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93 页/共 338 页

问「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曰:「此是大率言物各有所止之处。且如公,其心虽止得是,其迹则未在。心迹须令为一,方可。岂有学圣人之道,服非法之服,享非礼之祀者!程先生谓『文中子言心迹之判,便是乱说』者,此也。」友仁曰:「舍此则无资身之策。」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岂有为人而忧此者!」   先生曰:「公向道甚切,也曾学禅来。」曰:「非惟学禅,如老庄及释氏教典,亦曾涉猎。自说法华经至要处乃在『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一句。」先生曰:「我这里正要思量分别。能思量分别,方有豁然贯通之理。如公之学也不易。」因以手指书院曰:「如此屋相似,只中间洁净,四边也未在。未能博学,便要约礼。穷理处不曾用工,守约处岂免有差!若差之毫忽,便有不可胜言之弊。」又顾同舍曰:「德元却于此理见得彷佛,惜乎不曾多读得书。」却谓友仁曰:「更须痛下工夫读书始得。公今所看大学或问格物致知传,程子所说许多说话,都一一记得,方有可思索玩味。」   张问:「先生论语或问甚好,何故不肯刊行?」曰:「便是不必如此。文字尽多,学者愈不将做事了,只看得集注尽得。公还尽记得集注说话否?非唯集注,恐正文亦记不全,此皆是不曾仔细用工夫。且如邵康节始学于百原,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有年,公们曾如此否?论语且莫说别处,只如说仁处,这里是如此说,那里是如此说,还会合得否?」友仁曰:「先生有一处解『仁』字甚晓然,言:『仁者,人心之全德,必欲以身体而力行之,可谓「重」矣!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谓「远」矣!』」先生不应。次日,却问:「公昨夜所举解仁说在何处?」曰:「在曾子言『仁以为己任』章。」先生曰:「德元看文字,却能记其紧要处。有万千人看文字者,却不能于紧要处理会,只于琐细处用工。前日他问中庸或问:『不一其内,无以制其外;不齐其外,无以养其中;静而不存,无以立其本;动而不察,无以胜其私。』此皆是切要处。学者若能于切要处做工夫,又于细微处不遗阙了,久之自然有得。」   拜辞,先生曰:「公识性明,精力短,每日文字不可多看。又,记性钝,但用工不辍,自有长进矣。」   因诲郭兄云:「读书者当将此身葬在此书中,行住坐卧,念念在此,誓以必晓彻为期。看外面有甚事,我也不管,只恁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若但欲来人面前说得去,不求自熟,如此济得甚事!须是着起精神,字字与他看不惟念得正文注字,要自家暗地以俗语解得,方是。如今自家精神都不曾与书相入,念本文注字犹记不得,如何晓得!」   「读书,须立下硬寨,定要通得这一书,方看第二书。若此书既晓未得,我宁死也不看那个!如此立志,方成工夫。」郭德元言:「记书不得。」曰:「公不可欲速,且读一小段。若今日读不得,明日又读;明日读不得,后日又读,须被自家读得。若只记得字义训释,或其中有一两字漏落,便是那腔子不曾填得满,如一个物事欠了尖角处相似。少间自家做出文字,便也有所欠缺,不成文理。尝见蕃人及武臣文字,常不成文理,便是如此。他心中也知得要如此说,只是字义有所欠缺,下得不是。这个便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患。是他心有所蔽,故如此。司马迁史记用字也有下得不是处。贾谊亦然,如治安策说教太子处云:『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这下面承接,便用解说此义;忽然掉了,却说上学去云:『学者所学之官也。』