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 第 18 页/共 24 页
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此四节书见孟子惓惓济世之心也孟子曰夫尹士之讥予者以三宿而后出昼谓之濡滞然予之心犹以为速盖予之望于王者犹庶几其从容悔悟而改之也王如悔悟则将以王道为可行以予言为可信必将追予而反之矣至出昼而王不予追是王之心终不悟矣予然后归志始决浩然长徃然予虽决去终岂能舍王哉盖由王之天资朴实可以引而为善若能用我使大行其道岂徒齐国之民安天下之民皆借以治安王庶几其能改而悔过乎予方日望之而岂能终舍王也盖我为世道生民计必圗其大者逺者世有规模狭隘之小丈夫一谏于其君而不聼则怒悻悻然不平之气见于颜面去必穷尽一日之力而后止宿此等之人但知一已去就全无爱君忧国之意予岂肎以此自处哉尹士闻孟子之言始悟其失曰士诚小人于君子用世之心未之知也盖有为之主不世出孟子之所以惓惓于齐者以王之天资髙可与为善齐大国可借以安天下之民诚用孟子则王道可行王业可致当日所以属望之防也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嵗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乘时行道以道不行而忧也孟子不遇于齐而去其忧世之心有不觉见于顔面者弟子充虞途间问于孟子曰夫子之顔色若有不悦者然昔日虞尝闻夫子之言曰君子处世虽不得于天亦不怨天虽不合于人亦不尤人今何为而不豫也孟子曰我今日之不豫所以异于前日者盖彼乃讲徳论学之时以乐天为要彼一时也此乃忧天悯人之时以济世为心此一时也尝歴览前代大约五百年天运循环必有继天立极之圣人受命而兴然大业不能独成必有徳业闻望可名于一世之人为之辅佐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武皆是如此今由周文武以来七百有余嵗以五百年之期揆之则已过矣以乱极思治之时考之拨乱返治其亦可矣此时而不能有为何能免于不豫哉然世之治乱在天我之不遇天或者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懐名世之具者舍我其谁不可知者聼之于天有可恃者信其在我亦何为而不豫哉盖天为斯民而生圣贤其欲治安之念不能一日而忘然忧世之心虽防而乐天之诚未尝不自得也终其身惟斯道斯民是念而已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丒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乆于齐非我志也
此一章书见孟子不受齐禄之意孟子在齐虽居卿位而未尝受禄盖志在行道而非利其禄也去齐之日至于休地公孙丑问于孟子曰君子居其位则食其禄今但仕而不受禄古道为然乎孟子曰仕不受禄非古道也我之所以不受禄者盖自有故当日初见齐王于崇言论之间已知其不能行吾道退时即有去志不欲自变初心故不受其禄为实不欲留也然所以不能即去者适遇齐国有师旅之命国方被兵难于请去不得已而乆留于齐非我之初心也我之不受禄之故如此盖孟子志行王道而齐王意在富强故始见即不能合后虽惓惓于齐而去就之见未尝不早决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六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巻十七
孟子【上之五】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此一章书是孟子阐明性善以见尧舜人人可为也滕文公为世子之时奉君命而使于楚时闻孟子在宋先过宋而见孟子其急于见贤如此孟子与之言论惟眀性善之防葢性者人所得于天之理至精至纯本有善而无恶在圣贤不加益在凡庸不加损当时性学不明遂疑圣贤难至故孟子从源头上阐特举以告世子以励其希圣希贤之志而又必举尧舜以实之尧舜虽千古至圣亦不过充极其性善之本然非于性之外有所加也知性善则尧舜人人可为之説益信矣知尧舜人人可为则性善之防益
眀矣门人不能详记其言而约畧其大防如此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絶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厥疾不瘳此三节书是言道无二致勉世子以有为也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者盖当时不眀性善之防皆疑圣贤为不可企及世子闻孟子之言未能无疑故反而求见也孟子曰世子疑吾性善之言乎夫率于性而为道尧舜此道凡人亦此道无分于贤愚无殊于今古道一而已岂外此而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乎试以古人之言观之成覸谓齐景公曰今人一言圣贤便以为难及不知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性本无殊但能奋则可以齐量吾何畏于彼哉顔渊曰称至圣者莫如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同赋此性但能孜孜有为则帝舜亦非难至公明仪曰周公有言吾事事取法文王文王即我师也葢性分相同则师法不逺周公之言岂欺我哉可见古今更无二道圣贤止在力行世子可无疑吾言矣勿谓滕小而不足为也今滕国之土地絶长补短将五十里若能有为尚可以为治安之国但顾其励精何如耳书经説命之篇有曰苦口之药非瞑不可以攻疾喻人君非自强不足以圗治岂可以弱小自诿而不以圣贤为法哉孟子道性善遡圣贤之原也称尧舜立圣贤之准也而求至于圣贤之域者则莫大于有为盖能有为则尧舜可至不能有为则不免于庸人总在力行与不力行之间而已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曽子曰生事之以礼死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逹于庶人三代共之
