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伪经考 - 第 7 页/共 39 页

《白虎通德论》尚多公羊说,何休与其师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难「二传」,今《膏肓》《废疾》尚存十一,则育说未尽亡。惜其不得刘歆伪作书法之根,但以为「不得深意」,宜其不能破之。李育为公羊宗传,犹乐其文采,况后儒乎!此《左氏》所以独尊而「二传」之所由微也。   何休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与其师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难「二传」,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   何邵公为公羊宗子,然不得《左氏传》作伪之由,仅以为《膏肓》,安得不为人所针也。   服虔作《春秋左氏传解》,行之至今。   颖容博学多通,善《春秋左氏》,着《春秋左氏条例》五万余言。   谢该善明《春秋左氏》。河东人乐详条《左氏》疑滞数十事以问,该皆为通解之,名为《谢氏释》,行于世。   建武中,郑兴、陈元传《春秋》左氏学,时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左氏》立博士,范升与歆争之,未决。陈元上书讼《左氏》,遂以魏郡李封为《左氏》博士,后群儒蔽固者数廷争之。及封卒,光武重违众议,而因不复补。   《左传》者,歆伪经之巢穴也,《左传》立,则诸伪经证据分明,随踵自立矣。故刘歆及韩歆皆姑舍群经而争立《左氏》也。然后汉之世,六经传授皆今学,伪古传授仅寥寥数人,故光武亦重违众不敢立。若非贾逵附会谶纬以媚时主,郑玄遭遇汉衰学废,伪经不过后世伪《归藏》之类,岂能盗篡学统哉!   许慎以「五经」传说臧否不同,于是撰为《五经异义》,又作《说文解字》十四篇,皆传于世。   歆为伪经,更为伪字,托之古文,假之征天下通文字诣公车以昭征信。杨雄、班固之伦,果为所欺矣。周、汉所传真字在《仓颉篇》,五十五章三千三百字,其余六千字皆歆伪字也。歆伪经之光大则赖郑玄之功,伪字之光大则赖许慎之力,故许慎与郑玄实歆之萧何、韩信也。唐元行冲称学者「父康成,兄许慎。」许、郑并称,遂丕冒后世,二千年无不稽首皈依矣。篡孔子之圣统,慎之罪亦何可末减哉!其《说文》皆伪古学,别见《说文伪证》,今录其《序》,附辨于后。      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蹏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着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仓颉篇》父子相传,籀、篆相承,未有变异,云「七十有二代不同」,亦妄说也。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六书辨,见《艺文志》。   及宣王太史籀箸《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   「史籀」说见前,为周史官教学僮书。孔子书六经自用籀体,自申公、伏生、高堂生、田何、胡母生以来之文字,未有云变,非如歆所伪古文也。左氏不传《春秋》,《传》为歆伪,辨已见前。   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为七国,田畴异畮,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   《中庸》为子思作,云「今天下书同文。」则皆用籀体,安得「文字异形」?此古学家伪说。钟鼎字虽多异,不知皆伪作者。   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   「小篆」与《史籀》相同,但颇省改,而《仓颉》《爰历》《博学》俱小篆,犹可考,则籀、篆及汉儒文字无异也。   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   秦未有作「隶书」,隶书但承变而成,辨见《艺文志》。   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汉兴有「艹书」。《尉律》「学僮十七已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   《汉志》《史籀》仅十五篇,下云「凡《仓颉》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按《志》云「闾里书师合《仓颉》《爰历》《博学》三篇,断六十字以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为《仓颉篇》。」不过三千三百字耳。《志》下又谓「杨雄作《训纂》,易《仓颉》重复之字。」是《仓颉》并有复字,不足三千三百字之数。《志》又云「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无复字。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时,将作大匠李长作《元尚篇》,皆《仓颉》中正字也。《凡将》则颇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廷中,杨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仓颉》,又易《仓颉》中重复之字,凡八十九章。」