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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代官吏皆有职田,故其禄重;禄重则吏多勉而为廉。如陶潜之种秫,阮长之之芒种前一日去官,皆公田之证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已,诏定官吏员数,分品从官职,给俸禄,颁公田。”《太祖实录》:“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赐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禄之数。”是国初此制未废,不知何年收职田以归之上,而但折俸钞,其数年收职田以归之上,而但折俸钞,其数复视前代为轻,始无以责吏之廉矣。
《宣宗实录》:“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户部事礼部尚书胡氵荧,奏请文武官七年分俸钞,每石减旧数,折钞一十五贯。以十分为率,七分折与官绢,每匹准钞四百贯;三分析与官绵布,每匹准钞二百贯。从之。氵荧初建议,与少师蹇义等谋,义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宫久,深知官员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数倍,此仁政也,岂可违之。‘氵荧初欲每石减作十贯,闻义等言,乃作十五贯。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
《大明会典。官员俸给条》云:“每俸一石该钞二十贯,每钞二百贯折布一匹。”后双定布一匹折银三钱,是十石之米折银仅三钱也。盖国初民间所纳官粮皆米麦也,或折以钞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钞。其后钞不行,而代以银。于是粮之重者愈重,而俸之轻者愈轻,其弊在于以钞折米,以布折钞,以银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
正统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曹泰奏:“臣闻之《书》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今在外诸司文臣,去家远任,妻子随行。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钞。九载之间,仰事俯育之资,道路往来之费,亲故问遗之需,满罢闲居之用,其禄不赡则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会议,量为增益,俾足养廉。如是而仍有贪污,惩之无赦。“事下行在户部,格以定制,不行。
《北梦琐言》:“唐毕相П家本寒微。其舅为太湖县伍伯,相国耻之,俾罢此役,为除一官。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选人杨载宰此邑,参辞日,于私第延坐,与语期为落籍,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台旨。伍伯曰:”某下贱,岂有外甥为宰相邪?‘杨令坚勉之,乃曰:“某每岁公税享六十缗事例钱,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审相公俗为致何官职?’杨令具以闻,相国叹赏,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岁六十缗,宜乎台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汉书》言:“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诚清吏之本务。谓贪浇之积习不可反而廉静者,真不知治体之言矣。○助饷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这有,然后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库之财可长保矣。《旧唐书。柳浑传》:“浑为宰相,奏故尚书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门闾,京城隋朝旧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强进状,请货宅,召市人马,以讨吐蕃。一开此门,恐滋不逞。讨贼自有国计,岂资侥幸之徒,且毁弃义门,亏损风教。望少责罚,亦可惩劝。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货之主,而犹能听宰相之方,不受伯强之献,后之人群可以思矣。王明清记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从献钱五十万缗,上以国用稍集,却之,仍诏:“今后富民不许陈献。”嗟夫,此宋之所以复存于南渡也与?
江武尊卜式,以风天下,犹是劝之以爵。今乃怵这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门曰“此房实卖”,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书》言后主之世,以铁钱六权铜钱四。而行至其末年,铜钱一直铁钱十。比国亡,诸郡所积铜钱六十七万缗。呜呼!此所谓府库财非其财者矣。
贼犯京师,史公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军饷告绌,乃传檄募富人出财助国。其略曰:“亲郊乃雍容之事,唐宗有崇韬;出塞本徼幸之图,汉武尚逢卜式。”桐城诸生姚士晋之辞也。然百姓终莫肯输财佐县官,而神京沦丧,殆于孟子所谓“委而去之”者,虽多财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黄金者,有司以进于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无谓也。”命归之民。天启初,辽事告急,有议及捐助者,朝论以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晋请灵鹫废寺所存男亩变价助工。奉旨:“詹以晋垂涎贱价,规夺寺业,可削籍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男有变佃为民业者,责令赎还本寺,以为言利锱铢之戒。”以权奄之世,而下有此论,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犹存矣。
○馆舍读孙樵《书褒城驿壁》乃知其有沼、有鱼、有舟;读杜子美《秦州杂诗》,又知其驿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驿舍殆于隶人之垣矣。予见天下州之为唐旧治者,其城郭必皆宽广,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时弥近者,制弥陋。此又樵《记》所谓州县皆驿,而人情之苟且十百于前代矣。
今日所以百事皆废者,正缘国家取州县之财,纤毫尽归之于上,而吏与民交困,遂无以为修举之资。延陵季子游于晋,曰:“吾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又不独人情之苟且也。
汉制,官寺乡亭漏败,墙垣也坏不治者,不胜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废具举者以此。
○街道古之王者,于国中之道路,则有条狼氏涤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洁清。于效外之道路,则有野庐氏达之四畿,合方氏达之天下,使之津梁相凑,不得陷绝。而又有遂师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于司险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而达其道路。则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无不荡荡平平者矣。晋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时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无舟梁,单子以卜陈灵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倾危,涂潦遍于效关,污秽钟于辇毂。《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卷言顾之淋焉出涕。”其斯之谓与?《说苑》:“楚庄王伐陈,舍于有萧氏。谓路室这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沟之不浚也?‘“以庄王之霸而留意于一巷之沟,此以知其勤民也。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绝车牛,不许于天津桥来往。明制,两京有街道官,车牛不许入城。
