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22 页/共 338 页

诗序多是后人妄意推想诗人之美刺,非古人之所作也。古人之诗虽存,而意不可得。序诗者妄诞其说,但疑见其人如此,便以为是诗之美刺者,必若人也。如庄姜之诗,却以为刺卫顷公。今观史记所述,顷公竟无一事可纪,但言某公卒,子某公立而已,都无其事。顷公固亦是卫一不美之君。序诗者但见其诗有不美之迹,便指为刺顷公之诗。此类甚多,皆是妄生美刺,初无其实。至有不能考者,则但言「刺诗也」,「思贤妃也」。然此是泛泛而言。如汉广之序言「德广所及」,此语最乱道!诗人言「汉之广矣」,其言已分晓。至如下面小序却说得是谓「文王之化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此数语却好。又云:「看来诗序当时只是个山东学究等人做,不是个老师宿儒之言,故所言都无一事是当。如行苇之序虽皆是诗人之言,但却不得诗人之意。不知而今做义人到这处将如何做,于理决不顺。某谓此诗本是四章,章八句;他不知,作八章、章四句读了。如『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惟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此诗本是兴诗,即是兴起下四句言。以『行苇』兴兄弟,『勿践履』是莫远意也。」又云:「郑、卫诗多是淫奔之诗。郑诗如将仲子以下,皆鄙俚之言,只是一时男女淫奔相诱之语。如桑中之诗云:『众散民流,而不可止。』故乐记云:『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众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郑诗自缁衣之外,亦皆鄙俚,如『采萧』『采艾』『青衿』之类是也。故夫子『放郑声』。如抑之诗,非诗人作以刺君,乃武公为之以自警。又有称『小子』之言,此必非臣下告君之语,乃自谓之言,无疑也。」   问:「诗传尽撤去小序,何也?」曰:「小序如硕人定之方中等,见于左传者,自可无疑。若其它刺诗无所据,多是世儒将他谥号不美者,挨就立名尔。今只考一篇见是如此,故其它皆不敢信。且如苏公刺暴公,固是姓暴者多;万一不见得是暴公则『惟暴之云』者,只作一个狂暴底人说,亦可。又如将仲子,如何便见得是祭仲?某由此见得小序大故是后世陋儒所作。但既是千百年已往之诗,今只见得大意便了,又何必要指实得其人姓名?于看诗有何益也!」   问:「诗传多不解诗序,何也?」曰:「某自二十岁时读诗,便觉小序无意义。及去了小序,只玩味诗词,却又觉得道理贯彻。当初亦尝质问诸乡先生,皆云,序不可废,而某之疑终不能释。后到三十岁,断然知小序之出于汉儒所作,其为缪戾,有不可胜言。东莱不合只因序讲解,便有许多牵强处。某尝与言之,终不肯信。读诗记中虽多说序,然亦有说不行处,亦废之。某因作诗传,遂成诗序辨说一册,其它缪戾,辨之颇详。」辉。   郑渔仲谓诗小序只是后人将史传去拣,并看谥,却附会作小序美刺。   伯恭党得小序不好,使人看着转可恶。   器之问诗协韵之义。曰:「只要音韵相协,好吟哦讽诵,易见道理,亦无甚要紧。今且要将七分工夫理会义理,三二分工夫理会这般去处。若只管留心此处,而于诗之义却见不得,亦何益也!」又曰:「协韵多用吴才老本,或自以意补入。」以下论诗韵。   问:「诗协韵,是当时如此作?是乐歌当如此?」曰:「当时如此作。古人文字多有如此者,如正考父鼎铭之类。」   问:「先生说诗,率皆协韵,得非诗本乐章,播诸声诗,自然协韵,方谐律吕,其音节本如是耶?」曰:「固是如此。然古人文章亦多是协韵。」因举王制及老子协韵处数段。又曰:「周颂多不协韵,疑自有和底篇相协。『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叹,即和声也。」儒用。   诗之音韵,是自然如此,这个与天通。古人音韵宽,后人分得密后,隔开了。离骚注中发两个例在前:「朕皇考曰伯庸。」「庚寅吾以降。」洪。「又重之以修能。」耐。「纫秋兰以为佩。」后人不晓,却谓只此两韵如此。某有楚辞协韵,作「子厚」名字,刻在漳州。   协韵,恐当以头一韵为准。