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21 页/共 338 页
问:「赎刑所以宽鞭扑之刑,则吕刑之赎刑如何?」曰:「吕刑盖非先王之法也。故程子有一策问云:『商之盘庚,周之吕刑,圣人载之于书,其取之乎?抑将垂戒后世乎?』」
问:「郑敷文所论甫刑之意,是否?」曰:「便是他们都不去考那赎刑。如古之『金作赎刑』,只是刑之轻者。如『流宥五刑』之属,皆是流窜。但有『鞭作官刑,扑作教刑』,便是法之轻者,故赎。想见穆王胡做乱做,到晚年无钱使,撰出这般法来。圣人也是志法之变处。但是他其中论不可轻于用刑之类,也有许多好说话,不可不知。」又问:「本朝之刑与古虽相远,然也较近厚。」曰:「何以见得?」义刚曰:「如不甚轻杀人之类。」曰:「也是。但律较轻,敕较重。律是古来底,敕是本朝底。而今用时,敕之所无,方用律。本朝自徒以下罪轻。古时流罪不刺面,只如今白面编管样。是唐五代方是黥面。决脊,如折杖,却是太祖方创起,这却较宽。」安师问:「律起于何时?」曰:「律是从古来底,逐代相承修过,今也无理会了。但是而今刑统,便是古律,下面注底,便是周世宗者。如宋莒公所谓『律应从而违,堪供而阙,此六经之亚文也』。所谓『律』者,汉书所引律便是,但其辞古,难晓。如当时数大狱引许多词,便如而今款样,引某罪引某法为断。本朝便多是用唐法。」义刚曰:「汉法较重于唐,当时多以语辞获罪。」曰:「只是他用得如此,当时之法却不曾恁地。他只见前世轻杀人,便恁地。且如杨恽一书,看得来有甚大段违法处?谓之不怨不可,但也无谤朝政之辞,却便谓之『腹诽』而腰斩!」
仲默论五刑不赎之意。曰:「是穆王方有赎刑。尝见萧望之言古不赎刑,某甚疑之,后来方省得赎刑不是古。」因取望之传看毕,曰:「说得也无引证。」因论望之云:「想见望之也是拗。」义刚问:「望之学术不知是如何;又似好样,又却也有那差异处。」先生徐应曰:「他说底也是正。」义刚曰:「如杀韩延寿,分明是他不是。」曰:「望之道理短。」义刚曰:「看来他也是暗于事机,被那两个小人恁地弄后,都不知。」先生但应之而已。
国秀问:「穆王去文武成康时未远,风俗人心何缘如此不好?」曰:「天下自有一般不好底气象。圣人有那礼乐刑政在此维持,不好底也能革面。至维持之具一有废弛处,那不好气质便自各出来,和那革面底都无了,所以恁地不好。人之学问,逐日恁地恐惧修省得恰好;纔一日放倒,便都坏了。」
秦誓费誓
秦誓费誓亦皆有说不行、不可晓处。「民讫自若是多盘」,想只是说人情多要安逸之意。
朱子语类卷第八十
诗一
纲领
只是「思无邪」一句好,不是一部诗皆「思无邪」。
「温柔敦厚」,诗之教也。使篇篇皆是讥刺人,安得「温柔敦厚」!
