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94 页/共 338 页
学,则处事都是理;不学,则看理便不恁地周匝,不恁地广大,不恁地细密。然理亦不是外面硬生道理,只是自家固有之理。「尧舜性之」,此理元无失;「汤武反之」,已有些子失,但复其旧底,学只是复其旧底而已。盖向也交割得来,今却失了,可不汲汲自修而反之乎!此其所以为急。不学,则只是硬堤防,处事不见理,一向任私意;平时却也勉强去得,到临事变,便乱了。
问:「持敬致知,互相发明否?」曰:「古人如此说,必须是如此。更问他发明与不发明要如何?古人言语写在册子上,不解错了。只如此做工夫,便见得滋味。不做持敬,只说持敬作甚?不做致知,只说致知作甚?譬如他人做得饭熟,盛在碗里,自是好吃,不解毒人,是定。自家但吃将去,便知滋味,何用问人?不成自家这一边做得些小持敬工夫,计会那一边致知发明与未发明;那一边做得些小致知工夫,又来计会这一边持敬发明与未发明。如此,有甚了期?」季文问:「持敬、致知,莫是并行而不相碍否?」曰:「也不须如此,都要做将去。」
看道理须要就那大处看,便前面开阔。不要就壁角里,地步窄,一步便触,无处去了。而今且要看天理人欲,义利公私,分别得明,将自家日用底与他勘验,须渐渐有见处,前头渐渐开阔。那个大坛场,不去上面做,不去上面行,只管在壁角里,纵理会得一句,只是一句透,道理小了。如破斧诗,须看那「周公东征,四国是皇」,见得周公用心始得。
诸友问疾,请退。先生曰:「尧卿安卿且坐。相别十年,有甚大头项工夫,大头项疑难,可商量处?」淳曰:「数年来见得日用间大事小事分明,件件都是天理流行,无一事不是合做底,更不容挨推闪避。撞着这事,以理断定,便小心尽力做到尾去。两三番后,此心磨刮出来,便渐渐坚定。虽有大底,不见其为大;难底,不见其为难;至硗确至劳苦处,不见其为硗确劳苦;横逆境界,不见其有憾恨底意;可爱羡难割舍底,不见其有粘滞底意。见面前只是理,觉如水到船浮,不至有甚悭涩;而夫子与点之意,颜子乐底意,漆雕开信底意,中庸鸢飞鱼跃底意,周子洒落及程子活泼泼底意,觉见都在面前,真个是如此!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亦无一节文非天理流行。易三百八十四爻时义,便正是就日用上剖析个天理流行底条目。前圣后哲,都是一揆。而其所以为此理之大处,却只在人伦;而身上工夫切要处,却只在主敬。敬则此心常惺惺,大纲卓然不昧,天理无时而不流行。而所以为主敬工夫,直时不可少时放断。心常敬,则常仁。」先生曰:「恁地泛说也容易。」久之,曰:「只恐劳心落在无涯可测之处。」因问:「向来所呈与点说一段如何?」曰:「某平生便是不爱人说此话。论语一部自『学而时习之』至『尧曰』,都是做工夫处。不成只说了『与点』,便将许多都掉了。圣贤说事亲便要如此,事君便要如此,事长便要如此,言便要如此,行便要如此,都是好用工夫处。通贯浃洽,自然见得在面前。若都掉了,只管说『与点』,正如吃馒头,只撮个尖处,不吃下面馅子,许多滋味都不见。向来此等无人晓得,说出来也好。今说得多了,都是好笑,不成模样!近来觉见说这样话,都是闲说,不是真积实见。昨廖子晦亦说『与点』及鬼神,反复问难,转见支离没合杀了。圣贤教人,无非下学工夫。一贯之旨,如何不便说与曾子,直待他事事都晓得,方说与他?子贡是多少聪明!到后来方与说:『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此意是如何?万理虽只是一理,学者且要去万理中千头百绪都理会,四面凑合来,自见得是一理。不去理会那万理,只管去理会那一理,说『与点』,颜子之乐如何。程先生语录事事都说,只有一两处说此,何故说得恁地少?而今学者何故说得恁地多?只是空想象。程先生曰:『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理栽培。』恐人不晓栽培,更说『如求经义,皆栽培之意』。吕晋伯问伊川:『语孟,且将紧要处理会如何?』伊川曰:「固是好。若有所得,终不浃洽。』后来晋伯终身坐此病,说得孤单,入禅学去。圣贤立言垂教,无非着实。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如『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如『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等类,皆一意也。大抵看道理,要得宽平广博,平心去理会。若实见得,只说一两段,亦见得许多道理。不要将一个大底言语都来罩了,其间自有轻重不去照管,说大底说得太大,说小底又说得都无巴鼻。如昨日说破斧诗,恐平日恁地枉用心处多。」淳曰:「昨闻先生教诲,其它似此样处,无所疑矣。」曰:「学问不比做文字,不好便改了。此却是分别善恶邪正,须要十分是当,方与圣贤契合。如破斧诗,恁地说也不错,只是不好。说得一角,不落正腔窠,喎斜了。若恁地看道理浅了,不济事。恰似撑船放浅处,不向深流,运动不得,须是运动游泳于其中。」淳又曰:「圣人千言万语,都是日用间本分合做底工夫。只是立谈之顷,要见总会处,未易以一言决。」曰:「不要说总会。