此一章书见亲丧之贵于自尽也滕文公为世子时闻孟子之言有所开悟一旦遭父定公之丧谓其傅然友曰昔者我于宋见孟子闻其性善尧舜之言至今不能忘于心不幸有亲丧大故正人子至情所人生大节所闗吾欲使子问于孟子求其指示然后行事庶免悖礼之失也是时孟子在邹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今者丧礼乆湮诸侯莫能复古世子独以此为问不亦善乎夫执亲之丧乃人子之至情悲哀眞切非自外至但期竭尽己心无使亏欠而已曾子曽有言曰人子之于父母生则服劳奉养事之尽其礼殁则棺衾含殓之尽其礼禴祀烝尝祭之尽其礼可谓孝矣此泛论人子当尽之礼如此若诸侯居丧之礼吾未之学也然礼之大经所在千古不易者亦尝闻之矣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故所行者三年之丧所服者齐衰麤布之服所食者飦粥之食此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所当行无贵贱之分也三代共由无古今之异也世子亦遵此而行之可也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聴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徳风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此二节书是滕诸臣不能从古礼而孟子勉世子以自尽也然友以孟子之言复命于世子于是欲定行三年之丧是时古礼久湮难于遽复滕之父兄百官皆不欲行曰滕与鲁皆为姬姓鲁滕之宗国也宗国先君未甞行此滕之先君亦未甞行此至世子之身而复行古礼毋乃不可乎且志书有云丧祭之礼皆当遵从先祖其意以为先祖所行之礼传受已乆不可改也滕之父兄百官不能逺追周公制礼之意而但举后世失礼者以为言可见当时囿于习俗之深而不能复古如此世子不以咎人而止以自责谓然友曰吾昔者未甞勤学好问但驰马试劒平生不足取信于人今也欲行古礼而父兄百官皆不以我为是众志未孚恐不能尽送终之大事子为我复问孟子如何可以服人心而成大礼也然友复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古礼骤复人心未信是则诚然亲丧大事惟在自尽其心以感动乎人是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有言曰君薨则为嗣君者以百官政事聴命于冡宰自食飦粥哀戚之容见于颜面而其色防墨即丧次之位朝夕哭泣是时百官有司莫不感动而哀痛者人君先以至情动之也盖在上之人意有所好而下人之效法必有甚于在上者君子之徳譬之于风主乎倡者也小人之徳譬之于草主乎应者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理固然也以孔子之言观之亦在世子之自尽其哀以感动乎国人而已岂以人言为可否耶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此一节书见世子能尽礼以服人也然友复以孟子之言反命于世子世子闻之曰孟子之言诚然送终之礼惟在自尽其心而后能感乎人于是断然行三年之丧五月居庐于中门之外不命令是时百官族人皆已感悟咸称知礼及至时四方之人皆来观瞻世子颜色忧戚哭泣哀痛凡诸侯来吊问于滕者莫不悦其尽礼相与叹服焉世子之能自尽亲丧如此可见天下无不可复行之古礼无不可感动之人心始疑之而终信之是即性善之一征与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防民也焉有仁人在位防民而可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民事乃国之根本宜法古井田之制以为养民之善经也滕文公以礼聘孟子至滕因问以为国之道孟子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小民农田耕种之事乃国家之本计所闗不可视为缓图而不为之经理区画也诗豳风七月之篇有云田家勤苦常无暇曰昼也则取覆屋之茅宵也则制绳索之具急升屋而治之来春则始事南畞播厥百谷无暇治屋矣可见小民终嵗勤动无一时不念及于稼穑如此人君可不以百姓之心为心乎以百姓之心为心是莫先于制民之产盖民之为道也衣食足而后知礼义故有恒产则仰事俯育有所借而善心以存无恒产则仰事俯育无所资而善心以亡善心既亡则放荡淫辟邪妄侈肆无所不至而不能免于为非之罪矣及陷于罪而后加以刑罚既不予以为善之资而又重之以为非之罪是犹张设网罗驱之使入其中也非防民而何焉有仁人在上作民父母以爱养斯民为心而可以行防民之事乎则制恒产以阜民生洵为国之要务矣
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借也