乃仅得五千三百四十字。《志》又云「臣复续杨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三章。」乃始有九千字。籀文在汉初安得九千字?殆刘歆欺人之辞,许慎为所欺绐耳。   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之。   按:《汉志》作「又以六体试之」,「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此云「八体」者,盖《八体六技》,刘歆所伪撰,许慎用其说也。   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不修,莫达其说久矣。孝宣时召通《仓颉》读者,张敞从受之。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征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   杜林为歆传法,则所谓父业及外祖张敞,皆歆门附会之辞。爰礼、秦近贵显于莽世,与涂恽、王璜皆歆所授,假借莽力令说文字于未央廷中,借以惑众,以行其学。辨见《艺文志》。   黄门侍郎杨雄采以作《训纂篇》,凡《仓颉》已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书所载略存之矣。及亡新居摄,使大司空甄丰等校文书之部,自以为应制作,颇改定古文。时有六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书」,即秦「隶书」;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壁中书」者,鲁共王坏孔子宅,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北平侯张仓献《春秋左氏传》,郡国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虽叵复见远流,其详可得略说也。   古文为歆伪撰,古文与鼎彝相似,又云「鼎彝即前代之古文」,然则鼎彝为歆所伪明矣。以歆奥博,作为鼎彝,必有可观,至于后世,益奇古矣。近世金学大兴,如《楚公钟》《曶鼎铭》,形体奇异,盖蔚成大国矣。然京师、山东市贾多能售其欺伪,即制度色泽瑰玮奇古,不为黄长睿、刘贡父之所欺,亦出于歆等所为耳。若出于歆手制,通学多为所蔽,宜哉!   而世人大共非訾,以为好奇者也,故诡更正文,乡壁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以耀于世。诸生竞说字解经谊,称秦之隶书为苍颉时书,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乃猥曰「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虫者屈中」也。廷尉说律,至以字断法:「苛人受钱」,「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众,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俗儒鄙夫玩其所习,蔽所希闻,不见通学,未尝睹字例之条,怪旧艺而善野言,以其所知为秘妙,究洞圣人之微旨。又见《苍颉篇》中「幼子承诏」,因号古帝之所作也,其辞有神仙之术焉。其迷误不喻,岂不悖哉!《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言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亡也夫!」盖非其不知而不问。人用己私,是非无正,巧说邪辞,使天下学者疑。   今文与古文,必不相合,真伪不相并立,相攻如仇雠。故古文伪经始出,博士不答,孔光不助,龚胜解绶,师丹大怒,奏「歆非毁先帝所立」,公孙禄奏「国师颠倒五经,毁师法」,范升奏「左氏为异端」。光武立《左氏传》,则诸儒哗然。杨雄所采,甄丰所定,共王所得,皆歆伪造,西汉以前所不经见,诸儒「大共非訾、以为好奇」,乃其守道辨伪之宜也。许慎受业于贾逵,逵父徽受业于歆,为歆三传弟子,主张古学。既从逆矣,盗憎主人,各为其主。乃以今学诸儒为「俗儒鄙夫」,斥为「迷误」,亦不足异也。其云「玩其所习,蔽所希闻,不见通学,未尝睹字例之条,怪旧艺而善野言。」即歆《七略》所谓「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也。许慎不学妄言,真所谓「怪旧艺而善野言」,「迷误不喻」者。不幸古学大行,今学昧没,而许书遂若日中天,为后人钻仰。唐立书学,以《说文》为宗,自是奉为金科玉律矣。元行冲所嗤「父康成,兄许慎,宁言孔圣误,讳言郑、服非」矣。是非无常,真伪谬易,操、懿篡统,人咸戴之,王凌、稽绍且为之致命尽节矣。近世尊许尤甚,岂知其为伪学之毗佐哉!   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乱也」。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稽撰其说。将以理群类,解谬误,晓学者,达神旨,分别部居,不相杂厕。万物咸睹,靡不兼载,厥谊不昭,爰明以喻。其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也。   许慎述所称经皆古文,而又云「《易》孟氏」,已可疑。