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集释 - 第 10 页/共 44 页

季路问事鬼神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左右就养无方,故其祭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未知生,焉知死?人之生也直,故其死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原注】文信公正气歌。可以谓之知生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原注】衣带赞。可以谓之知死矣。   不践迹   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所谓践迹也。先王之教,若说命所谓学于古训,康诰所谓绍闻衣德言,以至于诗书六艺之文,三百三千之则,有一非践迹者乎?善人者,忠信而未学礼,笃实而未日新,虽其天资之美,亦能暗与道合。而足己不学,无自以入圣人之室矣。治天下者亦然。故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不然,则以汉文之几致刑措,而不能成三代之治矣。   异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尔之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也。曾点浴沂咏归之言,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国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国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苟其事变之来而有所不及备,则●鉏白梃可以为兵,而不可阙食以修兵矣。糠核草根可以为食,而不可弃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张空弮,罗雀鼠,而民无贰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为不得已之计也。明此义,则国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至于舆台牧圉之贱莫不亲其上,死其长,所谓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岂非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梃以挞秦楚,亦是可以无待于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谓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谁能去兵。世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礼司右五兵注引司马法曰,弓矢围,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诘尔戎兵诘此兵也,踊跃用兵用此兵也。无以铸兵【原注】左氏僖公十八年传。铸此兵也。秦汉以下,始谓执兵之人为兵。如信陵君得选兵八万人,项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见于太史公之书,而五经无此语也。   以执兵之人为兵,犹之以被甲之士为甲。公羊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原注】闵公二年。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原注】定公十三年。   荡舟   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鄩,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楚辞天问,覆舟斟鄩,何道取之?正此谓也。汉时竹书未出,故孔安国注为陆地行舟,而后人因之。【原注】王逸注天问谓,灭斟鄩氏,奄若覆舟,亦以不见竹书而强为之说。【赵氏曰】陆氏释文于丹朱傲云,字又作奡。盖古傲奡通用。宋吴斗南因悟即此荡舟之奡,与丹朱为两人也。盖禹之规戒若但作傲慢之傲,则既云无若丹朱傲矣,何又曰傲虐是作乎?以此知丹朱与奡为两人也。曰罔水行舟,正此陆地行舟之明证也。然则南宫适所引正指丹朱所与朋淫之人。而非寒浞之子,断可识矣。   古人以左右冲杀为荡陈,【原注】宋书颜师伯传,单骑出荡。孔觊传,每战,以刀盾直荡。其锐卒谓之跳荡,别帅谓之荡主。【原注】陈书高祖纪,荡主戴晃徐宣等。后周书侯莫陈崇传、王勇传有直荡都督,杨绍传有直荡别将。晋书载记,陇上健儿歌曰,丈八蛇矛左右荡,十荡十决无当前。唐书百官志,矢石未交,陷坚突众,敌因而败者曰跳荡。荡舟盖兼此义,与蔡姬之乘舟荡公者不同。【原注】左传僖公三年。   管仲不死子纠   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裔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犹不敌华裔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杨氏曰】夫子于管仲之罪,只存而不论,并不曾说仲之无罪。   