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李黄集解 - 第 15 页/共 18 页
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
李曰郑氏云吉犹善也唐孔氏曰吉士亦是贤人但序者别其文以足句亦因经有吉士之文故也此说是也周自文王以来贤才羣聚于朝其所以遗后嗣者无以复加矣而召公犹以求贤用吉士爲戒盖人君之于人材欲其无所不用不可以爲止于如是而不求也如汉祖之兴谋臣如雨猛士如云宜其不必以求贤爲念也及得天下之后乃过沛而歌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其求贤之心无有己也成王处盈成之世召公惧其骄心易生怠于求贤也故切切然作诗以训戒之则召公之爱其君者至矣周公之作无逸也陈民事之艰难以戒其君之逸豫而召公又作公刘之诗以戒成王厚于民事周公之作立政言用人之当否以戒成王之用贤而召公又作卷阿之诗以戒成王用吉士则周召之相其君者一道也而或者乃以二人不相悦岂不厚诬古人哉
黄曰成王涖政之初而召康公谨先入之戒者三曰厚民曰飨天而以求贤用吉士终焉盖曰爱民所以畏天而吁俊所以尊上帝三事而一理也推此三者虽尧舜之治不能加毫末于此矣康公何其善告于君哉后世人臣不以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望其君故不能以其大者要者而告其君政事之末条目之细无益于天下国家者乃敢上章諠哗至于任用之非人忠邪之不辨而古人所谓罔不兴罔不亡之由者则皆黙黙而不敢一言吁盍亦以康公之所以告成王者而告其君哉故尝谓成王即位之初周公左召公右康公既戒之以求贤用吉士而周公作立政之书亦曰勿以憸人其惟吉士二公之戒皆天下治乱之本成王所以得爲贤君成周所以得爲至治者二公之力居多虽然曰求贤曰用吉士初非有异也作序者因诗人有吉士吉人之辞而及之耳若求爲异说则爲此诗者既曰吉士又曰吉人亦有异义也岂其然乎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李曰卷曲也飘风廻风也毛氏曰恶人被德化而消犹飘风之入曲阿也不如郑氏云大陵曰阿有大陵卷然而曲廻风从长飬之方而来入之喻王者当屈体以待贤者贤者则猥然就之郑氏之说爲胜惟人君能如卷阿之受风故乐易之君子皆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顔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则谗謟靣谀之人至矣况乎国君之尊如雷霆之威无不摧如万钧之重无不压也苟不能屈体以求贤则彼将金玉尔音而有遐心矣孰肯乐告之以善道哉
黄曰天下非名之能欺人而惟诚之能感人汉唐之君求贤之诏非不屡下也而卒不足以得贤何者求贤之名盛而求贤之实衰非日蚀诏不下非地震诏不下非水旱诏不下平日尊贤待士之诚不至而一旦欲以虚名来天下之豪杰吁庸有是理哉高宗思而傅説梦成王悟而周公归有急亲贤之君则十六相更相荐扬而至矣有善飬老之君则二老有盍归乎来之叹矣吾以是知诚之能感人也召公以求贤告君而先之曰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夫卷阿不与风期也而风必至焉然则有阿之卷必有风之飘然阿大陵也卷者曲之势也莫峻于阿阿而卷则不抗于自峻而有以来自南之风莫尊于君君尊而谦则不抗于自尊而有以来天下之贤天下之理峻于自立者人不我亲诚于待下者人必乐附唯木之樛者葛藟累之唯阿之卷者南风飘之人君能屈己以求贤则贤者必乐爲之用矣是故岂弟之诚不忘于中则尊贤待士之诚必见于外訑訑之声音不形于顔色则济济之士咸轻于千里故来游来歌以矢其音者以见贤者愿立于朝而乐告之以善道也茍非其有求贤之诚则避色避地皆贤人而在朝在位者非吉士虽招之而不至安肯来而游虽之而不言安肯矢其音此髙祖所以不能来四皓光武所以不能屈子陵也吁燕昭王卑辞厚币以招贤者而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此来游来歌之意也卫文公臣子多好善而贤者乐告之以善道也此矢其德音之意也矢之爲言如臯陶矢厥谟之谓也愚尝观仁宗皇帝朝一时贤者毛奋鳞集旷古未有而敢言之士尤多吁诚之能感人也如此哉前軰尝言人君茍有求贤之诚则贤者将扣阍而自至信矣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
李曰伴奂尔游矣此下三章小苏先生之说最爲善伴奂郑氏曰自从弛之意弥终也酋就也言成王之时天下已平惟当伴奂而游优游而休端拱无爲坐视天民之阜但能得乐易君子而用之以终成其德性则能肖先君之业有所成就矣尔土宇昄章昄大也章着也言成王承文武之緖其土宇大而且着其厚甚矣不可以有加矣但能求乐易之君子而用之以终成其德性则爲神明之主矣尔受命长矣言周之受命既长矣而福禄又康安矣但能得乐易君子而用之以成其德性则可以长保其纯嘏矣且以唐明皇观之其时非不伴奂而游优游而休也非不土宇昄章也非不茀禄尔康也然自天寳以后骄心浸起惟其求贤之心少替退张九龄而进李林甫用小人而去君子是以不能保其太平之业也使成王茍不知求贤方且简贤才而信谗佞则是亦爲明皇而已
黄曰此三章皆一意然其辞有轻重要其防意皆在于三章之末句愚尝观诸家讲觧而惑矣説文以伴奂爲广大而有文章而郑氏以爲自纵弛之意其説以爲贤者既用则人君得以优游而伴奂而自休息也小苏李迃仲先生则以爲成王之时天下已平唯当伴奂而优游端拱而无爲也陈少南先生则以爲人君惟在于优游而不役于智巧以与贤者讲学然以愚观之皆恐非康公之言夫谓之广大而有文章固美辞也以爲贤者既用而人君得以伴奂而优游则诗人之辞不若是其遽也以爲天下已平成王惟当伴奂而游优游而休则是召康公教其以逸豫也以爲不役于智巧则是文王之时也至于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诸家之説亦皆不同然其失也皆在于不察诗人轻重之言尔土宇昄章说文云昄大也章盛也茀禄尔康説文云茀小也康安也愚以爲盛貎也召公之意以爲天下之治如此其可乐也土地之广如此其盛大也福禄之庆又如此其厚也吾君将何所爲乎亦当知所以保之之道耳保之如何亦惟曰求贤以自辅也然而求贤者人君之所难言于天下治安之时而以难必之事言之于难言之人亦君子之所甚虑也故蹇叔之言不用于秦师方兴之日伍员之谏不行于夫差屡胜之后是故于己更事者言与未尝更事者言不同也成王以幼冲之资出而当盈成之运方是之时中外无虞四方乂寕淮夷已服顽民已定天下之治已休休矣而召康公以求贤用吉士戒之是犹进食于饱者进药石于壮者其不爲之唾去也几希故召康公之戒亦难乎其爲辞矣康公也不直其辞而防其言其一章则先言至治之乐而后进其保治之说其二章则先言其有天下之盛而后进其保天下之说其三章则先言其享福禄之庆而后进戒其保福禄之説夫人惟知其有而后不忍丧其有知其不足恃而后不敢以自恃谓伴奂尔游优游尔休天下无事固可乐矣然吾君亦当思所以充其德性而嗣先公之业乎疆土之广宫室之盛固亦甚厚矣然吾君亦当思所以充其德性而使百神之我主乎受命之长福禄之康固亦盛矣然吾君亦当思所以充其德性而使纯嘏之我常乎先公之业不能继则伴奂优游何足乐宗庙社稷之不我享则土宇昄章何足荣纯嘏之大福不可常则受命之长何足恃反而思之天下虽无事而吾不可以无事而忽之贤不可以不求也吉士不可以不用也使康公不防其言而直以求贤用吉士戒之成王之心必曰天下之治已伴奂而优游矣土宇已盛矣福禄已康矣吾又何资于贤而必汲汲于吉士哉惟康公先言其所已然而后戒其所未然使之知此之不足恃而不敢以自忽也吁召康公何其善进言于君也哉汉文帝之时号爲海内富庶天下乂宁而贾谊必爲之痛哭流涕爲之长太息如旤患之迫乎其后谊之忧国诚然矣然其言太过而无优游不迫之意帝退而观天下之势不至于此则益不之信故诬乱以爲治固小人之用心而抑治以爲乱亦非进言之至术至观此诗然后知康公之戒其君其言固自有法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爲则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爲纲李曰有冯有翼郑氏以冯爲冯几以翼爲敬以孝爲成王以德爲羣臣其意以祭祀爲说欧阳则非之矣此盖贤者之众多如此有可以爲辅翼者有孝者有德者皆可以诱掖其君以当道也成王能得此乐易之君子则可以爲四方之法则也颙颙卬卬此章亦言贤者如此或说以爲成王非也颙颙温貎卬卬盛貎如圭如璋言其德如圭璋也惟其如此故人闻之则有善闻望之则有威仪夫玉在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有诸中必形诸外此理之常然也成王能得此乐易之君子则可以爲四方之纲也
黄曰人君用舍之际天下之趋向系焉不可不谨也用得其人则天下皆淬砺于贤人吉士之域而四方之纲纪由是而定矣一非其人则天下趋之而纪纲亦有不足观者天寳之际唐之天下岂不大治林甫一用而唐之纪纲遂以大乱由是而观则召康公之戒其意深矣公之意盖曰人不可以妄用也当察其实而考其素有冯翼之才孝德之行者然后可以用之以爲四方之则有颙卬之志圭璋之质而令闻令望之人者然后可以任之以爲四方之纲盖康公之意以爲才与德称名与实孚然后可谓之贤谓之吉士才有余而德不足则盆成括之徒耳名有余而实不足则少正卯之徒耳其不误天下国家也防希此冯翼之才所以尤贵于孝德之行而闻望之令所以尤贵于圭璋之质也吁此二章其康公告成王以用人之法欤郑氏以有孝爲成王以有德爲羣臣其意以祭祀爲説而陈少南先生亦以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爲人君德性内成而仪容外着诗人之意愚恐不然
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惟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惟君子命媚于庶人
李曰凤凰于飞此章言贤者以类进也古之人多以凤凰比贤者君子在治若凤在乱若凤凤凰之鸟非太平则不出翽翽众多也蔼蔼尽力也凤凰之飞翽翽其羽以类而进咸集于此以譬蔼蔼之吉士在有道之朝亦引类而进也维君子之所使媚爱天子也又凤凰于飞此章亦上章之意傅戾也媚于庻人言爱乎庻民也
黄曰尝观古今之天下方其盛也贤人萃焉及其衰也小人朋焉夫圣明之君其智固足以知之而亦安能尽天下之才而用之哉何贤人君子皆爲之用而天下无遗贤也世之说曰天生圣君必生贤佐申甫自岳降傅説爲列星贤人君子之用于世岂偶然哉故天欲平治天下则天下皆君子而无小人未欲平治天下则反之呜呼是不然也天心仁爱人君岂不欲朝廷皆君子然天下有君子必有小人安能絶其类哉要之君子小人消长之理在人君任用之际有以先之也殊不知舜不相禹而相驩兜吾见鲧与放齐之徒翕然相与都俞于虞朝矣如成王不相周公而相管蔡吾见武庚之徒翕然攀援于周行矣惟舜用禹以先天下故臯虁稷契以类而进惟成王师周公以先天下故康公康叔以类而用此易所谓防茅连茹也故曰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集爰止又曰凤凰于飞翽翽其羽亦傅于天凤凰肃肃而飞众羽翽翽而从凤凰飞而止众羽亦集焉凤凰飞于天众羽亦戾焉何众羽之趋于凤凰者如是也凤凰者众羽之所慕也圣人不能尽天下之贤而用之惟得一相如禹如周公而野无遗贤朝无幸位譬如龙翔而雨即霏矣虎啸而风即号矣何患天下之有遗材也尝观髙宗未得傅说则忧思而不遑既得傅说则专任而无忧天下之贤不止一傅说也而高宗独汲汲于说何哉吁其父归之其子焉往髙宗盖知此理者也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又曰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初无异义盖言吉人吉士之多者以有君子在上也此所以实其凤凰飞而众羽从之之意也曰媚于天子媚于庶人盖媚于天子所以媚于庶人也爱君所以爱民也媚庻人所以媚天子爲民所以爲君也知媚君而不知媚民非爱君之诚也其秦髙斯汉桑羊唐杨国忠之徒耳其不忠于君莫大焉吾尝讲假乐之诗至于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觧于位民之攸塈一章已妄论之矣故不复述其説