今考《说文》引《易》无与孟氏同者,而虎部「履虎尾虩虩」与马同,角部「其牛觢」与郑同,井部「井法也」则直为郑注之文,告部「僮牛之告」与九家同。皆见《经典释文》马、郑、荀为费《易》的传,而《说文》皆与之合。然则许慎盖用费《易》,其「孟」字特误文耳。许慎纯古学家,不似郑玄古今杂揉也。门人梁启超说   其于所不知,盖阙如也。            经典释文纠谬第十   元朗生当隋、唐,今学尽亡,耳濡目染,师友讲授,皆伪古学,盖五百余年矣。习非成是,不足纠绳。唯其书甚重于世,经学家所共钻仰,不可使留伪说以惑众听也。今条其瞀谬,劾之如下:   次第   五经六籍,圣人设教,训诱机要,宁有短长?然时有浇淳,随病投药,不相沿袭,岂无先后?所以次第互有不同。如《礼记经解》之说,以《诗》为首;《七略》《艺文志》所记,用《易》居前,阮孝绪《七录》亦同此次;而王俭《七志》,《孝经》为初。原其后前,义各有旨,今欲以著述早晚,经义总别,以成次第,出之如左。   「时有浇淳,随病投药」,二语甚精。惜其不从《经解》之次第,而惑于刘歆,曲为附从耳。然阮孝绪先从之,安能责元朗哉!   周易   虽文起周代,而卦肇伏羲,既处名教之初,故《易》为「七经」之首。《周礼》有三《易》,《连山》久亡,《归藏》不行于世,故不详录。   《史记儒林传》及西汉以前经子传记,无言「《易》有三」者,至刘歆伪撰《周官》,始着三《易》,然其为《艺文志》,不敢着也。《周易正义论三代易名》云「《周礼太卜三易》云‘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杜子春云‘《连山》伏羲,《归藏》黄帝。’郑玄《易赞》及《易论》云‘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郑玄又释云‘《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郑玄虽有此释,更无所据之文。按:《世谱》等群书‘神农一曰连山氏,亦曰列山氏。黄帝一曰归藏氏。’」以上《正义》皆古学附会之辞也。此云「《连山》久亡,《归藏》不行于世。」《隋志》云「《归藏》十三卷,晋太尉参军薛真撰。」又云「《归藏》汉初已亡,按晋《中经》有之。」则东汉人述古学者所为无疑也。《隋志》又云「唯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以本卦尚存,故取贯于《周易》之首,以备《殷易》之缺。」则《隋志》已了其伪,但未决之,较德明似稍有知识也。   古文尚书   既起五帝之末,理后三皇之经,故次于《易》。伏生所诵,是曰「今文」,阙谬处多,故不别记。马、郑所有同异,今亦附之音后。   直谓「伏生阙谬」,可谓无知而悍犷矣。然古学盛行,于是五百余年,积非成是,盗憎主人,奚足记哉?唯「不别记」,则今文遂亡,德明不能无罪焉。   毛诗   既起周文,又兼《商颂》,故在尧、舜之后,次于《易》《书》。《诗》虽有四家,齐、鲁、韩世所不用,今亦□□不取。   三礼   《周》《仪》二礼并周公所制,宜次文王。《礼记》虽有戴圣所录,然忘名已久,又记二礼阙遗,□□相从,次于《诗》下。「三礼」次第,《周》为本,《仪》为末,先后可见。然古有《乐经》,谓之六籍,灭亡既久,今亦阙焉。   「三礼」之谬,辨见《汉书艺文志》篇。唯云「《周》为本,《仪》为末」,据《中庸》「《礼经》三百,《威仪》三千」而附会之。于是尊刘歆之伪《周官》,而抑孔子之《仪礼》,公孙禄所谓「颠倒五经,毁师法」也。   春秋   既是孔子所作,理当后于周公,故次于《礼》。左丘明受经于仲尼,公羊高受之于子夏,谷梁赤乃后代传闻。「三传」次第自显。   按六经之序,自《礼记王制、经解》《论语》《庄子徐无鬼、天下》《列子仲尼》《商君书农战》《史记儒林传》,皆曰《诗》《书》《礼》《乐》《易》《春秋》,无不以《诗》为先者。《诗》《书》并称,不胜繁举,辨见卷二者,无疑义矣。自歆定《七略》,改先圣六经之序,后世咸依以为法,则无识也。元朗盖为歆所惑,故其序如此。云伏羲「既处名教之初,故《易》为‘七经’之首」,《书》「既起五帝之末,理后三皇之经,故次于《易》」,《诗》「既起周文,又兼《商颂》,故在尧、舜之后,次于《易》《书》」「《周》《仪》二礼并周公所制,宜次文王。」附会疑有序焉。不知六经皆孔子所作,而兴必以《诗》,教小子先以《诗》。六经先《诗》,圣教之序,刘歆务求变乱,德明妄立次第,失之矣。      注解传述人   伏羲氏之王天下,仰则观于天文,俯则察于地理,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或云因河图而画八卦因而重之,为六十四。   按:《史记周本纪》「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日者传》「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法言问神篇》:「《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汉书杨雄传》「是以伏羲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汉书艺文志》「《易》曰‘伏羲氏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论衡对作篇》「《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图八,自演为六十四,故曰‘演’。」《正说篇》「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也。」自《系辞》至汉人之说,莫不以重卦为文王,虽刘歆亦不敢生异论。自商瞿传授,不经秦火,西汉前更无异说,至足据也。