底物事,如何窒定教他不思?只是不可胡乱思。』纔着个要静底意思,便是添了多少思虑。且不要恁地拘迫他,须自有宁息时。」又曰:「要静,便是先获,便是助长,便是正。」以下训   问:「程子教人,每于己分上提撕,然后有以见流行之妙。正如先生昨日答语中谓『理会得其性情之德,体用分别,各是何面目』一段一般。」曰:「是如此。」问:「人之手动足履,须还是都觉得始得。看来不是处,都是心不在后,挫过了。」曰:「须是见得他合当是恁地。」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只是熟后自然见得否?」曰:「也只是随处见得那忠信笃敬是合当如此。」又问:「旧见敬斋箴中云:『择地而蹈,折旋蚁封。』遂欲如行步时,要步步觉得他移动。要之无此道理,只是常常提撕。」曰:「这个病痛,须一一识得,方得。且如事父母,方在那奉养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孝;如事兄长,方在那顺承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弟,便是两个了。」问:「只是如事父母,当劳苦有倦心之际,却须自省觉说这个是当然。」曰:「是如此。」   伯量问:「南轩所谓『敬者通贯动静内外而言』,泳尝验之,反见得静时工夫少,动时工夫多,少间随事逐物去了。」曰:「随事逐物,也莫管他。有事来时,须着应他,也只得随他去,只是事过了,自家依旧来这里坐,所谓『动亦敬,静亦敬』也。」又问:「但恐静时工夫少,动时易得挠乱耳。」曰:「如何去讨静得!有事时须着应。且如早间起来,有许多事,不成说事多挠乱人,我且去静坐。不是如此。无事时固是敬,有事时敬便在事上。且如早间人客来相见,自家须着接它;接它时,敬便在交接处。少间又有人客来,自家又用接它。若自朝至暮,人客来不已,自家须尽着接它,不成不接它,无此理。接它时,敬便随着在这里。人客去后,敬亦是如此。若厌人客多了心烦,此却是自挠乱其心,非所谓敬也。所以程子说:『学问到专一时方好。』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答或人之问,说一大片,末梢只有这一句是紧要处。」又曰:「不可有厌烦好静之心。人在世上,无无事底时要无事时,除是死也。随事来,便着应他。有事无事,自家之敬元未尝间断也。若事至面前,自家却自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死矣!」   寿昌问:「鸢飞鱼跃,何故仁便在其中?」先生良久微笑曰:「公好说禅,这个亦略似禅,试将禅来说看。」寿昌对:「不敢。」曰:「莫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么?」寿昌又不敢对。曰:「不妨试说看。」曰:「渠今正是我,我且不是渠。」曰:「何不道我今正是渠?」既而又曰:「须将中庸其余处一一理会,令教子细。到这个田地时,只恁地轻轻拈掇过,便自然理会得,更无所疑,亦不着问人。」训寿昌。   先生顾寿昌曰:「子好说禅,禅则未必是。然其所趣向,犹以为此是透脱生死底等事。其见识犹高于世俗之人,纷纷然抱头聚议,不知是照证个甚底事!」   先生曰:「子所谓『贤者过之也』。夫过犹不及,然其玩心于高明,犹贤于一等辈。」因问:「子游庐山,尝闻人说一周宣干否?」寿昌对以闻之,今见有一子颐字龟父者在。先生曰:「周宣干有一言极好:『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须要罢三十年科举,始得!』」   先生问寿昌:「近日教浩读甚书?」寿昌对以方伯谟教他午前即理论语,仍听讲,晓些义理;午后即念些苏文之类,庶学作时文。先生笑曰:「早间一服木附汤,午后又一服清凉散。」复正色云:「只教读诗书便好。」   先生问寿昌:「子好说禅,何不试说一上?」寿昌曰:「明眼人难谩。」先生曰:「我则异于是,越明眼底,越当面谩他。」   先生问寿昌:「子见疏山,有何所得?」对曰:「那个且拈归一壁去。」曰:「是会了拈归一壁?是不会了拈归一壁?」寿昌欲对云:「总在里许。」然当时不曾敢应。会先生为寿昌题手中扇云:「长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百花香。」执笔视寿昌曰:「会么?会也不会?」寿昌对曰:「总在里许。」   