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文便是要一一去用工,何曾说总会处?又如『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深造以道,便是要一一用工;到自得,方是总会处。如颜子『克己复礼』,亦须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成只守个克己复礼,将下面许多都除了!如公说易,只大纲说个三百八十四爻皆天理流行。若如此,一部周易只一句便了;圣人何故作许多十翼,从头说『大哉干元』云云,『至哉坤元』云云?圣贤之学,非老氏之比。老氏说『通于一,万事毕』,其它都不说。少间又和那一都要无了,方好。学者固是要见总会处。而今只管说个总会处,如『与点』之类,只恐孤单没合杀,下梢流入释老去,如何会有『咏而归』底意思!」
晚再入卧内,淳禀曰:「适间蒙先生痛切之诲,退而思之,大要『下学而上达』。『下学而上达』,固相对是两事,然下学却当大段多着工夫。」曰:「圣贤教人,多说下学事,少说上达事。说下学工夫要多也好,但只理会下学,又局促了。须事事理会过,将来也要知个贯通处。不要理会下学,只理会上达,即都无事可做,恐孤单枯燥。程先生曰:『但是自然,更无玩索。』既是自然,便都无可理会了。譬如耕田,须是下了种子,便去耘锄灌溉,然后到那熟处。而今只想象那熟处,却不曾下得种子,如何会熟?如『一以贯之』,是圣人论到极处了。而今只去想象那一,不去理会那贯;譬如讨一条钱索在此,都无钱可穿。」又问:「为学工夫,大概在身则有个心,心之体为性,心之用为情;外则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在事则自事亲事长以至于待人接物,洒埽应对,饮食寝处,件件都是合做工夫处。圣贤千言万语,便只是其中细碎条目。」曰:「讲论时是如此讲论,做工夫时须是着实去做。道理圣人都说尽了。论语中有许多,诗书中有许多,须是一一与理会过方得。程先生谓『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如何而为孝,如何而为忠,以至天地之所以高厚,一物之所以然,都逐一理会,不只是个一便都了。」胡叔器因问:「下学莫只是就切近处求否?」曰:「也不须恁地拣,事到面前,便与他理会。且如读书:读第一章,便与他理会第一章;读第二章,便与他理会第二章。今日撞着这事,便与他理会这事;明日撞着那事,便理会那事。万事只是一理,不成只拣大底要底理会,其它都不管。譬如海水,一湾一曲,一洲一渚,无非海水。不成道大底是海水,小底不是。程先生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又曰:『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豁然有个觉处。』今人务博者,却要尽穷天下之理;务约者又谓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皆不是。且如一百件事,理会得五六十件了,这三四十件虽未理会,也大概可晓了。某在漳州有讼田者,契数十本,自崇宁起来,事甚难考。其人将正契藏了,更不可理会,某但索四畔众契比验,四至昭然。及验前后所断,情伪更不能逃。」又说:「尝有一官人断争田事,被某掇了案,其官人却来那穿款处考出。穷理亦只是如此。」
先生召诸友至卧内,曰:「安卿更有甚说话?」淳曰:「两日思量为学道理:日用间做工夫,所以要步步缜密者,盖缘天理流行乎日用之间,千条万绪,无所不在,故不容有所欠缺。若工夫有所欠缺,便于天理不凑得着。」曰:「也是如此。理只在事物之中。做功夫须是密,然亦须是那疏处敛向密,又就那密处展放开。若只拘要那缜密处,又却局促了。」问:「放开底样子如何?」曰:「亦只是见得天理是如此,人欲是如此,便做将去。」「李丈说:『廖倅惠书有云:「无时不戒慎恐惧,则天理无时而不流行;有时而不戒慎恐惧,则天理有时而不流行。」』此语如何?」曰:「不如此,也不得。然也不须得将戒慎恐惧说得太重,也不是恁地惊恐。只是常常提撕,认得这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今人只见他说得此四个字重,便作临事惊恐看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曾子亦只是顺这道理,常常恁地把捉去。义刚录作:「恁地兢谨把捉去,不成便恁地惊恐。学问只是要此心常存。」若不用戒慎恐惧,而此理常流通者,惟天地与圣人耳。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亦只是此心常存,理常明,故能如此。贤人所以异于圣人,众人所以异于贤人,亦只争这些子境界,存与不存而已。常谓人无有极则处,便是尧舜周孔,不成说我是从容中道,不要去戒慎恐惧!他那工夫,亦自未尝得息。义刚录此下云:「良久,复问安卿:『适来所说天理、人欲,正谓如何?』对曰:『天下事事物物,无非是天理流行。』曰:『如公所说,只是想象个天理流行,却无下面许多工夫。』」