○官树《周礼。野庐氏》:“比国效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国语》:“单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释名》曰:“古者列树以表道,道有夹沟以通水潦。”古人于官道之旁必皆种树,以记里至以荫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如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来游。固已宣美风谣,流恩后嗣。子路治蒲,树木甚茂;子产相郑,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无勿翦之思,民鲜侯旬之芘矣。《续汉。百官志》:“将作大匠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之功,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是昔人固有专职。后周书。韦都宽传》:“为废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颓毁,每须修之。自孝宽临州,乃勒部内当堠处植槐树代之,既免修复,行旅又得芘荫。周文帝后问知之,曰:”岂得一州独尔,当令天下同之。’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十里种三树,百里种五树焉。“《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正月,于两京路及城中苑内种果树。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种城内六街树。《旧唐书。吴凑传》“官街树缺,所司植榆以补之。凑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阴成,而凑卒,人指树而怀之。”《周礼。朝士》注曰:“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然则今日之官其无可怀这政也人矣。
○桥梁《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石柱之梁四,木柱之梁三,巨梁十有一,皆国工修之,其余皆所管州县随时营葺。其大津无梁,皆给船人,量其大小难易以定其差等。”今几甸荒芜,桥梁废坏,雄莫之产,秋水时至,年年隐绝,曳轮招舟,无赖之徒籍以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钱,至烦章劾。司空不修,长吏不问,亦已久矣。况于边陲之远,能望如赵充国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从枕席上过师哉。《五代史》:“王周为义武节度使,定州桥坏,覆民租车。周曰:”桥梁不修,刺史过也。‘乃偿民栗为治其桥。“此又当今有司之所愧也。○人聚太史公言:”汉文帝时,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刘宠为会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庞眉皓发之老未尝识郡朝。史之所称,其遗风犹可想见。唐自开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内升平。元稹诗云:”戍烟生不见,村竖老犹纯。“”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历以後,四方多事,赋役繁兴,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给。元结作《时化》之篇,谓人民为征赋所伤,州里化为祸邸。此唐之所以衰也。予少时见山野之氓,有白首不见官长,安于畎亩,不至城中者。泊于末造,役繁讼多,终岁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顷田,头枕衙门眠”之谚,已而山有负隅,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园,徙于城郭。又一变而求名之士,诉在之人,悉至京师,辇毂之间易于郊垌之路矣,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五十年来,风俗遂至于此,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後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人聚于乡而治,聚于城而乱,聚于乡则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无恒心,不可得也。聚于城则谣役繁,狱讼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
昔在神宗之世,一人无为,四海少事。郡县之人其至京师者,大抵通籍之官,其仆从亦不过三四,下此即一二举贡与白粮解户而已。盖几于古之所谓“道路罕行,市朝生草”。彼其时岂无山人游客于请公卿,而各挟一艺,未至多人,衣食所须,其求易给。自东事既兴,广行召募,杂流之士哆回谈兵,九门之中填馗溢巷,至于封章自荐,投匦告密,甚者内结貂当,上窥颦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诗》曰:“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兴言及此,每辄为之流涕。
欲清辇载之道,在使民各聚于其乡始。
○访恶尹翁归为右扶风,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具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所谓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访察恶人也。武断之豪,舞文之吏,主讼之师,皆得而访察之。及乎浊乱之时,遂借此为罔民之事。矫其敝者乃并访察而停之,无异因噎而废食矣。
《传》曰:“子产间政于然明,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鸽之逐鸟雀也。是故诛不仁,所以子其民也。“
《说苑》:“董安于治晋阳,问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日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曰:“安信乎?’曰:信于今。‘曰:”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
《盐铁论》曰:“水有扁狙池鱼劳,国有强御齐民消。”
○盗贼课《史记。酷吏传》:“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此汉世所名为盗贼课,而为法之敝已尽此数言中矣。《汉书》言张敝为山阳太守,辽东盗贼并起,上书自请治之。言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他课诸事亦略如此。久处闲郡,愿徙治剧。夫未得之盗犹有七十七人,而以为郡内清治。”岂非宣帝之用法宽于武帝时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盗群起,遣绣衣之使持斧断斩于郡国,乃能胜之。而宣帝之世带牛佩犊之徒,皆驱之归于南亩。卒之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是则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与刀笔筐箧之士议也。
《後汉书。光武纪》:“建武十六年,郡国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缠,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恢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光武精于吏事,故其治盗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于疏,而失之于密,大抵皆然,又岂独盗贼课哉!
