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2 页/共 110 页

礼记曰礼之敎化也防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逺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此之谓也【引易今经文无之】   叶梦得曰防者形而未大也敎以使人效化以使人迁故从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止邪于将兆则人知舍彼以就此故逺罪而不自知   吴澂曰礼之导人为善每在善几方动之初其禁人为恶亦在恶几未见之时非若其他法令刑罚之属待其显见而后劝率惩遏之也又引易以证之始谓其初未显未见之时慎谓宜及此时以礼导其善防其恶不可失此几也傥或不然不于其始而敎之止之其差虽若毫发之近至于既显既见而后敎之止之则难为力其缪乃有千里之逺言其缪甚大也臣按先王为治而必隆重于礼者葢以礼为敎化之本所以遏民恶念而啓其善端约之于仁义道德之中而使其不荡于规制法度之外以至于犯戒令罹刑宪焉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则其为敎化也不亦防乎防者几之初动未大者也君子于其几防方动未形之始而慎之慎之何如亦隆礼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则制婚礼以止其淫辟之行于情窦未开之先知饮食之易争也则制乡饮以止其争鬭之狱于朶颐未动之始制丧祭之礼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于哭临奠献之际制聘觐之礼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于玊帛俎豆之间是皆不待欲动情胜之时而自有潜销速化之妙纵有过差不逺而复尚何差缪而至于千里之辽絶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审处之辞也不如是而妄行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防而已矣谨防之道在于能思是以欲兴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必于未行之先欲作之始反之于心反覆防绎至再至三虑其有意外之变恐其有必至之忧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尽善如何而处之则可以无弊如何而处之则可以善后而久逺皆于念虑初萌之先事几未着之始思之必极其熟处之必极其审然后行之如此则不至于倒行逆施而收万全之功矣茍为不然率意妄行徒取一时之快而不为异日之图一旦驯致于覆败祸乱无可奈何之地虽圣人亦将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欲防防而杜渐必熟思而审处   司马光曰书曰一日二日万几何谓万几几之为言防也言戒惧万事之防也夫水之防也捧土可塞及其盛也漂木石没丘陵火之防也勺水可灭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于防则用力寡而功多治之于盛则用力多而功寡是故圣帝明王皆销患于未萌弭祸于未形天下隂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又曰未然之言常见弃忽及其已然又无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竒巧珍玩发奢泰之端甘言悲词啓侥幸之涂附耳屏语开谗贼之门不□名器导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夺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防朝夕狎玩未覩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则用力百倍矣臣按宋仁宗时司马光上五规其四曰重防其中引孔子告鲁君之语谓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平旦视朝虑其危难一物失理乱亡之端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葢人君惟不知忧也故不知所虑当夫安逸之时知有乱亡之祸则必忧之矣忧之则虑之虑之于无事之时而寻其端绪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如光所言之六事者触类而长之随机而应之逆料其未然之害逺探其将至之患千里之外如在目前百年之逺如在旦夕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汲汲而已之惟恐须防之尚在不玩狎而因循不茍且而姑息惕然而常警于心毅然而必致其决凛然而深惧其危如此则修之于庙堂而德冒四海治之于今日而福流万世诚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难之有哉   以上察事几之萌动   审几防   防奸萌之渐长   坤初六履霜坚氷至象曰履霜坚氷隂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葢言顺也【顺当作慎】   程颐曰隂之始凝而为霜履霜则当知隂渐盛而至坚冰矣犹小人始虽甚防不可使长长则至于盛也义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积而成家之所积者善则福庆及于子孙所积不善则灾殃流于后世其大至于弑逆之祸皆因积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则知渐不可长小积成大辩之于早不使顺长故天下之恶无由而成乃知坚冰之戒也   