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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用人之弊有二:进士释褐,不试吏部,一也;献文得旨,召试除官,二也。今炫文之途已革,而入官之选尚轻,二者之弊其一尚存,似宜仍用唐制。用八股之人才,而使之理烦治众,此夫子所谓贼夫人之子也。   ○恩科宋时有所谓特奏名者。开宝三年三月庚戌,诏礼部阅进士,及十五举尝终场者,得司马浦等一百六人,赐本科出身,特奏名。恩例自此始,谓之恩科。咸平三年,遂至九百余人。士人恃此,因循不学。故天圣之诏曰:“狃于宽恩,遂隳素业,苟简成风,甚可耻也。”而元初,知贡举苏轼、孔文仲言:“今特奏者已及四百五十人,又许例外递减,一举则当复增数百人。此曹垂老,别无所望,布在州县,惟务黩货以为归计。前後恩科,命官几千人矣,何有一人能自奋厉有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以此知其无益有损。议者不过谓宜广恩泽,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之恩泽,非臣所识也。”当日之论如此。《语》不云乎:“及其老也,戒这在得。”故有杖乡之制以尊高年,至仕之节以养廉耻。若以宾王谒帝之荣,为闵老酬之具,恐所益于儒林者小,而所伤于风俗者多。养陋识于泥途,快膻情于升斗。岂有赵盂之礼绛人,穆公之思黄发,足以稗君德而持国是者乎?况五十不从力政,六十不与服戎,岂可使断断于阙里之旁,攘攘于桥门之下?宜著为令,凡中式举人,年至六十者,赐第罢归,居家授徒;不中式者,不许再上。不但减百千默货之人,亦可以劝二三有耻之士,“   汉献帝初平四年,诏曰:“今耆儒年逾六十,去离本土,营求粮资,不得专业。结童入学,皓首空归,长委农野,永绝荣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罢者,听为太子舍人。”唐昭宗天复元年,赦文令中书门下选择新及第进士中,有久在名场、才沾科级、年齿已高者,不拘常例,各授一官。于是礼部侍郎杜德祥奏拣到新及第进士陈光问年六十九,曹松年五十四,王希羽年七十三,刘象年七十,柯崇年六十四,郑希颜年五十九,诏光问、松、希羽可秘书省正字,象崇、希颜可太子较书。此皆前代季朝之政,当丧乱之後,以此慰寒而收物情,非平世之典也。《实录》:宣德二年六月己卯,行在礼部尚书胡淡奏:“北京国子监生及见拨各衙门历事者,请令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各堂上官、六科给事中,公同监官拣选凡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貌陋不堪者,皆罢为民。”上从之。凡斥去一千九十五人,其南京国子监生亦准此例。三年四月丙辰,行在吏部尚书蹇义奏:“拣择吏员年五十以上,及人物鄙狠不谙文移者,皆罢为民。”四年九月甲寅,放南北两京国子监生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者二百五十三人还乡为民。九年九月戊寅,行在礼部奏:“取天下生员年四十五以上者考试,其中者人国子监读书,不中者罢归为民。”宣庙精勤吏治,一时澄清之效如此。後人不知,即知之亦不肯言矣。   ○年齿《记》曰:“四十曰强而仕,七十曰老而传。”是人生服官之日不过三十年。汉顺帝阳嘉元年,用左雄之言,令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史课笺奏。宋文帝元嘉中,限年三十而仕,梁武帝天监四年,令九流常选,年未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今则突而弁兮,已厕银黄之列;死期将至,尚留金紫之班。何补官常,徒隳士习?宜定为中制,二十方许应试,三十方许服官。年至六十,见任官听其自请致仕,无官之人一切勒停。是虽蚤于占《记》之十年,要亦不过三十年而已。三十年之中,复有三年大忧及期丧不得选补之曰,则其人在仕路之日少,而居林下之日多,可以消名利之心,而息营竞之俗。洪熙元年四月庚戊,郑府审理正俞廷辅言:“近年宾兴之士,率记诵虚文,求其实才,十无二三。或有年才二十者,未尝学问。一旦挂名科目,而使之临政治民,职事废隳,民受其弊。自今各处乡试,宜令有司先行审访,务得博古通今,行止端重,年过二十五者,许令人试。”上虽嘉纳,而未果行。今则积习相沿二三百载,青云之路,跬步可阶。五尺之童,便思奔竞。欲以成人材而厚风俗,难矣。   ○教官汉成帝阳朔二年,诏曰:“古之立太学,将以传先王之业,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渊源,宜皆明于古今,温古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否则学者无述焉,为下所轻,非所以遵道德也。丞相、御史其与中二千石、二千石,杂举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观。”   元仁宗时,方以科举取士。虞集上议曰:“师道立则善人多。今天下学士,狠以资格授强,加之诸生之上,而名之日师,有司弗信也,生徒弗信也。如此而望师道之立,能乎,今莫若使守令,求经明行修为成德之君子者,身师尊之,以教于其郡邑;其次则求夫操履近正、而不为诡异骇俗者,确守先儒经义师说,而不敢妄为奇论者,众所敬服而非乡愿之徒者;其次则取乡贡至京师罢归者。当今之世,欲求成德之人,如上一言者而不可速得;若其次之三言,则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亦未至乏才也;而徒用其又次之一言,则亦不过以资格授之,而毫鄙之夫遂以学官为糊口之地,教训之员名存而实废矣。”