先生奉天子命,就国于潭,道过临江。长孺自吉水山间越境迎见。某四拜,先生受半答半。跪进札子,略云:「窃观圣贤之间,惟两答问最亲切极至:『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以使勇对,冉有以足民对,子华以小相对。三子者,夫子皆未所领许也。独曾点下一转语:『「异乎三子者之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此是一问答。『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是一问答。是故善答莫如点,善问者莫如赐。长孺懵不知道,先生若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长孺未有以对也。长孺狂妄,将有请问于先生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先生推先圣之心,慰学者之望,不孤长孺所以委身受教之诚,赐金声玉振之音。」先生阅札子,笑曰:「恁地却不得。子贡问夫子:『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只是就子贡身上与他一个『恕』字。若其它学者要学圣人,煞有事件,如何将一个字包括得尽!」问曰:「先生云:『一个字包不尽,极是。但大道茫茫,何处下手?须有一个切要可以用功夫处。」先生乃举中庸「大哉圣人之道」至「敦厚以崇礼」一章。诵讫,遂言曰:「尊德性,道问学;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新;敦厚,崇礼』,只从此下功夫理会。」曰:「何者是德性?何者是问学?」曰:「不过是『居处恭,执事敬』,『言忠信,行笃敬』之类,都是德性。至于问学,却煞阔,条项甚多。事事物物皆是问学,无穷无尽。」曰:「德性却如何尊?问学却如何道?」曰:「将这德性做一件重事,莫轻忽他,只此是尊。」时先生手中持一扇,因举扇而言:「且如这一柄扇,自家不会做,去问人扇如何做。人教之以如何做,如何做,既听得了,须是去做这扇,便得。如此,方是道问学。若只问得去,却掉下不去做,如此,便不是道问学。」曰:「如先生之言,『道』字莫只是训『行』否?」先生颔之,而曰:「自『尊德性』而下,虽是五句,却是一句总四句;虽是十件,却两件统八件。」「如何是一句总四句?」曰:「『尊德性,道问学』,这一句为主,都总得『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新;敦厚,崇礼』,四句。」问:「如何是两件统八件?不知分别那个四件属『尊德性』?那个四件属『道问学』?」曰:「『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这四件属尊德性。『温故,知新;敦厚,崇礼』,这四件属道问学。」按:章句:「『尊德性,所以存心』,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皆存心之属也。『道问学所以致知』,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皆致知之属也。」此录盖误。问:「如何『致广大』?如何『尽精微』?」曰:「自家须要做圣贤事业,到圣贤地位,这是『致广大』。然须是从埽洒应对进退间,色色留意,方得,这是『尽精微』。」问:「如何『极高明』?如何『道中庸』?」曰:「此身与天地并,这是『极高明』。若只说却不踏实地,无渐进处,亦只是胡说。也须是自家周旋委曲于规矩准绳之中,到俯仰无愧怍处始得,这是『道中庸』。」问:「如何『温故』?如何『知新』?」曰:「譬如读论语,今日读这一段,所得是如此;明日再读这一段,所得又如此。两日之间所读同,而所得不同,这便是『温故知新』。」问:「如何『敦厚』?如何『崇礼』?」曰:「若只是恁地敦厚,却块然无用。也须是见之运量酬酢,施为注措之间,发挥出来始得。」长孺谢云:「教诲亲切明白,后学便可下工夫。」先生又讽诵「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等数语而赞之曰:「这全在人。且如『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甚次第大事,只是一个人做了。