有谓管仲之于子纠未成为君臣者,子纠于齐未成君,于仲与忽则成为君臣矣。狐突之子毛及偃从文公在秦,而曰,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原注】汉晋以下,太子诸王与其臣皆定君臣之分,盖自古相传如此。若毛偃为重耳之臣,而仲与忽不得为纠之臣,是以成败定君臣也,可乎?又谓桓兄纠弟,此亦强为之说。【杨氏曰】此程子之言,实不然。   论至于尊周室,存华夏之大功,则公子与其臣区区一身之名分小矣。虽然,其君臣之分故在也,遂谓之无罪,非也。   予一以贯之   好古敏求,多见而识。夫子之所自道也,然有进乎是者。六爻之义至赜也,而曰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三百之诗至泛也,而曰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三千三百之仪至多也,而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十世之事至远也,而曰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虽百世可知。百王之治至殊也,而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此所谓予一以贯之者也。其教门人也,必先叩其两端,而使之以三隅反。故颜子则闻一以知十,而子贡切磋之言,子夏礼后之问,则皆善其可与言诗,岂非天下之理殊途而同归,大人之学举本以该末乎。彼章句之士,既不足以观其会通,而高明之君子,又或语德性而遗问学,均失圣人之指矣。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疾名之不称,则必求其实矣,君子岂有务名之心哉。是以干初九之传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   古人求没世之名,今人求当世之名。吾自幼及老,见人所以求当世之名者,无非为利也。名之所在,则利归之,故求之惟恐不及也。苟不求利,亦何慕名?   性相近也   性之一字,始见于商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恒即相近之义。相近,近于善也。相远,远于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原注】人之生也直,即孟子所谓性善。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如楚子良生子越椒,子文知其必灭若敖氏是也。然此千万中之一耳,故公都子所述之三说,孟子不斥其非,而但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盖凡人之所大同,而不论其变也。若纣为炮烙之刑,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此则生面性与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岂可以一而概万乎?故终谓之性善也。   孟子论性,专以其发见乎情者言之。且如见孺子入井,亦有不怜者。呼蹴之食,有笑而受之者。此人情之变也。若反从而喜之,吾知其无是人也。   曲沃卫嵩曰,孔子所谓相近,即以性善而言。若性有善,有不善,其可谓之相近乎?如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若汤武之性不善,安能反之,以至于尧舜邪?汤武可以反之,即性善之说。汤武之不即为尧舜,而必待于反之,即性相近之说也。孔孟之言一也。   虞仲   史记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大伯。大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按此则仲雍为吴仲雍。而虞仲者,仲雍之曾孙也。殷时诸侯有虞国,诗所云虞芮质厥成者。武王时国灭,而封周章之弟于其故墟,乃有虞仲之名耳。论语,逸民虞仲夷逸。左传,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即谓仲雍为虞仲,是祖孙同号,且仲雍君吴,不当言虞,古吴虞二字多通用。【原注】史记赵世家,吴广内其女孟姚。索隐曰,古虞吴音相近,故舜后亦姓吴。诗不吴不敖,汉书武帝纪引作不虞不骜,卫尉衡方碑辞引不吴不扬作不虞不扬。释名,吴,虞也。公羊传定公四年,晋士鞅卫孔圉帅师伐鲜虞。虞本或作吴。石鼓文有吴人,注曰,虞人也。水经注,吴山在汧县西,古之汧山也。国语所谓虞矣。杨用修曰,吴,古虞字省文。如虖之省为乎,樝之省为柤也。今昆山有浦名大虞小虞,俗谓之大吴小吴。窃疑二书所称虞仲,并是吴仲之误。又考吴越春秋,太伯曰,其当有封者,吴仲也。则仲雍之称吴仲,固有征矣。   汉书地理志,河东郡太阳,吴山在西,上有吴城。【原注】史记秦本纪,昭襄王五十三年,伐魏取吴城。周武王封太伯后于此,【原注】吴祖太伯,故曰太伯后。是为虞公。续汉郡国志,太阳有吴山,上有虞城。【原注】水经注亦作虞城。虞城之书为吴城,犹吴仲之书为虞仲也。杜元凯左氏注亦曰,仲雍支子,别封西吴。   听其言也厉   君子之言,非有意于厉也,是曰是,非曰非。孔颖达洪范正义曰,言之决断,若金之斩割。   