且如「华」字协音「敷」,如「有女同车」是第一句,则第二句「颜如舜华」,当读作「敷」字,然后与下文「佩玉琼琚」,「洵美且都」,皆协。至如「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是第一韵,则当依本音读,而下文「王姬之车」却当作尺奢反,如此方是。今只从吴才老旧说,不能又创得此例。然楚辞「纷余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能」音「耐」,然后下文「纫秋兰以为佩」协。若「能」字只从本音,则「佩」字遂无音。如此,则又未可以头一韵为定也。   吴才老补韵甚详,然亦有推不去者。某煞寻得,当时不曾记,今皆忘之矣。如「外御其务」协「烝也无戎」,才老无寻处,却云「务」字古人读做「蒙」,不知「戎」,汝也;「汝、戎」二字,古人通用,是协音汝也。如「南仲太祖,太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亦是协音汝也。「下民有严」,协「不敢怠遑」。才老欲音「严」为「庄」,云避汉讳,却无道理。某后来读楚辞天问见一「严」字乃押从「庄」字,乃知是协韵,「严」读作「昂」也。天问,才老岂不读?往往无甚意义,只恁打过去也。饶何氏录云:「中庸『奏格无言』,奏,音族,平声音鬃,所以毛诗作『鬷』字。」   或问:「吴氏协韵何据?」曰:「他皆有据。泉州有其书,每一字多者引十余证,少者亦两三证。他说,元初更多,后删去,姑存此耳。然犹有未尽。」因言:「商颂『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吴氏云:『「严」字,恐是「庄」字,汉人避讳,改作「严」字。』某后来因读楚辞天问,见『严』字都押入『刚』字、『方』字去。又此间乡音『严』作户刚反,乃知『严』字自与『皇』字协。然吴氏岂不曾看楚辞?想是偶然失之。又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吴氏复疑『务』当作『蒙』,以协『戎』字。某却疑古人训『戎』为汝,如『以佐戎辟』,『戎虽小子』,则『戎、女』音或通。后来读常武诗有云:『南仲太祖,太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则与『汝』协,明矣。」因言:「古之谣谚皆押韵,如夏谚之类。散文亦有押韵者,如曲礼『安民哉』协音『兹』,则与上面『思、辞』二字协矣。又如『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下,协音护。礼运孔子闲居亦多押韵。庄子中尤多。至于易彖辞,皆韵语也。」又云:「礼记『五至』、『三无』处皆协。」   「知子之来扐。之,杂佩以赠入。之」,此例甚多。「作」字作「做」,「保」字作「补」。「往近王舅」,近,音「既」,说文作●,误写作「近」。   问:「诗协韵,有何所据而言?」曰:「协韵乃吴才老所作,某又续添减之。盖古人作诗皆押韵,与今人歌曲一般。今人信口读之,全失古人咏歌之意。」辉。   「诗音韵间有不可晓处。」因说:「如今所在方言,亦自有音韵与古合处。」子升因问:「今『阳』字却与『唐』字通,『清』字却与『青』字分之类,亦自不可晓。」曰:「古人韵疏,后世韵方严密。见某人好考古字,却说『青』字音自是『亲』,如此类极多。」   器之问诗。曰:「古人情意温厚宽和,道得言语自恁地好。当时协韵,只是要便于讽咏而已。到得后来,一向于字韵上严切,却无意思。汉不如周,魏晋不如汉,唐不如魏晋,本朝又不如唐。如元微之刘禹锡之徒,和诗犹自有韵相重密。本朝和诗便定不要一字相同,不知却愈坏了诗!」   论读诗   诗中头项多,一项是音韵,一项是训诂名件,一项是文体。若逐一根究,然后讨得些道理,则殊不济事,须是通悟者方看得。以下总论读诗之   圣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书礼是也,一字皆有理。如诗亦要逐字将理去读,便都碍了。   问:「圣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书与周礼,字较实。诗无理会,只是看大意。若要将理去读,便碍了。」