子思说『尊德性』,又却说『道问学』;『致广大』,又却说『尽精微』;『极高明』,又却说『道中庸』;『温故』,又却说『知新』;『敦厚』,又却说『崇礼』,这五句是为学用功精粗,全体说尽了。如今所说,却只偏在『尊德性』上去,拣那便宜多底占了,无『道问学』底许多工夫。义刚录作:「无紧要看了。」恐只是占便宜自了之学,出门动步便有碍,做一事不得。今人之患,在于徒务末而不究其本。然只去理会那本,而不理会那末,义刚作「扬下了那末」。亦不得。时变日新而无穷,安知他日之事,非吾辈之责乎?若是少间事势之来,当应也只得应。若只是自了,便待工夫做得二十分到,终不足以应变。到那时,却怕人说道不能应变,也牵强去应,应得便只成杜撰,便只是人欲,又有误认人欲作天理处。若应变不合义理,则平日许多工夫,依旧都是错了。吾友僻在远方,无师友讲明,又不接四方贤士,又不知远方事情,又不知古今人事之变,这一边易得暗昧了。一日之间,事变无穷,小而一身有许多事,一家又有许多事,大而一国,又大而天下,事业恁地多,都要人与他做。不是人做,却教谁做?不成我只管得自家!若将此样学问去应变,如何通得许多事情,做出许多事业?学者须是立定此心,泛观天下之事,精粗巨细,无不周遍。下梢打成一块,亦是一个物事,方可见于用。不是拣那精底放在一边,粗底放在一边。尝见胡文定答曾吉甫书有『人只要存天理,去人欲』之论,后面一向称赞,都不与之分析,此便是前辈不会为人处。此处正好捉定与他剖判始得。所谓『天理人欲』,只是一个大纲如此,下面煞有条目。须是就事物上辨别那个是天理,那个是人欲;不可恁地空说,将大纲来罩却,笼统无界分。恐一向暗昧,更动不得。如做器具,固是教人要做得好,不成要做得不好!好底是天理,不好底是人欲。然须是较量所以好处,如何样做方好,始得。义刚录云:「然亦大概是如此。如做这汤瓶,须知是如何地是好,如何地是不好。而今只儱侗说道好,及我问你好处是如何时,你却又不晓,如何恁地得!」今且将平日看甚书中,见得古人做甚事,那处是,那处不是,那处可疑,那处不可疑,自见得又看是如何。于平日做底事,甚么处是,举数段来,便见得所以为天理,所以为人欲。」淳因举向年居丧,丧事重难,自始至终,皆自担当,全无分文责备舍弟之意。曰:「此也是合做底。」淳曰:「到临葬时,同居尊长皆以年月不利为说,淳皆无所徇。但治圹事办,则卜一日为之。」曰:「此样天理,又是硬了。」李丈曰:「亦是尊长说得下。」曰:「幸而无龃龉耳。若有不能相从,则少加委曲,亦无妨。」淳曰:「大祥次日,族中尊长为酒食之会,淳走避之。后来闻尊长镇日相寻,又令人皇恐!如何?」曰:「不吃也好,然此亦无紧要。礼:『君赐之食,则食之;父之友食之,则食之,不避粱肉。』某始尝疑此。后思之,只是当时一食,后依旧不食尔。父之友既可如此,则尊长之命,一食亦无妨。若有酒醴,则辞。」
是夜再召淳与李丈入卧内,曰:「公归期不久,更有何较量?」淳读与点说。曰:「大概都是,亦有小小一两处病。」又读廖倅书所难与点说。先生曰:「有得有失。」又读淳所回廖倅书。先生曰:「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所以然底,便是原头处。今所说,固是如此。但圣人平日也不曾先说个天理在那里,方教人做去凑。只是说眼前事,教人平平恁地做工夫去,自然到那有见处。」淳曰:「因做工夫后,见得天理也无妨。只是未做工夫,不要先去讨见天理否?」曰:「毕竟先讨见天理,立定在那里,则心意便都在上面行,易得将下面许多工夫放缓了。孔门惟颜子曾子漆雕开曾点见得这个道理分明。颜子固是天资高,初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亦自讨头不着。从『博文约礼』做来,『欲罢不能,竭吾才』,方见得『如有所立卓尔』,向来髣佛底,到此都合聚了。曾子初亦无讨头处,只管从下面捱来捱去,捱到十分处,方悟得一贯。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斯是何物?便是他见得个物事。曾点不知是如何,合下便被他绰见得这个物事。『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方是程先生恁地说。漆雕开较静,曾点较明爽,亦未见得他无下学工夫,亦未见得他合杀是如何。只被孟子唤做狂,及观檀弓所载,则下梢只如此而已。曾子父子之学自相反,一是从下做到,一是从上见得。子贡亦做得七八分工夫,圣人也要唤醒他,唤不上。圣人不是不说这道理,也不是便说这道理,只是说之有时,教人有序。子晦之说无头。如吾友所说从原头来,又却要先见个天理在前面,方去做,此正是病处。子晦疑得也是,只说不出。吾友合下来说话,便有此病;是先见『有所立卓尔』,然后『博文约礼』也。若把这天理不放下相似,把一个空底物,放这边也无顿处,放那边也无顿处;放这边也恐破,放那边也恐破。这天理说得荡漾,似一块水银,滚来滚去,捉那不着。又如水不沿流溯源,合下便要寻其源,凿来凿去,终是凿不得。下学上达,自有次第。于下学中又有次第:致知又有多少次第,力行又有多少次第。」淳曰:「下学中,如致知时,亦有理会那上达底意思否?」曰:「非也。致知,今且就这事上,理会个合做底是如何?少间,又就这事上思量合做底,因甚是恁地?便见得这事道理合恁地。又思量因甚道理合恁地?便见得这事道理原头处。