明初教职多由儒士荐举。景泰二年,始准会试不中式举人考授。   天顺三年十二月庚申,建安县老人贺炀言:“朝廷建学立师,将以陶熔士类。奈何郡邑学校师儒之官,真材实学者百无二三,虚靡廪禄,狠琐贪饕,需求百计,而受业解惑莫措一辞。师范如此,虽有英才美质,何由而成?至于生徒之中,亦往往玩忄曷岁年,桃达城阙,待次循资,滥升监学,侵寻老耋,授以一官。但知为身家之谋,岂复有功名之念?是则朝廷始也聚群而饮啖,终也纵群狼以牧人。苟不严行考选,则人材日陋,士习日下矣。”上是其言,命巡按御史同布、按二司分巡官,照提调学校例考之。   太仓陆世仪言:“今世天子以师傅之官为虚衔,而不知执经问道;郡县以簿书期会为能事,而不知尊贤敬老;学校之师以庸鄙充数,而不知教养之法;党塾之师以时文章句为教,而不知圣贤之道。慑捷者谓之才能,方正者谓之迂朴。盖师道至于今而贱极矣,即欲束修自厉,人谁与之?如此而欲望人才之多,天下之治,不可得矣。”又言:“凡官皆当有品级,惟教官不当有品级,亦不得谓之官。盖教官者,师也。师在天下则尊于天下,在一国则尊于一国,在一乡则尊于一乡,无常职,亦无定品,惟德是视。若使之有品级,则仆仆亟拜,非尊师之礼矣。至其官服亦不可同于职官,当别制为古冠服,如深衣幅中及忠靖中之类,仍以乡、国、天下为等。庶师道日振,儒风日振,而圣人之徒出矣。”按《宋史》黄祖爵言:“抱道怀德之士,多不应科目,老于韦布。乞访其学行修明,孝友纯笃者,县荐之州,州延之庠序,以表率多士。其卓行尤异者,州以名闻,是亦乡举里选之意,”而朱子亦云:“须是罢堂除及注授教官,请本州乡先生为之,年未四十,不得任教官。”昔人之论即已及此。   《孟县志》曰:“高皇帝定天下,诏府卫州县各立学,置师一人或二人,必择经明行修者署之。有能举其职而最书于朝者,或擢为国子祭酒及翰林侍从之职。英宗以後,始著为令:府五人,州四人,县三人,例录天下岁贡之士为之,间有由举人、进士除授者。而其至也,州县长官及监司之临者,率以簿书升斗之吏视之,不复崇以体貌,是以其望易狎,而其气易衰。即有一二能诵法孔子,以师道闻,而得荐擢者,亦不过授以州县之吏而止。其取之也太滥,其待之也大卑,而其禄之也太轻,无怪乎教术之不兴,而人才之难就矣。”   士风之薄始于纳卷就试,师道之亡始于赴部候选,梁武帝所谓“驱迫廉,奖成浇竞”者也。有天下者,能反此二事,斯可以养士而兴贤矣。   ○武学《山堂考索》言:“武学置于庆历三年,阮逸为武学谕。未几省去,熙宁复置,选知兵书者判武学,置直讲,如国子监。靖康之变,不闻武学有御侮者。《实录》:正统六年五月,从成国公朱勇等奏、以两京多勋卫子弟,乃立武学,设教授、训导、如京府儒学之制。已而武生渐多,常至欺公挠法,正德中,钱宁已嗾武学生朱大周上疏劾杨一清矣。崇祯四年,南京武学生吴国麟等殴御史郭维,经掌都察院张延登奏黜,是则不惟不收其用,而反贻之害矣。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七月,礼部请如前代故事,立武学,用武举,仍祀大公,建昭烈武成王庙。上曰:”太公,周之臣,若以王把之,则与周天子并矣,加之非号,必不享也。至于建武学,用武举,是分文武为二途,轻天下无全才矣,古之学者,文武皆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大公但以祀帝王庙,去武成王号,罢其旧庙。‘于是勋戚子孙袭爵者习礼<矢聿>业于国子监,被选尚主者用仪制主事一人教习。“文事武备统归于一,呜呼,纯矣。   宋刘敞《与吴九书》曰:“昔三代之王,建辟雍、成均,以敦教化者,危冠缝掖之人,居则有序,其术诗书礼乐,其志文行忠信,是以无鄙倍之色,斗争之声。犹惧其未也,故贱诈谋,爵人以德,褒人以义,轨度其信,壹以待人。故日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民知所底,而无贰心,是以其教而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未闻夫武学之科也。夫缦胡之缨,短後之衣,目而语难,按剑而疾视者,此所谓勇力之人也,将教之以术,而动之以利,其可得不为其容乎?为其容可得,无变其俗乎?而况建博士之职,广弟子之员,吾恐虽有智者,未能善其後矣。夫战国之时,天下竞于驰骛,于是乎有纵横之师。技击之学以相残也,虽私议巷说,有司不及,然风俗犹以是薄,祸乱犹以是长,学者之所甚疾,仁人之所忧而辩也,若之何其效之?且足下预其议而不能救与?吾所甚惑也。”   因勋卫子弟,不得已而立武学,仍宜以孔子为先师,如前代国学祀周公,唐开元改为孔子。周公尚不祀于学,而况太公乎?成化五年,掌武学国子监监丞阎禹锡言:“古者庙必有学,受成、献馘于中,欲其先礼义而後勇力也。今本学见有空堂数楹,乞敕所司,改为文庙。”可谓得礼之意。   ○杂流唐时凡九流百家之士,并附诸国学,而授之以经。《六典》:“国子祭酒、司业之职,掌邦国儒学训导之政令。有六学焉:一曰国子,二曰太学,三曰四门,四曰律学,五曰书学,六曰算学。”欧阳詹《贞元十四年记》曰:“我国家春享先师後,更日命太学博士清河张公讲《礼记》。束修既行,筵肆乃设,公就几,北坐南面;直讲抗犊,南坐北面。大司成端委居于东,小司成率属列于西。国子师长序公侯子孙自其馆,大学长序卿大夫、子孙自其馆,四门师长序八方俊造自其馆,广文师长序天下秀彦自其馆,其馀法家、墨家、书家、算家术业以明亦自其馆。没阶云来,即席鳞差,攒弁如星,连襟成帷。”观此可见当日养士之制宽,而教士之权一,是以人才盛而艺术修,经学广而师儒重。今则一切摈诸桥门之外,而其人亦自弃,不复名其业,于是道器两亡,而行能兼废。世教之日衰,有由然也。   ○通经为吏汉武帝从公孙弘之议,下至郡太守卒史,皆用通一艺以上者。唐高宗总章初,诏诸司令史,考满者限试一经。