然而下面又特地拈出,谓『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结这两句,最为要切。须先了得『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然后到得『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去处。这一个『凝』字最紧。若不能凝,则更没些子属自家。须是凝时,方得。所谓『至德』,便是『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所谓『至道』,便是『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切须着力理会!」按章句,至德指其人,至道指「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两此录亦误。长孺请曰:「愚陋恐不能尽记先生之言,不知先生可以书为一说如何?」先生笑曰:「某不立文字,寻常只是讲论。适来所说,尽之矣。若吾友得之于心,推而行之,一向用工,尽有无限,何消某写出!若于心未契,纵使写在纸上,看来是甚么物事?吾友只在纸上寻讨,又济甚事!」长孺谢曰:「敢不自此探讨力行!」曰:「且着力勉之!勉之!」长孺起,先生留饭,置酒三行,燕语久之,饭罢辞去,退而记之。训长孺。   因言异端之学,曰:「尝见先生答『死而不亡』说,其间数句:『大率禅学只是于自己精神魂魄上,认取一个有知觉之物,把持玩弄,至死不肯放舍。』可谓直截分晓。」曰:「何故只举此数句,其它平易处都不说?只是务要痛快说话,只此便是病处。初在临江,见来札,固已疑其有此,今见果然。」问:「平日自己不知病痛,今日得蒙点破,却望指教,如何医治?」曰:「大凡自家见得都是,也且做一半是,留取一半且做未是。万一果是,终久不会变着;万一未是,将久浃洽,自然贯通。不可才有所见,便就上面扭掜。如孟子中『养气』一段,是学者先务。」问:「『养气』一段,不知要紧在甚处?」曰:「从头至尾都要紧。」因指静香堂言:「今人说屋,只说栋梁要紧,不成其它椽桷事事都不要!」以下训琮。   问:「程子之言,有传远之误者,愿先生一一与理会」曰:「今之所言,与程子异者亦多矣。」曰:「节目小者不必论。且如金縢一说,程子谓,此但是周公发于诚心,不问有此理无此理。如圣人自在天理上行,岂有无此理而圣人乃为之者!此等语恐误。」曰:「然则有此理乎?」曰:「详考金縢首尾,周公初不曾代武王死」,曰:「『以旦代某之身』,却是如何?」曰:「武王有疾,周公恐是三后在天有所谴责,故以身代行事而请命焉耳。」先生举「予仁若考」以下至「无坠天之降宝命」,曰:「此一段却如何解?」曰:「如古注之说,恐待周公太薄。」曰:「今却要如何说?」曰:「窃详周公之意,盖谓尽其材艺于鬼神之事者,己所能也。己所能,则己所当任其责,非武王之责也。受命帝庭而敷佑四方,定尔子孙而使民祗畏,是则武王之所能。若今三后以鬼神之事责武王,是『坠天之降宝命』也。」曰:「只务说得响快。前圣后贤都是恁地解说将来,如何一旦要改换他底?此非学者之先务。须于自家身己上理会,方是实学问。格物之学,须是穷见实理。今若于圣人分上不能实见,何以学圣人?」曰:「自己一个身心元不理会,却只管去议论别人不是,枉了工夫。」曰:「平日读至此有疑,愿求是正。」曰:「只缘自己处工夫少,所以别人处议论多。且理会自家应事接物处,与未应接时,此心如何。」曰:「昨日先生与诸人荅问心说,或谓存亡出入,皆是神明之妙;或谓存底入底亦不是。先生之说云:『入而存者,道心也;出而亡者,人心也。』琮谓,通四句只是说人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于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言其所以危者如此。若是道心,则湛然常存,不惟无出,亦自无入;不惟不舍,虽操亦无所用。」曰:「且道如何是人心?如何是道心?」曰:「心一也。方寸之间,人欲交杂,则谓之人心;纯然天理,则谓之道心。」曰:「人心,尧舜不能无;道心,桀纣不能无。盖人心不全是人欲,若全是人欲,则直是丧乱,岂止危而已哉!只饥食渴饮,目视耳听之类是也,易流故危。道心即恻隐、羞恶之心,其端甚微故也。」问:「『惟精惟一』,不知学者工夫多在『精』字上?