居官则告谕可以当鞭朴,行师则誓戒可以当甲兵。此之谓听其言也厉。   有始有车者其惟圣人乎   圣人之道,未有不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者也。故曰,约之以礼。又曰,知崇礼卑。   梁惠王   史记魏世家,惠王三十六年,卒,子襄王立。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而孟子书其对惠王无不称之为王者,则非追尊之辞明矣。司马子长亦知其不通,而改之曰君。【原注】通鉴改孟子作君何必曰利,亦以此。然孟子之书出于当时,不容误也。杜预左传集解后序言,哀王于史记,襄王之子,惠王之孙也。惠王三十六年卒,而襄王立。立十六年卒,而哀王立。古书纪年篇,惠王三十六年改元,从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称惠成王卒,即惠王也。疑史记误分惠成之世以为后三年也。哀王二十三年乃卒,故特不称谥,谓之今王。【原注】作书时未卒,故谓之今王。今按惠王即位三十六年,称王,改元,又十六年卒,而子襄王立,即纪年所谓今王,无哀王也。襄哀字相近,史记分为二人,误耳。【梁氏云】观孟子本书,当是晚始游魏,故魏王尊之为叟,必在惠王改元之十五六年间,以魏襄为哀,犹十二侯表以秦哀公陈哀公为襄公也。   秦本纪,秦惠文王十四年,更为元年。此称王改元之证,又与魏惠王同时。   魏世家,襄王五年,予秦河西之地。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今按孟子书,惠玉自言西丧地于秦七百里,乃悟史记所书襄王之年,即惠王之后五年,后七年也,以孟子证之而自明者也。   据纪年,周慎靓王之二年,而魏惠王卒。其明年,为魏襄王之元年。又二年,燕王哙让国于其相子之。又二年,为赧王之元年,齐人伐燕,取之。又二年,燕人畔。与孟子之书先梁后齐,其事皆合。然孟子在二国皆不久,书中齐事特多,又尝为卿于齐,当有四五年。若适梁,乃惠王之末,而襄王立即行,故梁事不多。谓孟子以惠王之三十五年至梁者,误以惠王之后元年为襄王之元年故也。【原注】史记及孟子序说谓梁惠王之三十五年,孟子至梁。其后二十三年,齐人伐燕,而孟子在齐者,非。卫嵩曰,孟子游历先后虽不可考,以本书证之,当是自宋归邹,由邹之任之薛之滕,而后之梁、之齐。   孟子为卿于齐,其于梁则客也。故见齐王称臣,见梁王不称臣。   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不遗亲,不后君,仁之效也。其言义何?义者,礼之所从生也。昔者齐景公,有感于晏子之言,而惧其国之为陈氏也,曰,是可若何?对曰,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又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第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羁,弗能用也。公室四分,民食于他,思莫在公,不图其终,为国君难将及身,不恤其所,礼之本末,将于此乎在。而屑屑焉习仪以亟,言善于礼,不亦远乎!子曰,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为之坊,民犹逾之。故君子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古之明王所以禁邪于未形,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者,是必有其道矣。   不动心   凡人之动心与否,固在其加卿相行道之时也。枉道事人,曲学阿世,皆从此而始矣。我四十不动心者,不动其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不为也之心。【钱氏曰】王安石主持新法,至于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信,可谓加卿相而不动心者矣。较之告子,其祸人家国尤烈,故曰是不难。   市朝   若挞之于市朝,【阎氏曰】或曰市朝乃连类而及之文,若躬稼本稷,而亦称禹。古文体则有然者。即书所言若挞于市。古者朝无挞人之事,市则有之。周礼司市,市刑,小刑宪罚,中刑徇罚,大刑扑罚。又曰,胥执鞭度而巡其前,掌其坐,作出入之禁令。凡有罪者,挞戮而罚之是也。礼记檀弓,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兵器非可入朝之物。奔丧,哭辟市朝。奔丧亦但过市,无过朝之事也。其谓之市朝者,史记孟尝君传,日莫之后,过市朝者掉臂不顾。索隐曰,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故曰市朝。古人能以众整如此。【原注】司市,以次叙分地而经市注,叙肆行列也。后代则朝列之参差,有反不如市肆者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倪文节【原注】思。谓当作必有事焉,而勿忘。忽忘,勿助长也。传写之误,以忘字作正心二字。言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已勿忘,又当勿助长也。迭二勿忘,作文法也。按书无逸篇曰,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亦是迭一句,而文愈有致。今人发言亦多有重说一句者。礼记祭义,见间以侠甒。郑氏曰,见间当为覸。