昔王粲作《儒吏论》,以为先王博陈其教,辅和民性,使刀笔之吏皆服雅训,竹帛之儒亦通文法,故汉文翁为蜀郡守,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後汉奕巴为桂阳太守,虽干吏卑末,皆课令习读,程试殿最,随能升授。吴顾邵为豫章太守,小吏资质佳者,辄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右职。而梁任有厉吏人讲学诗。然则昔之为吏者,皆曾执经问业之徒,心术正而名节修,其舞文以害政者寡矣。东京之盛,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贞观之时,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岂不然乎?《周官。太宰》:“乃施典于邦国,而陈其殷,置其辅。”後郑氏曰:“殷,众也。谓众七也。辅,府吏,庶人在官者。”夫庶人在官而名之曰辅,先王不敢以厮役遇其人也,重其人则人知自重矣。   欧阳公《集古录。晋南乡太守碑阴》:“官属何其多邪,盖通从史而尽列之,当时犹于其问取士人,故吏亦清修,其势然尔。”   《元史。顺帝纪》:“至正六年四月,命左右二司六部吏属,于午後讲习经史。”其时朝纲己弛,人心将变,虽有此令,而实无其益。是以《太祖实录》言:“科举初设,上重其事,凡民间俊秀子弟,皆得预选。惟吏胥心术已坏,不许应试。”   又诏:“凡选举,毋录吏卒之徒。”   然而尝与群臣言,元初有宪官疾,吏往候之。宪官起,扶杖而行。因以杖授吏,吏拱手却立不受。宪官悟其意,他日见吏谢之。吏曰:“某为属吏,非公家僮,不敢避劳虑,伤理体。”是则此辈中未尝无正直之人,顾上所以陶熔成就之者何如尔。   陆子静尝言:“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严;後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略。”能于分别之中而寓作成之意,庶乎其得之矣。   《大明会典》“洪武二十六年,定凡举人出身,第一甲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第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而一品衙门提控,正七品出身;二品衙门都吏,从七品出身;一品、二品衙门掾史、典吏,二品衙门令史,正八品出身,其与迸士不甚相远也。後乃立格以限其所至,而吏员之与科第高下天渊矣,故国初之制,谓之三途并用。荐举,一途也;诏罢举保经明行修及贤良方正,以言者谓其奔竞冗滥,无稗实用也,进士监生,一途也;吏员,一途也。或以科与贡为二途,非也永乐七年,车驾在北京,命兵部尚书署吏部事方宾,简南京御史之才者召来,宾奏御史张循理等二十八人可用。上问其出身,宾言循理等二十四人由进士、监生,洪秉等四人由吏。上曰:“用人虽不专一途,然御史,国之司直,必有常识,达治体,廉正不阿,乃可任之。若刀笔吏,知利不知义,知刻薄不知大体,用之任风纪,使人轻视朝廷。”遂黜秉等为序班,谕自今御史勿复用吏。流品自此分矣。   宣德三年三月丙戌,敕谕吏部:“往时选用严慎,吏员授官者少。比年吏典考满岁以千计,不分贤否,一概录用,廉能几何?贪鄙塞路,其可不精择乎。”苏州况钟、松江黄子威二郡守,并有贤名,而徐烯、万棋皆累官至尚书。   ●卷十八○秘书国史汉时天子所藏之书,皆令人臣得观之。故刘欲谓外则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则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而司马迁为太史令,细石室金匮之书。刘向、扬雄校书天禄阁。班ヵ进读群书,上器其能,赐以秘书之副。东京则班固、傅毅为兰台令史,并典校书。曹褒于东观撰次礼事。而安帝永初中,诏谒者刘珍及博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校定《五经》、诸子传记。窦章之被荐,黄香之受诏,亦得至焉。晋、宋以下,此典不废,左思、王俭、张缵之流咸读秘书,载之史传。而柳世隆至借给二千卷。唐则魏徵、虞世南、岑文本、椿遂良、颜师古皆为秘书监,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手书缮写,藏于内库。而玄宗命弘文馆学士元行冲,通撰古今书目,名为《群书四录》。以阳城之好学,至求为集贤院吏,乃得读之。宋有史馆、昭文馆、集贤院,谓之三馆,太宗别建崇文院,中为秘阁,藏三馆真本书籍万余卷,置直阁校理。仁宗复命缮写校勘,以参知政事一人领之,书成,藏于太清楼,而范仲淹等尝为提举。且求书之诏,无代不下,故民间之书得上之天子,而天子之书亦往往传之士大夫。自洪武平元,所收多南宋以来旧本,藏之秘府,垂三百年,无人得见,而昔时取士,一史、三史之科又皆停废,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古。司马迁之《史记》、班固之《汉书》、干宝之《晋书》、柳芳之《唐历》、吴竟之《唐春秋》、李煮之《宋长编》、并以当时流布。至于会要、日历之类,南渡以来,士大夫家亦多有之,未尝禁止。今则实录之进,焚草于太液池,藏真于皇史,在朝之臣非预篡修,皆不得见,而野史、家传遂得以孤行于世,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今。是虽以夫子之圣,起于今世,学夏、殷礼而无从,学周礼而又无从也,况其下焉者乎!岂非密于禁史而疏于作人,工于藏书而拙于敷教者邢?遂使帷囊同毁,空闻《七略》之名;家壁皆残,不睹《六经》之字。鸣呼忄希矣!   ○十三经注疏自汉以来,儒者相传,但言《五经》。