此三节书见取民宜定制而因以三代制产之法告滕君也孟子曰为国莫先于爱民爱民莫先于制产是以自古贤哲之君必恭以待人俭以制用能恭则接下有礼而以股肱心腹待其臣忠信重禄自不能已矣能俭则取民有制而以家人一体视其民横征厚敛自不敢作矣盖爱民则不得不寡取多取则必至于伤民其势有不两立者昔者季氏家臣阳虎有言曰専心为富则必重赋朘民而不能行仁専心为仁则必损上益下而不能致富阳虎本不仁之人意在于为富但就此言观之而天理人欲之难并存断然矣然则行仁之主其可不讲制民之产与取民之规乎良法美意莫详于三代夏后氏一夫受田五十亩而贡其五亩之租谓之贡法殷人始制井田画为九区各七十畞中为公田八家各分一区使之同治公田以给国用而不复税其私田谓之助法周制一夫受田百亩近郊乡遂之地十夫共为一沟行夏之贡法逺乡都鄙之地八家同为一井行殷之助法耕种之时则通八家十家之力而合作收获之时则计一井一沟之入而均分谓之彻法名虽各异总是于十分中取一也贡乃以下贡上之义其名易晓所谓彻者当其合作则彼此通融及其收敛则公私均一故谓之彻所谓助者借私家之力以耕公家之田故谓之助三代之田制如此古之取民无过于什一之征汉之文景力行恭俭而府藏充实时免天下田租之半至于三十而税一厚泽防仁志美史册诚为人主者所当师法也
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嵗之中以为常乐嵗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嵗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此一节书言贡法之有以见助法之当行也孟子曰三代什一之征虽同而取民之制则当从其尤善者古人龙子有言曰治地之法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何以言之盖年嵗有丰歉斯所入有多寡贡法较数嵗丰歉之中而立一定额取之制如遇丰年所入甚多而粒米狼籍此时虽多取尚未病民乃但取其常数一遇凶年所入甚寡虽供一嵗壅田之资尚且不足而必取盈其常数粒米狼籍之时不足见恩半菽不饱之时病民实甚为民父母之人以取盈之故致使小民怨恨愁苦将终嵗水耕火耨胼手胝足之所得者不能养其父母尽入于公家而犹不足又加息称贷以盈其数上追于追呼下穷于债负老者幼者无以自给转死于沟壑之中而莫之恤为民父母之谓何哉可见贡法之病民而助法宜急讲也贡法之初非不善行之久而生汉唐以来井田乆废而贡法独沿所贵为民上者时其丰歉而斟酌损益于其间若必取盈于定额则民间之疾苦几何不如龙子之所言哉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此二节书见世禄与井田宜并行也孟子曰助法之善公田以颁世禄所以养君子私田以分百姓所以恵野人是世禄井田原相表里者也今滕于有功之臣子孙世世食禄是世禄之制滕固已行之矣助法其可不仿而行之乎勿谓助为商之制而非我周之制也诗经小雅大田之篇有云田待泽于天天其先降雨于公田而遂及于我之私田乎小民之咏歌恩泽而先公后私者如此夫公田之名惟行助法始有之大田之诗周诗也而亦言公田由此观之我周盛时实兼行助法而遵乎商之旧制矣君其可不以昭代为法哉
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者养也校者敎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此三节书言教化继养而兴即可以成王业也孟子曰有国者能制民之产则民生遂而敎化可兴葢养民敎民不可偏废当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序学校之名义维何敎莫先于敬老谓之庠者取养老于学之义也教以纳民于善谓之校者取敎民为善之义也古者射以观徳谓之序者取习射于学之义也三代相继各举一事以为名在夏则谓之校在殷则谓之序在周则谓之庠此皆乡学之名也惟建于国中者谓之学王畿首善之地教育天下之人材三代无异名焉乡学国学之设皆所以讲明人伦之理以化民成俗而已五常之理明于上则百姓自然恩义相维亲逊成风而俗美于下矣养民则师商周之制教民则兼三代之规此皆王政也滕国苟能行此一旦有王者兴欲脩王政必取滕之已试者仿而行之是为王者师矣岂不泽被天下哉况乎王业亦可自此成矣诗经大雅文王之篇有曰周虽创基已乆受上帝之命而有天下则维新也此谓文王能行王政以新其国也可见国无大小行仁则昌子能强勉而力行之亦可以新子之国而成王业矣可不自勉乎哉
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汗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此一节书见行井田在正经界也滕文公闻孟子之言知助法之当行乃使其臣毕战问井地之详而欲行之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井田之仁政选择于羣臣之中而使子董其事任亦重矣子必勉力而为之夫井田之善以其疆界详明不可混淆也故欲行仁政者必自经理其疆界始如田间之沟洫以通水道田畔之道涂以正阡陌又有所封之土所植之树以定疆理此皆田之界限必先一一经画之若经界不正则田之在民者无一定之分业豪强者得以兼并于下而井地不均矣赋之出于田者无一定之额数贪暴者得以多取于上而谷禄不平矣是以暴虐之君贪墨之吏欲自便其私必慢其经界而不加整理贤君则必以此为急务焉田之经界既正则分田以养野人无井地不均之患制禄以养君子无谷禄不平之忧可不劳而定矣但在君与子举行之耳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此四节书是详分田制禄之法也孟子曰分田制禄之常法乃安上全下之良模也国壤地虽然褊小必有仕而为君子者焉必有耕而为野人者焉施政教以治人者君子之责也使无君子则谁为劳心以治野人力稼穯以奉上者野人之分也使无野人则谁为劳力以养君子君子野人不可相无故分田制禄不可偏废今请于野外都鄙之地土壤平衍可为井田则画为九区以一为公田使八家耕之而行殷之助法焉于国中乡遂之内比闾相错难于为井则一夫受田百亩使自贡其什分之一于上而行夏之贡法以济助法之穷分其田里以惠野人收其赋入以养君子良法行而上下各得其所矣然分田制禄国有常经而加惠推恩尤有当厚仕于朝者自卿以下则位渐卑而禄愈薄恐其不足以养廉也必与以奉祭祀之圭田以五十畞为额此世禄常制之外所以厚君子者如此耕于野者一夫之外有未授室之余夫恐其不能相赡也必与以余夫之田各二十五亩此分田常制之外所以厚野人者如此经制以定其常而恩泽以厚其下是所望于行仁政者矣