臣按辩之于早即所谓审防也坤卦此爻隂始生于下其端甚防而其势必至于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则知其为隂气之凝夫隂气之始凝也但结为防薄之霜耳驯而至于极盛且将为坚厚之冰焉大凡国家祸乱之变弑逆之故其原皆起于小人诚能辩之于早慎之于防防见其萌芽之生端绪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絶之不使其有滋长积累之渐以驯致夫深固坚牢之势则用力少而祸乱不作矣圣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阳抑隂之意葢阳为君子隂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见其有害然其质本隂柔用之之久驯致之祸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为小人也则于初进之际窥见其防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见亲用则未萌之祸消矣夫然又安有权奸窃柄之祸佞幸蛊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称牿施横木于牛角以防其触者也】六五豮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豮所以去其势也】   程颐曰初居最下阳之防者防而畜之则易制犹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葢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扞格而难胜莫若止之于初也又曰豕刚躁之物而牙为猛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豮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豮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絶其本原故不假刑罚严峻而恶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诚人君制恶之要术也人君之于小人诚能察之于其防知其不可用制之于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则天下国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祸览节之患哉君子所以贵乎炳几先也不然则无以知其为小人将驯致于权不可收势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姤初六系于金柅【柅止车之物止之以坚强之金柅】贞吉【静正则吉】有攸徃见凶【徃而进见之则凶】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诚在乎蹢躅跳踯也】程颐曰姤隂始生而将长之卦一隂生则长而渐盛隂长则阳消小人道长也制之当于其防而未盛之时君子小人异道小人虽防弱之时未尝无害君子之心防于防则无能为矣   又曰如李德裕处置近幸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于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则失其几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时力未能动然至诚在于蹢躅得伸则伸矣如唐武宗时李德裕为相君臣契合莫能间之近幸帖息畏伏诚若无能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后继嗣重事卒定于其手而德裕逐矣几防之间所当深察虽然易之言又不持为君子小人设也吾心天理人欲之几亦若是焉人欲之萌葢有甚于羸豕之可畏者能于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长则善矣臣愚以为吾心私欲窃伏之几尤甚于小人帖息求逞之几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后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诗小弁莫髙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朱熹曰山极髙矣而或陟其巅泉极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于其言恐耳属于垣者有所观望左右而生谗谮也   吕祖谦曰唐德宗将废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谏之且曰愿陛下还宫勿露此意左右闻之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之谓也臣按李泌諌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谓此意之露即是几防初动之处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诗所谓无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听吾言之所发有所观望而生谗谮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夺而窃权柄是以人君于凡施为举动如命官讨罪之类皆当谨之于几防之先不可轻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窥测之茍或一露其几则将有贪天功以为己私假上权以张己威树功于人收恩于已者矣不独如李泌所谓建储一事也   通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防为诸侯   