○禁兵器王莽始建国二年,禁民不得挟弯铠,徙西海。隋炀帝大业五年,制民间铁叉、搭钩、柔刃之类皆禁绝之,寻而海内兵兴,陨身失国。元世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汉民持铁尺、手挝及杖之有刃者,悉输于官。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汉民悉人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已,括三下马,一品、二品官许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顺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拘入官,已而群盗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东分省团结义兵,每州添设判官一员,每县添设主薄一员,专率义兵以事守御。故刘文成有诗曰:“他时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习鼓鼙。”鸣呼!“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古之圣王则既已言之矣。
汉武帝时,公孙宏奏言:“禁民毋得挟弓弩。吾丘寿王难之,以为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字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弯之过也。”“诚能明教化之原,而帅之以为善,保家之道,则家有鹤膝,户有犀渠,适足以夸国俗之强。”而不至导民以不祥之器矣。○水利欧阳永叔作《唐书。地理志》,凡一渠之开,一堰之立,无不记之。其县之下实兼河渠一志,亦可谓详而有体矣。盖唐时为令者犹得以用一方之财,兴期月之役。而志之所书,大抵在天宝以前者居什之七,岂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隐达,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创千年之利;至于河朔用兵之後,则以催科为急,而农功水道有不暇讲求者欤?然自大历以至咸通,犹皆书之不绝于册。而今之为吏,则数十年无闻也已。水日乾而土日积,山泽之气不通,义焉得而无水旱乎?崇帧时,有辅臣徐光启作书,特详于水利之学。而给事中魏呈润亦言:“《传》曰‘雨者,水气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木也。夫子之称禹也曰:”尽力乎沟洫。‘而禹自言亦曰“’後畎浍,距川。‘古圣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遗乎其小如此。自乾时著于齐人,枯济徵于王莽,古之通津巨读,今日多为细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
划门县,今之河津也。北十里有瓜谷山堰,贞观门观十年筑。东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垆渠,二十三年,县令长孙恕凿,溉田良沃,亩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马鞍坞渠,亦恕所凿。有龙门仓,开元二年置,所以贮渠田之人,转般至京,以省关东之漕者也。此即汉时河东太守番系之策。《史记。河渠书》所谓“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而唐人行之,竞以获利。是以知天下无难举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谓俊人之事必不能过前人者,不亦诬乎。
唐姜师度为同州刺史,开元八年十月,诏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郑、白凿径之利,自兹厥後,声尘缺然。同州刺史姜师度,识洞于微,智形未兆。匪躬之节,所怀必罄;奉公之道,知无不为。顷职大农,首开沟恤。岁功犹昧,物议纷如。缘其忠款可嘉,委任仍旧。暂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条之察。白藏过半,绩用斯多。食乃人天,农为政本。朕故兹巡省。不惮祁寒,将申劝恤之怀,特冒风霜之弊。今原田弥望,吹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亢稻之川,仓庾有京坻之饶,关辅致亩金之润。本营此地,欲利平人,缘百姓未开,恐三农虚弃,所以官为开发,冀令递相教诱,功既成矣,思与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来别人作主,亦量准顷亩割还。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贫下欠地之户,自办功力能营种者,准数给付,馀地且依前官取。”师度以功加金紫光禄大夫,赐帛三百匹。读此诏书,然後知“无欲速”,“无见小利”二言,为建功立事之本。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零娄之野,庄知其可以为令尹也。魏襄王与群臣饮酒,王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兴,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後汉书。安帝纪》:“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渠,以溉民田。”则指此为西门豹所开。为人君者,有率作兴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无叔敖、史起之臣矣。
《汉书》:“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为民作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纷争。”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国子生人才分诣天下郡县,集吏民,乘农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开天下郡县塘堰凡四万九百八十六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破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此圣祖勤民之效。
○雨泽洪武中,令天下州县长吏月奏雨泽。盖古者龙见而雩,《春秋》三书“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视为不急之务。永乐二十二年十月,通政司请以四方雨泽奏章类送给事中收贮,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泽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县雨泽章奏乃积于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给事中收贮,是欲上之人终不知也。如此徒劳州县何为。自今四方所奏雨泽,至即封进,朕亲阅焉。”鸣呼,太祖起自侧微,升为天子,其视四海之广犹吾庄田,兆民之众犹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当时长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诣阕自陈。後世雨泽之奏遂以寝废,天灾格而不闻,民隐壅而莫达,然後知圣主之意有不但于祈年望岁者。民亲而国治,有以也夫。