因论诗,曰:「孔子取诗只取大意。三百篇,也有会做底,有不会做底。如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此是显然讥刺他。到第二章已下,又全然放宽,岂不是乱道!如载驰诗煞有首尾,委曲详尽,非大段会底说不得。又如鹤鸣做得极巧,更含蓄意思,全然不露。如清庙一倡三叹者,人多理会不得。注下分明说:『一人倡之,三人和之。』譬如今人挽歌之类。今人解者又须要胡说乱说。」
问删诗。曰:「那曾见得圣人执笔删那个,存这个!也只得就相传上说去。」
问:「诗次序是当如此否?」曰:「不见得。只是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诸诗,元初却当作一片。」又曰:「如卷阿说『岂弟君子』,自作贤者;如泂酌说『岂弟君子』,自作人君。大抵诗中有可以比并看底,有不可如此看,自有这般样子。」说卷阿与诗传不同。以下论诗次序章句。
「诗,人只见他恁地重三迭四说,将谓是无伦理次序,不知他一句不胡乱下。」文蔚曰:「今日偶看棫朴,一篇凡有五章。前三章是说人归附文王之德,后二章乃言文王有作人之功,及纪纲四方之德,致得人归附者在此。一篇之意,次第甚明。」曰:「然。『遐不作人』,却是说他鼓舞作兴底事。功夫细密处,又在后一章。如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四方便都在他线索内,牵着都动。」文蔚曰:「『勉勉』,即是『纯亦不已』否?」曰:「然。『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是那工夫到后,文章真个是盛美,资质真个是坚实。」
恭父问:「诗章起于谁?」曰:「有『故言』者,是指毛公;无『故言』者,皆是郑康成。有全章换一韵处,有全押韵处。如颂中有全篇句句是韵。如殷武之类无两句不是韵,到『稼穑匪解』,自欠了一句。前辈分章都晓不得,某细读,方知是欠了一句。」
李善注文选,其中多有韩诗章句,常欲写出。「易直子谅」,韩诗作「慈良」。
问:「王风是他风如此,不是降为国风。」曰:「其辞语可见。风多出于在下之人,雅乃士夫所作。雅虽有刺,而其辞庄重,与风异。」以下论风、雅、颂。
「大序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所以析卫为邶墉卫。」曰:「诗,古之乐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卫有卫音,墉有墉音,邶有邶音。故诗有墉音者系之墉,有邶音者系之邶。若大雅小雅,则亦如今之商调、宫调,作歌曲者,亦按其腔调而作尔。大雅小雅亦古作乐之体格,按大雅体格作大雅,按小雅体格作小雅;非是做成诗后,旋相度其辞目为大雅小雅也。大抵国风是民庶所作,雅是朝廷之诗,颂是宗庙之诗。」又云:「小序汉儒所作,有可信处绝少。大序好处多,然亦有不满人意处。」
器之问「风雅」,与无天子之风之义。先生举郑渔仲之说言:「出于朝廷者为雅,出于民俗者为风。文武之时,周召之作者谓之周召之风。东迁之后,王畿之民作者谓之王风。似乎大约是如此,亦不敢为断然之说。但古人作诗,体自不同,雅自是雅之体,风自是风之体。如今人做诗曲,亦自有体制不同者,自不可乱,不必说雅之降为风。今且就诗上理会意义,其不可晓处,不必反倒。」因说,「尝见蔡行之举陈君举说春秋云:『须先看圣人所不书处,方见所书之义。』见成所书者更自理会不得,却又取不书者来理会,少间只是说得奇巧。」
「诗,有是当时朝廷作者,雅颂是也。若国风乃采诗有采之民间,以见四方民情之美恶,二南亦是采民言而被乐章尔。程先生必要说是周公作以教人,不知是如何?某不敢从。若变风,又多是淫乱之诗,故班固言『男女相与歌咏以言其伤』,是也。圣人存此,亦以见上失其教,则民欲动情胜,其弊至此,故曰『诗可以观』也。且『诗有六义』,先儒更不曾说得明。却因周礼说豳诗有豳雅豳颂,即于一诗之中要见六义,思之皆不然。盖所谓『六义』者,风雅颂乃是乐章之腔调,如言仲吕调,大石调,越调之类;至比、兴、赋,又别:直指其名,直叙其事者,赋也;本要言其事,而虚用两句钓起,因而接续去者,兴也;引物为况者,比也。立此六义,非特使人知其声音之所当,又欲使歌者知作诗之法度也。」问:「豳之所以为雅为颂者,恐是可以用雅底腔调,又可用颂底腔调否?」曰:「恐是如此,某亦不敢如此断,今只说恐是亡其二。」