问:「变风变雅如何?」曰:「也是后人恁地说,今也只依他恁地说。如汉广汝坟皆是说妇人。如此,则是文王之化只及妇人,不及男子!只看他大意,恁地拘不得。」   公不会看诗。须是看他诗人意思好处是如何,不好处是如何。看他风土,看他风俗,又看他人情、物态。只看伐檀诗,便见得他一个清高底意思;看硕鼠诗,便见他一个暴敛底意思。好底意思是如此,不好底是如彼。好底意思,令自家善意油然感动而兴起。看他不好底,自家心下如着枪相似。如此看,方得诗意。   诗有说得曲折后好底,有只恁平直说后自好底。如燕燕末后一章,这不要看上文,考下章,便知得是恁地,意思自是高远,自是说得那人着。   林子武说诗。曰:「不消得恁地求之太深。他当初只是平说,横看也好,竖看也好。今若要讨个路头去里面,寻却怕迫窄了。」   读诗之法,且如「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盖言白华与茅尚能相依,而我与子乃相去如此之远,何哉?又如「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只是说云汉恁地为章于天,周王寿考,岂不能作人也!上两句皆是引起下面说,略有些意思傍着,不须深求,只此读过便得。   看诗,且看他大意。如卫诸诗,其中有说时事者,固当细考。如郑之淫乱底诗,若苦搜求他,有甚意思?一日看五六篇可也。   看诗,义理外更好看他文章。且如谷风,他只是如此说出来,然而叙得事曲折先后,皆有次序。而今人费尽气力去做后,尚做得不好。   读诗,且只将做今人做底诗看。或每日令人诵读,却从旁听之。其话有未通者,略检注解看,却时时诵其本文,便见其语脉所在。又曰:「念此一诗,既已记得其语,却逐个字将前后一样字通训之。今注解中有一字而两三义者,如『假』字,有云『大』者,有云『至』者,只是随处旋扭掜耳,非通训也。」   先生因言,看诗,须并协韵读,便见得他语自整齐。又更略知协韵所由来,甚善。又曰:「伊川有诗解数篇,说到小雅以后极好。盖是王公大人好生地做,都是识道理人言语,故它里面说得尽有道理,好子细看。非如国风或出于妇人小夫之口,但可观其大概也」。   问:「以诗观之,虽千百载之远,人之情伪只此而已,更无两般。」曰:「以某看来,须是别换过天地,方别换一样人情。释氏之说固不足据,然其书说尽百千万劫,其事情亦只如此而已,况天地无终穷,人情安得有异!」   看诗,不要死杀看了,见得无所不包。今人看诗,无兴底意思。以下论读诗在兴起。   读诗便长人一格。如今人读诗,何缘会长一格?诗之兴,最不紧要。然兴起人意处,正在兴。会得诗人之兴,便有一格长。「丰水有虬,武王岂不仕!」盖曰,丰水且有虬,武王岂不有事乎!此亦兴之一体,不必更注解。如龟山说关雎处意亦好,然终是说死了,如此便诗眼不活。   问:「向见吕丈,问读诗之法。吕丈举横渠『置心平易』之说见教。某遵用其说去诵味来,固有个涵泳情性底道理,然终不能有所启发。程子谓:『「兴于诗」,便知有着力处。』今读之,止见其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而已,不知其它如何着力?」曰:「善可为法,恶可为戒,不特诗也,他书皆然。古人独以为『兴于诗』者,诗便有感发人底意思。今读之无所感发者,正是被诸儒解杀了,死着诗义,兴起人善意不得。如南山有台序云:『得贤,则能为邦家立太平之基。』盖为见诗中有『邦家之基』字,故如此解。此序自是好句,但纔如此说定,便局了一诗之意。若果先得其本意,虽如此说亦不妨。正如易解,若得圣人系辞之意,便横说竖说都得。今断以一义解定,易便不活。诗所以能兴起人处,全在兴。如『山有枢,隰有榆』,别无意义,只是兴起下面『子有车马』,『子有衣裳』耳。小雅诸篇皆君臣燕饮之诗,道主人之意以誉宾,如今人宴饮有『致语』之类,亦间有叙宾客答辞者。汉书载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亦是此意。古人以鱼为重,故鱼丽南有嘉鱼,皆特举以歌之。仪礼载『乃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本一套事。后人移鱼丽附于鹿鸣之什,截以嘉鱼以下为成王诗,遂失当时用诗之意,故胡乱解。今观鱼丽嘉鱼南山有台等篇,辞意皆同。