东京以后,异论横兴,郑康成以为神农重卦,孙盛以为夏禹重卦,见《周易正义论重卦之人》响壁虚造,不知从何得来?盖自刘歆多为伪说,惑乱正经,令学者耳目纷纭,从无可从,信无可信,于是马、郑之徒敢以疑似杜撰,自是经学之中异端蜂起。推所自来,亦歆作俑之罪也。《周易正义论重卦之人》云「其言夏禹及文王重卦者,按《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益》与《噬嗑》,以此论之,不攻自破。其言神农重卦,亦未为得。今以诸文验之:按《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凡言‘作’者,创造之谓也。神农以后,便是述修,不可谓之‘作’也;则‘幽赞用蓍’,谓伏羲矣。故《干凿度》云‘垂皇策者羲。’《上系》论用蓍云:‘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十八变成卦,明用蓍在六爻之后,非三画之时,伏羲用蓍,即伏羲已重卦矣。《说卦》又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兼三才而两之’,又非神农始重卦矣。又《上系》云:‘《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此之四事,皆在六爻之后。何者?三画之时,未有彖繇,不得有‘尚其辞’。因而重之,始有变动;三画不动,不得有‘尚其变’。揲蓍布爻,方用之卜筮。蓍起六爻之后,三画不得有‘尚其占’。自然中间‘以制器者尚其象’,亦非三画之时。今‘伏羲结绳而为罔罟’,则是制器,明伏羲已重卦矣。又《周礼》小史‘掌三皇、五帝之书’,明三皇已有书也。《下系》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夬》。’既象《夬》卦而造书契,伏羲有书契,则有《夬》卦矣。故孔安国《书序》云:‘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又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是也。又八卦小成,爻象未备,重三成六,能事毕矣。若言重卦起自神农,其为功也,岂比《系辞》而已哉!何因《易纬》等数所历三圣,但云伏羲、文王、孔子,竟不及神农,明神农但有‘盖取诸《益》’,不重卦矣。故今依王辅嗣,以伏羲既画八卦、即自重为六十四卦为得其实。其重卦之意,备在《说卦》,此不具叙。」按:孔冲远引《说卦》、伪《周官》、伪《孔序》俱不论,至于以《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益》与《噬嗑》为伏羲重卦之证,此未确也。《朱子语类》云「十三卦所谓‘盖取诸《离》’、‘盖取诸《益》’者,言结绳而为网罟有《离》之象,非观《离》而始有此也。」卷六十五又云:「不是先有见乎《离》而后为网罟、先有见乎《益》而后为耒耜,圣人亦只是见鱼鳖之属,欲有以取之,遂做一个物事去拦截他;欲得耕种,见地土硬,遂做一个物事去剔起他。却合于《离》之象、合于《益》之意。」卷七十五沈寓山《寓简》云「《大传》言‘盖取诸《益》’、‘取诸《睽》’凡一十三卦,盖圣人谓耒耜得《益》、弧矢得《睽》耳,非谓先有卦名乃作某器也。」番禺陈氏澧曰「《系辞》所言‘取诸’者,与《考工记轮人》‘取诸圜也’、‘取诸易直也’、‘取诸急也’文义正同。《轮人》意取于圜,非因见圜物而取之也;意取易直与急,非因见易直与急之物而取之也。」说「取」义最通。又曰「此以伏羲创始牵连于用蓍,又以用蓍傅合于六画,已纡曲矣。且三画非创始,六爻乃为创始乎?六爻诚用蓍矣,何以知三画不可用蓍乎?《周礼龟人》郑注引《世本作》曰‘巫咸作筮’,贾《疏》云‘伏羲未有揲蓍之法,至巫咸乃教人为之。’然则‘幽赞用蓍’非谓伏羲也。言‘作’亦非必谓创始。‘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孔疏》固以为文王、周公矣。」按:从来无谓伏羲造书契者,伪《孔序》、伪《周官》不足据,冲远附会之,益谬矣。   文王拘于羑里作《卦辞》,周公作《爻辞》,孔子作《彖辞》《象辞》《文言》《系辞》《说卦》《序卦》《杂卦》,是为《十翼》。班固曰「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传》」即「《十翼》」也。先儒说重卦及《爻辞》为《十翼》不同,解见余所撰□□   据《史记周本纪、日者传》《法言问神篇》《汉书艺文志、杨雄传》《论衡对作篇》,皆谓文王重卦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无有以为作《卦辞》者。唯王辅嗣以六十四卦为伏羲所自重,《周易正义论卦辞爻辞谁作》云「一说所以《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按《系辞》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郑学之徒并依此说也。」则影响附会,妄变《杨何传》史公之真说,其可信乎?至周公作《爻辞》之说,西汉前无之。《汉书艺文志》云「人更三圣。」韦昭注曰「伏羲、文王、孔子。」即《正义》所引《干凿度》云「垂皇策者羲,卦道演德者文,成命者孔。」《通卦验》又云「苍牙通灵,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经。」晋纪瞻曰「昔庖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矣。文王、仲尼系其遗业,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称《易》准天,无复其余也。」