问二雅所以分。曰:「小雅是所系者小,大雅是所系者大。『呦呦鹿鸣』,其义小;『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其义大。」问变雅。曰:「亦是变用他腔调尔。大抵今人说诗,多去辨他序文,要求着落。至其正文『关关雎鸠』之义,却不与理会。」王德修云:「诗序只是『国史』一句可信,如『关雎,后妃之德也』。此下即讲师说,如荡诗自是说『荡荡上帝』,序却言是『天下荡荡』;赉诗自是说『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是说后世子孙赖其祖宗基业之意,他序却说『赉,予也』,岂不是后人多被讲师瞒耶?」曰:「此是苏子由曾说来,然亦有不通处。如汉广,『德广所及也』,有何义理?却是下面『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几句却有理。若某,只上一句亦不敢信他。旧曾有一老儒郑渔仲更不信小序,只依古本与迭在后面。某今亦只如此,令人虚心看正文,久之其义自见。盖所谓序者,类多世儒之误,不解诗人本意处甚多。且如『止乎礼义』,果能止礼义否?桑中之诗,礼义在何处?」王曰:「他要存戒。」曰:「此正文中无戒意,只是直述他淫乱事尔。若鹑之奔奔相鼠等诗,却是讥骂可以为戒,此则不然。某今看得郑诗自叔于田等诗之外,如狡童子衿等篇,皆淫乱之诗,而说诗者误以为刺昭公,刺学校废耳。卫诗尚可,犹是男子戏妇人。郑诗则不然,多是妇人戏男子,所以圣人尤恶郑声也。出其东门却是个识道理底人做。」
林子武问「诗者,中声之所止」。曰:「这只是正风雅颂是中声,那变风不是。伯恭坚要牵合说是,然恐无此理。今但去读看,便自有那轻薄底意思在了。如韩愈说数句,『其声浮且淫』之类,这正是如此。」
问「比、兴」。曰:「说出那物事来是兴,不说出那物事是比。如『南有乔木』,只是说个『汉有游女』;『奕奕寝庙,君子作之』,只说个『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关雎亦然,皆是兴体。比底只是从头比下来,不说破。兴、比相近,却不同。周礼说『以六诗教国子』,其实只是这赋、比、兴三个物事。风雅颂,诗之标名。理会得那兴、比、赋时,里面全不大段费解。今人要细解,不道此说为是。如『奕奕寝庙』,不认得意在那『他人有心』处,只管解那『奕奕寝庙』。」以下赋、比、兴。
问:「诗中说兴处,多近比。」曰:「然。如关雎麟趾相似,皆是兴而兼比。然虽近比,其体却只是兴。且如『关关雎鸠』本是兴起,到得下面说『窈窕淑女』,此方是入题说那实事。盖兴是以一个物事贴一个物事说,上文兴而起,下文便接说实事。如『麟之趾』,下文便接『振振公子』,一个对一个说。盖公本是个好底人,子也好,孙也好,族人也好。譬如麟趾也好,定也好,角也好。及比,则却不入题了。如比那一物说,便是说实事。如『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一句,便是说那人了,下面『宜尔子孙』,依旧是就『螽斯羽』上说,更不用说实事,此所以谓之比。大率诗中比、兴皆类此。」
比虽是较切,然兴却意较深远。也有兴而不甚深远者,比而深远者,又系人之高下,有做得好底,有拙底。常看后世如魏文帝之徒作诗,皆只是说风景。独曹操爱说周公,其诗中屡说。便是那曹操意思也是较别,也是乖。
比是以一物比一物,而所指之事常在言外。兴是借彼一物以引起此事,而其事常在下句。但比意虽切而却浅,兴意虽阔而味长。
诗之兴,全无巴鼻,振录云。「多是假他物举起,全不取其义。」后人诗犹有此体。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又如「高山有涯,林木有枝,忧来无端,人莫之知」!「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皆是此体。振录同。