逐事都如此理会,便件件知得个原头处。」淳曰:「件件都知得个原头处,凑合来,便成一个物事否?」曰:「不怕不成一个物事。只管逐件恁地去,千件成千个物事,万件成万个物事,将间自然撞着成一个物事,方如水到船浮。而今且去放下此心,平平恁地做;把文字来平看,不要得第一番,且平看那一重文义是如何?第二番,又揭起第一重,看那第二重是如何?第三番,又揭起第二重,看那第三重是如何?看来看去,二十番三十番,便自见得道理有稳处。不可才看一段,便就这一段上要思量到极,要寻见原头处。如『天命之谓性』,初且恁地平看过去,便看下面『率性之谓道』;若只反倒这『天命之谓性』一句,便无工夫看『率性之谓道』了。『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亦且平看过去,便看『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若只反倒这未发之中,便又无工夫看中节之和了。」又曰:「圣人教人,只是一法,教万民及公卿大夫士之子皆如此。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初只是有两句。后来又就『父子有亲』里面推说许多,『君臣有义』里面推说许多。而今见得有亲有义合恁地,又见得因甚有亲,因甚有义,道理所以合恁地。节节推上去,便自见原头处。只管恁地做工夫去,做得合杀,便有采。」又曰:「圣人教人,只是说下面一截,少间到那田地又挨上些子,不曾直说到上面。『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做得许多,仁自在其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又且『游于艺』,不成只一句便了。若只一句便了,何更用许多说话?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圣人何故不只存这一句,余都删了?何故编成三百篇,方说『思无邪』?看三百篇中那个事不说出来?」又曰:「庄周列御寇亦似曾点底意思。他也不是专学老子,吾儒书他都看来,不知如何被他绰见这个物事,便放浪去了。今禅学也是恁地。」又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向见众人说得玄妙,程先生说得絮。黄作「忉怛」。后来子细看,方见得众人说,都似禅了,不似程先生说得稳。」
问:「前夜承教诲,不可先讨见天理,私心更有少疑,盖一事各有一个当然之理,真见得此理,则做此事便确定;不然,则此心末梢又会变了。不审如何?」曰:「这自是一事之理。前夜所说,只是不合要先见一个浑沦大底物摊在这里,方就这里放出去做那万事;不是于事都不顾理,一向冥行而已。事亲中自有个事亲底道理,事长中自有个事长底道理;这事自有这个道理,那事自有那个道理。各理会得透,则万事各成万个道理;四面凑合来,便只是一个浑沦道理。而今只先去理会那一,不去理会那贯,将尾作头,将头作尾,没理会了。曾子平日工夫,只先就贯上事事做去到极处,夫子方唤醒他说,我这道理,只用一个去贯了,曾子便理会得。不是只要抱一个浑沦底物事,教他自流出去。」
淳有问目段子,先生读毕,曰:「大概说得也好,只是一样意思。」义刚录云:「先生曰:『末梢自反之说,说「大而化之」做其么?何故恁地儱侗!』」又曰:「公说道理,只要撮那头一段尖底,末梢便要到那『大而化之』极处,中间许多都把做渣滓,不要理会。相似把个利刃截断,中间都不用了,这个便是大病。曾点漆雕开不曾见他做工夫处,不知当时如何被他逴见这道理。然就二人之中,开却是要做工夫。『吾斯之未能信』,斯,便是见处;未能信,便是下工夫处。曾点有时是他做工夫,但见得未定。或是他天资高后,被他瞥见得这个物事,亦不可知。虽是恁地,也须低着头,随众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底做工夫,衬贴起来方实,证验出来方稳,不是悬空见得便了。博学、审问五者工夫,终始离他不得。只是见得后,做得不费力也。如曾子平日用工极是子细,每日三省,只是忠信传习底事,何曾说着『一贯』?曾子问一篇都是问丧、祭变礼微细处。想经礼圣人平日已说底,都一一理会了,只是变礼未说,也须逐一问『一贯』之说,夫子只是谩提醒他。纵未便晓得,且放缓亦未紧要,待别日更一提之。只是曾子当下便晓得,何曾只管与他说!如论语中百句,未有数句说此。孟子自得之说,亦只是说一番,何曾全篇如此说!今却是悬虚说一个物事,不能得了,只要那一去贯,不要从贯去到那一;如不理会散钱,只管要去讨索来穿。如此,则中庸只消『天命之谓「性」』一句,及『无声无臭至矣』一句便了。中间许多『达孝』、『达德』、『九经』之类,皆是粗迹,都掉却,不能耐烦去理会了。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只将一个道理都包了,更不用理会中间许多节目。今须是从头平心读那书,许多训诂名物度数,一一去理会。如礼仪,须自一二三四数至于三百;威仪,须自一百二百三百数至三千;逐一理会过,都恁地通透,始得。若是只恁悬虚不已,恰似村道说无宗旨底禅样,澜翻地说去也得,将来也解做颂,烧时也有舍利,只是不济得事!│又曰:「一底与贯底,都只是一个道理。如将一贯已穿底钱与人,及将一贯散钱与人,只是一般,都用得,不成道那散底不是钱!」泳录云:「如用一条钱贯一齐穿了。」