《晋书纪瞻传》亦无有及周公者。唯《左传》昭二年「韩宣子来聘,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德。’」涉及周公,此盖刘歆窜乱之条,与今学家不同。歆《周官》《尔雅》《月令》无事不托于周公,《易爻辞》之托于周公亦此类。唯马融陆绩同。学出于歆,故以为《爻辞》周公所作,见《周易正义论卦辞爻辞谁作》或以《爻辞》并是文王作。《周易正义论卦辞爻辞谁作》云「二以为验《爻辞》多是文王后事。《升卦》六四‘王用亨于岐山。’武王克殷之后,始追号文王为‘王’,若《爻辞》是文王所制,不应云‘王用亨于岐山。’又《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武王观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又《既济》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说者皆云:‘西邻谓文王,东邻谓纣。’文王之时,纣尚南面,岂容自言己德,受福胜殷,又欲抗君之国,遂言东西相邻而已?」如《正义》言,《爻辞》又不得为文王作,则《艺文志》谓「文王作上、下篇」者谬矣。三圣无周公,然则舍孔子谁作之哉!故《易》之卦、爻始画于羲、文,《易》之辞全出于孔子。   「《十翼》」之名,史迁父受《易》于杨何,未之闻,殆出于刘歆之说。按:《史记孔子世家》有《文言》《说卦》而无《序卦》《杂卦》,《汉书艺文志》亦无《杂卦》。《论衡正说》曰「至孝宣皇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此说「《易》益一篇」,盖《说卦》也。《隋志》「及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唯失《说卦》三篇,后河内女子得之。」《易》既以卜筮得存,自商瞿传至杨何以至史迁,未尝云亡失,又未尝有《序卦》《杂卦》。《论衡》以《说卦》出于宣帝时,则史迁所未睹,其为后出之伪书,《孔子世家》为伪窜可知。王充云「益《易》一篇」,《隋志》云「失三篇」,因河内后得之事而附《序卦》《杂卦》,是《序卦》《杂卦》为刘歆伪作可见,三篇非孔子作明矣。《系辞》,欧阳永叔、叶水心以为非孔子作,考其辞频称「子曰」,盖孔子弟子所推补者,故史迁以为「《大传》」也。《彖》《象》与《卦辞》《爻辞》相属,分为上、下二篇,乃孔子所作原本。歆以上、下二篇属之演爻之文王,既不可通,因以己所伪作之《序卦》《杂卦》附之河内女子所得之事,而以为孔子作十篇为《十翼》,夺孔子所作而与之文王、周公,以己所作而冒之孔子,诪张为幻,可笑可骇。然孔子作传而非经,《易》有《十翼》而非止上、下二篇,则二千年相沿,无有能少窥其作伪之迹者矣。   费直字长翁,东莱人,单父令传《易》,授郎邪王璜,字平仲,又传《古文尚书》为费氏学,本以古字号《古文易》,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七录》云:「直《易章句》四卷,残缺汉成帝时,刘向典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义略同,唯京氏为异。向又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三家之《易》,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范晔《后汉书》云:「京兆陈元,字长孙,司空,南阁祭酒,兼传《左氏春秋》扶风马融,字季长,茂陵人,南郡太守,议郎,为《易传》又注《尚书》《毛诗》《礼记》《论语》河南郑众,字仲师,大司农,兼传《毛诗》《周礼》《左氏春秋》北海郑玄,字康成,高密人,师事马融,大司农征不至,还家。凡所注《易》《尚书》《三礼》《论语》《尚书大传》《五经中候》,笺《毛氏》,作《毛诗谱》、驳许慎《五经异议》、针何休《左氏膏肓》、去《公羊墨守》、起《谷梁废疾》,休见大惭颍川荀爽字慈明,官至司空,为《易言》并传费氏《易》。沛人高相治《易》与费直同时,其《易》亦无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丁将军。传至相,相授子康康以明《易》为郎及兰陵母将永,豫章都尉为高氏学。汉初,立《易》杨氏博士,宣帝复立施、孟、梁丘之《易》,元帝又立京氏《易》。费、高二家不得立,民间传之。后汉费氏兴,而高氏遂微。永嘉之乱,施氏、梁丘之《易》亡,孟、京、费之《易》,人无传者,唯郑康成、王辅嗣所注行于世。江左中兴,《易》唯置王氏博士,太常荀崧奏请置郑《易》博士,诏许,值王敦乱,不果立而王氏为世所重。今以王为主,其《系辞》以下,王不注,相承以韩康伯《注》续之,今亦用韩本。   刘歆伪经散布中外,其存于中者曰「中古文」,其托之外者,如《书》,则《移太常书》云「传问民间,则有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今乱《易》亦然。《易》则费氏与古文同,不知皆歆所诿属也。「永嘉之乱,施氏、梁丘之《易》亡,孟、京、费之《易》人无传者」。按郑康成、王辅嗣之本,即费学本,安得谓其无传?又《汉书艺文志》「费氏亡章句」,今云「费直《章句》四卷」,其然,岂其然乎!子夏未尝传《易》,此云「《子夏易传》三卷」,伪托显然。余辨见前。   《书》者,本王之号令,右史所记。孔子删录,断自唐、虞,下讫秦穆,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而为之序。   《书序》另有专篇辨于下。   及秦禁学,孔子之末孙惠壁藏之。《家语》云:「孔腾,字子襄。