又说『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一段了,却方说上太子事,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云云,都不成文义,更无段落。他只是乘才快,胡乱写去,这般文字也不董仲舒文字却平正,只是又困。董仲舒匡衡刘向诸人文字,皆善弱无气焰。司马迁贾生文字雄豪可爱,只是逞快,下字时有不稳处,段落不分明。匡衡文字却细密,他看得经书极子细,能向里做工夫,只是做人不好,无气仲舒读书不如衡子细,疏略甚多,然其人纯正开阔,衡不及也。」又曰:「荀子云:『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诵数,即今人读书记遍数也,古人读书亦如此。只是荀卿做得那文字不帖律处也多。」   郭德元告行,先生曰:「人若于日间闲言语省得一两句,闲人客省见得一两人,也济事。若浑身都在闹场中,如何读得书!人若逐日无事,有见成饭吃,用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一二年,何患不进!」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七   朱子十四   训门人五   黄直卿会看文字,只是气象少,间或又有看得不好处。   因说正思小学字训,直卿云:「此等文字亦难做,如『中』,只说得无倚之中,不曾说得无过不及之中。」曰:「便是此等文字难做,如『仁』,只说得偏言之仁,不曾说得包四者之仁。」若海录云:「一部大尔雅。」   先生闻程正思死,哭之哀。   有程正思一学生来谒,坐定,蹙额云:「正思可惜!有骨肋,有志操。若看道理,也粗些子在。」自修。   问功夫节目次第。曰:「寻常与学者说做工夫甚迟钝,但积累得多,自有贯通处。且如论孟,须从头看,以正文为正,却看诸家说状得正文之意如何。且自平易处作工夫,触类有得,则于难处自见得意思。如『养气』之说,岂可骤然理会?候玩味得七篇了,渐觉得意思。如一件木头,须先[戋刂]削平易处,至难处,一削可除也。今不先治平易处,而徒用力于其所难,所以未有得而先自困也。」以下训   问:「谟于乡曲,自觉委靡随顺处多,恐不免有同流合污之失。」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处乡曲,固要人情周尽;但须分别是非,不要一面随顺,失了自家。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一个非;是底便是,非底便非。」问:「是非自有公论?」曰:「如此说,便不是了。是非只是是非,如何是非之外,更有一个公论?才说有个公论,便又有个私论也!此却不可不察。」   「谟于私欲,未能无之。但此意萌动时,却知用力克除,觉方寸累省,颇胜前日,更当如何?」曰:「此只是强自降伏,若未得天理纯熟,一旦失觉察,病痛出来,不可不知也。」问:「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莫须这里要分别否?」曰:「『同行异情』,只如饥食渴饮等事,在圣贤无非天理,在小人无非私欲,所谓『同行异情』者如此。此事若不曾寻着本领,只是说得他名义而已。说得名义尽分晓,毕竟无与我事。须就自家身上实见得私欲萌动时如何,天理发见时如何,其间正有好用工夫处。盖天理在人,亘万古而不泯;任其如何蔽锢,而天理常自若,无时不自私意中发出,但人不自觉。正如明珠大贝,混杂沙砾中,零零星星逐时出来。但只于这个道理发见处,当下认取,簇合零星,渐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纯固;向之所谓私欲者,自然消靡退散,久之不复萌动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能充长善端,则吾心所谓私欲者日相斗敌,纵一时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初不道隔去私意后,别寻一个道理主执而行;才如此,又只是自家私意。只如一件事,见得如此为是,如此为非,便从是处行将去,不可只恁休。