凤凰鸣矣于彼髙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李曰凤凰鸣矣凤凰之鸟非梧桐不栖凤凰鸣于高冈之上必有梧桐之木生于朝阳之地梧桐之木菶菶萋萋然而盛则凤凰之鸟雍雍喈喈然而和鸣言成王之朝能致贤者如此梧桐之木生于朝阳之地者盖其朝见日阳被仁温之气爲多而説者以被温仁之气爲人君之德则凿矣
黄曰先曰凤凰飞而众羽从此又言梧桐生而凤凰鸣犹方其论九官之用则曰禹先之也论三后之用则曰周公先之也及其论禹之所以用周公之所以归则又曰舜之圣成王之贤也且夫古人所以必以凤比君子者何哉非取其羽毛之异也非谓其罕见之奇也贤人君子难进而易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道则见无道则隠犹凤凰焉非髙冈不翔非梧桐不栖故凤凰鸣于髙冈之上者以有梧桐之木生于朝阳之地也梧桐之木菶菶萋萋而盛凤凰之鸟雍雍喈喈而和且夫太公伯夷天下之大老也方其隐于东海北海之濵也默默然而处恐有闻焉及其盍归乎来之叹也翻翻而起恐或后焉向者胡爲而避今也胡爲而归此君子出处之道诗人形容之意也后世有如鲁二生汉四皓皆终于隐而不见于世夫若人者用之虽未必能成王佐之事业要以后世之君轻儒慢士而贤人君子有以窥其用心也梧桐之不菶菶萋萋何怪乎凤凰之不雍雍喈喈也噫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李曰君子之车此章言其所以宠锡君子者甚厚矣韩文公曰假如贤者至乃一见之愚者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逺矣假如愚者至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逺矣盖待贤者之道当异于众人茍以众人待之则彼将有辞曰吾君待我以何礼而责我以何事也故必待之甚厚则贤者乐告之以善道也今也君子之车马如此之富则其礼貎可知矣然君子岂在于车马之间哉盖以车马之多则见其礼待之甚厚也召公之作诗其辞不多惟使乐人歌之欲使成王以爲戒也召公虽曰此诗不多然其辞谆谆如此已爲多矣犹曰矢诗不多者盖召公爱其君甚切其心犹以爲少也
黄曰先儒之论此章皆曰人君待贤者之礼当如此其厚也故必有车马以锡之如书所谓车服以庸易所谓锡马蕃庶也愚窃谓不然夫康公之意固欲成王之待贤者以礼矣然不告其君以待贤者之诚而告其君以待贤者之物康公之意必不尔也夫车必曰君子之车马必曰君子之马犹杜子美之诗曰座对贤人酒门听长者车人孰无酒不若对贤人酒人孰无车不若听长者车爱其人而贵其物也天下之言弓者必曰乌号之弓言履者必曰曲阜之履岂贵其物乎抑贵其人乎康公先言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而继之曰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盖谓梧桐之木盛则凤凰鸣矣人君之诚至则贤者至矣吾君苟有好贤之诚则天下之贤者莫不愿立于其朝将有不逺千里而来者矣君子之车而庶且多君子之马而闲且驰指车马而曰君子以见朝廷无憸人也夫如是康公爱君之意遂矣故曰维以遂歌夫康公作卷阿诗其辞非不详也而犹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盖其爱君之诚动于中而爱君之辞形于外则辞多犹以爲少也吁康公之爱其君也爲何如后世之言爲人臣者必曰周召信乎其爲人臣者必如二公而后无愧
民劳召穆公刺厉王也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宼虐防不畏明柔逺能迩以定我王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爲民逑无纵诡随以谨惽怓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爲王休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无纵诡随以谨防极式遏宼虐无俾作慝敬愼威仪以近有徳民亦劳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国俾民忧泄无纵诡随以谨丑厉式遏寇虐无俾正败戎虽小子而式大民亦劳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国国无有残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式遏宼虐无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李曰召穆公者召康公十六世孙也召康公当武王成王之世言听谏从其所陈者无非切直之言而王能听之故天下大治召穆公者当厉王之世非无切直之言也观民劳与荡之诗其言非不忠也奈其王之不听何故天下大乱其爱君之心非不同特所遇之时异耳江汉之诗所谓召虎即穆公也当厉王之世不见信用其所见于世者惟其言耳至于宣王之世能信用之乃有平淮夷之功所谓百里奚非愚于虞而智于秦者正此类也攷之国语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王怒使人监谤召公谏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则知穆公在厉王之世其忠谏屡矣非独民劳与荡二篇也其后厉王奔于彘太子静匿召公之宫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爲怼而怒乎事君者险而不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子代宣王太子卒得脱观此则穆公之所存可谓大过人矣庆郑之于晋惠公骤谏不从及战于韩原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庆郑之于惠公固谓忠谏至其君陷于难安然坐视而不之救是以其君怨怼而雠之也闻召公之风可以少愧矣观此诗与荡诗其言优游而不迫则召穆公之忠厚可见于此二诗况其肯雠君于急难之中乎召穆公既脱太子于难乃与周公行政谓之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乃立太子静爲王夫以十四年之间朝廷无主召公乃与周公行政于天下天下不以爲专宣王不以爲疑此非其才如伊尹者不能也而召公能之可不谓之大贤乎召公之贤如此则学者于此诗不可不详考之也迄毛氏曰危也郑氏曰几也毛氏之説以爲民皆罢劳而又危则其说不甚简径不如郑氏之说爲优易之井卦曰汔至亦未繘井汔亦训几汔而未爲用则未爲有功也此迄字同也言告于王曰当时之民亦劳苦矣庶几厉王可以少安之乎言少安者未敢望厉王奋然大安斯民但冀其少康之使之得休息足矣中国毛氏曰京师也四方毛氏曰诸夏也郑氏亦同皆非也中国只是説诸夏王氏曰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自中国以至夷狄皆绥之是也但王氏又以下文四国爲中国而又失之泥矣毛郑之失则以中国爲京师王氏之失则以四国爲中国其失一也安民之道必有其序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此先后之序也圣人之于天下非不欲一视而同仁也然未能治近而先欲治远正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然而可以施惠者惟在于无纵诡随而已诡随者苏氏曰不顾是非而妄从人者是也毛郑皆以爲诡人之善随人之恶其説不甚近夫小人欲仕于朝廷者必先中君之欲然后可以得志如唐太宗尝翫庭中树宇文士及从而誉之不已帝正色曰魏征尝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爲谁意疑是汝宇文士及从旁称美可谓诡随也盖彼不顾理之是非君以爲是亦以爲是君以爲非亦以爲非既合君之意然后可以要君之爵矣天下之事惟吾之所欲则天下之人必受其祸矣王能无纵诡随之人无良之人既以谨慎则宼虐不畏法之人亦将遏止之也孔氏曰恶有小大诡随未爲大害故直云不得纵之也无良则爲小恶己着故谨敕之宼虐则加害于民故遏止之自古人臣之肆其大恶而无所忌惮者则以人君有以纵之于始也左氏传曰人之多幸国之不幸也有一人焉幸而从事则天下必受其祸矣不于诡随之时而禁止之至于爲宼虐而欲遏止之亦已晚矣如唐代宗之时所用之人如元载李辅国之徒皆大奸恶无如之何至遣刺客杀之其无策甚矣柔逺即上文绥四方是也能迩即上文惠中国是也逺近既安则上亦安如逺人已叛而近者已离王虽欲一日之安得乎故曰柔逺能迩而后可以安我王也休息也以爲民逑逑聚也言使民无离散也宣王之时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则知厉王之时斯民流离散乱于四方矣故告之曰以爲民逑也惽怓乱也无弃尔劳郑氏以爲无废汝始时勤政事之功不如苏氏以爲尔劳旧也诡随者禁之旧者用之茍有功者勿弃则君子在朝小人在野岂不爲王之休美乎民亦劳止以绥四国即上文绥四方也罔极不中也无俾作慝遏止宼虐之人使不得作邪慝也敬愼威仪以近有德言王当敬愼其威仪则能亲近有德之人盖礼貎茍衰则有德之人必去矣如汉武不冠不见汲黯至于公孙则不冠亦见之唐姚崇宋璟爲相毎进见明皇輙爲之起去则临轩送之及林甫爲相虽宠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盖爲无德之人乃可以无礼待之茍爲有德之人而倨傲之如此则将有去志矣观厉王之世所亲者惟荣夷公之徒安能近有德哉愒亦息也俾民忧泄俾民去其忧也泄去也以谨丑厉厉恶也无俾正败无使正道得败坏也戎虽小子而式大者言王虽号小子而所系天下之事甚重不可不愼也民亦劳止云云国无有残者言国无残败之祸也缱绻附着也左氏昭公二十五年曰缱绻从公无通内外元恺曰不敢离散也説文曰不相离散也孔氏谓人行反覆爲恶固执不舍常爲恶行不如苏氏以爲小人之固结其君无俾正反言无使正道反而爲邪也厉王乎我欲女如玉是用大谏也自古人君之所以欲杀谏臣者必以爲拂己而不知实爱己也人之谄谀虽曰逊志然犹疾疢也乃所以害之也人之忠直虽曰拂已然犹药石也乃所以爱之也使君能察其臣之所以谏己者谓何其心不过欲其君爲贤爲圣使天下跻于太平之域则必无杀谏臣之患矣