畏秦法峻急,藏《尚书》《孝经》《论语》于夫子旧堂壁中。」《汉纪尹敏传》以为孔鲋藏之汉兴,欲立《尚书》,无能通者。闻济南伏生名胜,故秦博士传之,文帝欲征。时年已九十余,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受焉。《古文官书》云「伏生年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使其女传言教错。」伏生失其本经,口诵二十九篇传授。《汉书》云:「伏生为秦禁书,壁藏之。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郑玄以为孔子撰《书》,尊而命之曰《尚书》,尚者,上也,盖言若天书然。王肃云:「上所言,下为史所书,故曰《尚书》。」   秦虽禁书,而博士之职不禁,孔氏之传世世不绝,《书》不待壁藏始见,亦无亡失。汉兴,非无书本,口诵者乃其传义,辨见前。   汉宣帝本始中,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献之,与伏生所诵合三十篇,汉世行之。   《史记》《汉书儒林传》,皆云「伏生得二十九篇」,不辨别,其实伏生仅得二十八篇,《泰誓》后得而附之今文,为二十九篇,因并误以为伏生所传耳。《论衡正说篇》:「孝景皇帝时,始存《尚书》,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错往从受《尚书》二十余篇,伏生老死,《书》残不竟。晁错传于儿宽,至孝宣皇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而《尚书》二十九篇始定矣。」又云「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与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是二十九篇者,皆并河内所得《泰誓》计之,以其后得,故附会为斗也。《隋志》曰「至汉唯济南伏生口传二十八篇,又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献之。」于《史》《汉》二十九篇之意最得其通,但「口传」二字误耳。此云「合三十篇」,则谬甚。   然《泰誓》年月不与《序》相应,又不与《左传》《国语》《孟子》众书所引《泰誓》同,马、郑、王肃诸儒皆疑之。   《释文》与《隋志》引宣帝时河内女子所得,出于王充《论衡正说篇》,房宏说同之。见《尚书正义》一又刘向《别录》「武帝末,民有得《泰誓》书于壁内者献之,与博士使赞说之,数月皆起,传以教人。」《尚书正义》一引然《尚书大传》引之,董子、《汉书董仲舒传》终军《汉书终军传》引之,《史记周本纪》引之,则王充、刘向传闻稍有误矣。或董子、终军、《史记》所引为孔子未修之《书》,如《史记》引《汤诰》之类,则《论衡》及刘向《别录》之说未为有误也。龚氏自珍《泰誓答问》,以《史》《汉》谓伏生得二十九篇,不当有后出之《泰誓》,据《书序》以《顾命》《康王之诰》分为二篇,足二十九篇之数。按:《康王之诰》,马融以为欧阳、大小夏侯同为《顾命》,见《释文》融时欧阳、大小夏侯经犹存,融亲见其本,若《康王之诰》与《顾命》分为二篇,则融言大妄矣。今《汉志》、大小夏侯《经》《章句》《解故》各二十九,刘歆云「《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移太常书》则伏生之始为二十八篇,武、宣之后增多《泰誓》,博士读后为二十九篇无疑矣。王充谓「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而《尚书》二十九篇始定」,说最明。汉儒以二十八篇增多《泰誓》比北斗,足为确证。《尚书大传》云「‘五诰’可以观仁。」二十八篇之中《大诰》《康诰》《酒诰》《召诰》《雒诰》也。若《尚书》本《康王之诰》另篇,《传》应有「六诰」之文,汉儒且无二十八宿之比矣。徒以《史记》省文,遂增异说耳。至马融等所疑「与《左传》《国语》《孟子》众书所引不相应」,固然。外此尚有《管子》《墨子》所引亦皆无之。大体其文怪异,与《汤诰》《武成》同为孔子所删之余,赵岐《孟子注》以为古百二十篇之《泰誓》,则谬。国朝刘逢禄见龚氏《泰誓答问》以为战国之《泰誓》,其或然乎?   《汉书儒林传》云「《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传》《书序》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刘向校之非是,后遂黜其书。」《古文尚书》者,孔惠之所藏也,鲁共王坏孔子旧宅,汉景帝程姬之子,名余,封于鲁,谥共王于壁中得之,并《礼》《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   卫恒《四体书势》「时人以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见《晋书卫恒传》实歆伪说也。   博士孔安国,字子国,鲁人,孔子十二世孙,受《诗》于鲁申公,官至谏大夫、临淮太守以校伏生所诵,为隶古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艺文志》云:「多十六篇」又,伏生误合五篇,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艺文志》云:《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五十七篇。」安国又受诏为《古文尚书传》,值武帝末,巫蛊事起,经籍道息,不获奏上,藏之私家。安国并作《古文论语》《古文孝经》传。