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79 页/共 338 页
渊与天不争多。渊是那空虚无实底之物;跃是那不着地了,两脚跳上去底意思。
「或跃在渊」,渊是通处。渊虽下于田,田却是个平地。渊则通上下,一跃即飞在天。
问:「胡安定将干九四为储君。」曰:「易不可恁地看。易只是古人卜筮之书。如五虽主君位而言,然亦有不可专主君位言者。天下事有那一个道理,自然是有。若只将干九四为储位说,则古人未立太子者,不成是虚却此一爻!如一爻只主一事,则易三百八十四爻,乃止三百八十四件事。」
问:「程易以干之初九为舜侧微时,九二为舜佃渔时,九三为『玄德升闻』时,九四为历试时,何以见得?」曰:「此是推说爻象之意,非本指也。读易若通得本指后,便尽说去,尽有道理可言。」「敢问本指?」曰:「易本因卜筮而有象,因象而有占,占辞中便有道理。如筮得干之初九,初阳在下,未可施用,其象为潜龙,其占曰:『勿用』。凡遇干而得此爻者,当观此象而玩其占,隐晦而勿用可也。它皆仿此,此易之本指也。盖潜龙则勿用,此便是道理。故圣人为彖辞象辞文言,节节推去,无限道理。此程易所以推说得无穷,然非易本义也。先通得易本指后,道理尽无穷,推说不妨。若便以所推说者去解易,则失易之本指矣。」
问:「易传干卦引舜事以证之。当初若逐卦引得这般事来证,大好看。」曰:「便是当时不曾计会得。」久之,曰:「经解说『洁净精微,易之教也』,不知是谁做,伊川却不以为然。据某看,此语自说得好。盖易之书,诚然是『洁净精微』。他那句语都是悬空说在这里,都不犯手。如伊川说得都犯手势,引舜来做干卦,干又那里有个舜来!当初圣人作易,又何尝说干是舜。他只是悬空说在这里,都被人说得来事多,失了他『洁净精微』之意。易只是说个象是如此,何尝有实事。如春秋便句句是实,如言『公即位』,便真个有个公即位;如言『子弒父,臣弒君』,便真个是有此事。易何尝如此,不过只是因画以明象,因子以推数,因这象数,便推个吉凶以示人而已,都无后来许多劳攘说话。」
问:「龟山说九五飞龙在天,取『飞』字为义。『以天位言之,不可阶而升;以圣学言之,非力行而』曰:「此亦未尽。干卦自是圣人之天德,只时与位,有隐显渐次耳。」
凡占得卦爻,要在互分宾主,各据地位而推。如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揣自己有大人之德,占得此爻,则如圣人作而万物咸睹,作之者在我,而睹之者在彼,我为主而彼为宾也。自己无大人之德,占得此爻,则利见彼之大人,作之者在彼,而睹之者在我,我为宾而彼为主也。
用九不用七,且如得纯干卦皆七数,这却是不变底。它未当得九,未在这爻里面,所以只占上面彖辞,用九盖是说变。
「见群龙无首」,王弼伊川皆解不成。他是不见得那用九、用六之说。
问:「乾坤独言『用九、用六』何也?」曰:「此惟欧公说得是。此二卦纯阳纯阴而居诸卦之首,故于此发此一例。凡占法,皆用变爻占。故凡占得阳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百九十二阳爻之通例也。占得阴爻者,皆用六而不用八。百九十二阴爻之通例也。盖七为少阳,九为老阳,六为老阴,八为少阴,老变而少不变。凡占用九、用六者,用其变爻占也。此揲蓍之法。遇干而六爻皆变,则为阴,故有『群龙无首』之象,即坤『利牝马之贞』也。言群龙而却无头,刚而能柔,则吉也。遇坤而六爻皆变,则为阳,故有『利永贞』之象,即干之『元亨利贞』也。此发凡之言。」因问:「坤体贞静,承天而行,未尝为始,而常代终,故自坤而变阳,故为群龙而无首,有利贞而无元亨,是否?」曰:「坤虽变而为阳,然坤性依旧在。他本是个无头底物,如妇从夫,臣从君,地承天,『先迷后得,东北丧朋,西南得朋』,皆是无头处也。」