误了一事,必须知悔,只这知悔处便是天理。孟子说『牛山之木』,既曰『若此其濯濯也』,又曰『萌櫱生焉』;既曰『旦昼梏亡』,又曰『夜气所存』。如说『求放心』,心既放了,如何又求得?只为这些道理根于一性者,浑然至善,故发于日用者,多是善底。道理只要人自识得,虽至恶人,亦只患他顽然不知省悟;若心里稍知不稳,便从这里改过,亦岂不可做好人?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只是去着这些子,存,只是存着这些子,学者所当深察也。」谟再三称赞。先生曰:「未可如此便做领略过去。有些说话,且留在胸次烹治锻炼,教这道理成熟。若只一时以为说得明白,便道是了,又恐只做一场话说。」   寒泉之别,请所以教。曰:「议论只是如此,但须务实。」请益。曰:「须是下真实工夫。」未几,复以书来,曰:「临别所说务实一事,途中曾致思否?今日学者不能进步,病痛全在此处,不可不知也!」   既受诗传,并力抄录,颇疏侍教。先生曰:「朋友来此,多被册子困倒,反不曾做得工夫。何不且过此说话?彼皆纸上语尔。有所面言,资益为多。」又问:「与周茂元同邸,所论何事?」曰:「周宰云:『先生著书立言,义理精密。既得之,熟读深思,从此力行,不解有差。』」曰:「周宰才质甚敏,只有些粗疏,不肯去细密处求,说此便可见。载之简牍,纵说得甚分明,那似当面议论,一言半句,便有通达处?所谓『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说到透彻处,何止十年之功也!」   问:「未知学问,知有人欲,不知有天理;既知学问,则克己工夫有着力处。然应事接物之际,苟失存主,则心不在焉;及既知觉,已为间断。故因天理发见而收合善端,便成片段。虽承见教如此,而工夫最难。」曰:「此亦学者常理,虽颜子亦不能无间断。正要常常点检,力加持守,使动静如一,则工夫自然接续。」问:「中庸或问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以理之实而言也;『不诚无物』,以此心不实而言也。谓此心不存,则见于行事虽不悖理,亦为不实,正谓此欤?」曰:「大学所谓『知至、意诚』者,必须知至,然后能诚其意也。今之学者只说操存,而不知讲明义理,则此心愦愦,何事于操存也!某尝谓『诚意』一节,正是圣、凡分别关隘去处。若能诚意,则是透得此关后,滔滔然自在,去为君子;不然,则崎岖反侧,不免为小人之归也。」「致知所以先于诚意者,如何?」曰:「致知者,须是知得尽,尤要亲切。寻常只将『知至』之『至』作『尽』字说,近来看得合是作『切至』之『至』。知之者切,然后贯通得诚意底意思,如程先生所谓『真知』者是也。」   舜弼以书来问仁,及以仁义礼智与性分形而上下。先生答书略曰:「所谓仁之德,即程子『谷种』之说,爱之理也。爱乃仁之已发,仁乃爱之未发。若于此认得,方可说与天地万物同体。不然,恐无交涉。仁义礼智,性之大目,皆形而上者,不可分为二也。」因云:「舜弼为学,自来不切己体认,却只是寻得三两字来撑拄,亦只说得个皮壳子。」   日同舜弼游屏山归,因说山园甚佳。曰:「园虽佳,而人之志则荒矣!」   问:「寻常于存养时,若抬起心,则急迫而难久;才放下,则又散缓而不收,不知如何用工方可?」曰:「只是君元不曾放得下也。」以下训柄。   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天下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柄近见如此,不知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然初学后亦未能便如此也。」   魏元寿问大学。先生因云:「今学者不会看文章,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张己说;只借圣人言语做起头,便自把己意接说将去。病痛专在这上,不可不戒。」又云:「近有一学者来,欲说『皇极』。某令他说看,都不相近,只做一个『大中』字说了,便更无可说处。不知自孔孟以后千数百年间,读书底更不仔细把圣人言语略思量看是如何。