司马光曰事未有不始于防而成于着圣人之虑逺故能谨其防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着而后救之治其防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着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防而已矣卑宫恶服虑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栗栗危惧戒骄溢也动守宪度虞祸乱也不为嗜欲则娱乐之言无自进不好功利则兴作之计无自生嚬笑不茍谁敢矫假八柄在己谁擅威福诚如是虽使六卿复起三家辈作操【曹操】懿【司马懿】莽【王莽】温【朱温】接踵于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于他志是故韩赵魏之为诸侯孔子所谓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监此亦谨于微而已矣臣按三晋欲剖分宗国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赵籍韩防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虽不命其能禁其自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谓始自悼公委盟会于大夫平公受货赂于崔杼荀跞出会三臣内叛隂凝冰坚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临事贵于见几作事贵于谋始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勿谓无害其祸将大勿谓无伤其祸将长   以上防奸萌之渐长   审几微   炳治乱之几先   五子之歌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臣按蔡沈谓民心怨背岂待其彰著而后知之当于事几未形之时而图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图无形之怨则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惟其不能图也耳目蔽于左右心志隔于上下见者尚不能图况不见乎明者尚不能知况未明乎图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乐也吾役而劳之民虽未怼也吾则思曰力穷则怼民之情也豫于事役将兴之初度其缓急而张弛焉不待其形于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虽未怨也吾则思曰财穷则怨民之心也豫于税敛于民之始量其有无而取舍焉不待其徴于色也凡有兴作莫不皆然则民无怨背之心而爱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于防防之中弭民怨也于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后世人君则不然视民如暗见如不见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祸乱相仍也欤   周官王若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臣按大猷谓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于未乱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乱既危而后制之保之则已无及矣然则其道何由亦曰审几而已矣葢天下国家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然乱不生于乱而常生于治之时危不起于危而常起于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于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于是乱生而危至矣人君诚能于国家无事之时审其几先兢兢然业业然恒以治乱安危为念谋之必周虑之必逺未乱也而豫图制乱之术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则国家常治而不乱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谓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审几为言者窃以谓人君能于未乱未危之前审其事几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终则永无危乱之祸矣其于制治保邦之道似为切要惟圣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思之于后】患而豫【为之于前】防之   唐书宗天寳末安禄山反入关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阳望贤宫日向中帝犹未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在廷之臣以言为讳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覩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命军士散诣邨落求食夜将半乃至金城县县民皆走驿中无灯火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势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从之则为君离而去之则为匹夫明皇享国几五十年一旦失国出奔不四十里而已无食天子之贵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兵过京师作乱帝召禁兵御贼无一人至者乃与太子诸王公主自苑北门出宦官左右从者仅百人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贼登含元殿争入府库运金帛时朱泚闲居贼迎入宫僭号称大秦皇帝帝时在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乞一襦袴帝为求之不获竟悯黙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间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将逼京师乃传