菁莪湛露蓼萧皆燕饮之诗。诗中所谓『君子』,皆称宾客,后人却以言人君,正颠倒了。如以湛露为恩泽,皆非诗义。故『野有蔓草,零露湑兮』,亦以为君之泽不下流,皆局于一个死例,所以如此。周礼以六诗教国子,当时未有注解,不过教之曰,此兴也,此比也,此赋也。兴者,人便自作兴看;比者,人便自作比看。兴只是兴起,谓下句直说不起,故将上句带起来说,如何去上讨义理?今欲观诗,不若且置小序及旧说,只将元诗虚心熟读,徐徐玩味。候彷佛见个诗人本意,却从此推寻将去,方有感发。如人拾得一个无题目诗,再三熟看,亦须辨得出来。若被旧说一局局定,便看不出。今虽说不用旧说,终被他先入在内,不期依旧从它去。某向作诗解,文字初用小序,至解不行处,亦曲为之说。后来觉得不安,第二次解者,虽存小序,间为辨破,然终是不见诗人本意。后来方知,只尽去小序,便自可通。于是尽涤旧说,诗意方活。」又曰:「变风中固多好诗,虽其间有没意思者,然亦须得其命辞遣意处,方可观。后人便自做个道理解说,于其造意下语处,元不及究。只后代文集中诗,亦多不解其辞意者。乐府中罗敷行,罗敷即使君之妻,使君即罗敷之夫。其曰『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正相戏之辞。」又曰:「『夫婿从东来,千骑居上头』,观其气象,即使君也。后人亦错解了。须得其辞意,方见好笑处。」   学者当「兴于诗」。须先去了小序,只将本文熟读玩味,仍不可先看诸家注解。看得久之,自然认得此诗是说个甚事。谓如拾得个无题目诗,说此花既白又香,是盛寒开,必是梅花诗也。卷阿,召康公戒成王,其始只说个好意思,如「岂弟君子」,皆指成王。「纯嘏」、「尔寿」之类,皆说优游享福之事,至「有冯有翼」以下,方说用贤。大抵告人之法亦当如此,须先令人歆慕此事,则其肯从吾言,必乐为之矣。   读诗正在于吟咏讽诵,观其委曲折旋之意,如吾自作此诗,自然足以感发善心。今公读诗,只是将己意去包笼他,如做时文相似。中间委曲周旋之意,尽不曾理会得,济得甚事?若如此看,只一日便可看尽,何用逐日只捱得数章,而又不曾透彻耶?且如人入城郭,须是逐街坊里巷,屋庐台榭,车马人物,一一看过,方是。今公等只是外面望见城是如此,便说我都知得了。如郑诗虽淫乱,然出其东门一诗,却如此好。女曰鸡鸣一诗,意思亦好。读之,真个有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者!以下论诗在熟读玩味。   诗,如今恁地注解了,自是分晓,易理会。但须是沉潜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若是草草看过一部诗,只两三日可了。但不得滋味,也记不得,全不济事。古人说「诗可以兴」,须是读了有兴起处,方是读诗。若不能兴起,便不是读诗。因说,永嘉之学,只是要立新巧之说,少间指摘东西,斗凑零碎,便立说去。纵说得是,也只无益,莫道又未是。   读诗之法,只是熟读涵味,自然和气从胸中流出,其妙处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措置,务自立说,只恁平读着,意思自足。须是打迭得这心光荡荡地,不立一个字,只管虚心读他,少间推来推去,自然推出那个道理。所以说「以此洗心」,便是以这道理尽洗出那心里物事,浑然都是道理。上蔡曰:「学诗,须先识得六义体面,而讽味以得之。」此是读诗之要法。看来书只是要读,读得熟时,道理自见,切忌先自布置立说!   问学者:「诵诗,每篇诵得几遍?」曰:「也不曾记,只觉得熟便止。」曰:「便是不得。须是读熟了,文义都晓得了,涵泳读取百来遍,方见得那好处,那好处方出,方见得精怪。见公每日说得来干燥,元来不曾熟读。若读到精熟时,意思自说不得。如人下种子,既下得种了,须是讨水去灌溉他,讨粪去培拥他,与他耘锄,方是下工夫养他处。今却只下得个种子了便休,都无耘治培养工夫。如人相见,纔见了,便散去,都不曾交一谈,如此何益!所以意思都不生,与自家都不相入,都恁地干燥。这个贪多不得。读得这一篇,恨不得常熟读此篇,如无那第二篇方好。而今只是贪多,读第一篇了,便要读第二篇;读第二篇了,便要读第三篇。恁地不成读书,此便是大不敬!此句厉声说。须是杀了那走作底心,方可读书。」   「大凡读书,先晓得文义了,只是常常熟读。