○河渠黄河载之《禹贡》,东过洛、肭,至于大丕;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人于海者,其故道也,汉元光中,河决瓠子东南,注矩野,通于淮泗。武帝自临,发卒数万人塞之,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导河北行,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自汉至唐,河不为害几及千年,《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河乃自北而东。”《宋史》:“熙宁八年七月乙丑,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烁。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东而南矣,元丰以後,又决而北。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降及金,元,其势日趋于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夺汴,徐州以下夺泗,清口以下夺淮,凡三夺而後注于海。今岁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庙堂之议既视其夺者以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决者以为利,不独以害民生,妨国计,而于天地之气运未必不有所关也。
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礼》:“曰:”四读视诸侯。谓之读者,独也,以其独人于海,故江、河、淮、济谓之四读。“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盖合二读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人海,尚能为并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请口又合汴、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钜野、梁山等处;犹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人淮,而东北之道犹微有存焉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邵国贤作《治河论》,以为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谓盛矣。以今观之,其所空之地甚广,所处之势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远矣,而所空之地乃狭于禹,所处之势乃难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导河自大丕以下,分播合同,随其所之而疏之,不与争利,故水得其性,而无冲决之患。今夫一杯之水举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势然也。河自大怀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怀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时,大禹不能,而况他人乎。今河南、山东郡县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人皆为吾有。盖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固宜其有冲决之患也,故日所空之地狭于禹。禹之治水随地施功,无所拘碍。今北有临清,中有济宁,南有徐州,皆转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顾右盼,动则掣时,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随吾意,况水无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济吾之事哉。故日所处之势难于禹。况禹之治水去其垫溺之害而已,此外无求焉,今则赖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坏临清也;不及临清矣,又恐坏济宁也;不及济宁矣,又恐坏徐州也;使皆无坏也,又恐漕渠不足于运也。了是数者,而後谓之治。故日所求之功大于禹。繇二文庄之言观之,则河水南趋之势已极,而一代之臣不过补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责而已,安望其为斯民计百世之长利哉。至于今日,而决溢之灾无岁不告。呜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贡》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则冲,骤则溢。故别而疏之,所以杀其冲也,“又北播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节其溢也,“大野既潴”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为暴,然後钟美可以丰物,流恶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兴矣。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无以容其流,而不得不发其怒,则其不由地中而横出于原隰之间,固无怪其然也。丘仲深谓以一淮受黄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贞治河,犹疏分水之渠于濮,汜之间,不使之并趋一道,自弘治六年,筑黄陵冈以绝其北来之道,而河流总于曹、单之间,乃犹于兰阳,仪封各开一口而泄之于南。今复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狭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则濒岁决于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运。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从而入之。吾见刘贡父所云:“别穿一梁山烁者,将在今淮、泅之间。”而生民鱼鳖之忧殆未已也。
河政之坏也,起于并水之民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汗泽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于官,然後水无所容,而横决为害。贾让言:“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人陂障,卑下以为汗泽,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又曰:”内黄界中有泽、方数十里,环之有堤。往十馀岁,太守以赋民,民今起庐舍其中,此臣亲见者也。《元史。河渠志》谓,黄河退涸之时,旧水泊于池多为势家所据,忽遇泛溢,水无所归,遂致为害。“由此观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东巨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近有一寿张令修志,乃云梁山烁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说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见也。书生之论,岂不可笑也哉!