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畧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此三节书是推言行井田之善而复详其规制以勉滕君臣也孟子曰井田之法立不止于遂民生而亦可以厚民俗盖井制既定则民之死而者与徙而居者皆不出其乡一乡之田八家同井习熟既久而恩义相孚道路出入之间相与友让可无行旅之忧昼夜防守之时相与辅助可无盗贼之患有疾病则相与维持扶救可无困乏之虑闾阎之间有不雍然和睦者乎至井田之形制则又有约畧可言者方正一里而为一井一井之田共九百亩画为九区中一区百亩谓之公田八家各私百亩谓之私田八家各出其力以治公田凡耕耘收获之时必公田既毕而后敢治其私田于通力合作之中亦寓先公后私之意所以别君子野人之分使明于尊卑上下之义也然井法久湮凡我所言分田制禄之规特其大畧而已若夫其中斟酌损益揆之人情而无不顺合之土俗而无不宜使行于古者复可行于今无拘牵之迹而仍不失乎先王立法之意则在君与子之变通而已矣此章论为国之本计始言恒产之宜制中言贡助之得失定君子野人之分详养民敎民之规末复勉之以酌量时宜润泽古法民情国计无不毕具诚君国子民者所当防心哉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此一章书是举古帝王劳心之事以辟异端并耕之说也滕文公因孟子之言欲行三代井田之制时有许行者托为称述神农之言以欺世盗名欲阻孟子之良法而售其异端之学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井田之仁政愿受一廛之地而为滕国之民文公因其慕化而来使之防于其国许行之徒凡数十人皆衣贱者之服捆屦织席以自供其食以为非其力则不食也其衣服举动之间已异于圣贤之道矣有楚之儒者陈相与其弟辛负田器而自宋之滕告文公曰闻君行圣人井田之政是亦当今之圣人也愿为圣人之民而得沾王化焉陈相本诚心慕化非与许行等惜乎其终为邪説所惑耳当日一行仁政而四方之归往如此亦可见人情之悦服矣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此一节书见邪説之易于惑人也陈相学陈良之学慕化而来乃中无定见而惑于异端盖由许行托为神农之言足以欺世骇俗故陈相见而大悦尽弃其学于陈良者而从许行之学焉意欲阻孟子分田制禄之法因见孟子而述许行之言曰滕君在战国之时能脩复古制诚贤君也然未闻古圣人之大道盖贤哲之君不以人奉己不以贵役贱与民并耕而自食其力既不废耕自为饔飱而治百姓复不废事如此始可谓之贤君今滕之仓廪府库皆取给于百姓是病民以自养也安得谓之贤君哉许行既不明于治天下之大道陈相又从而述之并耕而食乱贵贱上下之等盖亦不自知其言之陋也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鐡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此一节书是详诘异端之説以为致辩之地也许行之言以为人君当以耕而兼治此理之必不可行者孟子欲辩其非而先就许行诘之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陈相答曰然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所衣者褐也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冠乎陈相答曰冠孟子问曰所服者何冠陈相答曰冠素孟子问曰所服之冠乃自织之者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不能自织以所种之粟易之观陈相之对则耕之不可兼织也明矣孟子又诘之曰许子何为不自织乎陈相答曰织则害耕故不为也观陈相之对则织之妨于耕也又明矣此时孟子姑置勿辩再穷之曰许子之防也必用釡甑耕也必资鐡器乎陈相答曰然又问曰器物皆自制者与陈相答曰许子不能自为以所种之粟易之观以粟易之及害于耕之言则耕之不可兼治陈相虽自讳而不能也奈何欲举以治天下国家哉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此一节书是就陈相之言复诘之也孟子曰许子以滕有仓廪府库为厉民自养今就许子言之则通工易事许子尚不能免也然则农夫与陶冶各治一事有无相通农夫以其所生之粟易陶冶之械器正以济陶冶之所无而不为害陶冶陶冶亦以其所成之械器易农夫之粟又以济农夫之所无而岂为害农夫哉倘以相易为厉则许子于种粟之外何不幷为陶冶如釜甑耒耜之类止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技艺之人交相贸易何许子之不惮烦若此耶陈相对曰许子既已种粟而食则百工之事皆有妨于农务固不可耕且为也陈相至此其词已穷许行并耕之説固已不攻而自破矣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此一节书是举大义以折异端也孟子曰子