六义自郑氏以来失之,后妃自程先生以来失之。后妃安知当时之称如何!以下六义。
或问诗六义,注「三经、三纬」之说。曰:「『三经』是赋、比、兴,是做诗底骨子,无诗不有,才无,则不成诗。盖不是赋,便是比;不是比,便是兴。如风雅颂却是里面横丳底,都有赋、比、兴,故谓之『三纬』。」
器之问:「诗传分别六义,有未备处。」曰:「不必又只管滞却许多,且看诗意义如何。古人一篇诗,必有一篇意思,且要理会得这个。如柏舟之诗,只说到『静言思之,不能奋飞』!绿衣之诗说『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此可谓『止乎礼义』。所谓『可以怨』,便是『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处。推此以观,则子之不得于父,臣之不得于君,朋友之不相信,皆当以此意处之。如屈原之怀沙赴水,贾谊言:『历九州岛而相其君,何必怀此都也!』便都过常了。古人胸中发出意思自好,看着三百篇诗,则后世之诗多不足观矣。」
问「诗传说六义,以『托物兴辞』为兴,与旧说不同。」曰:「觉旧说费力,失本指。如兴体不一,或借眼前物事说将起,或别自将一物说起,大抵只是将三四句引起,如唐时尚有此等诗体。如『青青河畔草』,『青青水中蒲』,皆是别借此物,兴起其辞,非必有感而见于此物也。有将物之无,兴起自家之所有;将物之有,兴起自家之所无。前辈都理会这个不分明,如何说得诗本指!只伊川也自未见得。看所说有甚广大处,子细看,本指却不如此。若上蔡怕晓得诗,如云『读诗,须先要识得六义体面』,这是他识得要领处。」问:「诗虽是吟咏,使人自有兴起,固不专在文辞;然亦须是篇篇句句理会着实,见得古人所以作此诗之意,方始于吟咏上有得。」曰:「固是。若不得其真实,吟咏个甚么?然古人已多不晓其意,如左传所载歌诗,多与本意元不相关。」问:「我将『维天其右之』,『既右享之』,今所解都作左右之『右』,与旧不同。」曰:「周礼有『享右祭祀』之文。如诗中此例亦多,如『既右烈考,亦右文母』之类。如我将所云,作保佑说,更难。方说『维羊维牛』,如何便说保佑!到『伊嘏文王,既右享之』,也说未得右助之『右』。」问:「振鹭诗不是正祭之乐歌,乃献助祭之臣,未审如何?」曰:「看此文意,都无告神之语,恐是献助祭之臣。古者祭祀每一受胙,主与宾尸皆有献酬之礼;既毕,然后亚献;至献毕,复受胙。如此,礼意甚好,有接续意思。到唐时尚然。今并受胙于诸献既毕之后,主与宾尸意思皆隔了。古者一祭之中所以多事,如『季氏祭,逮闇而祭,日不足,继之以烛。虽有强力之容,肃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临祭,其为不敬大矣!他日祭,子路与,室事交乎户,堂事交乎阶,质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闻之曰:「谁谓由也而不知礼乎!」』古人祭礼,是大段有节奏。」
诗序起「关雎,后妃之德也」,止「教以化之」。大序起「诗者,志之所之也」,止「诗之至也」。以下大序。
声发出于口,成文而节宣和畅谓之音,乃合于音调。如今之唱曲,合宫调、商调之类。
诗大序亦只是后人作,其间有病句。国史。
诗,纔说得密,便说他不着。「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这一句也有病。周礼礼记中,史并不掌诗,左传说自分晓。以此见得大序亦未必是圣人做。小序更不须说。他做小序,不会宽说,每篇便求一个实事填塞了。他有寻得着底,犹自可通;不然,便与诗相碍。那解底,要就诗,却碍序;要就序,却碍诗。诗之兴,是劈头说那没来由底两句,下面方说那事,这个如何通解!「郑声淫」,所以郑诗多是淫佚之辞,狡童将仲子之类是也。今唤做忽与祭仲,与诗辞全不相似。这个只似而今闲泼曲子。南山有台等数篇,是燕享时常用底,叙宾主相好之意,一似今人致语。又曰:「诗小序不可信。而今看诗,有诗中分明说是某人某事者,则可知。其它不曾说者,而今但可知其说此等事而已。韩退之诗曰:『春秋书王法,不诛其人身。』」
大序亦有未尽。如「发乎情,止乎礼义」,又只是说正诗,变风何尝止乎礼义!