史记蔡泽传,吾持梁刺齿肥。索隐曰,刺齿肥,当为啮肥。论语,五十以学易。朱子以为五十当作卒,此皆古书一字误为二字之证。   文王以百里   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子为此言以证王之不待大尔。其实文王之国不止百里,周自王季伐诸戎,疆土日大。文王自歧迁丰,其国已跨三四百里之地,伐崇伐密,自河以西,举属之周。【原注】未克商以前,无灭国者,但臣属而已。至于武王,而西及梁益,【原注】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东临上党,【原注】戡黎。无非周地。纣之所有,不过河内殷墟,其从之者亦但东方诸国而已。一举而克商,宜其如振槁也。书之言,文王曰,大邦畏其力。文王何尝不藉力哉。   廛无夫里之布【沈氏曰】稼堂云,元本中此条,前人已删之,今仍存。   有夫布,有里布。周礼地官载师职曰,凡宅不毛者,有里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闾师职曰,凡无职者,出夫布。郑司农云,里布者,布参印书,广二寸,长二尺,以为币,贸易物。诗云抱布贸丝,抱此布也。或曰,布,泉也。春秋传曰,买之百两一布。【原注】昭公二十六年。又廛人职,掌敛市之絘布、总布、质布、罚布、廛布。玄谓宅不毛者,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集注未引闾师文,今人遂以布专属于里。【江氏曰】廛无夫里之布,集注用旧说,皆未安。凡民君区域、关市、邸舍通谓之廛,上文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之廛是市宅,此廛谓民居,即周礼上地,夫一廛,许行愿受一廛之廛,非市宅也。布者,泉也,亦即钱也,非布帛之布。夫布,见地官闾师,凡无职者出夫布。谓闲民为民佣力者,不能赴公旬三日之役,使之出一夫力役之泉,犹后世之雇役钱也。里谓里居,即孟子收其田里之里,非二十五家也。里布,见地官载师,凡宅不毛者,有里布。谓有宅不种桑麻,或荒其地,或作为台榭游观,则使之出里布。犹后世凡地皆有地税也。此皆民之常赋。战国时,一切取之,非佣力之闲民,已有力役之征,而仍使之别出夫布。宅已种桑麻,有嫔妇布缕之征,而仍使之别出里布。是额外之征,借夫布里布之名而横取者。今皆除之,则居廛者皆受惠也。集注以廛为市宅,以里为二十五家,又舍闾师而引载师凡无职者出夫家之征,以夫家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当时虽横取民。当不至此。   孟子自齐葬于鲁   孟子自齐葬于鲁,言葬而不言丧,此改葬也。礼改葬缌,事毕而除,故反于齐,止于嬴,而充虞乃得承间而问。若日奔丧而还,营葬方毕,即出赴齐卿之位,而门人未得发言,可谓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而身且不行三年之丧,何以教滕世子哉!【阎氏曰】刘向列女传,孟子处齐,有忧色,拥楹而叹,孟母见之云。则知母盖同在齐,自齐葬于鲁,则知母既殁于齐也,终三年丧,复至齐而为卿耳。   其实皆什一也   古来田赋之制,实始于禹,水土既平,咸则三壤,后之王者不过因其成迹而已。故诗曰,信彼南山,维禹甸之。●●原隅,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然则周之疆理犹禹之遗法也。【原注】周礼小司徒注,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一旅之众而田一成,则井牧之法,先古然矣。孔氏信南山正义引此,则曰,丘甸之法,禹之所为。孟子乃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夫井田之制,一井之地画为九区,故苏洵谓万夫之地。盖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间为川为路者一,为浍为道者九,为恤为涂者百,为沟为轸者千,为遂为径者万。使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则是一王之兴必将改畛涂变沟恤、移道路以就之,为此烦扰而无益于民之事也,岂其然乎?【原注】周官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夫子言,禹尽力乎沟洫。而禹之自言亦曰,浚畎浍距川。知其制不始于周矣。盖三代取民之异,在乎贡助彻,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亩。其五十七十百亩,特丈尺之不同,【沈氏曰】通鉴外纪云,夏十寸为尺,商十二寸为尺,周八寸为尺。而田未尝易也。故曰,其实皆什一也。古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异度数。故史记秦始皇本纪于改年十月朔,上黑之下即曰,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三代之王,其更制改物亦大抵如此。故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而当日因时制宜之法,亦有可言。夏时土旷人稀,故其亩特大。殷周土易人多,故其亩渐小。以夏之一亩为二亩,其名殊而实一矣。国佐之对晋人曰,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岂有三代之王而为是纷纷无益于民之事哉!