问气弱胆小之病。曰:「公只去做功夫,到理明而气自强,而胆自大矣。」
问:「事各有理,而理各有至当十分处。今看得七八分,只做到七八分处,上面欠了分数。莫是穷来穷去,做来做去,久而且熟,自能长进到十分否?」曰:「虽未能从容,只是熟后便自会从容。」再三咏一「熟」字。
诸友入侍,坐定,先生目淳申前说,曰:「若把这些子道理只管守定在这里,则相似山林苦行一般,便都无事可做了,所谓『潜心大业』者何有哉?」淳曰:「已知病痛,大段欠了下学工夫。」曰:「近日陆子静门人寄得数篇诗来,只将颜渊曾点数件事重迭说,其它诗书礼乐都不说。如吾友下学,也只是拣那尖利底说,粗钝底都掉了。今日下学,明日便要上达!如孟子,从梁惠王以下都不读,只拣告子尽心来说,只消此两篇,其它五篇都删了。紧要便读,闲慢底便不读;精底便理会,粗底便不理会。书自是要读,恁地拣择不得。如论语二十篇,只拣那曾点底意思来涵泳,都要盖了。单单说个『风乎舞雩,咏而归』,只做个四时景致,论语何用说许多事!前日江西朋友来问,要寻个乐处。某说:『只是自去寻,寻到那极苦涩处,便是好消息。人须是寻到那意思不好处,这便是乐底意思来,却无不做工夫自然乐底道理。』而今做工夫,只是平常恁地去理会,不要把做差异看了。粗底做粗底理会,细底做细底理会,不消得拣择。论语孟子恁地拣择了,史书及世间粗底书,如何地看得!」
诸友揖退,先生留淳独语,曰:「何故无所问难?」淳曰:「数日承先生教诲,已领大意,但当归去作工夫。」曰:「此别定不再相见。」淳问曰:「己分上事已理会,但应变处更望提诲。」曰:「今且当理会常,未要理会变。常底许多道理未能理会得尽,如何便要理会变!圣贤说话,许多道理平铺在那里,且要阔着心胸平去看,通透后自能应变。不是硬捉定一物,便要讨常,便要讨变。今也须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迹,这道理方见得周遍。『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不是块然守定这物事在一室,关门独坐便了,便可以为圣贤。自古无不晓事情底圣贤,亦无不通变底圣贤,亦无关门独坐底圣贤,圣贤无所不通,无所不能,那个事理会不得?如中庸『天下国家有九经』,便要理会许多物事。如武王访箕子陈洪范,自身之视、听、言、貌、思,极至于天人之际,以人事则有八政,以天时则有五纪,稽之于卜筮,验之于庶征,无所不备。如周礼一部书,载周公许多经国制度,那里便有国家当自家做?只是古圣贤许多规模,大体也要识。盖这道理无所不该,无所不在。且如礼乐射御书数,许多周旋升降文章品节之繁,岂有妙道精义在?只是也要理会。理会得熟时,道理便在上面。又如律历、刑法、天文、地理、军旅、官职之类,都要理会。虽未能洞究其精微,然也要识个规模大概,道理方浃洽通透。若只守个些子,捉定在那里,把许多都做闲事,便都无事了。如此,只理会得门内事,门外事便了不得。所以圣人教人要博学!二字力说。须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文武之道,布在方册』;『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圣人虽是生知,然也事事理会过,无一之不讲。这道理不是只就一件事上理会见得便了。学时无所不学;理会时,却是逐件上理会去。凡事虽未理会得详密,亦有个大要处;纵详密处未晓得,而大要处已被自家见了。今公只就一在线窥见天理,便说天理只恁地样子,便要去通那万事,不知如何得。萃百物,然后观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上,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须撒开心胸去理会。天理大,所包得亦大。且如五常之教,自家而言,只有个父子夫妇兄弟;才出外,便有朋友,朋友之中,事已煞多;及身有一官,君臣之分便定,这里面又煞多事,事事都合讲他人未做工夫底,亦不敢向他说。如吾友于己分上已自见得,若不说与公,又可惜了!他人于己分上不曾见得,泛而观万事,固是不得。而今已有个本领,却只捉定这些子便了,也不得。如今只道是持敬,收拾身心,日用要合道理无差失,此固是好。然出而应天下事,应这事得时,应那事又不得。学之大本,中庸大学已说尽了。大学首便说『格物致知』。为甚要格物致知?便是要无所不格,无所不知。物格知至,方能意诚、心正、身修,推而至于家齐、国治、天下平,自然滔滔去,都无障碍。」
淳禀曰:「伏承教诲,深觉大欠下学工夫。恐遐陬僻郡,孤陋寡闻,易致差迷,无从就正。望赐下学说一段,以为朝夕取准。」曰:「而今也不要先讨差处,待到那差地头,便旋旋理会。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在那一隅,便窄狭了。须出四方游学一遭,这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又那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胡叔器曰:「游学四方固好,恐又随人转了。」曰:「要我作甚?义刚录云:「胡叔器曰:『恐又被不好底人坏了。』先生曰:『我须是先知得他是甚么样人,及见后与他相处,数日便见。若是不合,便去。』」不合便去。若恁地随人转,又不如只在屋里孤陋寡闻。」