或多在『一』字上?」曰:「『惟精惟一』,是一样说话。」曰:「琮意工夫合多在『精』字上。」曰:「如何见得?」曰:「譬如射:艺精则一,不精则二三。」曰:「如何得精?」曰:「须从克己中来。若己私未克,则被粗底夹和在,何止二三?」曰:「『精』字只是于缝脉上见得分明,『一』字却是守处。」问:「如此,恐『允执厥中』更无着力处?」曰:「是其效也。」   或问:「今日挑讲,诸生所请何事?」曰:「萍乡一士人问性无复。其说虽未是,其意却可进。」因言:「『克己复礼』,今人全不曾子细理会。」琮问:「克己铭一篇,如颜子分上,恐不必如此。」曰:「何故?」曰:「颜子『不远复』,『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安用张皇如此?」曰:「又只是议论别人。」又曰:「此『己』字未与物为对,只己意发处便自克了。」问:「是『克家』之『克』,非『克敌』之『克』也。」曰:「林三山亦有此说。大凡孔门为仁,言虽不同,用工处都一般。」又问:「如『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不知此言是筑底处?或尚有进步处?」曰:「如何?」曰:「事贤、友仁方是利其器处。」曰:「亦是如此。」   「圣贤言语,只管将来玩弄,何益于己!」曰:「旧学生以论题商议,非敢推寻立论。」曰:「不问如此。只合下立脚不是,偏在语言上去,全无体察工夫,所以神气飞且如仲方主张『克己』之说只是治己,还曾如此自治否?仁之为器重,为道远,举莫能胜,行莫能果若以此自任,是大小大事!形神自是肃然,『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曾子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气象,何暇轻于立论!仲方此去,须觉识见只管迟钝,语言只管畏缩,方是自家进处。」琮起谢云:「先生教诲之言,可谓深中膏肓,如负芒刺!自惟病根生于『思而不学』,于是不养之气袭而乘之,『征于色,发于声』,而不自知也。孟子曰:『持其志,毋暴其』琮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曰:「此意固然。志不立后,如何持得!」曰:「更愿指教。」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是立志处。」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九   朱子十六   训门人七   欲速之患终是有,如一念虑间便出来,如看书欲都了之意,是也。以下训   方行屋柱边转,擦下柱上黑。见云:「若『周旋中规,折旋中矩』,不到得如此。」大率多戒方欲速也。   方云:「此去当自持重以矫轻。」先生曰:「旧亦尝戒释之以安重。」   方云:「此去欲看论语,如何?」曰:「经皆好看,但有次第耳。」前此曾令方熟看礼记。   临行请教。曰:「累日所讲,无非此道,但当勉之。」又曰:「持守可以自勉,惟穷理须讲论,此尤当勉。」又曰:「经书正须要读。如史书要见事变之血脉,不可不熟。」又曰:「持敬工夫,愈密愈精。」因曰:「自浮沉了二十年,只是说取去,今乃知当涵养。」   包显道言:「杨子直论孟子『四端』,也说得未是。」先生笑曰:「他旧曾去晁以道家作馆,晁教他校正辟孟子说,被以道之说入心后,因此与孟子不足。后来所以抵死要与他做头抵,这亦是拗。人才拗,便都不见正底道理。诸葛诚之尝言,孟子说『性善』,说得来缓,不如说恶底较好。那说恶底,便使得人戒慎恐惧后方去为善。不知是怎生见得偏后,恁地跷蹊。尝见他执得一部吕不韦吕览到,道里面煞有道理,不知他见得是如何。晁以道在经筵讲论语毕,合当解孟子,他说要莫讲。高宗问他如何。曰:『孟子与孔子之道不同,孔子尊王,孟子却教诸侯行王道。』由此遭论去国。他当时也是博学,负重名;但是而今将他几个札子来看,却不可晓,不知是如何。李觏也要骂孟子。不知只管要与孟子做头抵做甚?你且拣个小底来骂,也得。」   包显道领生徒十四人来,四日皆无课程。先生令义刚问显道所以来故,于是次日皆依精舍规矩说论语。一生说「时习」章。先生曰:「只是熟,故说;到说时,自不肯休了。而今人所以恁地作辍者,只是未熟。『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此说地步阔。