问「止乎礼义」。曰:「如变风柏舟等诗,谓之『止乎礼义』,可也。桑中诸篇曰『止乎礼义』,则不可。盖大纲有『止乎礼义』者。」
「止乎礼义」,如泉水、载驰固「止乎礼义」;如桑中有甚礼义?大序只是拣好底说,亦未尽。
诗大序只有「六义」之说是,而程先生不知如何,又却说从别处去。如小序亦间有说得好处,只是杜撰处多。不知先儒何故不虚心子细看这道理,便只恁说却。后人又只依他那个说出,亦不看诗是有此意无。若说不去处,又须穿凿说将去。又,诗人当时多有唱和之词,如是者有十数篇,序中都说从别处去。且如蟋蟀一篇,本其风俗勤俭,其民终岁勤劳,不得少休,及岁之暮,方且相与燕乐;而又遽相戒曰:「日月其除,无已太康。」盖谓今虽不可以不为乐,然不已过于乐乎!其忧深思远固如此。至山有枢一诗,特以和答其意而解其忧尔,故说山则有枢矣,隰则有榆矣。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一旦宛然以死,则他人藉之以为乐尔,所以解劝他及时而乐也。而序蟋蟀者则曰:「刺晋僖公俭不中礼。」盖风俗之变,必由上以及下。今谓君之俭反过于礼,而民之俗犹知用礼,则必无是理也。至山有枢则以为「刺晋昭公」,又大不然矣!若鱼藻,则天子燕诸侯,而诸侯美天子之诗也。采菽,则天子所以答鱼藻矣。至鹿鸣,则燕享宾客也,序颇得其意。四牡,则劳使臣也,而诗序下文则妄矣!皇皇者华,则遣使臣之诗也;棠棣,则燕兄弟之诗也,序固得其意。伐木,则燕朋友故旧之诗也。人君以鹿鸣而下五诗燕其臣,故臣受君之赐者,则歌天保之诗以答其上。天保之序虽略得此意,而古注言鹿鸣至伐木「皆君所以下其臣,臣亦归美于上,崇君之尊,而福禄之,以答其歌」,却说得尤分明。又如行苇,自是祭毕而燕父兄耆老之诗。首章言开燕设席之初,而殷懃笃厚之意,已见于言语之外;二章言侍御献酬饮食歌乐之盛;三章言既燕而射以为欢乐;末章祝颂其既饮此酒,皆得享夫长寿。今序者不知本旨,见有「勿践履」之说,则便谓「仁及草木」;见「戚戚兄弟」,便谓「亲睦九族」;见「黄耇台背」,便谓「养老」;见「以祈黄耇」,便谓「乞言」;见「介尔景福」,便谓「成其福禄」:细细碎碎,殊无伦理,其失为尤甚!既醉,则父兄所以答行苇之诗也;凫鹥,则祭之明日绎而宾尸之诗也。古者宗庙之祭皆有尸,既祭之明日,则暖其祭食,以燕为尸之人,故有此诗。假乐则公尸之所以答凫鹥也。今序篇皆失之。又曰:「诗,即所谓乐章。虽有唱和之意,祇是乐工代歌,亦非是君臣自歌也。」
诗、书序,当开在后面。以下小序。
敬之问诗、书序。曰:「古本自是别作一处。如易大传、班固序传并在后。京师旧本扬子注,其序亦总在后。」
王德修曰:「六经惟诗最分明。」曰:「诗本易明,只被前面序作梗。序出于汉儒,反乱诗本意。且只将四字成句底诗读,却自分晓。见作诗集传,待取诗令编排放前面,驱逐过后面,自作一处。」
诗序作,而观诗者不知诗意!
诗序,东汉儒林传分明说道是卫宏作。后来经意不明,都是被他坏了。某又看得亦不是卫宏一手作,多是两三手合成一序,愈说愈疏。」浩云:「苏子由却不取小序。」曰:「他虽不取下面言语,留了上一句,便是病根。伯恭专信序,又不免牵合。伯恭凡百长厚,不肯非毁前辈,要出脱回护。不知道只为得个解经人,却不曾为得圣人本意。是便道是,不是便道不是,方得。」
诗小序全不可信。如何定知是美刺那人?诗人亦有意思偶然而作者。又,其序与诗全不相合。诗词理甚顺,平易易看,不如序所云。且如葛覃一篇,只是见葛而思归宁,序得却如此!毛公全无序解,郑间见之。序是卫宏作。
小序极有难晓处,多是附会。如鱼藻诗见有「王在镐」之言,便以为君子思古之武王。似此类甚多。
因论诗,历言小序大无义理,皆是后人杜撰,先后增益凑合而作。多就诗中采摭言语,更不能发明诗之大旨。纔见有「汉之广矣」之句,便以为德广所及;才见有「命彼后车」之言,便以为不能饮食教载。行苇之序,但见「牛羊勿践」,便谓「仁及草木」;但见「戚戚兄弟」,便为「亲睦九族」;见「黄耇台背」,便谓「养老」;见「以祈黄耇」,便谓「乞言」;见「介尔景福」,便谓「成其福禄」:随文生义,无复理论。卷耳之序以「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为后妃之志事,固不伦矣!况诗中所谓「嗟我怀人」,其言亲昵太甚,宁后妃所得施于使臣者哉!