先生问淳曰:「安卿须是『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须是开阔,方始展拓。若只如此,恐也不解十分。」
先生饯席,酒五行,中筵,亲酌一杯劝李丈云:「相聚不过如此,退去反而求之。」次一杯与淳,曰:「安卿更须出来行一遭。村里坐,不觉坏了人。昔陈了翁说,一人棋甚高,或邀之入京参国手。日久在侧,并无所教,但使之随行携棋局而已。或人诘其故,国手曰:『彼棋已精,其高着已尽识之矣。但低着未曾识,教之随行,亦要都经历一』」
临行拜别,先生曰:「安卿今年已许人书会,冬间更须出行一遭。」李丈禀曰:「书解乞且放缓,愿早成礼书,以幸万世。」曰:「书解甚易,只等蔡三哥来便了。礼书大段未也。」
安卿问:「先生前日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个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存,舍则亡』,毕竟也须是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教你收敛,教你心莫胡思乱量,几曾捉定有个物事在那里!」又问:「『顾諟天之明命』,毕竟是个甚么?」曰:「此只是说要得道理在面前,不被物事遮障了。『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皆只是见得理如此,不成别有个物事光烁在那里!」
漳州陈淳会问,方有可答,方是疑。
贺孙问:「安卿近得书否?」曰:「缘王子合与他答问,讳他写将来,以此漳州朋友都无问难来。」因说:「子合无长进,在学中将实录课诸生,全不识轻重先后。许多学者,近来觉得都不济事。」贺孙云:「也是世衰道微,人不能自立,纔做官便颠沛。」曰:「如做官,科举,皆害事。」或曰:「若在此说得甚好,做却如此!」曰:「只缘无人说得好。说得好,乃是知得到;若知得到,虽摩顶至足,也只是变他不得。」因言:「器之昨写来问几条,已答去。今再说来,亦未分晓。公之为仁,公不可与仁比并看。公只是无私,纔无私,这仁便流行。程先生云,『唯公为近之』,却不是近似之『近』。纔公,仁便在此,故云近。犹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不是道在先后上,只知先后,便近于道。如去其壅塞,则水自流通。水之流通,却不是去壅塞底物事做出来。水自是元有,只被塞了,纔除了塞便流。仁自是元有,只被私意隔了,纔克去己私,做底便是仁。」贺孙云:「公是仁之体,仁是理。」曰:「不用恁地说,徒然不分晓。只要是无私,无私则理无或蔽。今人喜也是私喜,怒也是私怒,哀也是私哀,惧也是私惧,爱也是私爱,恶也是私恶,欲也是私欲。苟能克去己私,扩然大公,则喜是公喜,怒是公怒,哀、惧、爱、恶、欲,莫非公矣。此处煞系利害。颜子所授于夫子,只是『克己复礼为仁』。读书最忌以己见去说,但欲合己见,不知非本来旨意。须是且就他头说,说教分明;有不通处,却以己意较量。」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八
朱子十五
训门人六
先生问伯羽:「如何用功?」曰:「且学静坐,痛抑思虑。」曰:「痛抑也不得,只是放退可也。若全闭眼而坐,却有思虑矣。」又言:「也不可全无思虑,无邪思耳。」以下训
学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等,多有事在。然初学且须先打迭去杂思虑,作得基址,方可下手。如起屋须有基址,许多梁柱方有顿处。
观书须宽心平易看,先见得大纲道理了,然后详究节目。公今如人入大屋,方在一重门外,里面更有数重门未入未见,便要说他房里事,如何得!
公大抵容貌语言皆急迫,须打迭了,令心下快活。如一把棼丝,见自棼而未定;才急下手去拏,愈乱。
人须打迭了心下闲思杂虑。如心中纷扰,虽求得道理,也没顿处。须打迭了后,得一件方是一件,两件方是两件。
公看文字子细,却是急性,太忙迫,都乱了。又是硬钻凿求道理,不能平心易气看。且用认得定,用玩味宽看。
问:「读书莫有次序否?余正叔云,不可读,读则蹉过了。」曰:「论语章短者诚不可读,读则易蹉过后章去。若孟子诗书等,非读不可。盖它首尾自相应,全籍读,方见。」问:「伯羽尝觉固易蹉了。专看,则又易入于硬钻之弊,如何?」曰:「是不可钻。书不可进前一步看,只有退看。譬如以眼看物,欲得其大体邪正曲直,须是远看方定,若近看愈狭了,不看见。」「凡人谓以多事废读书,或曰气质不如人者,皆是不责志而已!若有志时,那问他事多?那问他气质不美?」曰:「事多、质不美者,此言虽若未是太过,然即此可见其无志,甘于自暴自弃,过孰大焉!真个做工夫人,便自不说此话。」
蜚卿问:「致知后,须持养,方力行?」曰:「如是,则今日致知,明日持养,后日力行!只持养便是行。正心、诚意岂不是行?但行有远近,治国、平天下则行之远耳。」