问:「『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伊川之意似云,用阳刚以为天下先则凶,无首则吉。」曰:「凡说文字,须有情理方是。『用九』当如欧公说,方有情理。某解易,所以不敢同伊川,便是有这般处。看来当以『见群龙无首』为句。盖六阳已盛,如群龙然。龙之刚猛在首,故见其无首则吉。大意只是要刚而能柔,自人君以至士庶,皆须如此。若说为天下先,便只是人主方用得,以下便使不得,恐不如此。」又曰:「如欧说,盖为卜筮言,所以须着有『用九、用六』。若如伊川说,便无此也得。」砺。
干吉在无首,坤利在永贞,这只说二用变卦。「干吉在无首」,言卦之本体,元是六龙,今变为阴,头面虽变,浑身却只是龙,只一似无头底相似。「坤利在永贞」,不知有何关捩子,这坤却不得见他元亨,只得他永贞。坤之本卦,固自有元亨,变卦却无。
「群龙无首」,便是「利牝马」者,为不利牡而却利牝。如「西南得朋,东北丧朋」,皆是无头底。
伯丰问:「干用九爻辞,如何便是坤『先迷后得,东北丧朋』之意?」曰:「此只是无首,所以言『利牝马之贞』,无牡马。」
大凡人文字皆不可忽。欧公文字寻常往往不以经旨取之,至于说「用九、用六」,自来却未曾有人说得如此。他初非理会象数者,而此论最得之。且既有六爻,又添用九、用六,因甚不用七、八?盖九乃老阳,六乃老阴,取变爻也。古人遇干之坤,即以「见群龙无首吉」为占。「见群龙无首」,却是变干为坤,便以坤为占也。遇坤之干,即用「利永贞」为占。坤变为干,即干之「利」也。
问:「天地生物气象,如温厚和粹,即天地生物之仁否?」曰:「这是从生处说来。如所谓『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那『元』字便是生物之仁,资始是得其气,资生是成其形。到得亨便是他彰着,利便是结聚,贞便是收敛。既无形迹,又须复生。至如夜半子时,此物虽存,犹未动在;到寅卯便生,巳午便着,申酉便结,亥子丑便实,及至寅又生。他这个只管运转,一岁有一岁之运,一月有一月之运,一日有一日之运,一时有一时之运。虽一息之微,亦有四个段子,恁地运转。但元只是始初,未至于着,如所谓:『怵惕恻隐』,存于人心。自恁恻恻地,未至大段发出。」道夫曰:「他所以谓『满腔子是恻隐之心』,盖以其未散也。」曰:「他这个是事事充满。如恻隐则皆是恻隐,羞恶则皆是羞恶,辞逊、是非则皆是辞逊、是非,初无不充满处。但人为己私所隔,故多空虚处尔。」
「大哉干元」,是说天道流行。「各正性命」,是说人得这道理做那性命处,却不是正说性。如「天命之谓性」,「孟子道性善」,便是就人身上说性。易之所言,却是说天人相接处。
「干元统天」,盖天只是以形体而言。干元,即天之所以为天者也。犹言性统形尔。
问「干元统天」。曰:「干只是天之性情,不是两个物事。如人之精神,岂可谓人自是人,精神自是精神!」
问:「『干元统天』,注作:『健者,能用形者也。』恐说得是否?」曰:「也是。然只是说得干健,不见得是干元。盖云『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则大意主在『元』字上。」学履。
「前辈解经,有只明大义,务欲大指明,而有不贴文义强说者。如程易发明道理大义极精,只于易文义多有强说不通处。」铢因问:「程易说:『大明天道之终始,则见卦之六位各以时成。』不知是说圣人明之耶?说干道明之耶?」曰:「此处果是说得鹘突。但遗书有一段明说云:『人能明天道之终始,则见卦爻六位皆以时成。』此语证之,可见大明者,指人能明之也。」因问:「干道终始如何?」曰:「干道终始,即四德也。始则元,终则贞。盖不终则无以为始,不贞则无以为元。六爻之立,由此而立耳。『以时成』者,言各以其时而成,如潜见飞跃,皆以时耳,然皆四德之流行也。初九、九二之半,即所谓「元」;九二之半与九三,即所谓「亨」;九四与九五之半,即所谓「利」;九五之半与上九,即所谓「贞」。盖圣人大明干道之终始,故见六位各以时成,乘此六爻之时以当天运,而四德之所以终而复始,应变而不穷也。」
「大明终始」是就人上说。杨遵道录中言「人能大明干道之终始」,易传却无「人」字。某谓文字疑似处,须下语剖析教分晓。