且人一日间,此心是起多少私意,起多少计较,都不会略略回心转意去看,把圣贤思量,不知是在天地间做甚么也!」训椿。   「学者精神短底,看义理只到得半途,便以为前面没了。」必大曰:「若工夫不已,亦须有向进。」曰:「须知得前面有,方肯做工夫。今之学者,大概有二病:一以为古圣贤亦只此是了,故不肯做工夫;一则自谓做圣贤事不得,不肯做工夫。」以下训   拜违,先生曰:「所当讲者,亦略备矣。更宜爱惜光阴,以副愿望。」又曰:「别后正好自做工夫,趱积下。一旦相见,庶可举出商量,胜如旋来理会。」   必大初见,曰:「必大日来读大学之书,见得与己分上益亲切,字字句句皆己合做底事。但虽见得道理合如此,然反而檃括其念虑践履之间,却有未能如此者。盖缘向来自待,未免有失之姑息处。始谓气习物欲之蔽,不能顿革,当以渐销铄之而已。不知病根未尽除,则为善去恶之际固已为之系累,不能勇决。操存少懈,则其隐伏于中者往往纷起,而不自觉其动于恶者,固多有之。今须是将此等意思便与一刀两断,勿复凝滞。于道理合如此处便担当着做,不得迟疑,庶可补既往之过,致日新之功。如何?」曰:「要得如此。」必大又曰:「向因子夏『大德、小德』之说,遂只知于事之大者致察,而于小者苟且放德之不修,实此为病。张子曰:『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学者须是毫发不得放过,德乃可进。」曰:「若能如此,善莫大焉。以小恶为无伤,是诚不可。」   某一生与人说话多矣。会看文字,晓解明快者,却是吴伯丰。方望此人有所成就,忽去年报其死,可惜!可惜!若稍假之年,其进未可量也。伯丰有才气,为学精苦,守官治事皆有方法。   「吴伯丰好个人,近日死了,可惜!颇留意,也展托得开。江西如万正淳亦纯实,只是昏钝,与他说,都会不得。」因问:「『展托得开』,向来明道有此语,莫是扩充得去否?」曰:「适说吴伯丰,只是据他才也展托得行。渠与沈是亲,近日力要收拾,它更不为屈,可取。」   问:「尝读何书?」曰:「读语孟。」曰:「如今看一件书,须是着力至诚去看一番,将圣贤说底一句一字都理会直要见圣贤语脉所在,这一句一字是如何道理,及看圣贤因何如此说。直是用力与他理会,如做冤雠相似,理会教分晓,然后将来玩味,方尽见得意思出来。若是泛滥看过,今次又见是好,明次又见是好,终是无功夫,不得力。」以下训   议论中譬如常有一条线子缠缚,所以不索性,无那精密洁白底意思。若是实见得,便自一言半句,断得分明。   先生问[莹田-玉]与伯丰、正淳:「此去做甚工夫?」伯丰曰:「政欲请教,先易后诗,可否?」曰:「既尝读诗,不若先诗后易。」[莹田-玉]曰:「亦欲看诗。」曰:「观诗之法,且虚心熟读寻绎之,不要被旧说粘定,看得不活。伊川解诗,亦说得义理多了。诗本只是恁他说话,一章言了,次章又从而叹咏之,虽别无义,而意味深长。不可于名物上寻义理。后人往往见其言只如此平淡,只管添上义理,却窒塞了他。如一源清水,只管将物事堆积在上,便壅隘了。某观诸儒之说。唯上蔡云『诗在识六义体面,却讽味以得之』,深得诗之纲领,他人所不及。所谓『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义。后人读诗,便要去捉将志来,以至束缚之。吕氏诗记有一条收数说者,却不定。云,此说非诗本意,然自有个安顿用得他处,今一概存之。正如一多可的人,来底都是,如所谓『要识人情之正』。夫『诗可以观』者,正谓其间有得有失,有黑有白,若都是正,却无可观。今不若且置小序于后,熟读正文。如收得一诗,其间说香,说白,说寒时开,虽无题目,其为梅花诗必矣。每日看一经外,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自依次序循环看。然史亦不可不看。若只看通鉴,通鉴都是连长记去,一事只一处说,别无互见;又散在编年,虽是大事,其初却小,后来渐渐做得大。故人初看时不曾着精神,只管看向后去,却记不得,不若先草草看正史一正史各有传,可见始末,又有他传可互考,所以易记。每看一代正史讫,却去看通鉴。亦须作纲目,随其大事札记某年有某事之类,准春秋经文书之。温公亦有本朝大事记,附稽古录后。」   