《艺文志》云:「安国献《尚书传》,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   晚出《古文尚书》,自梅鷟、阎若璩、惠栋、江声、王鸣盛、孙星衍诸家辨之详矣,而未有实得其主名者。考《家语》《孔丛》,为魏王肃所作以难康成者。而孔安国作《传》之事,《家语后序》《孔丛论书篇》皆已言之,则非出于肃而何?又伪《孔传》与肃诸经注无不符合,亦犹刘歆所造古文,伪窜诸经,内外相应之故智。故晋武帝置博士十九人,孔氏《书》已厕其中。见《晋书荀崧传》晋武帝,王肃之外孙,尊崇肃学,固其宜也。或疑《晋书荀崧传》「时方修学校,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数之实得十人,疑《古文尚书》孔氏为衍文,则崧疏所称武帝置孔氏《书》博士,或亦不可信。按:两处皆有《孔氏》,何得彼此皆衍?其所谓「凡九人」者,盖《论语》《孝经》郑氏合为一人。考《宋书百官志》「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谷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亦合《论语》《孝经》为一,故十一经而为十人,与晋十经而为九人一例。盖《论语》《孝经》文字无多,六艺附庸,故博士从简。晋、宋相承,沿革多因,《论语》《孝经》之合一,又何足疑?如以「孔氏」字为衍,则孔冲远《尚书正义》一亦云「前晋奏上其书而施行焉。」此语今《晋书》无之,唐初诸家《晋书》尚存,冲远采而用之。然则诸家《晋书》皆有西晋立孔氏《书》博士事,不独唐人官撰之本为然,岂一史衍而群史皆衍?必不然矣。伪《孔传》西晋已立,且与肃所著书征应皆合,其为肃撰无可逃遁矣。国朝惠氏栋、江氏声、王氏鸣盛、李氏惇、刘氏端临、丁氏晏,皆有伪古文出于王肃之说   以授都尉朝。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多古文说。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脱误甚众。《艺文志》云:「《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文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名谭,亦传《论语》庸生授清河胡常,字少子,以明《谷梁春秋》为博士,至部刺史,又传《左氏春秋》常授虢徐敖,右扶风掾,又传《毛诗》敖授郎邪王璜及平陵涂恽,字子真恽授河南乘钦。字君长,一本作桑钦王莽时,诸学皆立,恽、璜等贵显。   右皆见《汉书儒林传辨伪》。   范晔《后汉书》云「中兴,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贾逵字景伯,扶风人,左中郎将,侍中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按:今马、郑所注,并伏生所诵,非古文也。   杜林所传,马、郑所注,则刘歆古文伪《尚书》。《后汉书》以为「古文复兴」,与伏生今文相对而言,陆德明以为「并伏生所诵,非古文」,对王肃伪古文而言,德明已明辨晰矣。   孔氏之本绝,是以马、郑、杜预之徒皆谓之「《逸书》」。王肃亦注今文,而解大与古文相类,或肃私见《孔传》而秘之乎?江左中兴,元帝时,豫章内史枚赜字仲真,汝南人奏上《孔传古文尚书》,亡《舜典》一篇,购不能得,乃取王肃注《尧典》从「眘徽五典」以下分为《舜典篇》以续之,孔《序》谓伏生以《舜典》合于《尧典》,《孔传尧典》止于「帝曰往钦哉」,而马、郑、王之本同为《尧典》,故取为《舜典》学徒遂盛。后范宁字武子,顺阳人,东晋豫章太守,兼注《谷梁》变为今文集注,俗间或取《舜典篇》以续孔氏。齐明帝建武中,吴兴姚方兴采马、王之注造《孔传舜典》一篇,云「于大{舟行}头买得」,上之。梁武时为博士,议曰「孔序称伏生误合五篇,皆文相承接,所以致误。《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虽昏耄,何容合之?」遂不行用。   《书》无《舜典》,辨已见前。梁武之说,虽苏、张无可置辨,徒以《书序》所著,歆之古文十六篇已自有之,则王肃之书自易行矣。   汉始立欧阳《尚书》,宣帝复立大、小夏侯博士,平帝立《古文》。永嘉丧乱,众家之《书》并灭亡,而《古文孔传》始兴,置博士。《郑氏》亦置博士一人。近唯崇《古文》,马、郑、王注遂废。今以孔氏为正,其《舜典》一篇仍用王肃本。   哀、平之末,刘歆倡伪经而经一变;永嘉之乱,今学销亡而经几灭矣。「平帝立《古文》」者,刘歆之《古文》;「近唯崇《古文》」者,王肃之《古文》;「马、郑、王注遂废」,则刘歆之古文伪《书》亦亡。譬操、丕篡汉,而马懿篡操、丕之统,「君以此始亦以此终」也。   《诗》者,所以言志,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者也。古有采诗之官,王者巡守,则陈诗以观民风,知得失,自考正也。动天地,感鬼神,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莫近乎《诗》。是以孔子最先删录,既取《周诗》,上兼《商颂》,凡三百一十一篇。   《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王式曰「臣以三百五篇谏。」《汉书儒林传》《汉书艺文志》曰「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西汉以前,未闻三百一十一篇之说者,此刘歆《毛诗》伪经既行后之说也。