而唐时立之学官,则云《九经》者,《三礼》、《三传》分而习之,故为九也。其刻石国子学,则云《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宋时程、朱诸大儒出,始取《礼记》中之《大学》、《中庸》,及进《孟子》以配《论语》,谓之《四书》。本朝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其先儒释经之书,或曰传,或曰笺,或曰解,或曰学,今通谓之注。《书》则孔安国传,《诗》则毛苌传,郑玄笺,《周礼》、《仪礼》、《礼记》则郑玄注,《公羊》则何休学,《孟子》则赵歧注,皆汉人。《易》则王粥注,魏人。《系辞》,韩康伯注,晋人。《论语》则何晏集解,魏人。左氏则杜预注,《尔雅》则郭璞注,《梁》则范甯集解,皆晋人。《孝经》则唐明皇御注。其後儒辨释之书名曰正义,今通谓之疏。   《旧唐书,儒学传》:“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讹谬,诏前中书侍郎颜师古考定《五经》,颁布于天下。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义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令天下传习。”《高宗纪》:“永徽四年三月壬子朔,颁孔颖达《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令依此考试。”时但有《易》、《书》、《诗》、《礼记》、《左氏春秋》五经。永徽中,贾公彦始撰《周礼》、《仪礼》义疏。《宋史。李至传》:“判国子监,上言:”《五经》书既已板行,惟《二传》、《二礼》、《孝经》、《论语》、《尔雅》七经疏未修,望令直讲崔颐正、孙、崔等重加雠校,以备刊刻。‘从之。“今人但知《五经正义》为孔颖达作,不知非一人之书也,《新唐书》颖达本传云:”初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判受诏撰五经义训百余篇,其中不能无谬冗,博士马嘉运驳正其失,诏更令裁定,未就,永徽二年,诏中书门下与国子三馆博士、宏文馆学士考正之,于是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张行成、侍中高季辅就加增损,书始布下。“   ○监本二十一史宋时止有十六史,今则并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一史。但辽、金二史向无刻本,南北齐、梁、陈、周书人间传者亦罕,故前人引书多用《南、北史》及《通鉴》,而不及诸书,亦不复采辽、金者,以行世之本少也。嘉靖初,南京国于监祭酒张邦奇等请校刻史书,欲差官购索民间古本,部议恐滋烦扰,上命将监中十七史旧板考对修补,仍取广东《宋史》板付监,辽、金二史无板者,购求善本翻刻。十一年七月成,祭酒林文俊等表进。至万历中,北监又刻《十三经》、《二十一史》,其板视南稍工,而士大夫遂家有其书,历代之事迹粲然于人间矣。然校勘不精,讹舛弥甚,且有不知而妄改者,偶举一二。如《魏书。崔孝芬传》:“李彪谓崔挺曰:”比见贤子谒帝,旨谕殊优、今当为群拜纪。“此《三国志。陈群传》中事,非为隐僻,今所刻《北史》改云:”今当为绝群耳。“不知纪群之为名,而改”纪“为”绝“,又倒其文,此已可笑。   又如《晋书。华谭传》未云:“始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学,与谭齐名。”今本误于“始”字绝句,左方跳行,添列一袁甫名题,而再以“淮”字起行。《齐王同传》末云:“郑方者,字子回。”此姓郑名方,即上文所云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而别叙其人与书及同答书于後耳,今乃跳行添列一“郑方者”三字名题。《唐书。李敬玄传》末附敬玄弟元素,今以敬玄属上文,而弟元素跳行。此不适足以彰大学之无人,而贻後来之栅笑乎?《十三经》中《仪礼》脱误尤多,《士昏礼》脱“婿授绥姆辞曰未教不足与为礼也”一节十四字。《乡射礼》脱“士鹿中旌以获”七字,《士虞礼》脱“哭止告事毕宾出”七字,《特牲馈食礼》脱“举者祭卒觯拜长者答拜”十一字,《少牢馈食礼》脱“以授尸坐取箪兴”七字,此则秦火之所未亡,而亡于监刻矣。至于历官任满,必刻一书,以充馈遗,此亦甚雅,而卤莽就工,殊不堪读。陆文裕《金台纪闻》曰:“元时州县皆有学田,所人谓之学祖,以供师生廪饩,余则刻书。工大者合数处为之,故雠校刻画颇有精者,洪武初,悉收上国学,今南监《十六史》诸书地里、岁月、勘校、工役并存可识也。今学既无田,不复刻书,而有司间或刻之,然只以供馈赆之用,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数见也。”闻之宋、元刻书皆在书院,山长主之,通儒订之,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之,故书院之刻有三善焉:山长无事而勤于校雠,一也;不惜费而工精,二也;板不贮官而易印行,三也。有右文之主出焉,其复此非难也。而书之已为劣生刊改者,不可得而正矣。是故信而好古,则旧本不可无存;多闻阙疑,则群书亦当并订。此非後之君子之责而谁任哉?   《旧日唐书》病其事之遗阙,《新唐书》病其文之晦涩,当兼二书刻之,为《二十二史》。如宋、魏诸国既各有书,而复有《南史》、《北史》,是其例也。○张参五经文字唐人以《说文》、《字林》试士。其时去古未远,开元以前未改经文之日,篆籀之学,童而习之,今西安府所存唐睿宗书景龙观钟,犹带篆、分遗法。至于宋人,其去古益远,而为说日以凿矣,大历中,张参作《五经文字》,据《说文》、《字林》,刊正谬失,甚有功于学者。开成中,唐玄度增补,复作《九经字样》,石刻在关中。