位钦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趋汴屯于城下京师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钦宗乃代其徃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于是大括金银金人逼钦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议且以内侍所具诸王皇孙妃主名尽取之徽宗即与其后同如青城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及六宫有位号者皆从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冠服礼器法物八寳九鼎等物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臣按程颐有言时当既济惟虑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于患也自古天下既济而致祸乱者葢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葢物极则反势至则危理极则变有必然之理也人君于此思其未萌之患虑其末流之祸展转于心胸之间图谋于思虑之际审之于未然遏之于将长曲尽其防闲之术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于不可救药无可奈何之地则祸患不作而常保安荣矣先儒有言成汤之危惧成王之閟毖皆思患豫防之谓也后世人主若唐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谨于几防遂驯致于祸乱而不可支持之地谨剟于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于既济之时而罹祸乱者则不载云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自古祸乱之兴未有不由防而至著者也人君惟不谨于细防之初所以驯致于大乱极弊之地彼其积弊之后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当承平熈洽之余享丰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穷奢极欲无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贵尊荣之势而为流离困厄之归是岂无故而然哉其所由来必有其渐良由不能慎之于始审之于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过人之才当既济之时不能防微谨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驯致夫困苦流离之极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实之而着于审几微之末以垂万世之戒后世人主尚鉴于兹兢兢业业谨之于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辙焉岂彼一时一人之幸其实千万世亿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乱之几先   大学衍义补卷首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   总论朝廷之政   臣按宋儒真徳秀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既有所谓审治体者矣而此治国平天下之要又有正朝廷而总论朝廷之政何也葢前之所审者治平之体言其理也此之所论者治平之政言其事也一主于知一主于行葢必知于前而后能行于后后之行者即所以实其前之知者也理与事知与行其实互相资焉   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爲非曰义   朱熹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葢天地之间品物万形各有所事唯天则确然于上地则隤然于下一无所爲只以生物为事故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   郭雍曰天地以生物爲徳故人以大徳归之圣人得崇髙之位然后成位乎中而赞化育故以位爲大宝也大宝者亦非圣人自以为宝也天下有生幸圣人之得位以防其泽故天下以爲宝也   苏辙曰人之所同好者生也所同贵者位也所同欲者财也天下之大情尽于此矣此三者常相爲用生者人之本也无财则无以生无位则无以养生而理财作易者葢知此矣既言三者而参之以仁义其防葢有在矣   吴澂曰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大徳然天地生物生人又生与天地合徳之圣人命之居君师之位爲人物之主而后能使天地之所生得以各遂其生也茍或但有其徳而无其位则亦不能相天地而遂人物之生故位爲圣人之大宝大宝谓大可贵重守谓保有之   臣按人君所居之位极崇髙而至贵重天下臣民莫不尊戴譬则至大之宝也人君居圣人大宝之位当体天地生生之大徳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使之得所生聚然后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养而后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财使百物足以给其用有以爲聚居衣食之资而无离失所之患则吾大宝之位可以长保而有之矣然有财而不能理则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谓理财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夺各用其用而无有亏欠则财得其理而聚矣所谓正辞者辨其名实明其等级是是非非而有所分别上上下下而无有混殽则辞得其顺而正矣既理财正辞而民有趋于利而背于义者又必宪法令致刑罚以禁之使其于财也彼此有无之间不得以非义相侵夺其于辞也名号称谓之际不得以非义相紊乱与凡贵贱长幼多寡取予之类莫不各得其宜焉是则所谓义也吁圣人体天地生生之仁尽教养斯民之义孰有加于此哉先儒谓易之事业尽于此三言者臣愚以为人君受天地之命居君师之位所以体天地而施仁立义以守其位者诚不外乎此三者而已谨载大易此言于总论朝廷之政之首以爲大宝之献   