板凡伯刺厉王也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爲犹不逺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逺是用大谏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天之方蹶无然泄泄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爲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蹻蹻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天之方懠无爲夸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天之牖民如壎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擕擕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敬天之怒无敢戯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李曰左氏传云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也凡伯周公之后也入爲王朝卿士春秋书天王使凡伯来聘则凡伯亦其苗裔世爲王臣也上帝板板板反也瘅病也凡伯以厉王之不道遂言曰爱民者天之常道耳今天使下民皆病则反其常道矣天降祸如此可畏可不愼哉吾出话以告之厉王不以爲然而且肆于民上则其所谋皆不逺矣凡伯之出话无非逺谋也而厉王不从惟知耽乐于目前不知祸之将至也管管无所依恃也言厉王之心不知有圣人之法度故专己直情偃然无所忌惮肆爲欺诈而不实于诚信之道也盖人茍知有圣人之法度则必战战兢兢不敢茍作其心既无圣人矣则矫诬诈僞何所不至哉惟其谋猷如此不远我是以用大谏也自下文至于末章皆是大谏也上既言爲犹不逺此又言犹之未逺盖反覆言之矣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宪宪犹欣欣也孟子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尝闻之曰书籍难晓以古今之语不同耳在凡伯谓之泄泄孟子又转而爲沓沓今沓沓之语又难晓但观孟子所谓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意自可见矣郑氏之说皆以天爲王言王方行暴虐之政以艰难天下之民汝臣等无得如是欣欣然喜乐而劝之王之方欲动变先王之道而行邪僻之政汝臣等无得如是沓沓然随从而助之其説皆以爲王非也此只説上天方降灾王不可以不惧也言天方降大难于王何爲乎欣欣然而不惧天方有警动于王何爲乎沓沓然而不知止也天心之仁爱人君至矣故降灾以警动之人君欲觧天心惟恐惧修省而已茍能愼德则虽有桑谷之变而可以致中兴苟不知惧则天灾日益其欲当天心者果何爲哉在于治民而已然民岂难治哉王之教令茍和顺矣则下民无有不和洽王之教令茍悦美矣则下民无有不安定古人曰安危在出令民之休戚系于上之人所施教令如何耳观尚书所载皆古帝王所以教令其臣民者其治乱可考也我虽异事此章又责同寮之臣王氏曰事虽异然其同治天下则凡伯与厉王无以异于同僚矣此说牵强之甚言我与尔大臣其职事虽异然常与尔同僚正左氏所谓吾尝与同僚敢不尽心焉是也以同僚之故而就尔谋而汝同僚者乃听我嚣嚣而不之信我之所言诚可行也汝勿以爲笑先世之民尝有言刍荛采薪之人其言尚可采而况于我乃同僚之人乎凡伯谏王不听故欲与同僚共陈之而其同僚乃奸邪之小人反笑其所言况欲与之共谏于王乎昔赵盾与士防同心以事君谏不入则子继之是同僚当如此也今厉王之时同僚谏君皆以爲笑其异于赵盾士防逺矣天之方虐言天之将虐以丧国家王何爲谑谑然戏侮之也惟老者知其不可不戒故以此谏王而王乃蹻蹻然不顾其所言小子指厉王也说文曰蹻蹻举足髙也以举足髙之意观之则蹻蹻是骄怠之意刘向新序曰老夫灌灌小子蹻蹻言老夫欲尽其言小子蹻而不受也灌灌毛氏曰犹款款也汝之所以不用我言者岂非以我之老故邪然我之言实非老也但是尔用忧爲戏谑也自古庸君之朝无不播弃黎老老人之言可以治国反以其言之老遂以其言耄而不可用也而秦穆公之于蹇叔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此所谓以老人之言爲耄也熇熇盛也说文曰火热貎是亦炽盛之意言王不用我之言及其积也将如火之益热不可救止也天之方懠懠怒也夸毗尔雅曰体柔也言天方震怒王何爲懦而不能自立今威仪皆迷乱则其无立志可知也当世所谓善人者又皆不敢出言尸位而已故斯民呻吟无有揆度之者斯民当丧乱之际无有资财曾莫有惠我众者以其聚敛愈甚而斯民益困天之牖民正如所谓天序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皆是爲顺于天理也茍能顺天之理以牖民则如壎篪之相应圭璋之相合取擕之甚易也牖如循循然善诱人之诱同且人之生也皆有固有之性因其善性则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茍将求多于民则牖民之道变易矣益者言其无求多也特言牖者以带上文言之耳郑氏曰无曰是何益诗人但言无曰益郑氏又增言无曰是何益可谓凿矣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此辟亦当作僻字读言今之民既多邪僻矣而王又爲邪僻何以牖民哉未有己不正而能正民也厉王既爲邪僻安能正民乎价人维藩大师或读作大字价人或以爲大人或以爲善人或以爲掌军事者无所经见今姑兼存之大师大众也大邦诸侯也大宗强族也王所恃以爲藩篱屏翰蔽其国家者在此数者茍以德怀之则无有不宁矣宗子维城言同姓之宗子亦当以德怀之矣诗人以怀德维宁间于中则宗子维城亦当以德怀之也左氏曰君其修德以固宗子何城如之所谓宗子维城是也无使宗子之城坏无使汝独居则可畏也宗族既离则爲厉王者眇然匹夫矣岂不可畏哉敬天之怒此章又戒王以畏天反覆言之者以见厉王忽天戒也渝变也是亦天怒之意也天怒如此王当戒之无敢戏豫驰驱自肆夫所谓天者岂逺乎哉无曰髙髙在上陟降厥士日鉴在兹故昊天之明与尔出入与尔游衍不可以爲逺而忽之旦明也王往也观敬之一章皆是言天与人不逺王当敬之故此诗既告之以敬天之怒又申之以昊天曰明敬之一篇之意尽在其中矣夫厉王之无道凡伯所以告之也犹尽其至如此末章所言惟文王能之文王陟降厥士故曰昊天之明及尔出王与尔游衍不以爲逺而忽之在帝左右是也此岂厉王之所能爲哉而凡伯亦告之以此者盖古人责难于君以孔孟之时其君皆庸主耳以孔孟告之无非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乃知古人之事君无有不然也
毛诗集觧卷三十三
<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觧卷三十四 宋 李樗黄櫄 撰
荡之什诂训传第二十五 大雅
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彊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彊御多怼流言以对宼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爲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羮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
李曰荡之序有可疑者诗中言荡荡上帝而序乃以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其意都不相干渉郑氏以荡荡爲法度废坏之貎郑氏之觧诗欲求合于序故不得不以法度废爲说也论语曰大哉尧之爲君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荡荡者广大也使荡而果爲法度废坏之意则尧亦爲厉王矣欧阳曰荡荡广大也谓荡荡无限畔也序言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者谓天下广大无纲纪条理以治之也欧阳公虽以荡荡爲广大也然毕竟只爲作序者求合于诗之句故余谓诗中若此之类诚有可疑也召穆公以厉王之不道遂伤之而言曰荡荡然而广大者上帝也此呼天而告之之辞也天乎今天下之君如厉王者其威虐烈然甚矣其曰上帝者因厉王之疾威又呼天而告之也疾威如此而其命又多邪僻此见厉王之不君甚矣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而勿使失乎性今厉王之爲君乃肆爲威虐而又多邪僻是天立人君乃所以害民也人之劳苦则必呼大遭厉王之暴虐无可奈何遂以归之于天也天生我民其命信爲难谌矣方其初也生贤圣之君以飬斯民及其终也乃生此僻王以残虐我民夏之兴也其始以禹其终以桀商之兴也其始以汤其终以纣周之兴也既始之以文武又终之以幽厉其难谌如此毛郑皆以荡荡上帝爲厉王欧阳公既以爲不然而苏氏又以下民之辟爲天之广大下民之所君又不能无失其曰荡荡上帝只是指天下民之辟只是指厉王其文明甚不须曲求其文也召穆公以厉王之恶同于纣故毎章引文王数纣之恶以责之彊御彊梁悍御之人也掊克掊敛好胜之人也纣之臣惟是彊御凶逆之人惟是深刻少恩之人在位与在职事者无非此人也夫以纣之凶恶而又济之以彊御掊克之人则如水之益深火之益热其乱亡必矣滔漫也如滔天之滔也天降滔德犹言天降丧乱也天之降此丧乱而女又起而助天爲虐盖此怨之之辞也説者多以滔德爲彊御掊克之人未必然也纣之所谓秉义类乃是彊御多怼之人也乃是好爲谗言之人也乃是宼攘奸宄之人也类善也自古乱亡之君所以委任小人者非以小人爲可任也盖以君子爲小人小人爲君子也临乱之君各贤其臣故纣以彊御之怼与夫流言宼攘之人爲秉义类则夫秉义类之人必反以爲彊御流言宼攘之人也纣之时在朝者飞廉恶来之徒而箕子比干之徒则屏弃之杀戮之囚奴之彊御多怼言彊御之人多怨怼之也流言以对言好爲流言以答人主之问如管蔡之徒是也宼攘式内言宼攘之人而反使居内也王氏以彊御爲厉王误矣侯作侯祝靡届靡究言在朝廷者无有忠信惟是以盟诅相要厉王又不能别白而穷究之则其政可知矣使君臣以盟诅相要皆是忠信之衰也如左传曰郑伯使卒出豭行出犬鸡以诅射颍考叔者则郑之刑政可知矣虽然何人斯之诗又何以言出此三物以诅尔斯乎使诅果非嘉事则何人斯之诗当在夫子所删之列矣盖观诗当以意逆志妇人送迎不出门而庄姜乃有逺送于野之言正此类也何人斯之诗但以谗言乱国乃可以爲人主之戒不必泥于盟诅之言也炰烋毛氏曰彭亨也郑氏曰自矜气健之貎言女炰烋于中国敛斯民之怨以爲德盖以小人爲君子则其所用者无非小人也以怨爲德则其所行者无非虐政也盖是非颠倒邪正错乱以白爲黑以妍爲丑自古乱世之君类多如此然其所以至此者则无人以辅弼之故也故曰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苏氏曰左右前后无良臣也陪陪贰也天不湎尔以酒言汝之沈非天使之也人能深味此一句则凡所爲者无不正矣不独于酒也凡昬乱于货利者岂天使之乎天未尝使汝爲是而尔之所爲于不义则从而法之夫不义者岂可以爲法哉汝既愆过于容止矣而又且无明无晦饮酒无度必其醉也则叫号欢呼而未尝视事俾昼作夜言日间不视事也观酒诰所陈在今后嗣王酣身诞惟淫佚于非彝用丧威仪则既愆尔止可见矣人惟饮酒可以观礼茍无度必至于威仪怭怭侧弁之俄又安得其容止之可观哉蜩蝉也螗亦蝉之别名言其諠哗之声如蜩螗之鸣其言语之沓沓如汤之沸如羮之热但以此二句观之可以见其諠哗之甚矣酒诰日庶羣自酒以见纣之君臣无不况于酒盖纣之爲酒池肉林君臣爲长夜之饮其小大已近于丧亡矣而当时之人尚安而行之恬然不以爲虑也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言取祸于中国遂及鬼方也鬼方逺方之蛮髙宗所伐者也内而中国外而鬼方无不怒之也时是也言不可归咎于上帝也酒诰言纣之饮酒以致败亡之祸曰天非虐惟民自速辜此言纣之饮酒而亦终以匪上帝不时其意一也言上帝岂欲丧之哉尔但不能用旧政耳虽无老成人在于朝廷尚有先王之旧法可举而行而女曾莫之听此大命之所以倾也颠沛语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注曰偃仆也揭防也人有常言木之偃仆而拔之者其枝叶未有所伤害而其本根实先拨也拨絶也以见商纣之恶四方未受其旤而王室已先颠覆矣其鉴戒不逺其在夏后之世也夏以是亡今纣之所爲亦将以是亡不可不戒也书曰与治同道防不兴与乱同事防不亡与治同事未必兴也必在于同道然后可以兴若夫与乱同事未有不亡也桀以饮酒亡纣亦以饮酒亡厉王亦以饮酒亡所谓异世而同符也欧阳曰刺者其意浅故其言切而近伤者其意深故其言缓而逺观此诗所谓优游和缓而不迫切者不言厉王之恶而专以纣之恶言之惟以末章二句言商之鉴在夏则商爲厉王之鉴然后可以见其伤今之意可以一倡而三叹也或者不知乃以谓此诗者是文王刺纣之诗而非厉王之诗固哉其爲诗也
黄曰苏氏曰荡之所以爲荡由诗有荡荡上帝序以爲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则非诗意矣此言是也若夫篇意章指欧阳得之章中训诂李迃仲详之不复再出也虽然商纣失道文王咨之厉王知之而不鉴之此所以使穆公复咨后人也不意乃祖所以咨人反以自咨其子孙傥王少自悔悟寜能一刻自安哉穆公言及于此无可救药兹序诗者所以爲伤之也