先生问[莹田-玉]及二友:「俱尝看易传,看得如何是好?何处是紧要?看得爱也不爱?爱者是爱他甚处?」[莹田-玉]等各对讫。先生曰:「如此,只是鹘卢提看,元不曾实得其味。此书自是难看,须经历世故多,识尽人情物理,方看得入。盖此书平淡,所说之事,皆是见今所未尝有者。如言事君及处事变患难处,皆未尝当着,可知读时无味。盖他说得阔远,未有底事,预包在此。学者须先读诗书他经,有个见处,及曾经历过此等事,方可以读之,得其无味之味,此初学者所以未可便看。某屡问读易传人,往往皆无所得,可见此书难读。如论语所载,皆是事亲、取友、居乡党,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对着学者即今实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脚。大学则前面三句总尽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纲目;『欲明明德』以下一段,又总括了传中许多事;一如锁子骨,才提起,便总统得来。所以教学者且看二三书。若易传,则卒乍里面无提起处。盖其间义理阔多,伊川所自发,与经文又似隔一重皮膜,所以看者无个贯穿处。盖自孔子所传时,解『元亨利贞』已与文王之词不同,伊川之说又与经文不相着。读者须是文王自作文王意思看,孔子自作孔子意思看,伊川自作伊川意思看。况易中所言事物,已是譬喻,不是实指此物而言,固自难晓。伊川又别发明出义理来。今须先得经文本意了,则看程传,便不至如门扇无臼,转动不得。亦是一个大底胸次,识得世事多者,方看得出。大抵程传所以好者,其言平正,直是精密,无少过处,不比他处有抑扬,读者易发越。如上蔡论语,义理虽未尽,然人多喜看,正以其说有过处,启发得人,看者易入。若程传,则不见其抑扬,略不惊人,非深于义理者未易看也。」人杰录略,见易类。   淳冬至以书及自警诗为贽见。翌日入郡斋,问功夫大要。曰:「学固在乎读书,而亦不专在乎读书。公诗甚好,可见亦曾用工夫。然以何为要?有要则三十五章可以一贯。若皆以为要,又成许多头绪,便如东西南北御寇一般。」曰:「晚生妄意未知折衷,惟先生教之。」先生问:「平日如何用工夫?」曰:「只就己上用工夫。」「己上如何用工夫?」曰:「只日用间察其天理、人欲之辨。」「如何察之?」曰:「只就秉彝良心处察之。」曰:「心岂直是发?莫非心也。今这里说话也是心,对坐也是心,动作也是心。何者不是心?然则紧要着力在何处?」扣之再三,淳思未答。先生缕缕言曰:「凡看道理,须要穷个根源来处。如为人父,如何便止于慈?为人子,如何便止于孝?为人君,为人臣,如何便止于仁,止于敬?如论孝,须穷个孝根原来处;论慈,须穷个慈根原来处。仁敬亦然。凡道理皆从根原处来穷究,方见得确定,不可只道我操修践履便了。多见士人有谨守资质好者,此固是好。及到讲论义理,便偏执己见,自立一般门户,移转不得,又大可虑。道理要见得真,须是表里首末,极其透彻,无有不尽;真见得是如此,决然不可移易,始得。不可只窥见一班半点,便以为是。如为人父,须真知是决然止于慈而不可易;为人子,须真知是决然止于孝而不可易。善,须真见得是善,方始决然必做;恶,须真见得是恶,方始决然必不做。如看不好底文字,固是不好,须自家真见得是不好;好底文字固是好,须自家真见得是好。圣贤言语,须是真看得十分透彻,如从他肚里穿过,一字或轻或重移易不得,始是。看理彻,则我与理一。然一下未能彻,须是浃洽始得。这道理甚活,其体浑然,而其中粲然。上下数千年,真是昭昭在天地间,前圣后圣相传,所以断然而不疑。夫子之所教者,教乎此也;颜子之所乐者,乐乎此也。圆转处尽圆转,直截处尽直截。先知所以觉后知,先觉所以觉后觉。」问:「颜子之乐,只是天地间至富至贵底道理乐去。乐可求之否?」曰:「非也。此一下未可便知,须是穷究万理,要令极彻。」已而曰:「程子谓:『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谓:『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颜子乐处。