既知农工之相济而不可相兼然则治天下独可与民并耕且以为治与此势之必不可得兼者也盖天下大人则有大人之事小人则有小人之事名号既殊职业亦异且就一人之身计之凡服食居防必百工之所为无不备足然后利用厚生俯仰无憾如必自为而后用之则为农者必兼为械器为工者必兼为播植是率天下之人奔走道路终无休息之期也小人尚不能兼小人之事况大人身任天下之重一日万防而谓能兼小人之事乎所以古语有曰天下人各不同或在上而劳心或在下而劳力劳心者立纲陈纪以治人劳力者则受治于上之人焉受治于人者输租纳税以食人治人者则食于下之人焉盖大人不能自为养小人不能自为治上下相资此自有天下以来通行之义许子乃欲一旦而废之乎若知大人劳心之义则滕君之有仓廪府库信乎不为厉民矣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治水火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曰自古圣君贤相歴歴可数从未有与民并耕者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盖以其时洪水方割懐山襄陵泛滥于天下于是草木得水以滋长而日益畅茂禽兽得草木为薮穴而日益繁殖因此五谷不登而民艰于食禽兽偪人而民更蹙于生以至兽蹄鸟迹之道路交遍中国天下之未平如此当是时尧为天子谨天戒而悲人穷心独忧之以为天下之患非可以一人理于是劳心于择相举舜而敷治焉舜遂以尧之忧为忧而劳心于任人舜以为欲施治水之功必相度地势髙下辨水之源流分合而草木障蔽禽兽纵横未可用力乃先命益使掌火政益于山林薮泽草木所生之处烈而焚之于是禽兽失其所依皆逃匿而不为人害然后命大禹为司空使之治水禹则以西北之水莫大于黄河隄防障塞皆非至计乃于大河之下流疏为九河以分其势又疏通济水漯水与九河皆注诸海而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于东南则决汝水汉水排淮水泗水以注之江而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南北之水皆有所归然后不至于泛滥而中国之地可得耕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勤事于外者凡八年之中三过其家门而不入盖无一暇日也虽欲耕得乎观于禹而尧舜之不暇耕又可知矣甚矣许行之妄也
后稷敎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敎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徳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敎养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复叙尧舜忧民之事曰水土既平地可耕矣于是舜知民之患于阻饥也又命弃为后稷之官使之敎民稼穑以种植五谷由是民皆习知耕耘收获之事而五谷成熟天下之民皆相生相养而无复阻饥之患矣然秉彝之性人皆有之若使衣食饱暖居处安逸而无以为敎又将躭于佚乐习为淫侈而其去禽兽不逺矣圣人于是又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使天下之人父止于慈子止于孝而有亲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而有义夫正位乎外妇正位乎内而有别长者念厥弟幼者恭厥兄而有序至于朋友之交则久要不忘而有信此五者人所共由之道敎之以此然后百姓亲而五品逊也放勲又告戒之曰民之用力于人伦而劳者则当奬劝以劳之归向于人伦而来者则当诱掖以来之若其立心背乎人伦而邪者则匡之使归于正所行戾乎人伦而枉者则矫之使归于直先之劳来以策其进继之匡直以救其失正以人性虽同或不能自立不可不扶助而辅之或进脩不前不可不利导而翼之盖将使优游厌饫皆自得其本然之性也犹恐其勤于始者偶怠于终又必提撕警觉时时加以曲成之徳焉此放勲戒契之言盖圣人命官敷敎叮咛烦悉忧民之切如此而暇于耕乎观乎此益以知治天下之不可耕且为也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恵敎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此二节书见圣人之忧民以得人为重也孟子曰尧舜之忧民虽欲耕而有所不暇盖其所以为民者正不必事事而忧之也在尧则以天下未平任相为要以不得舜为己忧耳在舜则以分猷课绩任贤为急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耳故尧得舜则尧之忧舜代之矣舜得禹臯陶则舜之忧禹臯陶代之矣皆务乎其大而未尝屑屑于其小也若夫以百亩之不治而闵闵然忧之者惟农夫则然耳岂君相之事哉是故忧人之不足于财而分以与之止谓之恵忧人之不进于善而尽心以敎之止谓之忠此其与农夫之忧已大不同矣然止谓之恵谓之忠者盖天下至大百姓至众分财敎善不得人人而徧也惟为天下得人若尧之得舜舜之得禹臯陶厚生正徳渐被无穷始谓之仁不止于小恵小忠而已是故后世之称尧舜以为天下大器尧舜能推以与人其事极难而不知自圣人观之正复易易也惟是为天下得人择之当选之公可以付托天下是为难耳惟得人之难此尧舜所以独劳心于是而以为忧也岂若许行之说哉