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李曰按史记卫世家武公乃僖侯之子恭伯之弟以宣王三十六年即位则厉王之时武公未爲诸侯安得作诗刺厉王且以自警然某于此诗不能无疑説者以爲追刺然诗中所言指其君爲小子岂有后代诸侯乃指前王以爲小子哉武公必不然且仕于乱君之朝自警可也今先朝之事已往矣自警何爲哉则知此诗只是刺幽王然诗无明文未敢以爲必然也观国语所载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茍在朝者无谓我髦而舍我于是作懿以自警韦昭注曰懿诗大雅抑之篇也抑读曰懿如懿诗果是抑诗则是乃武公年老而作不应以刺厉王也但恐别有懿诗韦昭所不见遂附防爲抑诗尔虽然以爲刺厉王幽王二者皆不可知也学者亦不必泥于此但详考诗中所言深有补于人君与夫士君子之所以修身者如南容于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第数句耳而能三复之孔子遂以爲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则此诗岂可少忽哉
黄曰夏商之礼既无证矣虽孔子有所弗敢议爵禄之制去籍久矣虽孟子有所弗得闻何者以千百载之下而论千百载之上去古逺而闻见殊不阙其所不知而强爲之説其不失之凿也几希抑之一诗学者疑焉曰考之史记武公之爲诸侯盖宣王时也乌乎刺厉王考之国语武公尝作懿诗以自警也乌乎而爲抑诗学者求之而不得其说则曰谓之刺厉王误也而当曰刺幽王谓之懿者即今之抑诗也而懿当读曰抑夫其用心于诗亦勤矣其如失之凿何信史传而觧圣经吾不知其可然则如之何曰盍亦论武公爱君责己之意而他未暇焉可也观抑之一诗虽臯陶之所以告君中庸大学之所以立论者不过是也既曰刺厉王又曰亦以自警戒君而不忘于责已爱君而无异于爱身不以厉王望厉王而以尧舜文王之所以正心诚意者望厉王其谆谆之辞至今使人读之耸然而况于当时闻之者乎吁后之学者能于此诗白圭可磨之言而尽南容三复之意于尚不愧于屋漏之言而尽中庸不可能之义于神之格思之言而尽夫诚之不可揜之説以之修身以之治国平天下以之行乎患难行乎蛮貊无往而不可其于事君亲临大事必有不可夺者乌可忽哉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李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抑抑宻也隅廉隅言威仪维德之廉隅君子之所以爲威仪者岂可以声音笑貌爲哉盖充于内者既显著则其于外者言斯可从道斯可乐德义可尊容止可观作事可法进退可度以临其民譬如宫室之制内有绳墨外有廉隅但观其外则可以见其内如孔子訚訚侃侃曲尽于郷党朝廷之间勃如襜如翼如躩如从容于进退揖逊之际茍非盛德何以及此人亦有言靡哲不愚欧阳公曰谓哲人不自修德则习陷爲昏愚矣如书言惟圣罔念作狂是也盖言人之行事能愼威仪则斯爲哲人忽于威仪则斯爲愚人哲愚之分在于愼不愼之间耳茍爲自暴自弃无有哲而不爲愚者矣彼庶人之愚乃倥侗颛蒙益其疾耳疾如古者民有三疾之疾也若哲人之愚自败其行而适爲罪戾矣説此诗者多立説自爲分别以爲如何是刺厉王如何是自警非也且如此诗首章言威仪以刺王之不能愼其威仪也然则已亦当愼其威仪矣此诗数章当如此求之不必分别也毛郑苏氏皆以哲人之愚爲贤者不爲容貌毁其威仪佯愚以避患此固无害然下文又告王以敬愼威仪维民之则所以责王者如此岂贤者不当如此耶故哲人之愚亦当如欧阳之説黄曰或云无体之礼礼之大也无文之敬敬之至也倡狂妄行而蹈乎大方者此圣人之事绳趋而尺歩矩蹈而规行者礼之末而敬之衰学圣人而未诣者也吁其説过矣天下之理内外一致其外之睟然者皆其内实然者充之而进退无度言语无则者皆其内心不敬者之所形见也孰谓威仪之可忽也哉赤舄几几可以想见周公之所以为周公勃如翼如可以想见孔子之所以爲孔子吾固知经礼三百曲礼三千非圣人爲是劳且繁也盖所以制其欲心而其敬心也故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昔晋灵公使鉏麑杀赵宣子鉏麑晨往见宣子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鉏麑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遂自触槐而死吁方鉏麑之往惟恐不遇宣子耳遇宣子则杀之必不免也今也盛服而坐虽寐而不敢杀宁自毙其躯而不敢萌贼宣子之心诚之感人至于如此孰谓威仪之可忽邪是故君子于此不敢忘敬也能敬则爲哲人不敬则爲愚人茍谓威仪之可忽而自慢焉则亦无有哲而不爲愚者矣此惟圣防念作狂之意也故曰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吁庶人之愚犹可疾也而况于哲人者亦若是焉是亦自取戾耳岂不深可惜哉故曰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此武公戒厉王之意亦自警之意也虽然明作哲哲之爲言大智之谓也安有既哲而复爲愚者哉爱君之切者多逺虑自警之深者多过辞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顺威仪维民之则
李曰无竞维人此言治道在于得人也有觉德行此言治道在于修身也竞强也莫强于得人茍能得人则四国皆则效之矣觉直也德行而无邪僻则四方皆顺从之矣中庸之九经曰先以修身继以尊贤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人君内而修身外而尊贤左右前后无非正人故能相与恊力同心大其谋谟定其命令有逺谋以时乃相戒告而又能敬其威仪则可以爲民之则也人君能愼威仪以爲民则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民斯畏而爱之则而象之若乃望之则不似人君就之不见所畏则天下何所取法哉黄曰窃尝论之力胜而后威兵强而后克天下之言强者莫先焉夫岂知至诚之中有非斧钺之斧钺忠信之中有非甲胄之甲胄不诚不信怒愈甚而民愈侮言益多而民益疑何者污其身望人以洁枉其身望人以直天下其孰从之诚之不可揜而民之不可欺也如此先王修德于一身初无心于四方之我训四国之我顺也然及其至也至逺之于夷狄至幽之于鬼神山川草木之无情天地隂阳之不测莫不顺而孚安而悦惟吾所向而应之而况于吾民乎故谓诚之不足以感人动物者皆自欺者也不欺之学自言动始是故訏谟当定命逺犹当辰告訏谟大谟也辰告说者谓相告戒非也当早辨之谓也筑舍道旁三年不成非定命矣履霜坚冰至非辰告也古人所以谋欲其多断欲其独者所以定命也虑欲其逺辨欲其早者所以辰告也断不独朝令而夕改虽有大谋其能济乎辨不早滋蔓而后图虽有逺犹其可及乎此皆不诚之所致也故又曰敬愼威仪维民之则夫人君之言动天下之所趋向威仪之不谨民又何观甚矣夫威仪之不可忽也厉王失德盖亦多矣而武公犹拳拳于威仪之戒盖威仪之不谨德行之所由亏也古之人君言则左史书之动则右史书之非徒谨于言动之末也盖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而后可以爲万民之所望衣服不贰从容有常而后可以齐民德以归一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古人所以深忧也而况于人君乎吁言动之不慎威仪之不谨此周之所以衰而极于春秋之变欤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弗念厥绍防敷求先王克共明刑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
李曰其在于今言其在于今之时所兴作者皆迷乱于政其德则颠覆惟荒湛于酒则所谓威仪者果何自而慎之哉人惟湛乐于酒则至于如蜩如螗如沸如羮威仪幡幡而错乱起舞僊僊而轻数乱其笾豆舍其坐迁无所不至也然尔虽湛于逸乐以快一时之乐则可矣胡不思祖考数百年之基业乎其所贪者以一日湛乐而所惜者丧祖考数百年之基业岂不大可惜哉而乃爲大滛乱曾不思先王之成法以敬其明刑不敢少有暇逸也共当作如字读皇天弗尚言王之所爲皇天不崇尚之则必降丧乱无辜之人必受其旤矣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虽有圣哲之谋肃艾之人亦至于沦胥而共受其祸也岂可不畏哉譬如泉水之流无不溃败则其他亦将溃散矣故曰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言如水之沦胥以至于丧亡也
黄曰闻之师曰夏之衰也有太康商之防也有祖甲周之败也有厉王汉之卑也有成帝唐之乱也有穆宗敬宗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沈于酒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愚尝观先王盛时饮燕之乐未尝废也然天下方盛则以君臣燕饮爲美谈及其既衰则以荒湛于酒爲乱政何也废事谓之荒无厌谓之湛先王于承祭祀燕臣下之际酒非可废也然鹿鸣之燕賔必曰修政既醉之醉酒必曰饱德今厉王之兴以政则迷乱矣以德则颠覆矣而独于酒是好焉非荒而何此武公所以伤今思古而不能自己也噫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游豫非美事也而民乐而咏之者以其爲有省耕省敛而非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也武公荒湛之刺其孟子所谓流连荒亡之意欤賔之初筵之诗言君臣上下沉滛泆此正卫武公有荒湛之刺也武公之意以爲尔虽有湛乐之从可以爲乐矣然适足以爲吾君忧不足以爲吾君乐也盖一人之乐天下之患也一日之乐终身之忧也思厥祖父不敢荒宁以成无疆之业尔独不是之念乎乃祖乃父所以贻厥子孙而维持后世者有典则存焉尔其可不求先王之志而敬其明刑之法乎昔者先王勤于修政勤于明德而天命人心归之今也厉王惑于荒湛之乐而忘先王之训则天命去矣人心离矣天下其可保乎呜呼无沦胥以亡武公思忧之心爲何如愚读诗至此一章见武公爱君忧国之意出于诚心而非爲是歌咏也虽然其如厉王藐藐何
夙兴夜寐洒埽庭内维民之章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
李曰君子共受其祸故告王以夙兴夜寐洒埽庭内维民之章不独爲王计也亦爲身计也盖王受其祸已亦至于受其祸故告王以弭其祸焉言王夙兴夜寐修洁于庭内则可以爲民之宪章矣堂上不粪则郊草不瞻芟耘朝廷不洁岂可以责民哉欧阳公曰刺王有庭内知日夜洒埽以示人严洁而不知饰其身以自洁其容德此非也洒埽庭内只是修洁其朝廷耳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又戒之以修武备也以太平之世犹且除戎器以戒不虞况厉王之世可不修武备想其当时沈荒于酒贪目前之乐而忘意外之变则祸乱之来其噬脐无及矣故以修其车马弓矢以戒戎器动作之处而逷蛮方也欧阳公曰刺王知修武备以防兵乱御夷狄而乃不知修身逺祸亦非也