《毛诗》多《笙诗》六篇,并三百五篇,故为三百一十一篇,篇数与三家异,益见其作伪也。   以授子夏,子夏遂作《序》焉。   按:刘歆伪撰《毛诗》,其《七略》但称「又有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而已,不以为子夏作《序》也。《后汉书儒林传》以为卫宏受学谢曼卿,「作《毛诗序》」,尚得其实。自郑玄《诗谱》以为「《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释文》引王肃《家语注》以为「子夏《序》即今《毛诗序》。」按之两《汉书》志、传,皆乌有子虚事也,此盖沿袭其谬者。考《毛诗大序》以《风》《大雅》《小雅》《颂》为「四始」,与三家《诗》不合。《唐书艺文志》载「《韩诗卜商序》」,如《毛诗》亦出子夏,何至歧绝?且《风》《雅》、《颂》为「六诗」之三,以为「四始」,岂非大谬!「三颂」不知据鲁、新周、故宋之义。至于《小序》,《大雅》正篇莫能详其乐章之所用,《小雅》自《节南山》以下四十四篇,皆以为刺幽王诗,而杂见传记者则为昭、懿、厉、宣、平诸王之诗;《楚茨》诸诗,亦不以为乐章也。十三国之无正风,与燕、蔡、莒、许、杞、薛之并无变风,既以《序》不明而弃之矣,则所存诸国之《序》,当必可为诗史。乃《国风小序》于《史》有《世家》者,皆傅之恶谥,至魏、桧之《史》无《世家》者,则但以为「刺其君」、「刺其大夫」,而无一谥号世次之可傅会。又《汉广》「德广所及」、《白华》「孝子之洁白」、《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雨无正》「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正」之类,皆望文生义,一味空衍,非如鲁、韩逸说以《芣苢》为「蔡人妻作」、《行露》为「召南申女作」、《柏舟》为「卫宣夫人作」、《燕燕》为「定姜送归妇作」、《式微》为「黎庄夫人及傅母作」、《硕人》为「庄姜傅母作」之皆有实人实事也。使子夏为之,去其时不远,安得谬悠若是乎?则《大序》及《小序》,初句为刘歆所伪,其余则卫宏所润饰,不特非子夏作,并非刘歆作矣。汉、魏后《毛诗》独盛,而辨《序》之说纷如。韩愈以为子夏不序《诗》。成伯玙以为子夏唯裁初句,以下出于毛公。王安石以为诗人所自制。甚至程明道以《大序》为孔子所作,《小序》为国史旧文。王得臣以首句为孔子所题。曹粹中以为《毛传》初行尚未有《序》,门人互相传授,各记师说。举不足辨,唯郑樵、王质、朱子掊击其妄,识最高矣。恨未能得其故,令后人来反唇之稽。《诗》至今乃为决其蔀耳。   口以相传,未有章句。战国之世,专任武力,《雅》《颂》之声为《郑》《卫》所乱,其废绝亦可知矣。遭秦焚书而得全者,以其人所讽诵,不专在竹帛故也。   秦焚书,《诗》本仍存,不徒赖讽诵。辨见前。   《毛诗》者,出自毛公,河间献王好之。徐整字文操,豫章人,吴太常卿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以授赵人小毛公,一云名苌小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以不在汉朝,故不列于学。」一云:「子夏传曾申,字子西,鲁人,曾参之子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郑玄《诗谱》云「子思之弟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汉书儒林传》云「毛公,赵人,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徐整作「长公」长卿授解延年,为阿武令,《诗谱》云「齐人」延年授虢徐敖,敖授九江陈侠。」王莽讲学大夫或云「陈侠传谢曼卿,元始五年,公车征说《诗》」。   《毛诗》源流皆伪托,辨见前。若陈侠、谢曼卿,其为歆传者欤!公车特征,歆所授意,以广其伪学者也。   后汉郑众、贾逵传《毛诗》,马融作《毛诗注》,郑玄作《毛诗笺》,申明《毛》义,难三家,于是三家遂废矣。   三家之废,由于马、郑。以此推之,马、郑党伪破经,罪难末减。若必科断,应与刘歆首从并诛矣。自尔王肃、王基之徒,孙毓、陈统之彦,互相申难,皆盘旋于《毛诗》之下。穴中斗蚁,角里争蛮,但供噱哂,不足树颊。而《齐》《鲁》之早亡,《韩诗》之仅存者,得无以郑尝用《韩》故,学者因而存之邪?自是《毛诗》独尊。遍观所录之书,无一部三家者,刘歆丰蔀之力亦至矣。   景帝时,河间献王好古,得《古礼》献之。郑《六艺论》云「后得孔氏壁中河间献王《古文礼》五十六篇,《记》百三十一篇,《周礼》六篇;其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同而字多异。」刘向《别录》云:「《古文记》二百四篇。」《艺文志》曰「《礼古经》五十六篇,出于鲁淹中。」苏林云:「淹中,里名。」或曰「河间献王开献书之路,时有李氏上《周官》五篇,失《事官》一篇,乃购千金不得,取《考工记》以补之。」王莽时,刘歆为国师,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河南缑氏杜子春受业于歆,还家以教门徒,好学之士郑兴父子兴,字少赣,河南人,后汉大中大夫。子众,已见前。并作《周礼解诂》等多往师之。贾景伯亦作《周礼解诂》。   河间献王无得《古经》事,《逸礼》《周官》为歆伪撰,辨见前。   《礼记》者,本孔子门徒共撰所闻以为此《记》,后人通儒各有损益。故《中庸》是子思所作,《缁衣》是公孙尼子所制。郑玄云《月令》是吕不韦所撰。卢植字子干,涿郡人,后汉北中郎将。九江太守云「《王制》是汉时博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