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23 页/共 338 页

子由诗解好处多,欧公诗本义亦好。因说:「东莱改本书解,无阙疑处,只据意说去。」木之问:「书解谁底好看?」曰:「东坡解,大纲也好,只有失。如说『人心惟危』这般处,便说得差了。如今看他底,须是识他是与不是处,始得。」   问:「读诗记序中『雅、郑,邪、正』之说未明。」曰:「向来看诗中郑诗邶墉卫诗,便是郑卫之音,其诗大段邪淫。伯恭直以谓诗皆贤人所作,皆可歌之宗庙,用之宾客,此甚不然!如国风中亦多有邪淫者。」又问「思无邪」之义。曰:「此只是三百篇可蔽以诗中此言。所谓『无邪』者,读诗之大体,善者可以劝,而恶者可以戒。若以为皆贤人所作,贤人决不肯为此。若只一乡一里中有个恁地人,专一作此怨刺,恐亦不静。至于皆欲被之弦歌,用之宗庙,如郑卫之诗,岂不亵渎!用以祭幽厉褒姒可也。施之宾客燕享,亦待好宾客不得,须卫灵陈幽乃可耳。所谓『诗可以兴』者,使人兴起有所感发,有所惩创。『可以观』者,见一时之习俗如此,所以圣人存之不尽删去,便尽见当时风俗美恶,非谓皆贤人所作耳。大序说『止乎礼义』,亦可疑,小序尤不可信,皆是后人托之,仍是不识义理,不晓事。如山东学究者,皆是取之左传史记中所不取之君,随其谥之美恶,有得恶谥,及传中载其人之事者,凡一时恶诗,尽以归之。最是郑忽可怜,凡郑风中恶诗皆以为刺之。伯恭又欲主张小序,锻炼得郑忽罪不胜诛。郑忽却不是狡,若是狡时,他却须结齐国之援,有以钳制祭仲之徒,决不至于失国也。谥法中如『堕覆社稷曰顷』,便将柏舟一诗,硬差排为卫顷公,便云『贤人不遇,小人在侧』,更无分疏处。『愿而无立曰僖』,衡门之诗便以诱陈僖『愿而无立志』言之。如子衿只是淫奔之诗,岂是学校中气象!褰裳诗中『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至『狂童之狂也且』,岂不是淫奔之辞!只缘左传中韩宣子引『岂无他人』,便将做国人思大国之正己。不知古人引诗,但借其言以寓己意,初不理会上下文义,偶一时引之耳。伯恭只诗纲领第一条,便载上蔡之说。上蔡费尽辞说,只解得个『怨而不怒』。纔先引此,便是先瞎了一部文字眼目!」   问:「今人自做一诗,其所寓之意,亦只自晓得,前辈诗如何可尽解?」曰:「何况三百篇,后人不肯道不会,须要字字句句解得么!」   当时解诗时,且读本文四五十遍,已得六七分。却看诸人说与我意如何,大纲都得之,又读三四十遍,则道理流通自得矣。   或问诗。曰:「诗几年埋没,被某取得出来,被公们看得恁地搭滞。看十年,仍旧死了那一部诗!今若有会读书底人,看某诗传,有不活络处都涂了,方好。而今诗传只堪减,不堪添。」   伯恭说诗太巧,亦未必然,古人直不如此。今某说,皆直靠直说。   李茂钦问:「先生曾与东莱辨论淫奔之诗。东莱谓诗人所作,先生谓淫奔者之言,至今未晓其说。」曰:「若是诗人所作讥刺淫奔,则婺州人如有淫奔,东莱何不作一诗刺之?」茂钦又引他事问难。先生曰:「未须别说,只为我答此一句来。」茂钦辞穷。先生曰:「若人家有隐僻事,便作诗讦其短讥刺,此乃今之轻薄子,好作谑词嘲乡里之类,为一乡所疾害者。诗人温醇,必不如此。如诗中所言有善有恶,圣人两存之,善可劝,恶可戒。」杞。   某解诗,多不依他序。纵解得不好,也不过只是得罪于作序之人。只依序解,而不考本诗上下文意,则得罪于圣贤也。   因说学者解诗,曰:「某旧时看诗,数十家之说一一都从头记得,初间那里敢便判断那说是;那说不是?看熟久之,方见得这说似是,那说似不是;或头边是,尾说不相应;或中间数句是,两头不是;或尾头是,头边不是。然也未敢便判断,疑恐是如此。又看久之,方审得这说是,那说不是。又熟看久之,方敢决定断说这说是,那说不是。这一部诗,并诸家解都包在肚里。