黄曰茅茨不剪可以章百姓干戈不试可以来逺人今也卫武公告厉王以所以爲民之章者特曰洒埽庭内而已告厉王之所以用逷蛮方者特曰修尔车马弓矢戎兵而已夫身不足以表俗则虽庭内洒埽特美观耳其何以章百姓也德不足以服逺则虽弓矢之修适贾祸耳其何以逷蛮方也先儒之説皆曰君有庭内不洒不埽其尚如民之治不治何国之武事不讲不修其尚如逺人之服不服何欧阳公又爲之説曰厉王徒知洒埽庭内而不知修身以章百姓徒知修尔车马而不知修德以来逺人即二説而详武公之意窃以爲不然孟子曰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此读诗之法也泥于言意之末其何足以知诗人之意哉洒埽庭内愚谓武公之非止于洒埽云耳庭内云者防辞也去谗逺色贱货贵德岂非洒埽庭内之意乎袵席之上茍有慙德宫闱之邃茍有亏言皆非洒埽庭内者也先之曰夙兴夜寐其意亦可见矣修尔车马弓矢戎兵愚谓武公之意非止于此一言也继之曰用戒戎作此深意也干戈省厥躬弗戢将自焚岂非用戒之意乎溺于燕安而无备黩于武事而不戒皆非用戒戎作者也若徒泥于修尔车马弓矢戎兵之一辞则失之矣噫知墙有茨之诗则知洒埽庭内之意知甲胄起戎之言则知用戒戎作之意此愚之臆説未必其然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愼尔出话谨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无易由言无日茍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讐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李曰质欧阳日定也侯度苏氏曰天子所以御诸侯之度也盖天子所恃者内而人民外而诸侯耳茍内而失民心外而失诸侯则祸乱之来必矣故必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然后可以戒不虞也然其所以戒不虞者岂有他哉惟愼言语敬威仪耳人君茍不失其言语则言而爲天下则茍不失其威仪则动而爲天下法天下之所系者在于言语之间故言语威仪必在于柔嘉也柔善嘉美也其曰柔嘉者非所谓巧言令色也但美其动容耳夫以白圭之玷尚可磨而去之至于斯言一有缺失则不可追矣盖以一言之非驷马弗追一言之失驷马弗及岂可轻哉无易由言言皆不可易女之言而以爲茍且虽尔之舌无有扪持之者然其言一出则不可追矣人能知莫扪朕舌之说则其出言之际戒之慎之不敢少忽如古人之三缄其口则其意可见矣人之所以愼其言语者以无言不讐无德不报故也言出乎身加乎民行乎迩见乎逺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言行君子之枢机其报施之必然不可掩也王茍能惠于朋友以及庶民小子子孙绳绳然而万民莫不顺承之矣惠之所施子孙且受其福则怨之所积虽子孙亦必受其祸矣报施之理其不可掩如此则爲王者岂可轻言恣行而不爲子孙计哉黄日天下之风化自朝廷始朝廷之风化自人君始故一言之有千里之应一节之失贻四海之忧是果可不谨欤古之人君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正心诚意于宫庭之中而风移俗易于四海之逺此盖有非斧钺而畏非号令而信者也后之人君不求治本于身而责治效于人夫岂知先后本末之理邪彼其心以爲宫庭之内天下莫吾知而不知一言之失取笑于万世其可掩乎此武公之戒厉王所以欲其质诸人民之风俗谨其诸侯之法度以戒不虞之忧也又从而告之曰谨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出话之不谨威仪之不敬似末莭也然玉之有玷犹可磨而去之斯言之玷其可复悔乎吁厉王之闻斯言当何如其自警哉非特厉王也吾侪三复此言其自勉尤当何如邪继之曰无易由言无曰茍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此武公谆谆之意也言悖而出亦悖而入故曰无言不雠抚我则后虐我则雠故曰无德不报民之不可欺也如此爲人君者茍能以顺乎羣臣庶民之心则民之于君虽万世而不忘故曰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尝观秦之有天下未久也而民之欲亡秦者十戸而八九矣汉室中兴三辅之民复见汉官威仪至于感泣不能自已是何恶于秦而忠于汉哉乃知武公之言盖不易之理也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顔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李曰视尔友君子友亲也言王之所亲友以爲君子者皆是和柔其顔而文饰其外以欺于人其实不能过于人也想尔处所居之室幽隐不明处能无愧怍方可爲君子盖君子小人之不同者以其真僞也人之在室能无媿怍则是诚心于爲善然后可以爲君子茍徒能巧言令色而文饰其外掩人之不知是乃穿窬之盗也小人于闲居既爲不善见君子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所谓辑柔尔顔色于闲居爲不善则必有媿于屋漏也惟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防故君子愼其独也盖君子之修身不以有人而作无人而辍茍爲因人而作辍则是修身者非所以爲己乃所以爲人也是必有人亦如是无人亦如是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志茍无恶则屋漏之间必不媿也西北隅谓之屋漏西北隅所以谓之屋漏者广雅以爲招魂之处也诗人之意以爲屋漏之中乃无人之地虽曰幽隐然君子之行事有一不当其心必媿也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防是也文子有言曰君子不媿其影亦此意也无以爲不显而莫予见也然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神之爲道其至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人可欺而神不可欺也故神之爲道无有方体方其至也人不可测度之况可厌倦于无人之地乎射者厌倦也夫爲不善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爲不善于冥冥之中者鬼得而诛之人于冥冥之中爲不善曾不思鬼得而诛之乎
黄曰中庸曰君子戒谨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防故君子谨其独夫中庸一卷书推其致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推其大至于川流敦化推其极至于无声无臭而其道自谨独始谨独者不欺之谓也人惟自欺其心而后欺乎人平居爲不善见君子而后着其善此自欺也人惟有一心茍自欺其心矣尚何所不至哉今也厉王出而见君子之人则和其顔退而处宫庭之邃则遂其过失节于暗室之中而矫情于十目之地不知人可欺也心可欺乎故武公戒之曰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顔不遐有愆盖责之之辞也又从而诲之曰相在尔室尚不媿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予读至此一章盖喟然而叹曰武公真中庸谨独之君子也想其胸中天理甚明一毫之欺不容于心所谓维其有之是以似之茍无是实安能爲是言哉窃于是而思之人之所以灵于物者非人之灵也心之灵也一萌于思善与不善莫不知之故至明而神者心之真也饰恶以爲善矫其外而僞其中者皆人欲之蔽而非其本心也故心贵于一而戒于二一则明明则视隠而犹显所谓体物而不可遗也二则僞僞则见显而不见隐所谓不诚无物也诚者实然之理也实有是理则实有是用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神果何在乎非神之在而心以爲如在也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目果何见也非目之见而心有所见也不显亦临诗人知之文王未当自知之也盖人以爲不显而文王之心则以爲未尝不显也小人爲不善于不显之地其心以爲人之莫予见也然而吾心知之乌得而不显哉故曰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盖人心之不可欺者此所谓神也人可欺而心不可欺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所谓神者非必求于杳杳冥冥不可见之中而当自察于吾心昭昭不可欺之际故中庸于此而推明之曰防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是理也尧舜文王孔子之所以圣顔子子思孟轲之所以贤皆由是而入焉武公由是而戒君由是而自警其意深矣噫武公之诗以爲厉王训而圣人取之以爲后世训吾侪当以武公之言而终身诵之则圣贤事业惟在于平日操履之际而非在于多闻多见也前軰有铭云其出门如见賔其入虗如有人其行无媿于影其寐无媿于衾请事斯语无怠厥终吁真学者所当用心之地也不可不勉愚故详及之
辟尔爲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僣不贼鲜不爲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李曰辟尔爲德辟君也言人君之爲德必臧善必嘉美在容止之地能淑谨之而不愆于威仪一举足无有不谨一动作无有不愼至于不僣差不贼害则无有不法之矣诗曰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夫以威仪不忒正是四国者以不僣不贼爲民之则故也盖有其实则民必从而法之譬如投我以木桃报之以木李茍无其实而欲民从之譬如童羊无角自谓有角必自溃乱矣茍爲尧舜之所爲则必有尧舜之民爲文武之所爲则必有文武之民所爲与尧舜文武异而欲得尧舜文武之民岂不溃乱其心志哉
黄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彞好是懿德斯民之在天下其本然之善出于天者固无俟于人而其所以爲君子小人之归未尝不本于君之善不善何者性虽相近习则相逺是以上天爲之作君作师以范仪规表一世斯民视仪听唱从风而靡一本于君而已故夫陶天下爲君子者非民也君也败天下爲小人者非民也亦君也自夫人胶于形骸势位之间不知夫君民相应之机谓君之善无闗于民民之恶无闗于君爲君者始肆然而莫克自反爲民者始茫然而无所适从吁抑孰知夫风行草偃声震响答之理哉武公谓辟尔爲德而民应之以善犹投桃报李之必然者固非虗语茍王爲不善而责民以爲善亦犹童羊而求其角天下宁有是理哉武公极言君民相应之机必即物理之易见人情之必至者言之公之心可想矣周之民有好善好暴之不同者端于此诗可见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僣民各有心于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擕之言示之事匪靣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我心惨惨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匪用爲教覆用爲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于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逺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李曰荏苒柔木以荏染之柔木则可被之以丝而爲弓犹温温恭人乃能修德也哲人之所以能修德者能受善言故也愚人之所以不能修德者以其不能受善言也盖得其人而语之如聚沙而雨之非其人而语之如防聋而鼔之于哲人而告之以话言则顺其德而行之至于愚人而告之以话言则反以我爲僭也如唐德宗以萧复爲轻已实非轻已也以姜公辅爲卖直实非卖直也吾之言非僣而反以爲僣民各有心如此不可一槩论也于乎小子或者以小子爲君命其臣之言不可以臣斥君也如书曰小子封小子胡之类是君称臣之辞也然周公称成王爲孺子召公亦曰冲子管蔡称成王亦曰孺子称君爲小子盖自古老成人之常也但武公不得指厉王爲小子此不能无疑也当时之君懵懵然不辨菽麦不知黑白我非独擕其手而语之也且取事之已验者而告之也非徒对靣而命之也且提其耳而诲之也惟告之如此而王卒不能悟焉其愚甚矣古人有不死之药或人闻之不逺千里而求及其门而人已死犹且悔恨不得其药人之有不死之药今已死矣则其不死之药可谓无验矣其言不足信也而且有悔恨之心则是愚也今王人告之以已騐之事而不信之者则何异乎求不死之药乎借曰王未之知然亦既抱子而爲父矣何爲懵然而不晓乎人民之才有不满者多是少年便已昬惑谁其早知而莫成者乎使其早知之则其成亦早矣今王之昬乱如此则无知有素矣其曰民者盖论凡民皆如此则王亦如此也欧阳以抱子爲扶持其説曲也昊天孔昭言昊天甚明亏盈福谦栽培覆倾可谓明矣今王昬乱如此则其祸之来可指日而期矣吾生何所乐乎今视王梦梦然而昬乱故我惨惨然而忧虑我之诲王其谆谆然不倦非不切至而王乃听我藐藐然而不入是王之不以我爲教之也不知君子之谏其君其心至忠而或以爲僣或以爲虐其言何自而入哉借曰王之未知然王既已老矣前曰亦既抱子此又曰亦聿既髦则诗人之意非以爲少壮之辞也于乎小子言武公之于厉王其告戒非一日也其来久矣王果能听用其谏改过自新庶几无大悔矣天方降艰难以丧国家取譬之不逺也商鉴不逺在夏后之世周鉴不逺在殷王之世昊天之于人无有差忒其祸福之所降惟视人君之德如何耳今王益爲邪僻之行俾民大棘无所告诉以见其无忌惮之甚也呜呼衞武公之畏愼其惧旤如此而王殊无改过之心夫人也亦末如之何也矣