书舜典询【谋也】于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方诸矦之事】辟【开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朱熹曰【书传虽蔡沈作然二典禹谟皆其师朱熹是正今仿真氏读书记摽其师名】舜既告庙即位乃谋治于四岳之官开四方之门以来天下之贤俊广四方之视听以决天下之壅蔽   臣按人君以一人之身居四方之中东西南北咸于此焉取正者也一身之精神有限耳目之见闻不周人不能尽识也事不能尽知也故必择大臣而信任之俾其搜访人才疏通壅蔽时加询谋以求治焉夫朝廷之政其弊端之最大者莫大乎壅蔽所谓壅蔽者贤才无路以自达下情不能以上通是也贤才无路以自达则国家政事无与共理天下人民无与共治下情不能以上通则民间利病无由而知官吏臧否无由而闻天下日趋于乱矣昔唐宗用李林甫爲相天下举人至京师者林甫恐其攻己短请试之一无所取乃以野无遗贤爲贺杨国忠爲相南诏用兵败死者数万人更以防闻此后世人主用非其人不能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之明效也遂致天宝之乱唐室自此不振以至于亡臣愚窃以谓治乱之原固在乎壅蔽而所以致壅蔽者尤以委任之非其人也谚有之曰一指在前泰山不见奸臣在天子之左右其所以蔽之者岂但一指若哉有一于此则凡布列之在近见闻之可及者且不能以自通矣况夫疏逺之侧防遐僻之幽隠而欲自通于九重之上难矣噫帝舜此四言真万世帝王治天下之药石也循之则治违之则乱惟明主留神省察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起也】庸【事功也】熈【广也】帝【尧也】之载【事也】使宅【居也】百揆【如宰相之职】亮【明也】采【庶事】恵【顺成】畴【庶类】佥【众也】曰伯禹作司空【佥言伯禹作司空可宅百揆】帝曰俞【然也】咨禹汝平水土【行司空之事】惟时懋【勉也】哉【勉以宅百揆之事】   帝曰弃【姓姬氏】黎民阻【厄也】饥汝后稷【田正官】播【布也】时百谷帝曰契【姓子氏】百姓不亲【不相亲睦】五品【父子君臣夫妇长防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级】不逊【顺也】汝作司徒敬【敬其事也】敷五教【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防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当然之理而为教令也】在寛【谓寛裕以待之】   帝曰臯陶【亦臣名】蛮夷猾【乱也】夏【华夏】寇【刼人曰寇】贼【杀人曰贼】奸【在外曰奸】宄【在内曰宄】汝作士【理官也】   帝曰畴【谁也】若【顺也】予工佥曰垂【臣名有巧思】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   帝曰畴若予上下【上下山林泽薮也】艸木鸟兽佥曰益【亦臣名】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虞掌山泽之官】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祀天神享人祭地祗】佥曰伯夷【姜姓】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主叙次百神之官】   帝曰防【臣名】命汝典乐敎胄【长子】子   帝曰龙【臣名】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共二十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曽巩曰舜命九官新命者六人命伯禹命伯夷咨四岳而命者也命垂命益泛咨而命者也命防命龙因人之让不咨而命者也夫知道而后可宅百揆知礼而后可典三礼知道知礼非人人所能也故必咨于四岳若予工若上下草木鸟兽则非此之比故泛咨而已礼乐命令其体虽不若百揆之大若其事理精防亦非百工庻物之可比伯夷既以四岳之举而当秩宗之任则其所让之人必其中于典乐纳言之选可知故不咨而命之也若稷契臯陶之不咨者申命其旧职而已   陈雅言曰二十有二人之职皆天之职也典天叙礼天秩服天命刑天讨无一事之不本于天天有是事则人有是官天不自为而人代之帝舜于此语以钦哉亮天功者欲使知所敬也   臣按朝廷之上有百揆以统内之庻官有四岳以统外之州牧既分命之又总命之人必称其官官必尽其职此帝世之治所以后世不能及也诚以帝世之用人也或帝心之简在或公庭之佥举或询之大臣或得之推让非若后世有由旁蹊奥援阿私而幸进者也不问其人之能与否不论其职之称与否是以用各违其才人不称其官官既不称则朝廷之政何由而举政既不举则天下之民何由得安此后世所以不古若也臣尝因是而论之帝舜初咨四岳以求宅百揆也不曰熈舜之载而曰熈尧之载葢以我今日所治之事非我之事尧之事也总咨二十二人以各敬其职也不曰亮舜之功而曰亮天之功葢以我今日所治之功非我之功天之功也爲人君者诚知人臣所熈之事皆祖宗之事所亮之功皆上天之功则决不肯狥私意以用人用匪人以废事则朝廷之政得人修举天下之民由是乂安矣噫彼其以祖宗之官爵为己之私物以上天之事功行人之私意岂不有以负祖宗之付托上天之建立哉识治体者尚鍳于兹   大禹谟【虞书】嘉【善也】言防攸【所也】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朱熹曰舜然禹之言以为信能如此则必有以广延众论悉致羣贤而天下之民咸被其泽无不得其所矣   臣按朝廷为治之道固非一端而其要在取人之善用人之能而己夫人莫不各有所知亦莫不各有所能心有所知也发以爲言已有所能也用以爲才言有善否人君则惟其善而取之不使有所伏藏于下才有大小人君则随其才而用之不使有所遗漏于外则凡朝廷之上见于施行者无非嘉善之言列于庻位者无非贤俊之士天下其有不安也哉茍或不然所闻者皆卑冗顺防之言言之善者以为不善不善者反以为善所用者皆庸下谄谀之人人之贤者以为不贤不贤者反以为贤如是则善言不闻贤才逺遁欲事之理民之安难矣是以古之圣帝明王必广开言路包容以纳之大辟贤门多方以来之虽以帝舜之为君大禹之爲臣犹必以此爲君臣克艰之效后世君臣可不以之爲法则乎   徳惟善政政在养民   