【钱氏曰】郑康成注周礼尝引孟子野九夫而税一,国中什一之文。孔颖达诗正义申其旨云,周制有贡有助。助者,九夫而税一夫之田。贡者,什一而贡一夫之谷。通之二十夫而税二夫,是为什中税一也。九一而助,为九中一。知什一自赋,非什中一者,以言九一,即云而助,明九中一助也。国中言什一,乃云使自赋,是什一之中使自赋之,明非什中一为赋也。孟子又云,方里而并,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言别野人者,别野人之法,使与国中不同也。尔雅云,郊外曰野。则野人为郊外也。野人为郊外,则国中为郊内也.郊内谓之国中者,以近国,故系国言之,亦可地在郊内居在国中故也。按郊外国中,人各受田百亩,或九而取一,或什一而取一。通外内之率,则为什而取一,故曰彻,彻之为言通也。康成之义得孔氏而益明。若分公田为庐舍,八家各二亩半,其说始于班固,而何休注公羊,赵歧注孟子,范宁解谷梁,宋均注乐纬皆因之,非郑义也。   庄岳   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注,庄岳,齐街里名也。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左传襄二十八年,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注云,六轨之道。【原注】昭十年又败诸庄,哀六年战于庄败注并同。反陈于岳注云,岳,里名。   古者不为臣不见   观乎孔子之见阳货,而后知逾垣闭门为贤者之过,未合于中道也,然后世之人必有如胡广被中庸之名,冯道托仲尼之迹者矣。其始也屈己以见诸侯,一见诸侯而怀其禄利,于是望尘而拜贵人,希旨以投时好,此其所必至者。曾子、子路之言,所以为末流戒也。故曰,君子上交不谄。又曰,上弗援,下弗推。后世之于士人,许之以自媒,劝之以干禄,而责其有耻,难矣。   公行子有子之丧   礼,父为长子斩衰三年。故公行子有子之丧,而孟子与右师及齐之诸臣皆往吊。【钱氏曰】公行子当是为父后者,其子盖长子也。大夫之适长,在国谓之国子,入学与世子齿焉者也。在家谓之门子,春秋传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是也。故其丧也,父为之服斩衰三年,君使人吊,卿大夫咸往会焉。周礼卿大夫士之丧,职丧以国之丧礼莅其禁令。孟子所称不历位不踰阶之礼,即职丧之禁令也。【汝成案】荀子大略篇云,公行子之之燕。杨倞注引此文,以子之为公行子之先,或疑即燕子之,恐皆非是。   为不顺于父母   虞书所载,帝曰,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是则帝之举舜,在瞽叟底豫之后。今孟子乃谓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犹不顺于父母,而如穷人无所归,此非事实。但其推见圣人之心若此,使天下之为人子者处心积虑必出乎此,而后为大孝耳。【原注】与答桃应之问同。后儒以为实,然则二嫂使治朕栖之说亦可信矣。   象封有庳   舜都蒲阪,而封象于道州鼻亭,【原注】水经注王隐曰,应阳县本泉陵之北部,东五里有鼻墟,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庙。后汉书东平王苍传注,有鼻,国名,在今永州营道县北。袁谭传注,今犹谓之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诚为可疑。如孟子所论,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又且欲其源源而来,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处,而置之三千余里之外邪?【阎氏曰】孟子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兄居蒲坂,弟居零陵,陆阻太行,水绝洞庭,往返万里,亲爱弟者固如是乎?有庳之封必近在帝都,而今不可考尔。零陵之传有是名者,括地志云,鼻亭神在营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言,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此为得之。盖上古诸侯之封万国,其时中原之地必无闲土可以封故也。又考太公之于周,其功亦大矣,而仅封营丘。营丘在今昌乐、潍二县界。史言其地泻卤,人民寡,而孟子言其俭于百里,又莱夷逼处,而与之争国。夫尊为尚父,亲为后父,功为元臣,而封止于此,岂非中原之地无闲土,故至薄姑氏之灭,而后乃封太公邪?【原注】周时,灭一国乃封一国。左传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是也。竹书纪年,武王十六年秋,王师灭蒲姑。或曰,禹封在阳翟,稷封在武功,何与?二臣者,有安天下之大功,舜固不得以介弟而先之也。故象之封于远,圣人之不得已也。【原注】汉高祖封刘仲为代王,乃是弃其兄于边陲近寇之地,与舜之封象异矣。   周室班爵禄   为民而立之君,故斑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绝世之贵。代耕而赋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原注】黄氏日钞读王制曰,必本于上农夫者,示禄出于农,等而上之,皆以代耕者也。是故知天子一位之义,则不敢肆于民上以自尊。