如看诗,不须得着意去里面训解,但只平平地涵泳自好。」因举「池之竭矣,不云自频;泉之竭矣,不云自中」四句,吟咏者久之。又曰:「大雅中如烝民板抑等诗,自有好底。董氏举侯苞言,卫武公作抑诗,使人日诵于其侧,不知此出在何处。他读书多,想见是如此。」又曰:「如孟子,也大故分晓,也不用解他,熟读滋味自出。」   先生问林武子:「看诗何处?」曰:「至」大声曰:「公前日方看节南山,如何恁地快!恁地不得!而今人看文字,敏底一揭开板便晓,但于意味却不曾得。便只管看时,也只是恁地。但百遍自是强五十遍时,二百遍自是强一百遍时。『题彼脊鸰,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这个看时,也只是恁地,但里面意思却有说不得底。解不得底意思,却在说不得底里面。」又曰:「生民等篇,也可见祭祀次第,此与仪礼正相合。」   问时举:「看文字如何?」曰:「诗传今日方看得纲领。要之,紧要是要识得六义头面分明,则诗亦无难看者。」曰:「读诗全在讽咏得熟,则六义将自分明。须使篇篇有个下落,始得。且如子善向看易传,往往毕竟不曾熟。如此,则何缘会浃洽!横渠云:『书须成诵,精思多在夜中,或静坐得之。不记,则思不起。』今学者看文字,若记不得,则何缘贯通!」时举曰:「缘资性鲁钝,全记不起。」曰:「只是贪多,故记不得。福州陈止之极鲁钝,每读书,只读五十字,必三二百遍而后能熟;精习读去,后来却赴贤良。要知人只是不会耐苦耳。凡学者要须做得人难做底事,方好。若见做不得,便不去做,要任其自然,何缘做得事成?切宜勉之!」   问:「看诗如何?」曰:「方看得关雎一篇,未有疑处。」曰:「未要去讨疑处,只熟看。某注得训诂字字分明,却便玩索涵泳,方有所得。若便要立议论,往往里面曲折,其实未晓,只髣佛见得,便自虚说耳,恐不济事。此是三百篇之首,可更熟看。」   先生谓学者曰:「公看诗,只看集传,全不看古注。」曰:「某意欲先看了先生集传,却看诸家解。」曰:「便是不如此,无却看底道理。才说却理会,便是悠悠语。今见看诗,不从头看一过,云,且等我看了一个了,却看那个,几时得再看?如冢杀相似,只是杀一阵便了。不成说今夜且如此冢杀,明日重新又杀一番!」   文蔚泛看诸家诗说。先生曰:「某有集传。」后只看集传,先生又曰:「曾参看诸家否?」曰:「不曾。」曰:「却不可。」   解诗   汉书传训皆与经别行。三传之文不与经连,故石经书公羊传皆无经文。艺文志云:「毛诗经二十九卷,毛诗诂训传三十卷。」是毛为诂训,亦不与经连也。马融为周礼注,乃云,欲省学者两读,故具载本文,然则后汉以来始就经为注。未审此诗引经附传,是谁为之?其毛诗二十九卷,不知并何卷也。   毛郑,所谓山东老学究。欧阳会文章,故诗意得之亦多。但是不合以今人文章如他底意思去看,故皆局促了诗意。古人文章有五七十里不回头者。苏黄门诗说疏放,觉得好。   欧阳公有诗本义二十余篇,煞说得有好处。有诗本末篇。又有论云:「何者为诗之本?何者为诗之末?诗之本,不可不理会;诗之末,不理会得也无妨。」其论甚好。近世自集注文字出,此等文字都不见了,也害事。如吕伯恭读诗记,人只是看这个。它上面有底便看,无底更不知看了。   因言欧阳永叔本义,而曰:「理义大本复明于世,固自周程,然先此诸儒亦多有助。旧来儒者不越注疏而已,至永叔原父孙明复诸公,始自出议论,如李泰伯文字亦自好。此是运数将开,理义渐欲复明于世故也。苏明允说欧阳之文处,形容得极好。近见其奏议文字,如回河等札子,皆说得尽,诚如老苏所言。便如诗本义中辨毛郑处,文辞舒缓,而其说直到底,不可移易。」   程先生诗传取义太多。诗人平易,恐不如此。   横渠云:「置心平易始知诗。」然横渠解诗多不平易。程子说胡安定解九四作太子事,云:「若一爻作一事,只做得三百八十四事!」此真看易之法。然易传中亦有偏解作一事者。林艾轩尝云:「伊川解经,有说得未的当处。此文义间事,安能一一皆是?若大头项则伊川底却是。」此善观伊川者。陆子静看得二程低,此恐子静看其说未透耳。譬如一块精金,却道不是金;非金之不好,盖是不识金也。」必大录云:「横渠解『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却不平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