盖此道理天下所公共,我独晓之而人不晓得,也自闷。今『有朋自远方来』,则从者众,故可乐。这个自是地位大段高了。『人不知而不愠』,也是难。愠不是大段怒,但心里略有不平底意便是愠。此非得之深,养之厚,何以至此?」一生说「务本」章。先生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是掉开说。凡事若是务本时,道便自然生。此若拈定孝弟说,下面自不要这两句了。」又曰:「爱是仁之发,谓爱是仁,却不得。论性,则仁是孝弟之本。惟其有这仁,所以能孝弟。仁是根,孝弟是发出来底;仁是体,孝弟是用;仁是性,孝弟是仁里面事。某尝谓孟子论『四端』处,说得最详尽,里面事事有,心、性、情都说尽。心是包得这两个物事。性是心之体,情是心之用;性是根,情是那芽子。恻隐、羞恶、辞逊、是非皆是情。恻隐是仁之发,谓恻隐是仁,却不得,所以说道是仁之端也。端,便是那端绪子。读书须是子细,『思之弗得,弗措也;辨之弗明,弗措也』,如此方是。今江西人皆是要偷闲自在,才读书,便要求个乐处,这便不是了。某说,若是读书寻到那苦涩处,方解有醒悟。康节从李挺之学数,而曰:『但举其端,勿尽其言,容某思之。』它是怕人说尽了,这便是有志底人。」因言:「圣人漉得那天理似泥样熟。只看那一部周礼,无非是天理,纤悉不遗。」一生说「三省」章。先生曰:「忠是发于心而形于外;信也是心里发出来,但却是就事上说。而今人自谋时,思量得无不周尽;及为人谋,则只思量得五六分便了,这便是不忠。『与朋友交』,非谓要安排去罔他为不信,只信口说出来,说得不合于理,便是不信。谋是主一事言,信是泛说。」一生说「敬事而信」章。先生曰:「大事小事皆要敬。圣人只是理会一个『敬』字。若是敬时,方解信与爱人、节用、使民;若不敬,则其它都做不得。学而一篇皆是就本领上说。如治国,礼乐刑政,尚有多少事,而夫子却只说此五项者,此盖本领所在。」一生说「入孝出弟」章。先生曰:「夫子只是泛恁地说,说得较宽,子夏说得较力。他是说那诚处,『贤贤易色』,是诚于好善;『事父母能竭其力』,是诚于事亲;『事君能致其身』,是诚于事君;『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是诚于交朋友。这说得都重,所以恁地说。他是要其终而言。道理也是恁地,但不合说得大力些。」义刚问:「『贤贤易色』,如何在先?」曰:「是有那好善之心底,方能如此。」一生说「温良恭俭」章。先生曰:「夫子也不要求之于己而后得,也不只是有此五德。若说求之于己而后得,则圣人又无这般意思。这只是说圣人谨厚退让,不自以为圣贤,人自然乐告之。『夫子之求之也』,此是反语。言夫子不曾求,不似其它人求后方得,这是就问者之言以成语,如『吾闻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尹不是以尧舜之道去要汤是定,这只是表得不曾割烹耳。」一生说「颜子不愚」章。先生曰:「圣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光明照耀,更无蔽障;颜子则是有一重皮了。但其它人则被这皮子包裹得厚,剥了一重又一重,不能得便见那里面物事;颜子则皮子甚薄,一剥便爆出来。夫子与他说,只是要与它剥这一重皮子。它缘是这皮子薄,所以一说便晓,更不要再三。如说与它『克己复礼』,它更不问如何是克己,如何是复礼,它便晓得,但问其目如何而已。」以下训   先生谓显道曰:「久不相见,不知年来做得甚工夫?」曰:「只据见成底书读。」夔孙录云:「包显道侍坐,先生方修书,语之曰:『公辈逍遥快活,某便是被这事苦。』包曰云云。」先生曰:「圣贤已说过,何待更去理会他?但是不恁地,恁地都不济事。」次日又言:「昨夜睡不着,因思显道恁地说不得。若是恁地,便不是『自强不息』底道理。人最是怕陷溺其心,而今显道辈便是以清虚寂灭陷溺其心,刘子澄辈便是以务求博杂夔孙录作「求多务博」。陷溺其心。『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圣贤之心直是如此。」已而其生徒复说「孝弟为仁之本」。先生曰:「说得也都未是。」因命林子武说一既毕,先生曰:「仁是根,恻隐是根上发出底萌芽,亲亲、仁民、爱物,便是枝叶。」次日,先生亲下精舍,大会学者。夔孙录云:「显道请先生为诸生说书。」先生曰:「荷显道与诸生远来,某平日说底便是了,要特地说,又似无可说。