公而今只是见已前人解诗,便也要注解,更不问道理。只认捉着,便据自家意思说,于己无益,于经有害,济得甚事!凡先儒解经,虽未知道,然其尽一生之力,纵未说得七八分,也有三四分。且须熟读详究,以审其是非而为吾之益。今公纔看着便妄生去取,肆以己意,是发明得个甚么道理?公且说,人之读书,是要将作甚么用?所贵乎读书者,是要理会这个道理,以反之于身,为我之益而已。」   诗传中或云「姑从」,或云「且从其说」之类,皆未有所考,不免且用其说。拱寿。   诗传只得如此说,不容更着语,工夫却在读者。   问:「分『诗之经,诗之传』,何也?」曰:「此得之于吕伯恭。风雅之正则为经,风雅之变则为传。如屈平之作离骚,即经也。如后人作反骚与九辩之类则为传耳。」辉。            朱子语类卷第八十一   诗二   周南关雎兼论二南。   诗未论音律,且如读二南,与郑卫之诗相去多少!   问:「程氏云:『诗有二南,犹易有乾坤。』莫只是以功化浅深言之?」曰:「不然。」问:「莫是王者诸侯之分不同?」曰:「今只看大序中说,便可见。大序云:『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只看那『化』字与『德』字及『所以教』字,便见二南犹乾坤也。」   「前辈谓二南犹易之乾坤,其诗粹然无非道理,与他诗不同。」曰:「须是宽中看紧底意思。」因言:「匡衡汉儒,几语亦自说得好。」曰:「便是他做处却不如此。」炎。   关雎一诗文理深奥,如乾坤卦一般,只可熟读详味,不可说。至如葛覃卷耳,其言迫切,主于一事,便不如此了。又曰:「读诗须得他六义之体,如风雅颂则是诗人之格。后人说诗以为杂雅颂者,缘释七月之诗者以为备风雅颂三体,所以启后人之说如此。」又曰:「『兴』之为言,起也,言兴物而起其意。如『青青陵上柏』,『青青河畔草』,皆是兴物诗也。如『稿砧今何在』?『何当大刀头』皆是比诗体也。」   敬子说诗周南。曰:「他大纲领处只在戒慎恐惧上。只自『关关雎鸠』便从这里做起,后面只是渐渐推得阔。」   读关雎之诗,便使人有齐庄中正意思,所以冠于三百篇;与礼首言「毋不敬」,书首言「钦明文思」,皆同。   问:「二南之诗,真是以此风化天下否?」曰:「亦不须问是要风化天下与不风化天下,且要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云云里面看义理是如何。今人读书,只是说向外面去,却于本文全不识!」   「关雎之诗,非民俗所可言,度是宫闱中所作。」问:「程子云是周公作。」曰:「也未见得是。」   关雎,看来是妾媵做,所以形容得寤寐反侧之事,外人做不到此。   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天理、人欲。   说后妃多,失却文王了。今以「君子」为文王。伊川诗说多未是。   问器远:「君举所说诗,谓关雎如何?」曰:「谓后妃自谦,不敢当君子。谓如此之淑女,方可为君子之仇匹,这便是后妃之德。」曰:「这是郑氏也如此说了。某看来,恁地说也得。只是觉得偏主一事,无正大之意。关雎如易之乾坤意思,如何得恁地无方际!如下面诸篇,却多就一事说。这只反复形容后妃之德,而不可指说道甚么是德。只恁地浑沦说,这便见后妃德盛难言处。」   问曹兄云:「陈丈说关雎如何?」曹云:「言关雎以美夫人,有谦退不敢自当君子之德。」曰:「如此,则淑女又别是一个人也。」曹云:「是如此。」先生笑曰:「今人说经,多是恁地回互说去。如史丞相说书,多是如此。说『祖伊恐奔告于受』处,亦以纣为好人而不杀祖伊;若他人,则杀之矣。」先生乃云:「读书且虚心去看,未要自去取舍。且依古人书恁地读去,久后自然见得义理。」   魏兄问「左右芼之」。曰:「芼,是择也;左右择而取之也。」   解诗,如抱桥柱浴水一般,终是离脱不得鸟兽草木。