桃夭之诗谓「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为「后妃之所致」,而不知其为文王刑家及国,其化固如此,岂专后妃所能致耶?其它变风诸诗,未必是刺者皆以为刺;未必是言此人,必傅会以为此人。桑中之诗放荡留连,止是淫者相戏之辞;岂有刺人之恶,而反自陷于流荡之中!子衿词意轻儇,亦岂刺学校之辞!有女同车等,皆以为刺忽而作。郑忽不娶齐女,其初亦是好底意思,但见后来失国,便将许多诗尽为刺忽而作。考之于忽,所谓淫昏暴虐之类,皆无其实。至遂目为「狡童」,岂诗人爱君之意?况其所以失国,正坐柔懦阔疏,亦何狡之有!幽厉之刺,亦有不然。甫田诸篇,凡诗中无诋讥之意者,皆以为伤今思古而作。其它谬误,不可胜说。后世但见诗序巍然冠于篇首,不敢复议其非,至有解说不通,多为饰辞以曲护之者,其误后学多矣!大序却好,或者谓补凑而成,亦有此理。书小序亦未是。只如尧典舜典便不能通贯一篇之意。尧典不独为逊舜一事。舜典到「历试诸艰」之外,便不该通了,其它书序亦然。至如书大序亦疑不是孔安国文字。大抵西汉文章浑厚近古,虽董仲舒刘向之徒,言语自别。读书大序,便觉软慢无气,未必不是后人所作也。
诗序实不足信。向见郑渔仲有诗辨妄,力诋诗序,其间言语太甚,以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后来子细看一两篇,因质之史记国语,然后知诗序之果不足信。因是看行苇宾之初筵抑数篇,序与诗全不相似。以此看其它诗序,其不足信者煞多。以此知人不可乱说话,便都被人看破了。诗人假物兴辞,大率将上句引下句。如「行苇勿践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行苇是比兄弟,「勿」字乃兴「莫」字。此诗自是饮酒会宾之意,序者却牵合作周家忠厚之诗,遂以行苇为「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黄耇」,亦是欢合之时祝寿之意,序者遂以为「养老乞言」,岂知「祈」字本只是祝颂其高寿,无乞言意也。抑诗中间煞有好语,亦非刺厉王。如「于乎小子」!岂是以此指其君!兼厉王是暴虐大恶之主,诗人不应不述其事实,只说谨言节语。况厉王无道,谤讪者必不容,武公如何恁地指斥曰「小子」?国语以为武公自警之诗,却是可信。大率古人作诗,与今人作诗一般,其间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几时尽是讥刺他人?只缘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且如今人见人纔做事,便作一诗歌美之,或讥刺之,是甚么道理?如此,亦似里巷无知之人,胡乱称颂谀说,把持放鵰,何以见先王之泽?何以为情性之正?诗中数处皆应答之诗,如天保乃与鹿鸣为唱答,行苇与既醉为唱答,蟋蟀与山有枢为唱答。唐自是晋未改号时国名,自序者以为刺僖公,便牵合谓此晋也,而谓之唐,乃有尧之遗风。本意岂因此而谓之唐?是皆凿说。但唐风自是尚有勤俭之意,作诗者是一个不敢放怀底人,说「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便又说「无已太康,职思其居」。到山有枢是答者,便谓「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这是答他不能享些快活,徒恁地苦涩。诗序亦有一二有凭据,如清人硕人载驰诸诗是也。昊天有成命中说「成王不敢康」,成王只是成王,何须牵合作成王业之王?自序者恁地附会,便谓周公作此以告成功。他既作周公告成功,便将「成王」字穿凿说了,又几曾是郊祀天地!被序者如此说,后来遂生一场事端,有南北郊之事。此诗自说「昊天有成命」,又不曾说着地,如何说道祭天地之诗?设使合祭,亦须几句说及后土。如汉诸郊祀诗,祭某神便说某事。若用以祭地,不应只说天,不说地。东莱诗记却编得子细,只是大本已失了,更说甚么?向尝与之论此,如清人载驰一二诗可信。渠却云:「安得许多文字证据?」某云:「无证而可疑者,只当阙之,不可据序作证。」渠又云:「只此序便是证。」某因云:「今人不以诗说诗,却以序解诗,是以委曲牵合,必欲如序者之意,宁失诗人之本意不恤也。此是序者大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