而今与公乡里平日说不同处,只是争个读书与不读书,讲究义理与不讲究义理。如某便谓是须当先知得,方始行得。如孟子所谓诐、淫、邪、遁之辞,何与自家事?而自家必欲知之,何故?若是不知其病痛所自来,少间自家便落在里面去了。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那上面六节,固是当理会;若鸟兽草木之名,何用自家知之?但是既为人,则于天地之间物理,须要都知得,方可。若头上髻子,便十日不梳后待如何?便一月不梳待如何?但须是用梳,方得。张子曰:『书所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也是说得『维持』字好。盖不读书,则此心便无用处。今但见得些子,便更不肯去穷究那许多道理,陷溺其心于清虚旷荡之地,却都不知,岂可如此!直卿与某相聚多年,平时看文字甚子细;数年在三山,也煞有益于朋友,今可为某说一遍。」直卿起辞。先生曰:「不必多让。」显道云:「可以只将昨日所说『有子』章申之。」于是直卿略言此章之指,复历叙圣贤相传之心法。既毕,先生曰:「仁便是本,仁更无本了。若说孝弟是仁之本,则是头上安头,以脚为头,伊川所以将『为』字属『行』字读。盖孝弟是仁里面发出来底。『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何尝有个孝弟来?』它所以恁地说时,缘是这四者是本,发出来却有许多事;千条万绪,皆只是从这四个物事里面发出来。如爱,便是仁之发,才发出这爱来时,便事事有:第一是爱亲,其次爱兄弟,其次爱亲戚,爱故旧,推而至于仁民,皆是从这物事发出来。人生只是个阴阳,那阴中又自有个阴阳,阳中又自有个阴阳,物物皆不离这四个。而今且看:如天地,便有个四方;以一岁言之,便有个四时;以一日言之,便有个昼夜昏旦;以十二时言之,便是四个三;若在人,则只是这仁义礼智这四者。如这火炉有四个角样,更不曾折了一个。方未发时,便只是仁义礼智;及其既发,则便有许多事。但孝弟至亲切,所以行仁以此为本。如这水流来下面,做几个塘子,须先从那第一个塘子那上面便是水源头,上面更无水了。仁便是本。行仁须是从孝弟里面过,方始到那第二个第三个塘子。但据某看,孝弟不特是行仁之本,那三者皆然。如亲亲长长,须知亲亲当如何?长长当如何?『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这便是长长之道。事君时是一般,与上大夫言是一般,与下大夫言是一般,这便是贵贵之道。如此便是义。事亲有事亲之礼,事兄有事兄之礼。如今若见父不揖后,谓之孝弟,可不可?便是行礼也由此孟子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若是知得亲之当爱,兄之当敬,而不违其事之之道,这便是智。只是这一个物事,推于爱,则为仁;宜之,则为义;行之以逊,则为礼;知之,则为智。」良久,显道云:「江西之学,大要也是以行己为先。」先生曰:「如孝弟等事数件合先做底,也易晓;夫子也只略略说如孝弟、谨信、泛爱、亲仁,也只一处恁地说。若是后面许多合理会处,须是从讲学中来。不然,为一乡善士则可;若欲理会得为人许多事,则难。」   先生因论扬,书谓「江南人气粗劲而少细腻,浙人气和平而力弱,皆其所偏也。」   浩作卷子,疏已上条目为问。先生逐一说过了。浩乞逐段下疏数语。先生曰:「某意思到处,或说不得;说得处,或写不得。此据所见,尽说了。若写下,未必分明,却失了先间言语。公只记取。若未安,不妨反复。」训邵浩。   砥初见,先生问:「曾做甚工夫?」对以近看大学章句,但未知下手处。曰:「且须先操存涵养,然后看文字,方始有浃洽处。若只于文字上寻索,不就自家心里下工夫,如何贯通?」问:「操存涵养之道如何?」曰:「才操存涵养,则此心便在。」仲思问:「操存未能无纷扰之患。」曰:「才操,便存。今人多于操时不见其存,过而操之,愈自执捉,故有纷扰之患。」此下训砥。   问:「有事时须应事接物,无事时此心如何?」曰:「无事时,亦只如有事时模样,只要此心常在也。」又问:「程子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如何?」曰:「心若走作不定,如何见得道理?且如理会这一件事未了,又要去理会那一件事,少间都成没理会。须是理会这事了,方去理会那事。」又问:「只是要主一?」曰:「当如此。」