蜚卿问:「不知某之主一如何?」曰:「凡人须自知,如己吃饭,岂可问他人饥饱!」又问:「或于无事时,更有思量否?」曰:「无事时只是无事,更思个甚?然人无事时少,有事时多,才思便是有事。」蜚卿曰:「静时多为思虑纷扰。」曰:「此只为不主一,人心皆有此病。不如且将读书程课系缚此心,逐旋行去,到节目处自见功效浅深。大凡理只在人心中,不在外面。只为人役役于不可必之利名,故本原固有者,日加昏蔽,岂不可惜!」
蜚卿欲类仁说看。曰:「不必录。只识得一处,他处自然如破竹矣。」
先生谓蜚卿:「看公所疑,是看论语未子细。这读书,是要得义理通,不是要做赶课程模样。若一项未通,且就上思索教通透,方得。初间疑处,只管看来,自会通解。若便写在策上,心下便放却,于心下便无所得。某若有未通解处,自放心不得,朝朝日日,只觉有一事在这里。」
蜚卿以书谒先生,有弃科举之说。先生曰:「今之士大夫应举干禄,以为仰事俯育之计,亦不能免。公生事如何?」曰:「粗可伏腊。」曰:「更须自酌量。」
蜚卿曰:「某欲谋于先生,屏弃科举,望断以一言。」曰:「此事在公自看如何,须是度自家可以仰事俯育。作文字,比之他人有可得之理否,亦须自思之。如人饥饱寒暖,须自知之,他人如何说得!」
蜚卿云:「某正为心不定,不事科举。」曰:「放得下否?。」曰:「欲放下。」曰:「才说『欲』字,便不得,须除去『欲』字。若要理会道理,忙又不得,亦不得懒。」骧。
「看今世学者病痛,皆在志不立。尝见学者不远千里来此讲学,将谓真以此为事。后来观之,往往只要做二三分人,识些道理便是。不是看他不破,不曾以此语之。夫人与天地并立为三,自家当思量,天如此高,地如此厚,自家一个七尺血气之躯,如何会并立为三?只为自家此性元善,同是一处出来。一出一入,若有若亡,元来固有之性不曾见得,则虽其人衣冠,其实与庶物不争多。伊川曰:『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颜渊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在颜子分明见此物,须要做得。如人在战阵,雷鼓一鸣,不杀贼,则为贼所杀,又安得不向前!又如学者应举觅官,从早起来,念念在此,终被他做得。但移此心向学,何所不至?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三十而立』以上,节节推去。五峰曰:『为学在立志,立志在居敬』,此言甚佳。夫一阴一阳相对。志纔立,则已在阳处立;虽时失脚入阴,然一觉悟,则又在于阳。今之学者皆曰:『它是尧舜,我是众人,何以为尧舜?』为是言者,曾不如佛家善财童子曰:『我已发菩提心,行何行而作佛?』渠却办作佛,自家却不办作尧舜。」某因问:「立志固是,然志何以立?」曰:「自端本立。以身而参天地,以匹夫而安天下,实有此理。」方伯谟问:「使齐王用孟子,还可以安天下否?」曰:「孟子分明往见齐王,以道可行。只是他计些小利害,爱些小便宜,一齐昏了。自家只立得大者定,其它物欲一齐走退。」又举中庸一段:「曰『德性』,曰『高明』,曰『广大』,皆是元来底;『问学』、『中庸』、『精微』,所以接续此也。」某问:「孔门弟子问仁、问智,皆从一事上做去。」曰:「只为他志已立,故求所以趋向之路。然孔门学者亦有志不立底,如宰予冉求是也。颜子固不待说,如『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岂不是有志?至如漆雕开曾点皆有志。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狂士何足思?盖取其有志。得圣人而师之,皆足为君子。」以下训璘录云:「□录异。」见后训
先生问:「昨日与吾友说立志一段,退后思得如何?」某曰:「因先生之言,子细思之,皆是实理。如平日见害人之事不为,见非义之财不取,皆是自然如此。」曰:「既自然如此,因何做尧舜不得?」某谓:「尽其心,则知其性。」曰:「此不是答策题,须是实见得。『徐行后长者谓之弟』,须见得如何弟,是作得尧舜。」因语:「『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所谓天理人欲也。更将孟子答滕文公曹交问孟子章熟读。纔见得此,甚省力。」
问:「作事多始锐而终辍,莫是只为血气使?」曰:「虽说要义理之气,然血气亦不可无。孟子『气,体之充』,但要以义理为主耳。」
问:「讲学须当志其远者、大者。」曰:「固是。然细微处亦须研穷。若细微处不研穷,所谓远者、大者,只是揣作一头诡怪之语,果何益?须是知其大小,测其浅深,又别其轻重。」因问:「平时读书,因见先生说,乃知只得一模样耳。」曰:「模样亦未易得,恐只是识文句。」
问:「反其性如何?」曰:「只吾友会道个反时,此便是天性;只就此充之,别无道理。滕文公纔问孟子,孟子便『道性善』。自今观之,岂不躐等?不知此乃是自家屋里物,有甚过当!既立得性了,则每事点检,视事之来,是者从之,非者违之。此下文甚长,且于根本上用工夫。既尚留此,便宜审观自见。」