陆文裕《续停骖录》曰:“河患有二,日决、日溢。决之害间见,而溢之害频岁有之。使贾鲁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补耳。且当岁岁为之,其劳、其费可胜言哉。今欲治之,非大弃数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则滨河之处,仿江南圩田之法,多为沟渠,足以容水;然後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润下之性、必东之势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贾让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贾让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决,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了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众多之口,而创非常之原者哉。
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宋开宝之诏亦曰:“朕每阅前书,详究经渎。至若夏後所载,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计无出于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访,首言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後世治河之臣皆鲧也,非其人之愿为鲧,乃国家教之使为鲧也,是以水不治而彝伦敦也。
因河以为槽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日河防。闻之先达言: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克金钱,则自总河以至于闸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其不利者,独业主耳。而今年决口,明年退滩,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驯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国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责哉。
不独此也。彼都人士,为人说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职事,一差遣,未有不计其获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谓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义而後利,终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为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
●卷十三○周未风俗《春秋》终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岁,西狩获麟。又十四年,为贞定王元年癸酉之岁,鲁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传》以是终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岁,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岁,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又五十二年,显王三十五年丁亥之岁,六国以次称王,苏秦为从长,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纪。自《左传》之终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之阙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尽矣。汉,此风未改,故刘向谓其“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馀弊,贪饕险波,不闲义理。”观夫史之所录,无非功名势利之人,笔札喉舌之辈,而如董生之言正谊明道者不一二见也,盖自春秋之後,至东京,而其风俗稍复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变齐至鲁之功,而借其未纯乎道也。自斯以降,则宋庆历、元右之间为优矣。嗟乎,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进东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纪会稽山刻石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铺张其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风俗,在泰山则云:“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在褐石门则云:“男乐其畴,女修其业。”如此而已。惟会稽一刻其辞曰:“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男女挈诚。夫为寄瑕,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杀也?考之《国语》,自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後,惟恐国人之不善,故令壮者无取老妇,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人,公与之饩。《内传》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吴越春秋》至谓勾践以寡妇淫过犯,皆输山上;士有忧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当其时盖欲民之多,而不复禁其淫。传至六国之末,而其风犹在。故始皇为之厉禁,而特著于刻石之文。以此与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并提而论,且不著之于燕、齐,而独著之于越,然则秦之任刑虽过,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异于三王也。汉兴以来,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于秦,即以为亡国之法,亦未之深考乎?
○两汉风俗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後,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未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以为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所以倾而未颓、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可谓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风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奖跃驰之士。观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于是权诈迭进,好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谓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梯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求利为先。至正始之际,而一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夫以经术之治,节义之防,光武、明、章数世为之而未足;毁方败常之俗,孟德一人变之而有馀。後之人君将树之风声,纳之轨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光武躬行俭约,以化臣下。讲论经义,常至夜分。一时功臣如邓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闺门修整,可为世法。贵戚如樊重,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以故东汉之世,虽人才之倜傥不及西京,而士风家法似有过于前代。
东京之末,节义衰而文章盛,自蔡邑始,其仕董卓,无守,卓死,惊叹无识。观其集中滥作碑颂,则平日之为人可知矣。
以其文采富而交游多,故後人为立佳传。嗟乎,士君子处衰季之朝,常以负一世之名,而转移天下之风气者,视伯喈之为人,其戒之哉!
○正始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後,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谓长史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赐名日咸、日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馀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占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晋书。儒林传序》云:“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馀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此则虚名虽被于时流,笃论未忘乎学者。是以讲明六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
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
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人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馀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荡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人仕之初,岂知必有乘舆败绩之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上,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涛者,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人下,然後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宋世风俗《宋史》言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馀憾。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锡、王禹、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荐绅知以名节为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变,志士投袂起而勤王,临难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节相望。呜呼!观哀、平之可以变而为东京,五代之可以变而为宋,则知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也。《剥》上九之言硕果也,阳穷于上,则复生于下矣。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竟。宋自仁宗在位四十徐年。虽所用或非其人,而风俗醇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及神宗朝荆公秉政,骤奖趋媚之徒,深锄异己之辈。邓绾、李定、舒、蹇序辰、王子韶诸奸,一时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钻”之目。干进之流,乘机抵隙。驯至绍圣、崇宁,而党祸大起,国事日非,膏育之疾遂不可治。後之人但言其农田、水利、青苗、保甲诸法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变士心为朝廷之害。其害于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于朝廷者历数十百年,滔滔之势一位而不可反矣。李应中谓:“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觉。人趋利而不知义,则主势日孤。”此可谓知言者也。《诗》曰:“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夫使庆历之士风一变而为崇宁者,岂非荆公教揉之效哉。
《苏轼传》:“熙宁初,安石创行新法,拭上书言:”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序,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日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徕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当时论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独观而三复也。《东轩笔录》:”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侍以不次,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非新进之士也。及出知江宁府,吕惠卿骤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谓可以倾夺荆公,遂更朋附之,以兴大狱。寻荆公再召,邓绾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荆公表有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既而惠卿出毫州,荆公复相,承党人之後,平日肘腋尽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当日唯与其子机谋,而又死,知道之难行也,于是慨然复求罢去,遂以使相再镇金陵,未期纳节。久之,得会灵观使。“其发明荆公情事,至为切当。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而《大戴礼》言:”有人焉,容色辞气其人人甚愉,进退周旋其与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迹荆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变土习、蠢民生,而已亦不飨其利。《书》曰:”其後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风俗为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