又问:「思虑难一,如何?」曰:「徒然思虑,济得甚事!某谓若见得道理分晓,自无闲杂思虑。人之所以思虑纷扰,只缘未实见得此理。若实见得此理,更何暇思虑!『天下何思何虑』?不知有甚事可思虑也。」又问:「伊川尝教人静坐,如何?」曰:「亦是他见人要多思虑,且以此教人收拾此心耳,若初学者亦当如此。」   用之问:「动容周旋未能中礼,于应事接物之间,未免有碍理处,如何?」曰:「只此便是学。但能于应酬之顷,逐一点检,便一一合于理,久久自能中礼也。」砥。训砺。   问论孟疑处。曰:「今人读书有疑,皆非真疑。某虽说了,只做一场话说过,于切己工夫何益!向年在南康,都不曾为诸公说。」次日,求教切己工夫。曰:「且如论语说『孝弟为仁之本』,因甚后便可以为仁之本?『巧言令色鲜矣仁』,却为甚不鲜礼,不鲜义,而但鲜仁?须是如此去着实体认,莫要才看一遍不通,便掉下了。盖道本无形象,须体认之可矣。」以下训辉。   问:「私欲难克,奈何?」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所谓『克己复礼为仁』者,正如以刀切物。那刀子乃我本自有之器物,何用更借别人底?若认我一己为刀子而克之,则私欲去而天理见矣。」   陈芝廷秀以谢昌国尚书书,及尝所往来诗文来见。且曰:「每尝读书,须极力苦思,终尔不似。」曰:「不知所读何书?」曰:「尚书语孟。」曰:「不知又何所思?」曰:「只是于文义道理致思尔。」曰:「也无大段可思,圣贤言语平铺说在里。如夫子说『学而时习之』,自家是学何事?便须着时习。习之果能说否?『有朋自远方来』,果能乐不乐?今人学所以求人知,人不见知,果能不愠否?至孟子见梁王,便说个仁义与利。今但看自家所为是义乎?是利乎?向内便是义,向外便是利,此甚易见。虽不读书,只恁做将去。若是路陌正当,即便是义。读书是自家读书,为学是自家为学,不干别人一线事,别人助自家不得。若只是要人道好,要求人知,便是为人,非为己也。」因诵子张「问达」一章,语音琅然,气节慷慨,闻者耸动!以下训芝。   廷秀问:「今当读何书?」曰:「圣贤教人,都提切己说话,不是教人向外,只就纸上读了便了。自家今且剖判一个义利。试自睹当自家,今是要求人知?要自为己?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孟子曰:『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虽是为时君言,在学者亦是切身事。大凡为学,且须分个内外,这便是生死路头!今人只一言一动,一步一趋,便有个为义为利在里。从这边便是为义,从那边便是为利;向内便是入圣贤之域,向外便是趋愚不肖之途。这里只在人札定脚做将去,无可商量。若是已认得这个了,里面煞有工夫,却好商量也。」顾谓道夫曰:「曾见陆子静『义利』之说否?」曰:「未也。」曰:「这是他来南康,某请他说书,他却说这义利分明,是说得好!如云:『今人只读书便是为利!如取解后,又要得官;得官后,又要改官。自少至老,自顶至踵,无非为利!』说得来痛快,至有流涕者!今人初生稍有知识,此心便恁亹亹地去了;干名逐利,浸浸不已,其去圣贤日以益远,岂不深可痛惜!」   先生谓陈廷秀曰:「今只理会下手做工夫处,莫问他气禀与习。只是是底便做,不是底莫做,一直做将去。那个万里不留行,更无商量。如今推说虽有许多般样,到做处只是是底便做。一任你气禀物欲,我只是不恁地。如此,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气习不期变而变矣。」   为学有用精神处,有惜精神处,有合着工夫处,有枉了工夫处。要之,人精神有得亦不多,自家将来枉用了,亦可惜。惜得那精神,便将来看得这文字。某旧读书,看此一书,只看此一书,那里得恁闲功夫录人文字!廷秀行夫都未理会得这个功夫在。今当截头截尾,札定脚跟,将这一个意思帖在上面。上下四旁,都不管他,只见这物事在面前。任你孔夫子见身,也还我理会这个了,直须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岂可悠悠岁月!   廷秀问:「某缘不能推」曰:「而今也未要理会如此。如佛家云:『只怕不成佛,不怕成佛后不会说话。』如公却是怕成佛后不会说话了!」廷秀又问:「莫是见到后自会恁地否?」曰:「不用恁地问。如今只用下工夫去理会,见到时也着去理会,见不到时也着去理会。且如见得此段后,如何便休得?