黄曰惟白受采惟甘受和自古忠臣贤士未尝不极口致谏于君有拒之而弗听者有听之而弗忘者非进言者有可否听言者之有贤否耳盖愚者之于人言如瞽者之于物聩者之于声雷霆震空而聩者弗闻泰山覆前而瞽者自若惟其弗覩而弗闻虽有致死之危彼弗知也愚者之安危利菑不顾人言其类此耳至于智者则不然察利害于未形审祸福于兆眹惟惧危而弗安有而弗闻闻而弗亟耳又焉虑其覆谓我僣以爲谤乎又焉用夫耳提靣命而听之藐藐乎兹三章谆谆反覆无非悼王之蒙蔽祸将及己而忠言不用也至于末章则伤念至于无可奈何犹冀其万一悔悟以听用我谋耳噫公之意勤矣切矣纯诚之笃不可以有加矣小子之义陈少南以爲武公自道庶君臣义分之昭也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埓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塡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冺民靡有黎具祸以烬于乎有哀国歩斯频国歩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爲梗忧心慇慇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孔棘我圉爲谋爲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载胥及溺如彼遡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寳代食维好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愼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譛不胥以糓人亦有言进退维谷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爲荼毒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爲式糓维彼不顺征以中垢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既之隂女反予来赫民之防极职凉善背爲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爲宼凉曰不可覆背善詈虽曰匪予既作尔歌
李曰芮伯畿内诸侯爲王朝之卿士也孔氏之序书曰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武王时也顾命同召六卿芮伯在焉成王时也桓九年王使虢仲芮伯伐曲沃桓王时也此又厉王之时盖以其芮伯世在王朝常爲内卿士也左传文公元年引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则知芮伯字良夫也菀茂貌旬均也刘或曰杀也或曰残也毛氏则曰爆烁而希也其音训虽不同皆是桑叶剥落之意殄絶也仓毛氏曰丧也不如苏氏以爲悲王氏以爲怆恻滋久其字从心从仓兄滋塡久也言桑之茂也枝叶皆盛其下无所不覆及一旦爲人所采捋则枝叶皆尽其下不得有所庇也犹周之盛也仁恩德泽餍饫于民虽匹夫匹妇无有不被其泽者及厉王之世肆行不道德泽不加于民如桑之尽而民病矣郑氏之説以爲王有明德天下之民均被其恩而羣臣放恣乃损王之德其取譬爲迂曲惟民不得其所庇故芮伯心忧不絶悲怆甚久至于呼天而告曰倬然而大者昊天也胡不我矜怜乎何爲而至于此极乎四牡骙骙此章言厉王征役之繁民受其祸也民之所见者惟四牡之马骙骙然而不息旟旐翩翩然而行祸乱之生不可平无有邦国不见冺灭则厉王之暴虐甚矣其虐如此故民靡有黎俱受其祸以至于煨烬故芮伯以爲可哀言中国所行之道将见频促而亡也孟子曰诗云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则是周无余民矣知此则知靡国不泯民靡有黎之旨也国歩蔑资国歩如此无所资赖是天不我将助矣欲止息于此则无所止欲舍而他之则将何所往四海横流滔滔皆是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也人之遭于乱世其难保如此殊可忧惧正月诗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此诗曰靡所止疑云徂何往观此四句则知其身无所托盖如此也疑定也夫君子本无强争之心也而人何生此祸乱之阶至今爲人之病则知其必强争也厉恶也梗病也忧心慇慇言人之忧念土宇之日促自伤所生非其时适逢天之厚怒即所谓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也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即上章所谓靡所止疑云徂何往之意也然君子之遇困病可谓多矣又且急我以捍御之事斯民困病无有休息之期也病也觏遇也棘急也圉捍御也爲谋爲毖毖慎也言王之谋虑及其所慎重然乱日滋而国日削也则知王之所谋果非善谋也王之所愼重果非愼重也故芮伯告之以当忧恤之事与夫序爵之事夫爵故自有序上贤则加之以上爵中贤则次之下贤则又次之乃若以小加大滛破义逺间亲新间旧则失其序矣能序爵则贤能各以其类进而天下治不能序爵则贤不肖混淆而天下乱谁能执热而不以水濯其热乎水则能去热贤者则能止乱不可不念也言今之君臣其何能善乎相与及于沦胥而已欧氏以谓郑氏以爲治国之道当用贤者不惟取譬踈逺上下大意亦不聮属窃谓郑氏非疎逺也非与上下不聮属欧曰民遭王暴虐思得贤君以纾患如执热者孰不思往就水以濯涤其烦也此説固无害然与上下文不相贯孟子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孟子因论行仁遂引执热以爲说然可以类推矣此诗谓欲去乱而不序爵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如彼遡风遡郷也僾唈也荓使也此句颇难晓且从郑氏之说言王之爲政见之使人唈然如郷疾风不能息也民有肃然之心本无怠慢而王乃使之至于不逮民无得以趋于畎亩之间则不逮者非民之罪也王使之也故芮伯告王曰好是稼穑言不敢轻于民力也能好是稼穑之事则民皆趋事于畎亩之间其有功于民者则使之代食盖以稼穑之宝而有功代食者乃爲政之善故也言代食而不言力民者但承上文不可以六字成文也亦犹击鼓之诗曰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可言公孙文仲也天降丧乱言天爲丧乱以灭亡此所立之王而又加之以旱蝗使稼穑皆病哀痛天灾如此故我中国之民皆相连属至于空虚言民无有不受其祸者王之羣臣无有陈力以念天之祸惟芮伯忧之也赘属也荒虚也维此惠君此言厉王所用非其人而自以爲贤也古者顺道之君爲百姓所瞻仰者以能内则秉持其心外则宣其谋犹于众已以爲然众人亦以爲然故能考察愼择其相所任之人无非贤者惟彼不顺之君自以爲善自用其肺肠故所任之人已以爲贤天下不以爲贤也如此何以爲百姓之所瞻仰此民所以狂乱也古人有言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于此可见但一人爲贤矣而天下不以爲贤也唯明君则公天下之好恶众以爲可吾亦以爲可众以爲恶吾亦以爲恶此治乱之所由分也瞻彼中林甡甡众多也即螽斯诗所谓诜诜是也字异而义同观彼中林之中其鹿众多相与羣处而朝廷之君臣乃争相譛诉不能相善是鹿之不如也虽曰朋友乃靣朋友耳所谓噂沓背憎者也夫所贵于人者爲其异于禽兽耳禽兽乃能羣居相与辈耦而行而人乃互相覆挤谗毁猜忌无所不至则亦何贵于人乎进退维谷言进退皆不可也处昏君之朝欲进而在朝固位而不去则必受其祸退而在野又恐得罪于君相进退之间无所恃也雨无正之诗曰亦云可使怨及朋友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以苟容阿媚而云不可使则不可直道而行尚云可使则亦不可进而在朝则不可退而在野亦不可处斯世也盖亦难矣维此圣人圣人则能逺知祸福于未萌其所瞻视而言者至于百里无逺不察也若夫愚人则反狂惑以爲喜所谓抱火措之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者也观百里奚知虞之将亡伍子胥知吴之将亡其察于利害亦审矣而时君不容者盖弃圣人之言而贪目前之安自古昏君之常态也使其不以愚人之言爲然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哉非不能言之于王以利害晓之也但以畏忌不敢言耳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惟躬是瘁夫言岂难哉苐以躬之瘁可畏耳维此良人良人乃贤者也王之于贤则不求之不进之至于残忍暴虐之人则顾念之反覆之同恶相济如以水投水故其任用之间无非小人惟上之所喜者皆残忍之徒故民之贪乱者安爲荼毒之行以希合上意也大风有隧隧道也大风之起也必有所从来以譬王之爲善爲恶也亦有所从来大风之起也自于大空谷而来也王之爲善也必有人以賛之爲不善则自彼不顺之人以助之是皆有所从来也惟良人所爲皆善则王之所爲无适而非善不顺之人所行皆中于垢秽则王之所爲无适而非不善盖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则王谁与爲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则王谁与爲善善恶皆有所从来也郑氏曰大风之行有所从而来喻贤愚之所行各由其性贤者在朝则用其善道不顺之人则行暗冥受性于天不可变也此言最害理审如此说则杨子善恶混之说也告子决诸东方则东流西方则西流之说也夫性本善岂有不顺之人所行冥暗而乃受性于天者乎大风有隧大风之起也有自亦犹善人之败也必有所自善人之所以败者以贪人之任用故也类善也贪人之败善人此王之所以爲恶也则知王之性本善但以贪人败之故耳故道听之言则答之诵诗书之言以告之则如醉此所以见王之先入于贪人之言故诗书之言则弃之而不用也厉王既已不用其言反使我爲悖逆之行而从贪人之所爲也是以知芮伯之自伤不独不见用于王又爲王之所使殊可闵也是岂以芮伯爲悖哉此但述王意之使爲耳嗟尔朋友此又深责羣臣也嗟尔朋友予岂不知尔行乎汝虽自恣莫汝谁何然譬飞虫亦有弋而获之者故芮伯告之以此所以隂覆之也吾以言隂覆汝而汝反以言来赫我夫处于昬君奸臣之朝告于君则覆爲虐告于臣则臣反予来赫其得罪于君臣之间如此几何而免于戾乎民之罔极职凉善背郑氏以爲信不如毛氏以爲薄言民之罔中由所主者薄德之人善相弃背也穆公戒其臣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则民之罔极非民之罪乃在位者之罪也爲民不利如云不克言薄德之人惟在害民之事惟恐其不胜民皆化之爲回僻之行则以其所主者力争故耳民之未戾言民之未定者则以其所主者盗贼之臣爲寇乱之行也我薄告之以爲不可而汝乃反覆而骂我况敢大言乎是亦上文所谓反予来赫之意也汝虽自曰此祸非我所致然我既作此歌以谏其恶矣不可欺也自古乱臣之败国虽自欺以爲无罪而欲以欺于人人其可欺乎板之诗曰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此诗又曰既之隂女反予来赫末章又曰凉曰不可覆背善詈则知厉王之世凡伯芮伯皆以此告其朋友而朋友不信乃知厉王之世非无忠信之人特不见用耳