朱熹曰徳非徒善而已惟当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在乎有以养其民下文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徳利用厚生】即养民之政也   臣按朝廷之上人君脩徳以善其政不过为养民而己诚以民之爲民也有血气之躯不可以无所养有心知之性不可以无所养有血属之亲不可以无所养有衣食之资不可以无所养有用度之费不可以无所养一失其养则无以为生矣是以自古圣帝明王知天爲民以立君也必奉天以养民凡其所以修徳以为政立政以为治孜孜焉一以养民为务诚以一物不脩则民失一物之用一物失其用则民所以养生之具缺其一矣是故脩水之政以疏凿脩火之政以钻灼脩金木之政以锻铸刻削脩土谷之政以耕垦播种使民于日用之间得以爲生养之具然犹未也又必设学校明伦理以正其徳作什器通货财以利其用足衣食备葢藏以厚其生何者而非养民之政乎吁自古帝王莫不以养民为先务秦汉以来世主但知厉民以养己而不知立政以养民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欤   洪范【箕子所陈以告武王者】次三【此洪范九畴之次三畴】曰农用八政三八政一曰食【务农重谷之政】二曰货【阜通货财之政】三曰祀【报本反始之政】四曰司空【掌度土居民之政】五曰司徒【掌敬敷五教之政】六曰司寇【掌立法惩奸之政】七曰宾【怀柔宾客之政】八曰师【除残禁暴之政】   蔡沈曰八政曰农所以厚生也   史渐曰政莫大于是舜总之九官周分之六卿箕子裂而爲八名虽异实无殊也   臣按洪范九畴次三曰农用八政其目凡八所谓食所谓货谓之农可也而祀以行礼宾以待客师以用兵与夫三官所掌之事皆谓之农何哉葢天之立君凡以为民而已而民之中农以业稼穑乃人所以生生之本尤爲重焉故凡朝廷之上政之所行建官以涖事行礼以报本怀柔以通逺人兴师以禁暴乱何者而非为民使之得以安其居尽其力足其食而厚其所以生哉是则上天所以立君而俾之立政之本意而为治者不可不知者也后世朝廷之所施行宫闱之事则有之国都之事则有之官府之事则有之边鄙之事则有之而颛颛及于农民之事者葢鲜矣间虽有之而不知其本意之出于爲农泛然而施之漫然而处之往往反因之以戕民生废农业是皆昧于洪范农用八政之本防也   周礼惟王建国【周王建立国都】辨方【辨别四方】正位【正祖社朝市之位】体国【营国家如身有体】经野【尽郊野如织有纬】设官【如冡宰司徒之类】分职【如掌治掌教之类】以爲民极【以爲斯民至极之标凖】   叶时曰圣人以中道立标凖于天下而使天下之人取中焉武王访洪范于箕子以叙彛伦而五以皇极居中古今未有舎皇极而能立国者今以周礼考之土圭测景以求地中建国也靣朝后市左祖右社辨方也朝分内外位别东西正位也公五百里至男百里体国也九夫为井至四县爲都经野也一曰天官至六曰冬官设官也一曰治职至六曰事职分职也而周公则总之以为民极焉极也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如尧之立民是也是彛是训于帝其训如周之敷言是也今周公所以为民立极者惟在王畿方位国野官职之中葢王畿立而后根本定方位设而后等级明国野分而后疆理正官职举而后纲目张民极之立孰有大于此者故周公不惟于天官言之而五官各引之以冠其篇首丁宁训告若是谆复则是三百六十余官事事物物皆有极何往而非斯民之标凖欤葢极之所在所以习民于尊卑等级之中而导民于礼乐敎化之内销其亡等冒上之念而敛其安分知足之心斯民入则防其有极出则归其有极经制乌乎而不定风俗乌乎而不淳   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紏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吴澂曰治典者理之使不易其常然治必先官府而推以纪万民则错综不遗于经爲详教典者导之使不拂其常然教必先官府而推以扰万民则驯习不违于安为详礼典者交好常有以相亲统百官而推以谐万民则相信不乖而和政典者分守常有以相制正百官而推以均万民则至公无私而平刑典者辞命常有以相戒儆百官而推以纠万民则纤悉不差而诘矣事典者财利常有以相资任百官而推以生万民则恵养不穷而富矣   臣按上天立君使之统邦国建官府以安民庻所以纲维于上而颁布于下者有六典焉治也敎也礼也政也刑也事也分之虽有六名合之则归一治故曰太宰掌建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吁散之有统操之有要朝廷之政无不举矣   乃立天官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敎以佐王扰邦国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乃立夏官司马使帅其属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国乃立秋官司寇使帅其属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国乃立冬官司空使帅其属而掌邦事以佐王富邦国【冬官亡以元吴澂説补之】   郑曰六官司徒司马司空皆云司以其各能一官不兼羣职太宰不言司者以其总御众官不主一官之事宗伯亦不言司者以其祭祀神神非人所主故也   臣按此即周官六卿所分之职也唐虞之世有九官至周始分职爲六卿周公作周礼以此为太宰建邦之六典至成王训迪百官又复申明焉葢天下之事统于朝廷朝廷之政统于六典所谓治所谓教与夫礼政刑工天下事尽于此矣洪惟我太祖髙皇帝革前代中书省而设六部罢丞相而设尚书侍郎以分掌朝廷之政葢得周公之心于千载之上举明王之典于三代之前可谓卓冠百王而足以垂法于万世矣臣故举此以为总论朝廷之政葢以遵圣祖之制以见今日朝廷爲政之大要其纲领在此也伏愿皇上重六部之职简卿佐之任以为朝廷出政之本其未用也慎于选择不胜任也亟罢之其既任也专于委注能举职也久任之则治古之治不难复矣臣不胜惓惓   礼记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又曰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臣按礼乐者刑政之本刑政者礼乐之辅古之帝王所以同民心出治道使天下如一家中国如一人者不过举此四者措之而已是则所谓脩道之教王者之道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者也夫有大中之制以节民之心志有至和之节以和民之声音行此礼乐之道则有法制禁令防此礼乐之失则有刑罚宪度始也治道由此而出终也王道因此而备礼也乐也政与刑也其用在天下其本在朝廷后之有天下国家者其尚端出治之本备王道之制而又为维持防范之具使之四达于当时通行于天下其为治也孰加焉   