向无板本,间有残缺,无别本可证。近代有好事者刻《九经补字》,并属诸生补此书之阙,以意为之。乃不知此书特《五经》之文,非经所有者不载,而妄添经外之字,并及字书中泛博之训。予至关中,洗刷元石,其有一二可识者,显与所补不同,乃知近日学者之不肯阙疑而妄作如此。   ○别字《慢汉书。儒林传》:“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近鄙者,犹今俗用之字;别字者,本当为此字,而误为彼字也,今人谓之“白字”,乃别音之转。   山东人刻《金石录》,于李易安《梭序》:“绍兴二年玄岁壮月朔。”不知壮月之出于《尔雅》,而改为“牡丹”。凡万历以来所刻之书多“牡丹”之类也。   ○三朝要典《宋史。蹇序辰传》:“绍圣中,为起居郎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疏言:”朝廷前日正司马光等好恶,明其罪罚,以告中外。惟变乱典刑,改废法度,讪读宗庙,脾睨两宫,观事考言,实状彰著,然踪迹深秘,包藏祸心,相去八年之间,盖已不可究。质其章疏案牍,散在有司,若不汇辑而存之,岁久必致沦失。愿悉讨奸臣所言所行,选官编类,人为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後世大戒。‘遂命序辰及徐铎编类,由是招绅之祸无一得免者。“天启中,篡辑《三朝要典》,正用序辰之法。   门户之人,其立言之指各有所借,章奏之文互有是非。作史者两收而并存之,则後之君子如执镜以照物,无所逃其形矣。偏心之辈谬加笔削,于此之党则存其是者,去其非者;于彼之党则存其非者,去其是者,于是言者之情隐,而单辞得以胜之。且如《要典》一书,其言未必尽非,而其意别有所为,继此之为书者犹是也。此国论之所以未平,百世之下难乎其信史也。崇帧帝批讲官李明睿之疏曰:“纂修《实录》之法,惟在据事直书,则是非互见。”大哉王言!其万世作史之准绳乎?   ○密疏唐武宗会昌元年十二月,中书门下奏:“宰臣及公卿论事,行与不行须有明据,或奏请允惬,必见褒称;或所论乖僻,因有惩责。在藩镇上表,必有批答;居要官启事,自有记注。并须昭然,在人耳目。或取舍存于堂案,或与夺形于诏敕。前代史书所载奏议,罔不由此。近见《实录》,多载密疏,言不彰于朝听,事不显于当对,得自其家,未足为信。今後《实录》所载章奏,并须朝廷共知者,方得纪述,密疏并请不载。如此则理必可法,人皆向公,爱憎之志不行,褒贬之言必信。”从之。此虽出于李德裕之私心,然其言不为无理。自万历末年,章疏一切留中,抄传但凭阁揭。天启以来,谗慝弘多,啧言弥甚。予尝亲见大臣之子追改其父之疏草而刻之以欺其人者,欲使盖棺之後,重为奋笔之文,追遗议于後人,侈先见于前事,其为诬罔甚于唐时。故志之于书,俾作史之君子详察而严斥之也。   ○贴黄章奏之冗滥,至万历、天启之间而极至。一疏而荐数十人,累二三千言不止,皆枝蔓之辞。崇祯帝英年御宇,厉精图治,省览之勤,批答之速,近朝未有。乃数月之後,颇亦厌之,命内阁力贴黄之式。即令本官自撮疏中大要,不过百字,粘附犊尾,以便省览。此贴黄之所由起也。宋叶梦得《石林燕语》曰:“唐制,降敕有所更改,以纸贴之,谓之贴黄,盖敕书用黄纸,则贴者亦黄纸也。今奏状札子皆白纸,有意所未尽,揭其要处,以黄纸别书于後,乃谓之贴黄,盖失之矣。其表章略举事目与日月道里见于前及封皮者,又谓之引黄。”   ○记注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後王。记注之职其来尚矣。唐太宗通晓古典,尤重其事。苏冕言:“贞观中,每日朝退後,大宗与宰臣参议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执简记录。”由是贞观注记,政事称为毕备,及高宗朝,会端拱无言,有司惟奏辞见二事。其後许敬宗、李义甫用权,多妄论奏,恐史官直书其短,遂奏令随仗便出,不得备闻机务,因为故事。   《旧唐书。姚踌传》:“长寿二年,迁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後,左右史惟得对仗承旨,仗下後,谋议皆不预闻,以为帝王谟训不可遂无纪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无从得书,乃表请仗下所言军国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号为‘时政记,每月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始也。”   ○四书五经大全自朱于作《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之後,黄氏有《论语通释》,而采语录附于朱子章句之下则始自真氏,名日《集义》,止《大学》一书,祝氏乃仿而足之,为《四书附录入像有蔡氏《四书集疏》,赵氏《四书篡疏》,吴氏《四书集成》。昔之论者病其泛溢,于是陈氏作《四书发明》,胡氏作《四书通入而定字之门人倪氏合二书为一,颇有删正,名曰《四书辑释》。自永乐中命儒臣篡修《四书大全》,颁之学官,而诸书皆废。倪氏《辑释》今见于刘用章所刻《四书通义》中。永乐中所纂《四书大全》特小有增删,其详其简或多不如倪氏,《大学中庸或问》则全不异,而间有外误。至《春秋大全》则全袭元人汪克宽《胡传纂疏》,但改其中“愚按”二字为“汪氏曰”,及添庐陵李氏等一二条而已。《诗经大全》则全袭元人刘谨《诗传通释》,而改其中“愚按”二字为“安成刘氏曰”。其三经後人皆不见旧书,亦未必不因前人也。当日儒臣奉旨修《四书五经大全》,颁餐钱,给笔札,书成之日,赐金迁秩,所费于国家者不知凡几。将谓此书既成,可以章一代教学之功,启百世儒林之绪,而仅取已成之书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唐宋之时有是事乎?