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此一节书是以尧舜用心之大辟许行并耕之説也孟子曰孔子之言曰大哉尧之为君以天道之至大而尧能同之天不言而成化尧无为而成治若与之准则焉且荡荡乎广逺当时之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相忘于帝力之何有无得而名焉又称帝舜曰君哉舜也其徳巍巍乎高大虽富有天下而不以位为乐若与己不相闗渉者然孔子之言如此夫尧舜之治天下也荡荡巍巍徳业既极其盛乃孔子一则称其则天无名一则称其有天下而不与岂仅端居防拱无所用其心哉盖其时水土未平敎养未遂皆必得人以任之忧勤侧席惟日不遑此则其用心之所在也但不用心于耕若农夫之以百亩不易为忧耳使尧舜亦用心于耕孰与得人任职成此平地成天播谷敷敎之事哉观此则许行之妄不待辟而自明矣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
此一节书是斥陈相之倍其师也孟子既辟许行并耕之妄至此乃责陈相曰许行之学诞妄如此而子乃弃其所学于陈良者而学焉亦异乎吾所闻矣夫中国之所以异于蛮夷者以其有圣人礼义之教辨名分正体统尊卑相承贵贱有序耳故吾闻之盖有用中国之敎以变蛮夷使之向风慕化者未闻有学于中国之人而反从蛮夷之教以变于夷者也即就子之师陈良言之陈良楚产固生长蛮夷者也闻中国有周公仲尼之道心悦而好之乃北游中国学圣人之道焉凡周公制作之精意孔子删述之防言皆心而身受之即北方之学者素志周孔其造诣所至亦未有出于陈良之上而先之者也彼所谓能自振拔于流俗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既数十年矣周孔之道亦且与闻之矣乃于师死之后忽闻许行之邪説而遂倍焉弃前此师承之正而转从荒诞不经之许行是变于夷也子其甘之乎孟子以此责陈相其词切矣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防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曽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此一节书是述孔门弟子之尊师者以责陈相也孟子曰子忍于倍师殆非圣人之徒矣昔者孔子既没门人从游者皆服心丧三年三年之外整治行装将散归列国入揖于子贡与之辞别相向痛哭皆至于失声然后归其追慕不已如此子贡尚未忍遽去又反而筑室墓傍坛之上独居三年然后归子贡之追慕其师又如此他日子夏子张子游又以孔子既往想望其音容而不可复见以有若言行气象有似乎孔子欲以前日之所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因曾子不从而彊之曽子曰不可师当论道徳不当论言貌吾夫子道徳纯粹如濯之以江汉之水而一尘不染其昭融朗洁如暴之以秋阳之日而一毫无累皜皜乎莹粹之至天下莫能尚已今乃欲以事夫子者事有若意在尊夫子而拟非其伦反以卑夫子矣曽子之尊信其师而不忍倍又如此孟子述此而陈相之倍师畔道得罪于名敎可知矣
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曽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此三节书皆责陈相之倍正入邪也孟子曰有若似圣人曽子尚不肎以事孔子者事之今许行以南蛮鴃舌之人假托神农诬民惑世本非先王垂敎万世一脉相传之道与陈良之诵法周孔者大相悬絶也子乃倍子之师而学之比之曾子之尊信孔子为何如哉趋舍混淆人而不如鸟矣吾闻诗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夫以鸟之无知犹能出于幽谷之卑暗迁于乔木之高明人若舍髙就卑舍明就暗是人之择术反不如鸟之择木也吾未之闻也今陈良诵法周孔许行溺于邪説其为髙明卑暗不辩可知倍陈良而从许行毋乃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耶鲁颂有之曰周公辅相王室于戎狄则膺而逐之于荆舒则伐而惩之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之今许行蛮夷鴃舌叛于圣道子是之学以中国而反变于蛮夷亦为不善变矣孟子前辟许行并耕之谬后责陈相倍师之非词严义正所以闲先圣之道者即此可见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此二节书是因陈相称许行之治市而辟其背理乱治也陈相闻孟子之言既已无可置辩乃又称许行治市之説曰并耕而治固不可从矣然其言亦有可采者从许子之道则市无贰贾国中之人不相诈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贸易莫或以之幼小而欺之葢天下之物因有贵贱之分故价直可以増减而争端易起今不论精粗美恶其价一定如布帛但论其丈尺苟长短同则价相若麻缕丝絮但论其斤两苟轻重同则价相若五谷但论其斗斛苟多寡同则价相若屦但论其大小苟大小同则价相若物价定人情安此其善可知矣孟子辟之曰许行欲市价不贰乃混精粗美恶而一之不知天下之物质有好丑工有难易其不可强而齐者固物之情理然也故其价之不同或相去一倍五倍或相去什倍伯倍或相去千倍万倍子乃欲比合而同之是徒使天下纷纷扰乱而已何也彼物之有精粗美恶犹屦之有巨小也若巨屦与小屦同价则人岂肎为其巨者哉然则精者与粗者同价则人岂肎为其精者哉从许子之道是率天下竞为滥恶之物以相欺伪不可除而奸风大长何以治国家乎许子之道无一而可也葢许行以神农始敎稼穑日中为市故假托其名以隂壊三代之法非孟子辟之其为害于天下后世者将不可言矣后世治天下者惟取法唐虞三代而已其余皆不足信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