知禄以代耕之义,则不敢厚取于民以自奉。不明乎此,而侮夺人之君,常多于三代之下矣。【雷氏曰】周之班爵禄,有本制,有加礼。孟子于侯国举本制而不言加礼,所以抑七国也。于天子之臣举加礼而不言本制,所以申王朝也。   费惠公   孟子费惠公注,惠公,费邑之君。按春秋时有两费,其一见左传成公十三年,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殄灭我费滑。注,滑国都于费,今河南缑氏县。【原注】庄公十六年滑伯注同。昭公二十六年,王次于滑。注,滑,周地,本郑邑。襄公十八年,楚蒍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盖本一地,秦灭之而后属晋耳。【原注】女叔侯对平公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是以大。其一僖公元年,公赐季友汉阳之田及费。齐乘,费城,在费县西北二十里,鲁季氏邑。【原注】汉梁相费泛碑云,其先季友为鲁大夫,有功,封费,因以为姓。按隐公元年已有费伯,即费●父。在子思时,滑国之费其亡久矣,疑即季氏之后,而僭称公者。鲁连子称陆子谓齐●王曰,鲁费之众臣甲舍于襄贲。而楚人对顷襄王有邹费郯邳,殆所谓泗上十二诸侯者邪?   仁山金氏曰,费本鲁季氏之私邑,而孟子称小国之君,曾子书亦有费君、费子之称。盖季氏专鲁,而自春秋以后,计必自据其邑,如附庸之国矣。大夫之为诸侯,不待三晋而始,然其来亦渐矣。   季氏之于鲁,但出君而不敢立君,但分国而不敢篡位,愈于晋卫多矣。故曰,鲁犹秉周礼。   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先王治天下之具,五典、五礼、五服、五刑,其出乎身,加乎民者,莫不本之于心以为之裁制。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故孟子答公都子言义,而举酌乡人敬尸二事,皆礼之也,而莫非义之所宜。自此道不明,而二氏空虚之教至于槌提仁义,绝灭礼乐,从此起矣。自宋以下,一二贤智之徒,病汉人训诂之学,得其粗迹,务矫之以归于内,而达道达德、九经三重之事置之不论,此真所谓告子未尝知义者也,其不流于异端而害吾道者几希。   董子曰,宜在我者而后可以称义,故言义者合我与宜以为一言。以此操之,义之言我也。【原注】义字从我,兼声与意。此与孟子之言相发。   以纣为兄之子   以纣为弟,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王子比干。并言之,则于文有所不便,故举此以该彼,此古人文章之善。且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不言后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不言臣妻。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不言浑敦穷奇饕餮。后之读书者不待子贡之明,亦当闻一以知二矣。   才   人固有为不善之才而非其性也。性者天命之,才者亦天降之。【原注】下章言天之降才。是以禽兽之人,谓之未尝有才。   中庸言能尽其性,孟子言不能尽其才能。尽其才则能尽其性矣,在乎扩而充之。   求其放心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则但求放心,可不必于学问乎?与孔子之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虚之心也,夫仁与礼未有不学问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盖曰能求放心,然后可以学问。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具学,弗若之矣。此放心而不知求者也。然但知求放心而未尝穷中罫之方,悉雁行之势,【原注】马融围棋赋。亦必不能从事于弈。   所去三   免死而已矣,则亦不久而去矣,故曰所去三。   自视欿然   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足以朝诸侯有天下,不敢自小也。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不敢自大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则可谓不自小矣。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则可谓不自大矣。故自小,小也。自大,亦小也。今之学者非自小则自大,吾见其同为小人之归而已。   士何事   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其说始于管子。【原注】谷梁成公元年传亦云。三代之时,民之秀者乃收之乡序,升之司徒,而谓之士,固千百之中不得一焉。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曰百工,饬化八材,计亦无多人尔。武王作酒诰之书曰,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此谓农也。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此谓商也。