岂非骨鲠之臣已空于建文之代?而制义初行,一时人士尽弃宋元以来所传之实学,上下相蒙,以饕禄利,而莫之问也,呜呼!经学之废,实自此始,往之君子欲扫而更之,亦难乎其为力矣。   ○书传会选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诏徵儒臣定正宋儒蔡氏《书传》。上以蔡氏《书传》日月五星运行与朱子《诗传》不同,及其他注说与番阳邹季友所论问亦有未安者,遂诏徵天下儒臣定正之,命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等总其事。凡蔡氏传得者存之,失者正之,又采诸家之说足其未备。九月癸丑,书成,赐名《书传会选》,命礼部颁行天下。今按此书若《尧典》谓“大左旋,日月五星违天而右转”,《高宗肜日》谓“祖庚绎于高宗之庙”,《西伯勘黎》谓是武王,《洛浩》“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谓周公辅成王之七年,皆不易之论。   每传之下系以经文及传,《音释》干字音、字体、字义辩之甚详。其传中用古人姓字、古书名目必具出处,兼亦考证典故。盖宋元以来,诸儒之规模犹在,而其为此书者皆自幼为务本之学,非由八股发身之人,故所著之书虽不及先儒,而尚有功于後学。至永乐中修《尚书大全》,不惟删去异说,并《音释》亦不存矣。愚尝谓自宋之末造以至有明之初年,经术人材于斯为盛。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十族诛而臣节变,洪武、永乐之间,亦世道升降之一会矣。○内典古之圣人所以教人之说,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文在《诗》、《书》、《礼》、《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处、去就、交际,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罚。虽其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夕外,亦有体用之分,然并无用心于内之说。自老庄之学行于战国之时,而外义者告子也,外天下、外物、外生者庄子也。于是高明之士厌薄诗书,以为此先王所从治天下之糟粕。而佛氏晚人中国,其所言清净慈悲之说,适有以动乎世人之慕向者。六朝诸君子从而衍之,由清净自在之说而极之,以至于不生不死人于涅,则杨氏之为我也。由慈悲利物之说而极之,以至于普度众生,超拔苦海,则墨氏之兼爱也。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而佛氏乃兼之矣。其传浸盛,後之学者遂谓其书为内典。推其立言之旨,不将内释而外吾儒乎?夫内释而外吾儒,此自缁流之语,岂得士人亦云尔乎,《黄氏日钞》云:“《论语。曾子三省章》集注载尹氏曰:”曾于守约,故动必求诸身,语意已足矣。‘又载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後愈远而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夫心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正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国平天下。’孔门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也,用心于内,近世掸学之说耳。象山陆氏因谓曾子之学是里面出来,其学不传;诸子是外面人去。今传于世者,皆外人之学,非孔子之真。遂于《论语》之外,自谓得不传之学。凡皆源于谢氏之说也。後有朱子,当于集注中去此一条。”   褚少孙补《滑稽传》,以传记、杂说为外家,是以《六经》为内也。东汉儒者则以七纬为内学,《六经》为外学。举图谶之文,一归之性与天道,不可得闻。而今百世之下,晓然皆悟其非。今之所谓内学,则又不在图谶之书,而移之释氏矣。   ○心学《黄氏日钞》解《尚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一章曰:“此章本尧命舜之辞,舜申之以命,禹而加详焉耳。尧之命舜曰:”允执厥中。‘今舜加’危微精一‘之语于’允执厥中‘之上,所以使之审择而能执中者也。此训之之辞也,皆主于尧之执中一语而发也。尧之命舜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今舜加‘无稽之言勿听,以至敬修其可愿’于‘天禄永终’之上,又‘所以警切之,使勿至于困穷而永终者也’,此戒之之辞也,皆主于尧之‘永终’二语而发也,执中之训,正说也;永终之戒,反说也。盖舜以昔所得于尧之训戒并其平日所尝用力而自得之者,尽以命禹,使知所以执中而不至于永终耳,岂为言心设哉。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字,而直谓即心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远矣。葵九峰之作《书传》,述朱子之言曰:”古之圣人将以天下与人,未尝不以治之之法而并传之。‘可谓深得此章之本旨,九峰虽亦以是明帝王之心,而心者,治国平天下之本,其说固理之正也。其後进此书传于朝者,乃因以三圣传心为说。世之学者遂指此书十六字为传心之要,而禅学者借以为据依矣。“愚按,心不待传也,流行天地间,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心者,所以统宗此理而别白其是非。