徃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辟墨氏之学也战国时杨朱墨翟之言满天下异端害正故孟子距而辟之以闲先圣之道彼时有为墨氏之学者曰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介绍求见孟子此其向慕正道有逃墨归儒之机孟子曰吾固愿见夷子奈吾尚病俟病愈吾且往见之夷子不必来也他日又因徐辟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病愈可以见矣但吾儒之道与墨氏不同若不直言以相规正则吾儒之道不见吾且直之吾闻夷子乃为墨氏之学者墨氏之治丧其为道贵薄而不贵厚以天下之故而俭其亲者也夷子既为墨氏之学则思以墨氏之道移易天下之风俗岂以其道为非是而不贵也贵薄则当从其所贵贱厚则不宜从其所贱然而夷子之葬其亲于礼独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若以墨道为是而夷子何以厚其亲若以厚其亲为是而夷子又何以从墨翟之道学其术而不用其敎是诚何心哉葢人子无不欲厚其亲夷子虽从墨氏而不肎薄其亲是其心必有不安于薄者故孟子因而诘之以开其本然之良心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此一节书是因夷子之遁辞而辟墨氏之忘本也徐子以孟子之言告夷子夷子尚末开悟乃对徐子曰墨氏之道虽主兼爱其实与儒道不相悖谬葢儒者之道未甞不兼爱也周书有之曰若保赤子夫古之人保民不啻若己之赤子此非言兼爱而何谓哉之之意则以为天下之人皆所当爱原无厚薄隆杀之差等但施之有次第由亲而始耳我之厚葬亦欲推厚其亲者以厚天下而非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夷子因康诰之语遂欲援儒墨而一之将信以为人之亲爱其兄之子就如亲爱邻家之赤子而无有差等乎若周书之言彼固别有取意尔也书葢谓小民无知犯法皆因上之人失于敎养犹赤子匍匐将入井皆因父母失于顾恤而非赤子之罪也故谓保民当如保赤子其或不幸而罹于法网则当推原其所以然而哀矜勿喜夷子乃谓儒者之道无异于墨之兼爱不已过乎且天之生物也受气成形俱本于父母惟从一本生故爱亲之心得于天性自有不可觧者如夷子之言则视父母与路人畧无差等是有二本矣以故溺于兼爱之説而不自知其谬也孟子以此晓夷之可谓深切着明矣
葢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葢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此二节书是申明一本之义以感悟夷子也孟子复谓徐子曰夷子知厚之为是而不知二本之为非岂亦未甞反而求之耶夫人惟一本故爱其亲惟爱其亲故有死之礼试以制礼之始言之葢时在上世礼制未备尝有不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弃之于沟壑他日往过其处见狐狸食亲之肉蝇蚋姑嘬其亲之肤于是颡上泚然汗出但睨视而不忍正视夫此泚也非为他人见之而然也哀痛惨怛本之中心而达乎面目有不能自已者也于是悔前日委弃之非而思后日保全之计盖归取蔂梩反土于其上而掩之使不至为物所残此后世礼所由起也夫此掩覆其亲者若以为在所当然则孝子仁人之掩覆其亲必有从厚之道而不以薄为贵矣若使当日所见者非其亲之体肤虽有不忍之念亦不能若是之中心逹于面目也岂非以一本之故乎夷子盍反而求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闻之怃然自失有间曰孟子敎我矣天性果无二本亲果当从厚墨氏兼爱之説果不可以为训也盖夷子虽学于墨氏而仍以厚其亲其衷必有不安于此者故孟子从良心真切处感悟而触之宜其闻言而悔悟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七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巻十八
孟子【上之六】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徃也如不待其招而徃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无枉已见诸侯之义也昔战国游説之士多干谒诸侯而孟子抱道自重落落不偶弟子陈代疑而问曰士君子进礼退义固是守身常法然行道济时乃其素志今夫子不见诸侯于守身则得矣然似小节可无拘也今若一徃而见之得行其道大则拨乱反正王道可兴小则讲信脩睦霸业
可继功建名立祗在一贬节之间夫子独不能稍为抑损乎且志有之曰枉尺而直寻盖言所失者小而所得者大然则往见诸侯而成王霸之业舍小就大宜若可为也孟子答之曰我非不欲行道济时但揆之于义不当徃耳昔者齐景公田猎虞人当有职事使人持旌以招之当时人君召见臣下各有其物以为信若招虞人当以皮冠虞人因招之以旌非其职守不肎徃见景公怒将杀之孔子赞美虞人曰志士固穷不忘死于沟壑之中以完其节勇士徇义不忘捐躯而死丧其首领以全其气正此虞人之谓也孔子何取于虞人而赞美之取招之不以其物而守死不徃也如不待诸侯之招而徃是义不及虞人矣谓之何哉是故君子出处进退有断然不可苟者岂以霸王之业动其心哉且夫志所云枉尺而直寻者谓所失少而所得多以利而言也如其以利则纷营苟得无所不至虽败名丧节至于枉寻直尺亦以为利之所在将不顾而为之与是大不可也信乎君子之出处较义之屈伸而未尝较利之多寡也