「乘」字,大概只是譬喻。「御」字,龟山说做御马之「御」,却恐伤于太巧。这段是古人长连地说下去,却不分晓。伊川传说得也不分晓。语录中有一段却分晓,乃是杨遵道所录,云:「人大明天道之终始。」这处下个「人」字,是紧切底字,读书须是看这般处。
「时乘六龙以御天」,六龙只是六爻,龙只是譬喻。明此六爻之义,潜见飞跃,以时而动,便是「乘六龙」,便是「御天」。又曰:「圣人便是天,天便是圣人。」砺。
「大明终始」,这一段说圣人之元亨。六位六龙,只与譬喻相似。圣人之六位,如隐显、进退、行藏。潜龙时便当隐去,见龙时便是他出来。如孔子为鲁司寇时,便是他大故显了。到那获麟绝笔,便是他亢龙时。这是在下之圣人。然这卦大概是说那圣人得位底。若使圣人在下,亦自有个元亨利贞。如「首出庶物」,不必在上方如此。如孔子出类拔萃,便是「首出万物」;著书立言,泽及后世,便是「万国咸宁」。
问:「『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是说干之元;『云行雨施,品物流行』,是说干之亨;『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是说圣人之元亨;『干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是说干之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是说圣人之利贞,此本义之言。但程易云『首出庶物』是『干道首出庶物而万汇亨』,『万国咸宁』是『君道尊临天位而四海从』,言『王者体天之道,则「万国咸宁」』。如何?」曰:「恁地说也得,只恐牵强。」
「干道变化」,似是再说「元亨」。「变化」字,且只大概恁地说,不比系辞所说底子细。「各正性命」,他那元亨时虽正了,然未成形质,到这里方成。如那百谷坚实了,方唤做「正性命」。干道是统说底,四德是说他做出来底。大率天地是那有形了重浊底,乾坤是他性情。其实干道、天德,互换一般,干道又言得深些子。天地是形而下者。只是这个道理,天地是个皮壳。
干道便只是天德,不消分别。「干道变化」是就干道上说,天德是就他四德上说。
问:「何谓『各正性命』?」曰:「各得其性命之正。」
问「保合大和,乃利贞」。曰:「天之生物,莫不各有躯壳。如人之有体,果实之有皮核,有个躯壳保合以全之。能保合,则真性常存,生生不穷。如一粒之谷,外面有个壳以裹之。方其发一萌芽之始,是物之元也;及其抽枝长叶,只是物之亨;到得生实欲熟未熟之际,此便是利;及其既实而坚,此便是贞矣。盖干道变化发生之始,此是元也;各正性命,小以遂其小,大以遂其大,则是亨矣;能保合矣,全其大和之性,则可利贞。」
「保合大和」,天地万物皆然。天地便是大底万物,万物便是小底天地。
问:「『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恐尽是圣人事。伊川分作干道、君道,如何?」曰:「『干道变化』至『乃利贞』是天,饶录作「干」。『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是圣人。」又曰:「『首出庶物』须是聪明睿知,高出庶物之上,以君天下,方得『万国咸宁』。礼记云:『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须聪明睿知皆过于天下之人,方可临得他。」砺。
干重卦,上下皆干,不可言两天。昨日行,一天也;今日又行,亦一天也。其实一天,而行健不已,有重天之象,此所以为「天行健」。坤重卦,上下皆坤,不可言两地。地平则不见其顺,必其高下层层,有重地之象,此所以为「地势坤」。一作:「所以见地势之坤顺。」
天之运转不穷,所以为天行健。
厚之问:「健足以形容干否?」曰:「可。伊川曰:『健而无息谓之干。』盖自人而言,固有一时之健,有一日之健。惟无息,乃天之健。」