这道理在天地间,须是真穷到底,至纤至悉,十分透彻,无有不尽;则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胸中泰然,岂有不乐!」以下训饶录作五段。   问:「日用间今且如何用工夫?」曰:「大纲只是恁地。穷究根原来处,直要透彻。又且须『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此二句为要。」   「『择善而固执之』,如致知、格物,便是择善;诚意、正心、修身,便是固执;只此二事而已。」淳举南轩谓:「知与行互相发。」曰:「知与行须是齐头做,方能互相发。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下『须』字『在』字,便是皆要齐头着力,不可道知得了方始行。有一般人尽聪明,知得而行不及,是资质弱;又有一般人尽行得而知不得。」因问:「淳资质懦弱,行意常缓于知,克己不严,进道不勇,不审何以能严能勇?」曰:「大纲亦只是适间所说。于那根原来处真能透彻,这个自都了。」   问:「静坐观书,则义理浃洽;到干事后,看义理又生;如何?」曰:「只是未熟。」   问:「看道理,须寻根原来处,只是就性上看否?」曰:「如何?」曰:「天命之性,万理完具;总其大目,则仁义礼智,其中遂分别成许多万善。大纲只如此,然就其中须件件要彻。」曰:「固是如此,又须看性所因是如何?」曰:「当初天地间元有这个浑然道理,人生禀得便是性。」曰:「性只是理,万理之总名。此理亦只是天地间公共之理,禀得来便为我所有。天之所命,如朝廷指挥差除人去做官;性如官职,官便有职事。」   天下万事都是合做底,而今也不能杀定合做甚底事。圣贤教人,也不曾杀定教人如何做。只自家日用间,看甚事来便做工夫。今日一样事来,明日又一样事来,预定不得。若指定是事亲,而又有事长;指定是事长,而又有事君。只日用间看有甚事来,便做工夫。   这道理不是如堆金积宝在这里,便把分付与人去,亦只是说一个路头,教人自去讨。讨得便是自底,讨不得也无奈何。须是自着力,着些精彩去做,容易不得。   譬如十里地头,自家行到五里,见人说十里地头事,便把为是,更不进去。那人说固不我欺,然自家不亲到那里,不见得真,终是信不   须是理会得七八分功夫了,被人决一决,便有益;说十分话,便领得。若不曾做工夫,虽说十分话,亦了不得。   若道生做一世人,不可泛泛随流,须当了得人道,便有可望。若道不如且过了一生,更不在说。须思量到如何便超凡而达圣,今日为乡人,明日为圣贤,如何会到此,便一耸拔!耸身着力言。如此,方有长进。若理会得也好,理会不得也好,便悠悠了!   读书理会一件了,又一件。不止是读书,如遇一件事,且就这事上思量合当如何做,处得来当,方理会别一件。书不可只就皮肤上看,事亦不可只就皮肤上理会。天下无书不是合读底,无事不是合做底。若一个书不读,这里便缺此一书之理;一件事不做,这里便缺此一事之理。大而天地阴阳,细而昆虫草木,皆当理会。一物不理会,这里便缺此一物之理。   天下无不可说底道理。如为人谋而忠,朋友交而信,传而习,亦都是眼前底事,皆可说。只有一个熟处说不得。除了熟之外,无不可说者。未熟时,顿放这里又不稳帖,拈放那边又不是。然终不成住了,也须从这里更着力始得。到那熟处,顿放这边也是,顿放那边也是,七颠八倒无不是,所谓「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左右逢其原」。譬如梨柿,生时酸涩吃不得,到熟后,自是一般甘美。相去大远,只在熟与不熟之间。寓录同。   谓淳曰:「大学已是读过书,宜朝夕常常温诵勿忘。」   讲究义理,不下得工夫也不得;如举业不下得功夫,也不解精。老苏年已壮方学文,煞用力,到所谓「若人之言固当然者」,这处便是悟。做文章合当如此,亦只是熟,便如此。恰如自家们讲究义理到熟处,悟得为人父,确然是止于慈;为人子,确然是止于孝。老苏文豪杰,只是熟。子由取他便远。   问:「看文字只就本句,固是见得古人本意。然不推广之,则用处又易得不相浃,如何?」曰:「须是本句透熟,方可推。若本句不透熟,不惟推便错,于未推时已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