自着去理会。见不到时,也不曾说自家见不到便休了,越着去理会,理会到死!若理会不得时,亦无可奈何。」   陈芝拜辞,先生赠以近思录,曰:「公事母,可检『干母之蛊』看,便自见得那道理。」因言:「易传自是成书,伯恭都摭来作阃范,今亦载在近思录。某本不喜他如此,然细点检来,段段皆是日用切近功夫而不可阙者,于学者甚有益。」友仁。   问每日做工夫处。曰:「每日工夫,只是常常唤醒,如程先生所谓『主一之谓敬』,谢氏所谓『常惺惺法』是也。」「然。这里便是致知底工夫。程先生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须居敬以穷理,若不能敬,则讲学又无安顿处。」   问:「『主一无适』,亦是遇事之时也须如此。」曰:「于无事之时这心却只是主一,到遇事之时也是如此。且如这事当治不治,当为不为,便不是主一了。若主一时,坐则心坐,行则心行,身在这里,心亦在这里。若不能主一,如何做得工夫?」又曰:「人之心不正,只是好恶昏了他。孟子言:『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盖平旦之时,得夜间息得许久,其心便明,则好恶公:好则人之所当好,恶则人之所当恶,而无私意于其间。过此时,则喜怒哀乐纷扰于前,则必有以动其气,动其气则必动其心;是『梏之反复』,而夜气不能存矣。虽得夜间稍息,而此心不能自明,是终不能善也。」   问:「每常遇事时也分明知得理之是非,这是天理,那是人欲。然到做处,又却为人欲引去;及至做了,又却悔。此是如何?」曰:「此便是无克己工夫,这样处极要与他埽除打迭。如一条大路,又有一条小路。自家也知得合行大路,然被小路有个物事引着,不知不觉,走从小路去;及至前面荆棘芜秽,又却生悔。此便是天理人欲交战之机,须是遇事时便与克下,不得苟且放明理以先之,勇猛以行之。若是上智圣人底资质,它不用着力,自然循天理而行,不流于人欲。若贤人之资次于圣人者,到得遇事时,固不会错,只是先也用分别教是,而后行之。若是中人之资,须大段着力,无一时一刻不照管克治,始得。曾子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须是如此做工夫。其言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直是恁地用工方得。」   语黄先之病处,数日谆谆。先之云:「自今敢不猛省!」曰:「何用猛省?见得这个是要紧,便拽转来。如东边不是,便挈过西边,更何用猛省!只某夜来说得不力,故公领得尤未切。若领会得切,只眼下见不是,便一下打破沙瓶便了。公今只看一个身心,是自家底?是别人底?是自家底时,今纔挈转,便都是天理;挈不转,便都是人欲。要识许多道理,是为自家?是为别人?看许多善端,是自家本来固有?是如今方从外面强取来,附在身上?只恁地看,便洒然分明。『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纔思,便在这里。某尝说,孟子鸡犬之喻也未甚切。鸡犬有求而不得;心则无求而不得,纔思,便在这里,更不离步。庄子云:『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心之变化如此,只怕人自不求。如桀纣盗跖,他自向那边去,不肯思。他若纔会思,便又在这里。心体无穷,前做不好,便换了后面一截,生出来便是良心、善性。」   昨夜与先之说「思则得之」。纔思,便在这里,这失底已自过去了。自家纔思,这道理便自生。认得着莫令断,始得。一节断,一节便不是。今日恁地一节断了,明日又恁地一节断,只管断了,一向失去。   德辅言:「自承教诲,两日来读书,觉得只是熟时自见道理。」曰:「只是如此。若忽下趋高以求快,则都不是。『下学而上达』。初学直是低。」以下训德辅。   德辅言:「今人看文字义理,如何得恁不细密?」曰:「只是不曾仔细读那书,枉用心,错思了。孔子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正谓这样底。所谓『思而不学则殆』,殆者,心●杌危殆不安。尹和靖读得伊川说话煞熟,虽不通透,渠自有受用处。吕坚中作尹墓志、祭文云,尹于六经之书,『耳顺心通,如诵己言』。尝爱此语说得好,但和靖却欠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