又曰,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则谓之士者。大抵皆有职之人矣,恶有所谓群萃而州处,四民各自为乡之法哉。春秋以后,游士日多。齐语言桓公为游士八十人奉以车马衣裘,多其资币,使周游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而战国之君遂以士为轻重,文者为儒,武者为侠。呜呼!游士兴而先王之法坏矣,彭更之言,王子垫之问,其犹近古之意与?【陈庶子曰】性命与经济之学,合之则一贯,分之若两途。有平居高言性命,临事茫无措手者,彼徒求空虚之理,于当世之事未尝亲历而明试之【又曰】苏子瞻曰,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历山川,但抒吟咏,而不考其形势。阅井疆,但观市肆,而不察其风俗。揽人才,但肆清谈,侈浮华,而不揣其德之所宜,才之所堪。若而人者,掩抑弗彰,无失为善士。倘或司民之牧,秉国之钧,俾之因革,委以调剂,兴创不知孰利,改革不知谁害,荐举不识其贤,废黜不知其不肖,徇陋踵弊,贻毒已滋。忽然倡建,自申论议,非触戾人情,犯时之好,即胶固成迹,滞古之法,为患岂可胜道哉?夫士欲知用舍,必自勤访问始。勤访问,必自无事之日始。   饭糗茹草   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大劳。宅天下之至贵者,必执天下之至贱。是以殷王小乙使其子武丁旧劳于外,知小人之依。而周之后妃亦必服澣濯之衣,修烦缛之事。及周公道变,陈后稷先公王业之所由者,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务也。【原注】干宝晋纪论。古先王之教,能事人而后能使人。其心不敢失于一物之细,而后可以胜天下之大。舜之圣也而饭粮茹草,禹之圣也而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此其所以道济天下,而为万世帝王之祖也,况乎其不如舜禹者乎!【原注】朱子语类言,舜之耕稼陶渔,夫子之钓弋,子路之负米,子贡之埋马,皆贱者之事,而古人不辟也。有若三踊于鲁大夫之庭,冉有用矛以入齐军,而樊须虽少,能用命,此执干戈以卫社稷,而古人所不辞也。后世骄侈日甚,反以臣子之职为耻。   孟子外篇   史记伍被对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扬子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桓宽盐铁论引孟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人不思之尔。周礼大行人注引孟子曰,诸侯有王。宋鲍照河清颂引孟子曰,千载一圣,犹旦暮也。颜氏家训引孟子曰,图影失形。梁书处士传序引孟子曰,今人之于爵禄,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广韵圭字下注曰,孟子,六十四黍为一圭,十圭为一合。以及集注中程子所引荀子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今孟子书皆无其文,岂所谓外篇者邪?【原注】史记索隐引皇甫谧曰,孟子称,离生石纽,西夷人也。恐是舜生诸冯之误。汉书艺文志,孟子十一篇。风俗通曰,孟子作书,中外十一篇。诗维天之命传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无极,而美周之礼也。闷宫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正义引赵歧云,孟仲子,孟子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谱云,子仲子者,子思弟子。盖与孟轲共事子思,后学于孟轲,著书论诗,毛氏取以为说。则又有孟仲子之书矣。【原注】陆玑诗草木疏云,子夏传鲁人申公,申公传魏人李克,李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赵人孙卿,孙卿传鲁人大毛公,大毛公传小毛公。【孙氏曰】近刻孟子外书四篇,曰性善辨,曰文说,曰孝经,曰为正。掇拾子书中所引孟子逸篇以成文,词旨浅陋,即其篇题之谬,可直断为伪也。王充论衡云,孟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是篇名性善,非性善辨也。且孟子道性善,性恶当辨,性善又何辨乎?孝经一书,孔子以授曾子,岂有孟子著书亦以孝经名篇之理?盖孟子外书,赵邠卿巳讥其不能闳深,似后人所依托。今因其伪而伪之,则益浅陋矣。   孟子引论语   孟子书引孔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载于论语者八。【原注】学不厌而教不倦,里仁为美,君薨听于冢宰,大哉尧之为君,小子鸣鼓而攻之,吾党之士狂简,乡原德之贼,恶似而非者。又多大同而小异,然则夫子之言其不传于后者多矣。故曰,仲尼没而微言绝。   孟子字样   九经论语皆以汉石经为据,故字体未变,孟子字多近今,【原注】如知多作智,说多作悦,女多作汝,辟多作避,弟多作悌,强多作强之类,与论语异。盖久变于魏晋以下之传录也。然则石经之功亦不细矣。   唐书言,邠州故作豳,开元十三年以字类幽,故为邠。今惟孟子书印邠字。   容斋四笔言孟子是由恶醉而强酒,见且由不得亟,并作由,今本作犹。是知今之孟子又与宋本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