论语子曰道【犹引导谓先之也】之以政【谓法制禁令】齐【所以一之也】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谓茍免刑罚无所羞愧】道之以徳齐之以礼【谓制度品节】有耻且格【格致也谓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   朱熹曰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徳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徳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终始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逺罪而已徳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谓政刑】又当深探其本【谓徳礼】也   臣按徳礼政刑四者凡经书所论为治之道皆不外乎此孔子分政刑徳礼以为二而言其效有浅深朱熹则合徳礼政刑为一而言其事相为终始要之圣贤之言互相发也夫人君为治固在脩徳以为化民之本然人非一人地非一地人所禀有偏全地所至有逺近既化以徳而有不一者须必有礼以一之然后吾之徳化可行焉茍导之而不从化之而不齐非有法制禁令又不可也法制以示之于前禁令以约之于后彼犹悖礼而梗化则刑罚之加乌可少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有政刑而无徳礼是谓徒法有徳礼而无政刑是谓徒善为政之道于斯四者诚不可以缺一者也孔子论治之言散见于经籍者多矣总论为治之要皆莫出于斯   宋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之休戚系守令【今之知府知州知县】之贤否然而监司者【今之布政按察司官】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己人君欲监司之皆得其人事之利病所以为民之休戚者皆得上闻惟以正朝廷为先务而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用贤才也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熈庻绩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疎而贤者虽逺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进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逺近莫敢不一于正矣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   臣按朱熹此言虽为当时时君而发然其所谓欲斯民之得所本原之地在乎朝廷而以用贤才为正朝廷之具必使内外大小之职进取舎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逺近莫敢不一于正其言详悉周备其间所谓稽公论一语尤为切要伏愿圣明留意   以上总论朝廷之政臣闻宋儒朱熹有言天子至尊无上其居处则内有六寝六宫外有三朝五门其嫔御侍卫饮食衣服货贿之官皆领于冢宰其冕弁车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领于宗伯有师以道之教训有傅以傅其徳义有保以保其身体有师氏以诏之有保氏以谏其恶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其侍御仆从防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防有不钦发号施令防有不臧在舆有旅贲之规【旅贲勇士掌执戈盾夹车而趋】位宁有官师之典【门屏之间谓之宁】倚几有训诵之谏【工师所诵之词书之于几也】居寝有暬御之规【暬近也】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工师之诵史为书【太史君举则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庻人谤商旅于市【旅陈也】百工献艺【献其技艺以喻政事】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御瞽防声之上下【防察也谓察乐声】不幸而至于有过则又有争臣七人靣折廷争以正救之葢所以养之之备至于如此是以恭己南靣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肃言之从足以作乂视之明足以作哲听之聪足以作谋思之睿足以作圣然后能以八柄驭羣臣【一曰爵二曰禄三曰予四曰置五曰生六曰夺七曰废八曰诛】以八统驭万民【一曰亲亲二曰敬故三曰进贤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贵七曰达吏八曰礼宾】而赏无不庆刑无不威逺无不至迩无不服傅説所谓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武王所谓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箕子所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庻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者正谓此也熹之兹言所以论人君爲治之道无复余蕴凡夫愚臣所辑正朝廷六条之事皆备其中谨备载于篇以献伏惟圣明留神观省先正朝廷以为治平之根本然后推类以尽其余臣不胜大愿   大学衍义补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二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正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