问「天行健」。曰:「胡安定说得好。其说曰:『天者,干之形;干者,天之用。天形苍然,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状如倚杵。其用则一昼一夜,行九十余万里,人一呼一吸为一息,一息之间,天行已八十余里。人一昼一夜有万三千六百余息,故天行九十余万里。天之行健可知,故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云。」因言:「天之气运转不息,故阁得地在中间。」铢未达。先生曰:「如弄碗珠底,只恁运转不住,故在空中不坠。少有息,则坠矣。」
问:「卫老疑问中『天行健』一段,先生批问他云:『如何见得天之行健?』德明窃谓:『天以气言之,则一昼一夜周行乎三百六十度之中,以理言之,则「于穆不已」,无间容息,岂不是至健?』」先生曰:「他却不是如此,只管去『自强不息』上讨。」又说邠老社仓宜避去事,举易之否象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
问:「天运不息,『君子以自强不息』。」曰:「非是说天运不息,自家去赶逐,也要学他如此不息。只是常存得此心,则天理常行,而周流不息矣。」又曰:「天运不息,非特四时为然;虽一日一时,顷刻之间,其运未尝息也。」
因说干健,曰:「而今人只是坐时,便见他健不健了,不待做事而后见也。」又曰:「某人所记,刘元城每与人相见,终坐不甚交谈。欲起,屡留之,然终不交谈。或问之,元城曰:『人坐久必倾侧,久坐而不倾侧,必贵人也。故观人之坐起,可以知人之贵贱。』某后来见草堂先生说,又不如此。元城极爱说话。观草堂之说与某人所记之语,大抵皆同,多言其平生所履与行己立身之是时元城在南京,恣口极谈,无所顾忌。南京四方之冲,东南士大夫往来者无不见之。宾客填门,无不延接。其死之时,去靖康之祸只三四年间耳。元城与了斋死同时。不知二公若留到靖康,当时若用之,何以处也。」
易只消认他经中七段。乾坤二卦分外多了一段。认得这个子,向后面底,不大故费解说。
致道问「元者善之长」。曰:「『元亨利贞』,皆善也;而元乃为四者之长,是善端初发见处也。」
易言「元者善之长」,说最亲切,无渗漏。仁义礼智莫非善,这个却是善之长。仁是有滋味底物事,说做知觉时,知觉却是无滋味底物事。仁则有所属,如孝弟、慈和、柔爱皆属仁。
「元者善之长。」春秋传记穆姜所诵之语,谓「元者体之长」。觉得「体」字较好,是一体之长也。
「亨者嘉之会。」亨是万物亨通,到此界分,无一物不美,便是「嘉之会」。
问「亨者嘉之会」。曰:「此处难下语。且以草木言之,发生到夏时,好处都来凑会。嘉只是好处,会是期会也。」又曰:「贞固是固得恰好。如尾生之信,是不贞之固。须固得好,方是贞。」赐。
问:「亨者嘉之会」。曰:「春天万物发生,未大故齐。到夏,一时发生都齐旺,许多好物皆萃聚在这里,便是『嘉之会』。」曰:「在人言之,则如何?」曰:「动容周旋皆中礼,便是『嘉之会』。『嘉会足以合礼』,须是嘉其会始得。」
「亨者嘉之会。」「嘉会足以合礼。」盖言万物各有好时,然到此亨之时,皆盛大长茂,无不好者,故曰「嘉之会」。会是会集之义也。人之修为,便处处皆要好,不特是只要一处好而已。须是动容周还皆中乎礼,可也。故曰「嘉会」,嘉其所会也。
问「亨者嘉之会」。曰:「嘉是美,会是聚,无不尽美处是亨。盖自春至夏,便是万物畅茂,物皆丰盈,咸遂其美。然若只一物如此,他物不如此,又不可以为会。须是合聚来皆如此,方谓之会。如『嘉会足以合礼』,则自上文体仁而言,谓君子嘉其会。此『嘉』字说得轻,又不当如前说。此只是嘉其所会。此『嘉』字,当若『文之以礼乐』之『文』字。盖礼乐之文,则『文』字为重;到得『文之以礼乐』,便不同。谓如在人,若一言一行之美,亦不足以为会;直是事事皆尽美,方可以为会。都无私意,方可以合礼。」
「利者义之和。」义,疑于不和矣,然处之而各得其所则和。义之和处便是利。
「利者义之和。」义是个有界分断制底物事,疑于不和。然使物各得其分,不相侵越,乃所以为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