再见,请教。因问:「平日读书时似亦有所见,既释书则别是一般。又,每苦思虑纷扰,虽持敬亦未免弛慢,不知病根安在?」曰:「此乃不求之于身,而专求之于书,固应如此。古人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凡吾身日用之间,无非道,书则所以接凑此心耳。故必先求之于身,而后求之于书,则读书方有味。」又曰:「持敬而未免弛慢,是未尝敬也,须是无间断乃可。至如言思虑多,须是合思即思,不合思者不必思,则必不扰乱。」又问:「凡求之于心,须是主一?为或于事事求之?」曰:「凡事无非用心处,只如于孝则求其如何是孝,于弟则求其如何是弟。大抵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圣人千言万语,不出此一辙。须积习时久,游泳浸渍,如饮醇酒,其味愈长,始见其真是真非。若似是而非,似有而实未尝有,终自恍惚,然此最学者之大病。」又问:「读书宜以何为法?」曰:「须少看。凡读书须子细研穷讲究,不可放假如有五项议论,开策时须逐一为别白,求一定说。若他日再看,又须从头检阅,而后知前日之读书草略甚矣。近日学者读书,六经皆云通;及问之,则往往失对,只是当初读时绰过了。孟子曰『仁在乎熟』,吾友更详思之。大抵古人读书,与今人异。如孔门学者于圣人,纔问仁、问知,终身事业已在此。今人读书,仁义礼智总识,而却无落泊处,此不熟之故也。昔五峰于京师问龟山读书法,龟山云:『先读论语。』五峰问:『论语二十篇,以何为紧要?』龟山曰:『事事紧要。』看此可见。」
问:「可学禀性太急,数年来力于惩忿上做工夫,似减得分数。然遇事不知不觉忿暴,何从而去此病?」曰:「亦在乎熟耳。如小儿读书遍数多,自记得,此熟之验也。大抵禀赋得深,多少年月,一旦如何便尽打迭得!须是日夜惩戒之以至于熟,久当自去。」
一日晚,同王春先生亲戚。魏才仲请见。问:「吾友年几何?」对云:「三十七。」曰:「已自过时。若于此因循,便因循了。昔人读书,二十四五时须已立得一门庭。」某因说:「平日亦有志于学。只是为贫奔走,虽勤读书,全无趋向。」曰:「读书须穷研道理。吾友日看论孟否?」对以常看。曰:「如何看?」曰:「日间只是看精义。」曰:「看精义,有利有害。若能因诸家之说以考圣人之意而得于吾心,则精义有益。若只鹘突绰过,如风过耳,虽百看何补!善看论孟者,只一部论孟自亦可,何必精义?」因举「学而时习之」问曰:「吾友何说?」某依常解云云。先生曰:「圣人下五个字,无一字虚。学然后时习之,不学则何习之有?所谓学者,不必前言往行,凡事上皆是学,如个人好,学其为人;个事好,学其为事。习之者,习其所学也。习之而熟,能无悦乎?近日学者多学而不习。」某又问:「『学而不思则罔』,亦是此意?」曰:「且就本文理会。牵傍会合,最学者之病。」又问:「『有朋自远方来』,何故乐?」对以得朋友而讲习,故乐。曰:「若是已得于己,何更待朋友?」再三请益。曰:「且自思之。」
语次,因道:「某平日读个不识涂径,枉费心力。适得先生开喻,方知趋向。自此期早夜孜孜,无负教诲。」曰:「吾友既如此说,须与人作样子。第一,下工夫莫草略。研究一章义理已得,方别看一章。近日学者多缘草略过了,故下梢头攒无去处,一齐弃了。大凡看书粗,则心粗;看书细,则心细。若研穷不熟,得些义理,以为是亦得,以为非亦得。须是见得『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方可。」
问:「昨日先生所问,退而以滕文公数章熟读。只如昨日所说四端,此便是真心,便是性善。今只是于天理人欲上判了,去得人欲,天理自明。自家家里事,岂有不向前?」先生曰:「然。未要论到人欲,人欲亦难去。只且自体认这个理,如何的见是性善?尧舜是可为?如何是仁?如何是义?若于此有见,要已自已不得。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今学者求不见得,舍不见失,只是悠悠,今日待明日,明日又待后日。」语未毕,伯谟先生云:「适来所言,子上却有许多说话,德粹无说,然皆是不勉力作工夫。谢上蔡于明道前举史书成文,明道曰:『贤却会记得,可谓玩物丧志!』上蔡发汗。须是如此感动,方可。今只且于旧事如此过,岂是感发?须是不安,方是,所谓『不能以一朝居』。」
问德粹:「数日作何工夫?」曰:「读告子。」曰:「见得如何?」曰:「固是要见,亦当于事上见之。」曰:「行事上固要见,无事时亦合理会。如看古人书,或静坐,皆可以见。」又问某:「见得如何?」曰:「只是『操舍』二字分判。」曰:「操舍固是,亦须先见其本。不然,方操而则存时,已舍而则亡矣。」又问:「前说『有朋自远方来』,看见如何?」曰:「前日说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乃是善可以及人;善可以及人,则合彼己为一,岂不乐?」先生曰:「此是可以及人?为或已及人?」曰:「惟其可以及人,所以能及人。」先生曰:「乐是可以及人而乐?是已及人而乐?」曰:「已及人而乐。」先生曰:「然。伊川说已尽,后来诸公多变其说,云朋友讲习。我若未有所得,谁肯自远方来?要之,此道天下公共,既已得于己,必须及于人。『不知而不愠』,非君子成德不能。愠,非怒之谓。自君子以降,人不知己,亦不能无芥蔕于胸中。」
先生问:「近日所见如何?」某对:「间断处颇知提撕。」曰:「更宜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