黄曰左传文公元年秦伯引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至覆俾我悖则芮伯者字良夫乃畿内诸侯入爲王朝卿士也其作诗本厉王之乱在于用小人故于听任之际屡致意焉其章指当从吕伯恭其训义少南爲优但于十三十四十五章犹有未纯不能不少加櫽括余章文义不録止于兹三章述之耳一章至四章皆极言其乱也五章告以当时被祸各有望治之心六章复告以息民务农而居位食禄者不可不审择也七章因前章息民务农之言而深叹丧乱饥馑之可哀也八章言治乱之分盖其君向背用舍所由异路思古而伤今也九章言君暗于上故譛毁之俗成于下自伤处斯世之难也十章明朝皆小人安其危而利其菑欲谏而不敢也十一章言王弃君子而厚小人民不堪命而王不知也十二章言治乱各有所由来治由君子而乱由小人十三章言王之所以疎弃君子者小人之言先入也前章言善恶各有所由来此又言王性本善多由贪人以败之耳道听之言则答诵诗书之言以告之则如醉此所以见王先入于贪人之言故也厉王既以不用其良反使我爲悖逆之行而从贪人之所爲也十四章自此至末章皆托与公卿侪軰言以反覆讽切之也厉王之朝举无信芮伯言者故告之曰予岂不知而妄哉如彼飞虫时亦弋获岂无一二或中者乎十五章民之所以贪乱不知止者由此凉薄善覆背之人爲民所不利之事如恐不胜而力爲之也民之所以邪僻者由此辈竞用力而然也回遹邪僻也反覆其辞者所以深恶之也
毛诗集觧卷三十四
<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解卷三十五 宋 李樗黄櫄 撰
云汉仍叔美宣王也宣王承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烖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天下喜于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
倬彼云汉昭囘于天王曰于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寕莫我聴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秏斁下土寕丁我躬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羣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寕忍予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羣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寕俾我遯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寕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大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寕
李曰此诗言宣王承厉王板荡之余而有拨乱之志遇旱烖如此而欲以修行而去之天下之民见其如此故喜于王化复行故作此诗以美宣王以见忧民之深也水旱之烖自庸君观之则必以为天数之所不能免耳而已无与焉自贤君观之则必以为负罪引慝自己致之且以成汤之世以六事而祷旱所谓六事者岂有是哉汤果无是而必引以自责非汤之过为谦逊也葢天烖之来而不以为己之致则非所谓畏天也所谓无所不用其至也如宣王之时焦劳甚矣而天烖如此是亦汤之遇旱也成汤无过者也而犹以过自责此其所以为成汤宣王之行修矣而犹以为未尝修此其所以为宣王惟其修行则不患乎天之不悔祸也春秋之时宋大水鲁侯吊焉曰孤实不敬天降之烖又以为君爱拜命之辱既而闻之曰公子御説之辞也臧孙逹曰是宜为君有恤民之心夫宋之所对者特数语耳而臧孙逹便知其有恤民之心况宣王忧民之心如此如之何而不中兴乎但观此诗则可以知宣王之必中兴也倬彼云汉天河也倬明也囘转也言宣王遭旱遂夜视天而望雨乃见天河精光运转未有雨徴乃曰今人何罪也今天降此丧乱而饥馑之烖又重重而至葢旱烖不已则饥馑必至矣宣王以遇旱之故无有神而不举祭之也其所祭者未尝爱其牺牲而祀神之圭璧今则尽矣曽莫之听而旱犹自若也古者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其祭之者非所以祈福也孔氏曰烖旱不熟必至于死人君为人之父母不可忽观穷厄固当责己求天祷神罄忠诚之心为百姓请命圣人縁人之情而作为此礼非言祈祷必能止烖也徒以民命可矜不得不为之祷祷而无雨不得不诉于神耳此説是也后世遇烖固有祈祷而无应者葢徒祷于神而无恻怛之诚心也宣王遇烖而诚心恻怛于此可见此其所以可嘉也旱既大甚蕴苏氏曰结也隆盛也此章言旱之气结而盛至于虫虫也説文曰虫虫旱气也我之禋祀不絶郊以祭天宫以祭宗庙或上或下奠其礼瘗其物天地之神靡不宗敬之而后稷不能佑我上天不临助我宣王为之言曰秏斁下土寕丁我躬言毁败于下土寕使我身当之也若宣王此言可谓仁人之言矣宋之时荧惑守心景公忧之司马子韦曰可移于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可移于民公曰君者恃民曰可移于嵗公曰嵗饥民困吾谁为君景公之爱民可谓切矣不肯以其烖移于民而独以身当之薄于己而厚于民宣王之心何以异此宋朝仁宗皇帝大旱欲降诏杨察进草仁宗曰未合朕畏天之意乃更其辞曰朕不敏于徳不明于政俾兹祥眚下逮黎庶与其降疾于人孰若移灾于朕是亦云汉之意也旱既大甚推而不去也宣王兢兢业业而如雷如霆葢雷霆之震而人必畏惧此人之常情也易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亦如闻雷霆之时也周余黎民靡有孑遗言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矣岂周无遗民哉宣王之恐民失其所故以为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亦如民未尝伤也文王视之常如伤以见爱民之甚也民无孑遗则上天不我遗乎葢无民则无君矣何不相畏先祖之业至此摧败矣毛氏以摧为至其説为迂郑氏以摧当作催郑氏好改字不可从也旱既大甚则不可沮旱之既不可止又且炎热于我无所逃天命不逺无有瞻顾之者羣公先正之长官则不我相助也父母先祖则安然忍为此哉宣王遇旱告于上天又告于父母先祖又告于百官以见情之切念之深也涤涤苏氏以为山川草木皆尽如涤去也此説是也旱魃旱神也旱神之为虐草木之焦枯如火之惔烧如火之焚燎我心之忧暑如为火所熏灼于身焉羣公先正之长官则不我闻亦上文之意昊天上帝寕使我避位而去也不敢有其身又不敢居其位以见畏天之至也五代唐明宗之时天下纷乱尝谓天不早生圣人明宗愿天生圣人宣王欲避其位皆其恐惧之甚也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苏氏以谓始以旱故欲遯去既又以弃位非人主之义非也黾勉谓劳苦也言我尽其劳苦而畏去天犹病我以旱曽不知其故何也我之祈年甚早矣祭社稷又不晚矣上天曽不度我心也言我之于神明无不恭敬之宜其神无悔怒也今也神犹悔怒其故何哉旱既大甚散无友纪王氏谓人道相友则吉凶吊庆有纪以合之旱大甚且久财不足以为礼则无友纪而人散矣此説是也庶官之长于此乎穷也宰之职于此乎病也趣马师氏膳夫左右凡百官无不尽其勤劳当此旱之时以见宣王之朝为百官者勤于职事皆以旱为忧也靡人不周未尝以不能之故而不敬也瞻卬上天于我何居哉十月之交曰皇父卿士畨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言其天变如此而羣臣皆莫以为忧非独幽王也今宣王之时鞫哉庶正疚哉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则知是时羣臣皆有忧旱之心非独宣王为然也瞻卬昊天有嘒其星言宣王之视天则惟见嘒然之众星也亦犹所谓倬彼云汉昭囘于天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自此以下又是勉羣臣也昭明也假至也汝百官既明其至诚之意无有余矣我之大命不逺但为尔惜无弃其成功尔之百官何必以为我乎但能正其庶官则可矣戾定也百官既勤职事则众官之长可定也瞻卬昊天何时惠我安寕乎自汉以来人君凡遇天之灾异则必归咎于臣下今宣王遇旱惟归过于己其视汉之君相去逺矣详观此一诗如亲闻宣王自责之辞而作诗者可谓能发明宣王之意
黄日尝论之矣不可掩者一人之诚意不可欺者天下之民心此意一诚虽纪纲未及振法度未及修内难未及熄外患未及平天下之民已若跻登于熈然之境宣王承厉王之烈民劳诸诗既作天下被乱极矣望治之情不啻饥之念食渇之念饮也宣王践祚未见其有大设施以慰民望而天下喜治之情已决于遇灾之日何宣王先得此于民心而民心信宣王之决哉葢内志既立其诚心实意随遇而显所谓遇灾修行者固非饰非干誉奉行故事者比也观其祀神祷旱罪已矜民救荒薄奉虽后世人君所未尝无而其诚意有出于形迹之外者非可以事为论也兹天下所以喜其王化复行而仍叔所以美之也不然移民移粟非不勤也而民不加多是诚可见天下之不可欺矣
崧髙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襃赏申伯焉
崧髙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钩膺濯濯王遣申伯路车乗马我图尔居莫如南土锡尔介圭以作尔宝徃近王舅南土是保申伯信迈王饯于郿申伯还南谢于诚归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粻式遄其行申伯畨畨既入于谢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申伯之徳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