今在眼前识得底,便可穷究。且如雎鸠,不知是个甚物?亦只得从他古说,道是「鸷而有别」之类。   魏才仲问:「诗关雎注:『挚,至也。』至先生作『切至』说,似形容其美,何如?」曰:「也只是恁地。」问「芼」字。曰:「择也。读诗,只是将意思想象去看,不如他书字字要捉缚教定。诗意只是迭迭推上去,因一事上有一事,一事上又有一事。如关雎形容后妃之德如此;又当知君子之德如此;又当知诗人形容得意味深长如此,必不是以下底人;又当知所以齐家,所以治国,所以平天下,人君则必当如文王,后妃则必当如太姒,其原如此。」   雎鸠,毛氏以为「挚而有别」。一家作「猛挚」说,谓雎鸠是鹗之属。鹗自是沉挚之物,恐无和乐之意。盖「挚」与「至」同,言其情意相与深至,而未尝狎,便见其乐而不淫之意。此是兴诗。兴,起也,引物以起吾意。如雎鸠是挚而有别之物,荇菜是洁净和柔之物,引此起兴,犹不甚远。其它亦有全不相类,只借他物而起吾意者,虽皆是兴,与关雎又略不同也。   古说关雎为王雎,挚而有别,居水中,善捕鱼。说得来可畏,当是鹰鹯之类,做得勇武气象,恐后妃不然。某见人说,淮上有一般水禽名王雎,虽两两相随,然相离每远,此说却与列女传所引义合。浩。   王鸠,尝见淮上人说,淮上有之,状如此间之鸠,差小而长,常是雌雄二个不相失。虽然二个不相失,亦不曾相近而立处,须是隔丈来地,所谓「挚而有别」也。「人未尝见其匹居而乘处。」乘处,谓四个同处也。只是二个相随,既不失其偶,又未尝近而相狎,所以为贵也。余正甫云:「『宵行』,自是夜光之虫,夜行于地。『熠耀』,言其光耳,非萤也。虬,今之苦[艹买]。」   卷耳   问:「卷耳与前篇葛覃同是赋体,又似略不同。盖葛覃直叙其所尝经历之事,卷耳则是托言也。」曰:「亦安知后妃之不自采卷耳?设使不曾经历,而自言我之所怀者如此,则亦是赋体也。若螽斯则只是比,盖借螽斯以比后妃之子孙众多。『宜尔子孙振振兮!』却自是说螽斯之子孙,不是说后妃之子孙也。盖比诗多不说破这意,然亦有说破者。此前数篇,赋、比、兴皆已备矣。自此推之,令篇篇各有着落,乃好。」时举因云:「螽,只是春秋所书之螽。窃疑『斯』字只是语辞,恐不可把『螽斯』为名。」曰:「诗中固有以『斯』为语者,如『鹿斯之奔』,『湛湛露斯』之类,是也。然七月诗乃云『斯螽动股』,则恐『螽斯』即便是名也。」   樛木   问:「樛木诗『乐只君子』,作后妃,亦无害否?」曰:「以文义推之,不得不作后妃。若作文王,恐太隔越了。某所著诗传,盖皆推寻其脉理,以平易求之,不敢用一毫私意。大抵古人道言语,自是不泥着。」某云:「诗人道言语,皆发乎情,又不比他书。」曰:「然。」   螽斯   不妒忌,是后妃之一关雎所论是全体。   兔罝   问:「兔罝诗作赋看,得否?」曰:「亦可作赋看。但其辞上下相应,恐当为兴。然亦是兴之赋。」   汉广   问:「文王时,纣在河北,政化只行于江汉?」曰:「然。西方亦有玁狁。」   汉广游女,求而不可得。行露之男,不能侵陵正女。岂当时妇人蒙化,而男子则非!亦是偶有此样诗说得一边。   问:「『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此是兴,何如?」曰:「主意只说『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两句。六句是反复说。如『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圣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上下六句,亦只兴出『他人有心』两句。」诗传今作「兴而比」。   汝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