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乱,皆于此乎判。此圣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而相传以执中之道,使无一事之不合于理,而无有过不及之偏者也。禅学以理为障,而独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单传心印“。圣贤之学,自一心而达之天下国家之用,无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达,人人所同,历千载而无间者。何传之云:”俗说浸淫,虽贤者或不能不袭用其语,故僭书其所见如此。“   《中庸章句》引程子之言曰:“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亦是借用释氏之言,不无可酌。   《论语》一书言心者三,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乃“操则存,舍则亡”之训,门人未之记,而独见于《孟子》。夫未学圣人之操心,而骤语夫从心,此即所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旦昼之所为有牿亡之者矣。   唐仁卿答人书曰:“自新学兴而名家著,其冒焉以居之者不少,然其言学也则心而已矣。元闻古有学道,不闻学心;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经》、孔孟所不道。今之言学者,盖谓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在也,虽上圣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学而遗心,孰若执事责以不学之易了,而元亦可以无辞于执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又曰:“一日克己复礼。’又已‘终日乾乾,行事也。’元未能也。孔门诸子,日月至焉,夫子犹未许其好学,而况乎日至未能也,谓之不学可也。但未知执事所谓学者果仁邪?礼邪?事邪?抑心之谓邪?外仁、外礼、外事以言心,虽执事亦知其不可;”执事之意必谓仁与礼与事即心也,用力于仁,用力于心也。复礼,复心也;行事,行心也。则元之不解犹昨也,谓之不学可也。“又曰:”孳革为善者心,孳孳为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凶,别人禽,虽大圣犹必防乎其防,而敢言心学乎?心学者,以心为学也。以心为学,是以心为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则是,求心则非;求心则非,求于心则是。我所病乎心学者,为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与我同类;心果可学,则‘以礼制心,以仁存心’之言,毋乃为心障与!“   《论语》:“仁者安仁。”集注:“谢氏曰: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乱。”此皆庄、列之言,非吾儒之学。太甲曰:“顾讠是天之明命。”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则存,舍则亡。”不待存而自不亡者何人哉?○举业林文烙《福州府志》曰:“余好问长老前辈时事,或为余言林尚默,方游乡序,为弟子员,即自负其才当冠海内士云。然考其时,试诸生者则杨文贞、金文靖二公也。夫尚默当时所习特举子业耳,而杨、金二学士皆文章宿老,蔚为儒宗,尚默乃能必之二公若合符节,何哉?当是时也,学出于一,上以是取之,下以是习之,譬作车者不出门,而知适四方之合辙也,工德末,异说者起,以利诱後生,使从其学,毁儒先,低传汪,殆不啻弃髦矣。由是学者怅怅然莫知所从,欲从其旧说则恐或主新说,从其新说则又不忍遽弃传注也。己不能自必,况于人平?呜呼!士之怀瑾握瑜,范驰驱而不遇者,可胜道哉!是故射无定鹄,则羿不能巧;学无定论,则游夏不能工。欲道德一,风俗同,其必自大人不倡游言始。”又曰:“近日讲学之辈,弥近理而大乱真。士附其门者皆取荣名,于是一唱百和,始伐木者呼邪许,然徐而叩之,不过徽捷径于终南,而其中实莫之能省也。”东乡艾南英《皇明今文待序》曰:“呜呼!制举业中始为禅之说者,谁与原其始?盖由一二聪明才辩之徒,厌先儒敬义诚明、穷理格物之说,乐简便而畏绳束,其端肇于宋南渡之季,而慈湖杨氏之书为最著。国初,功令严密,匪程、朱之言弗遵也。盖至摘取良知之说,而士稍异学矣,然予观其书,不过师友讲论立教明宗而已,未尝以人制举业也。其徒龙溪、绪山阐明其师之说,而又过焉,亦未尝以人制举业也。龙溪之举业不传,阳明、绪山班班可考矣。衡较其文,持详矜重,若未始肆然欲自异于朱氏之学者。然则今之为此者,谁为之始与?吾姑为隐其姓名,而又详乙注其文,使学者知以宗门之糟粕,为举业之偏者自斯人始。呜呼,降而为传灯,于彼教初说,其浅深相去已远矣,又况附会以援儒人墨之辈,其鄙陋可胜道哉。今其大旨不过曰‘耳自天聪,目自天明’,犹告子曰生之谓性‘而已。及其厌穷理格物之迂而去之,犹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已。任其所之而冥行焉,未有不流于小人之无忌惮者,此《中庸》所以言性不言心,《孟子》所以言心而必原之性,《大学》所以言心而必曰正其心。吾将有所论著,而姑言其概如此,学者可以废然返矣。”   又曰:“嘉靖中,姚、江之书虽盛行于世,而士子举业尚谨守程、朱,无敢以禅窜圣者。自兴化、华亭两执政尊王氏学,于是隆庆戊辰《论语程义》首开宗门,此援浸淫,无所底止。