李曰尹吉甫即六月之诗所谓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是也杨子云曰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正考甫矣公子奚斯之所以睎正考甫者以得商颂十二篇也正考甫所以睎尹吉甫者以其作崧髙烝民韩奕之诗也烝民之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好是懿徳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尹吉甫者可谓知道矣烝民之诗四句孔子便以为知道则此三篇之文学者不可不念也崧髙之诗言宣王复兴文武之业故天下复平遂建国亲诸侯所以襃赏申伯之功也王氏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彻其土田营其城邑寝庙及申伯入谢则周邦咸喜戎有良翰此之谓能建国王命傅御迁其私人锡之以四牡蹻蹻钩膺濯濯遣之以路车乗马告之以我图尔居莫如南土又锡之以介圭以作尔宝又饯于郿且命召伯以峙其粻以遄其行此之谓能亲诸侯易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葢既立万国又在乎有以亲之今宣王能建国亲诸侯以襃赏申伯之功此崧髙所以美之也崧髙维岳毛氏以崧为髙貌山大而髙曰崧岳四岳也东曰岱山南曰衡山西曰华山北曰恒山毛氏以为髙貌山大而髙曰崧者葢据尔雅之説也郭璞注尔雅曰今中岳崧髙山葢依此名是也释者又曰泰山为东岳华山为西岳衡山为南岳恒山为北岳崧髙为中岳则是又以崧髙为中岳之山许慎説文又以为崧与从山从髙之字通用岂诗所谓崧髙者但指中岳乎曰非也其文曰山大而髙曰崧则知是凡大而髙者皆可名之曰崧非専指中岳也后世以崧髙为中岳者但见诗中有此文遂指以为中岳观此诗所言申甫之事则是申甫乃四岳之后也既是四岳之后安得専指为中岳邪郭璞注云今中岳崧髙山葢依此名其意可见帝尧之时姜氏掌四岳之祀率诸侯之职维称神灵之意故岳神佑而生甫及申按史记言太公望其先祖掌四岳佐禹有功虞夏之际或封于吕或封之申周语曰齐许申吕皆姜姓也至于甫侯即穆王时训夏赎刑者是也葢共出于四岳之后故连言之言崧髙之山其大极矣在穆王之时则生甫侯在宣王时则生申伯是二人者皆为周室之屏翰四国则皆頼之为蕃卫四方又頼之以宣布恩泽王氏曰蕃言扞蔽宣言敷播扞蔽则宜有界域故言四国敷播则宜无此疆彼界故言四方皆强生分别也亹亹申伯亹亹勉也言申伯勉勉而王缵继之以事则知申伯之贤也北门之大夫曰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是亦王缵之事也然北门大夫之勤劳不免终窭且贫则卫之不知其贤也今申伯之亹亹王缵之以事则是既知其贤而又于邑于谢此所以为襃赏申伯也言此改邑于谢地而为南方之法式郑氏曰改大其邑使为侯伯意或然也按史记周本纪云申侯与西戎共攻幽王则是申者乃侯爵也以其为方伯故谓申伯亦犹召公称公而谓之召伯者以其为方伯也申伯既旧有申国矣复邑于谢以见改邑于谢所以酬其功也国语云谢西之九州何如注云谢申伯之国也今在南阳苏氏云南阳有申城申伯国也王命召伯定功作所居之处登升其功使世世子孙传其社稷申伯之国必命召伯者欲以尊大申伯也王命申伯此章又言王所以告申伯封建之意言我之所以命尔为式于南国者因是谢邑之人而作尔土功也又命召伯定其土田之税彻什一之法也公刘迁于豳邑而彻田为粮今申伯之改邑乎谢亦必彻其土田盖迁其地者必先定其井牧均其税赋王又命傅御之臣傅御者贰王治事之臣也迁申伯之私人往于谢邑私人者申伯之家臣也申伯之功言城谢之事乃召伯所营其所营之地则始作其城既作其城又作其寝庙寝庙既成则其形藐藐然而美也观诗曰肃肃谢功召伯成之召伯其于营城邑之事为可嘉矣王氏云所以命召伯者亦以能治其土功之事也王赐申伯而遣之行则四牡蹻蹻然而壮钩膺又濯濯然而光明钩者马娄颔之钩膺者马之膺前有饰即周官所谓樊缨也按周官巾车金辂钩樊缨九就同姓以封申伯异姓而乃以此锡之者孔氏云以其命为侯伯故得车如上公也王遣申伯既锡申伯以四牡钩膺今又遣之而有大路之车乗驷之马则其礼可谓有加而无己也且又告之曰我图谋尔之居莫如谢邑之最善又赐之以大圭以为尔之宝也郑氏曰圭长尺二寸谓之介故以为宝赐之以介圭所谓赐之以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以为鲁国之宝也自古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故其建国多锡之以宝玉近己也徃己王舅其保安南土乎申伯信迈言申伯信行矣于是王饯送于郿地申伯还于南则诚归于谢王氏曰王之数留疑于行不果也此説是也行之不果者谓今之行迈则是信迈也今之归则是诚归也又告之以召伯彻土田之时所至峙其粮粻所以速申伯之行也则知王之为申伯谋者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申伯畨畨畨畨有功也言申伯既入于谢邑则徒行者御车者皆啴啴然莫不欣喜説文啴啴一曰喜也徧国之人莫不喜曰女有良翰矣申伯为四国之蕃故其所至之国莫不喜其有良翰也申伯之徳不亦显乎此乃王之元舅也文武皆备而可以为表式文武吉甫万邦为宪以见宣王之时其人才皆文武之全也申伯之徳又柔惠而且直葢柔而不直则儒直而不惠则讦书曰直而温葢温多失之不直惟直而且温然后为全徳申伯既有文武之全才今又柔惠且直此以见徳之全尽也揉服此万邦其声闻逹于四方吉甫作诗诵之其为诗甚美其风味又极其好以赠申伯矣夫所谓其诗孔硕者非谓作诗之美以其所陈之辞甚美也以赠申伯者以其辞之甚美若非申伯不足以当此也王氏曰吉甫作此诗以赠申伯而序以为美宣王宣王之美于是乎在葢唐史臣尝赞裴度曰非度破贼之难也任度之为难也申伯信贤矣任申伯者岂不贤乎黄曰建国封侯襃徳赏功兹乃有周之家法帝王之常典春秋常事不书夫何诗人区区以是为宣王美也大抵名生于不足誉起于絶无自文武成康之纪纲文章荡坏于厉王之手蓼萧湛露彤弓废熄而不用封建襃赏之政不行久矣宣王中兴举而用之宜君子所以不能忘情是以宣王诸诗序者多加以能之一字则皆是意耳虽然此诗之作美申伯而已曷为以美宣王也葢申伯有徳宣王建之美申伯亦所以美宣王故为宣王诗也吁为是説者恐未足以尽诗人之意人之常情意得志满之时易以自骄除患享利之日易以忘人茍操是心则乱阶基矣句践之于范蠡徳宗之于陆贽岂能于天下复平之后行封赏哉宣王不忘前日排患之心所以建贤者与之共守兹宣王所以益贤也兹又诗人之深意也夫申甫者皆宣王时贤诸侯甫虽不见于经以文考之葢当如此郑氏乃远取训夏赎刑之甫侯恐非也至于维岳降神此乃诗人之辞以见上天兴周之意不必泥其有无也余章皆襃赏意不解
烝民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
李曰孔氏曰崧髙之诗皆襃赏申伯指斥其人此不言任用山甫者以见王之所使任者非独一人故言贤能以广之韩奕之序不言锡命韩侯理亦然也孔氏之説大抵流入于凿通诗者以意逆之故能兴于诗比较前后轻重没世穷生不免为腐儒也
黄日观烝民之诗美仲山甫之贤序诗者宜曰美仲山甫也而乃曰美宣王何哉窃尝论之二老之归岂维文王之善养老也棫朴之盛岂维文王之能官人邪天下非患乎无贤而患乎弃贤虽春秋战国之际而犹有贤人君子隐乎其间惟人君所用者非贤而贤者之功业遂不见于世唐天宝之末有一顔真卿而明皇初不之识也然则仲山甫虽贤非宣王能用之虽百山甫犹无山甫故诗美仲山甫而序言美宣王吾益叹作序者之深于诗也岂后世泥章句学者之所可及哉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好是懿徳
李曰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有物必有则民之秉故好是懿徳孟子解诗于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但加一必字民之秉好是懿徳但加一故字而诗之意自明孟子説诗所谓不费辞矣尝闻前辈读诗但以诗之本文改一二字而使学者自晓今日与诸君言无乃譊譊乎杨山曰近取诸身百骸九窍逹之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长幼无非物也而各有则视聴言动必由礼焉此一身之则也为人君者止于仁为人臣者止于敬为人子者止于孝为人父者止于慈此君臣父子之则也朋友有信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此朋友夫妇长幼之则也山之言不亦明乎天之生此民有物必有则天理之常也民之秉不失其常道故好是懿徳所谓贤者能勿丧尔也
黄曰责人之辞严颂人之辞侈今尹吉甫之美山甫也未言山甫之为贤为能而乃先言烝民之有物有则学者于此尤当深致思也详味此数句其意深其防微愚于此非特知山甫之贤亦知吉甫之不可及也孟子曰形色天性也人之一身形色具存形色之中天性不外此物则之説也凡厥有生耳目心志莫不固有此谓有物视聴言动皆必有司循而行之无非天理故曰有则故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有物必有则必之一字物则之説昭然矣人具形色之用而不循形色之天失其常心而贼其天性故有生之初具物则者均有生之后好懿徳者鲜葢放僻邪侈者皆无常心之民而贤者所以异于众人者以其能勿丧耳故孟子曰民之秉故好是懿徳故之一字好徳之説昭然矣前辈谓孟子论诗止于本文上加二字义理自分明信乎孟子之二字足以尽诗人之四句也噫尹吉甫之美仲山甫而先及此者以见山甫之出乎类防乎萃也曰好是懿徳云者非于物则之外有所谓懿也学者当防此理于吾心
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
李曰天监有周言天之视有周之徳昭明于下用保兹天子而生仲山甫仲山甫之为人葢有徳之人也夫天之祐有周乃生此仲山甫者葢天祐人君莫大于生贤佐而为人君之佐助也国之祥瑞如芝草之类皆不足以为祥瑞而国之生贤乃国之大祥瑞也宣王之时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天监有周生仲山甫则知岳之降神天之生山甫其为祥瑞也大矣仲舒曰宣王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诗人美之而作是诗上天祐之为生贤佐后世称颂至今不絶葢谓此也
黄曰自前章言天之生民均具物则不为尧有不为桀亡至于贤者之所以异于人者则在于秉之复非天之降材尔殊也今日天监有周而生山甫然则天之生山甫也其亦有以异于烝民之生而非人之所可及乎葢贤之所以为贤固由于秉彝之复然天之生贤也亦岂茍云乎哉申伯自岳降傅説为列星故爱人君者天心也则贤佐之生亦天心也周家之泽未泯而上天之心未忘其黙相于我周家隂隲于我下民而为之生仲山甫焉保兹天子生仲山甫此天意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宣王所以承天意也仲舒曰宣王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上天祐之为生贤佐后世称颂至今不絶仲舒之言其此诗之证欤噫天为君而生贤君奉天而用贤有贤而不能用与用之而非贤是皆违天意者也违天意而能治天下吾未之见也
仲山甫之徳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
李曰仲山甫之徳此一章则总言山甫之徳也其柔和嘉美而可为法则也下文曰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则其柔和嘉美又可见矣其容仪顔色无不令善而其心翼翼而恭敬或内或外无不尽善此山甫所以为山甫也曽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逺鄙倍矣仲山甫之有令仪则所谓动容貌者也有令色则所谓正顔色者也
黄曰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仁刚毅木讷因性而行是仁之资也故曰近仁巧言令色彼将以济其不仁耳故曰鲜矣仁今诗之称山甫曰柔曰嘉曰令色柔嘉非刚毅令色非至仁诗人何取于此哉孔子曰色厉而内荏其犹穿窬之盗与曰犹穿窬云者言其无诸中而伪诸外也诗人称山甫之柔嘉必曰维则称山甫之令色必曰小心翼翼柔嘉本于天性而令色发于诚心此有诸中形诸外者也遐想山甫之为人粹然其和翼然其恭逺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盖涵养之所充至诚之所见者固如此也故尝谓令仪令色有如山甫而圣人乃断然曰非仁者葢虑夫色厉而内荏者之误天下后世也前辈尝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吁此知人所以难而吾夫子所以严巧言令色之戒欤
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
李曰其为人也又式古人之典训故能威仪是力威仪是力故能天子是若葢能法古人之典训则其修身者必能威仪是力能修于己者既尽矣则推之以事君者必能天子是若天子是若则以明其教令而使布施于外此以见天子是若也孔子曰色厉而内荏其犹穿窬之盗与自小人观之非无令仪也非无令色也无诸内而强于外故见于外者虽曰顔色之美而其心不然矣此所谓穿窬之盗巧言令色鲜矣仁也山甫外则有令仪令色内则小心翼翼表里如一此其所以为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