科试文字大半剽窃王氏门人之言,阴诋程、朱。”坊刻中有伪作罗伦《致知在格物》一篇,其破题曰:“良知者,廓于学者也。”按罗文毅中成化二年进士,当时士无异学,使果有此文,则良知之说始于彝正,不始于伯安矣。况前人作破亦无此体,以其为先朝名臣而借之耳。   ○破题用庄子《五经》无“真”字,始见于老庄之书。《老子》曰:“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庄子。渔父篇》:“孔子愀然曰:”敢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大宗师篇》曰:“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列子》曰:“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汉书。杨王孙传》曰:“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说文》曰:“真,仙人变形登天也。”徐氏系传曰:“真者,仙也,化也。从匕,匕即化也。反人为亡,从目从匕,入其所乘也。”以生为寄,以死为归,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诏以四子之书谓之“真经”,皆本乎此也。後世相传,乃遂与假为对。李斯《上秦王书》:“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韩信请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又更东垣曰“真定”。窦融《上光武书》曰:“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而与老、庄之言真亦微异其指矣。宋讳“玄”,以“真”代之,故庙号曰真宗。玄武七宿改为“真武”,玄冥改为“真冥”,玄挎改为“真枵”。《崇文总目》谓《太玄经》为“太真”,则犹未离其本也。隆庆二年会试,为主考者厌《五经》而喜老庄,黜旧闻而崇新学,首题《论语》“子曰由海汝知之乎”一节,其程文破云:“圣人教贤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庄子。大宗师篇》:“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列子。仲尼篇》:“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始明以《庄子》之言人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间,举业所用,无非释、老之书,彗星扫北斗、文昌,而御河之水变为赤血矣,崇侦时,始申旧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读时文,习染已久,不经之字,摇笔辄来,正如康昆仑所受邻舍女巫之邪声,非十年不近乐器,未可得而绝也。虽然,以周元公道学之宗,而其为书,犹有所谓“无极之真”者,吾又何责乎今之人哉。   《孟子》言:“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爱亲敬长。若夫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则必待学而知之者矣。今之学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庄子》之真知。   ○科场禁约万历三十年三月,礼部尚书冯琦上言:“顷者皇上纳都给事中张问达之言,正李贽惑世诬民之罪,尽焚其所著书,其崇正辟邪,甚盛举也。臣窃惟国家以经术取士,自《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性理诸书而外,不列于学官,而经书传注又以宋儒所订者为准。此即古人罢黜百家,独尊孔氏之旨。自人文向盛,士习浸淳,始而厌薄平常,稍趋纤靡;纤靡不已,渐骛新奇;新奇不已,渐趋诡僻。始犹附诸子以立帜,今且尊二氏以操戈。背弃孔、孟,非毁程、朱,惟《南华》、西竺之语是宗是竞。以实为空,以空为实。以名教为桎梏以纪纲为赘疣。以放言高论为神奇,以荡轶规矩、扫是非廉耻为广大。取佛书言心言性略相近者窜入圣言,取圣经有空字无字者强同于禅教。语道既为舂驳,论文又不成章。世道溃于狂澜,经学几为榛莽。臣请坊间一切新说曲议,令地方官杂烧之。生员有引用佛书一句者,廪生停廪一月,增附不许帮补,三句以上降黜。中式墨卷引用佛书一句者,勒停一科,不许会试,多者黜革。伏乞天语申饬,断在必行。自古有仙佛之世,对学必不明,世运必不劢。即能实诣其极,亦与国家无益,何况袭咳唾之余,以自盖其名利之迹者乎?夫道术之分久矣。自西晋以来,于吾道之外别为二氏;自南宋以来,于吾道之中自分两岐;又其後则取释氏之精蕴,而阴附于吾道之内;又其後则释氏之名法,而显出于吾道之外。非圣主执中建极,群工一德同风,世运之流未知所届。”上曰:“祖宗维世立教,尊尚孔子。明经是非,荡弃行检,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用?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可开列条款奏来。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其解官自便。”此稍为厘正,然而旧染既深,不能尽涤;又在位之人多以护借士子科名为阴德,亦不甚摘发也。至于未年,诡僻弥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