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彊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此二节书借射御之事以明道之必不可枉也孟子又晓陈代曰计利忘义不独非士君子之道即一艺之士亦有所不屑者昔晋大夫赵简子使其幸臣嬖奚出猎而王良为之御车至终日之久不获一禽嬖奚复命于简子曰王良不善御车所以不获乃天下之贱工也或以此言告王良良乃请复为乘以试其能嬖奚不可彊之而后徃一朝而遂获十禽嬖奚又复命于简子曰王良善御所以多获乃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吾使王良掌与汝乘遂命王良良不可曰御者之法度与射者之巧力原两不相谋前日吾为之范我驰驱之法嬖奚不能左右迎射至于终日不获一禽今我不由正法禽所从来则诡道而遇之遂一朝而获十禽是必御者不由法度而后射者始得用其技也车攻之诗有之曰不失其驰舍矢如破言御者范其驰驱之法而射者发矢必中也今必为之诡遇而后获禽乃小人之所为耳我不惯与小人乘请辞夫王良不过御车末技即使与射者私相比合诡遇获禽似无不可然且羞之而不肯为其心谓屈意废法以阿比而得禽兽虽积之若丘陵之多决不为也御者尚能如此况士君子懐仁抱义乃欲枉己之道不待招而徃以从彼何也不独义不及虞人并御者之不若矣且子之言枉尺直寻亦已过矣夫君子所以正天下者止此守道之已耳苟枉己从人则先失其所以正人之具更以何者正人哉故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由此观之不见诸侯正士君子立身大节不可以为小也夫天下无委曲逢时之君子亦无敝屣禄位之小人即进退难易之际人之贤不肖从此而分孟子言此其所以垂训后世者深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徃送之门戒之曰徃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以正道辟纵横之术也战国游説之士徃徃以纵横之术窃取权势而公孙衍张仪尤其著称者故景春有慕而问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方今列国兵争天下多故操纵之权大抵出于二子之手彼若一怒则连兵结援使相攻伐而诸侯之弱小者无不恐惧若其安居无事则兵休祸觧天下寜息以一人之喜怒为一世之安危大丈夫当如此矣孟子曰仪衍所为如此又安得谓之大丈夫乎子岂未尝学礼乎礼经有云丈夫行冠礼其父训戒而命之女子出嫁其母亦训戒而命之嫁时徃而送之于门其命戒之词曰此去徃之女家必敬慎必戒谨无违尔夫子之命礼言如此可见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所当然也今衍仪虽权势赫奕其实以得地广利之説隂中诸侯之欲彼其喜怒原未尝自主不过阿合君意乃妾妇顺从之道耳未得谓之大丈夫也盖二子揣摩情事假窃诸侯之权力以震耀一时岂若圣贤懐道秉徳主持自我不与时为俯仰者乎此圣贤之取舍所由与防士异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此一节书是明大丈夫之实以晓时人也孟子又谓景春曰衍仪碌碌不足道矣若所谓大丈夫者当何如盖仁者吾性之元善统贯四端乃天下之广居也彼则以仁存心廓然大公而无一毫之狭隘是居天下之广居矣礼者吾性之节文小大必由乃天下之正位也彼则以礼持身守正不回而无一毫之偏党是立天下之正位矣义者吾性之裁制知宜知权乃天下之大道也彼则以义制事正谊明道而无一毫之邪曲是行天下之大道矣由是得志而用世则出而推此仁礼义于民而与之共由不得志而隐居则守此仁礼义于己而独行其道时而处富贵虽载髙食厚不以纷华靡丽而淫荡其心时而处贫贱虽箪瓢蔬水不以居穷守约而移易其节时而遇威武虽刀锯鼎镬不以死生存亡而挫屈其志此其人学术正大不屑于一切之权谋功利而举动光明视彼伏轼结靷曵长裾而市防宠者相去殆不可以数计矣所谓大丈夫者如此衍仪何人乃以此名归之哉盖孟子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道徳返之已而自有余景春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权力取之人而不可恃此义利之别君子小人之辨也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此一章书见君子仕以行道而不可枉道以求仕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魏人周霄意欲讽使出仕乃设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君子志在行道岂不欲得君而仕传有之曰孔子当时若三月失位无君即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及出疆而之他国必载贽以徃以为见君之礼又鲁贤人公明仪有言曰古之人但三月无君则人皆来吊而慰安之即此以观而君子之仕可见矣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歴时未久乃遂至于相吊是不已急乎孟子曰士之有位犹诸侯之有国家士之有位而失位犹诸侯之有国家而失国家其所系甚重岂独急于功名哉盖古人最重祭祀而祭祀必有田禄之入方能尽礼礼有之曰诸侯亲耕耤田庶人助之终畆以奉其黍稷粢盛诸侯之夫人亲蚕受茧缫丝使世妇为黼黻文章以供祭祀之衣服礼言如此假使诸侯而失国家则不得行耕助亲蚕之礼而牺牲不成肥腯粢盛无以致洁衣服又无以致备则不敢以祭矣礼又曰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盖士既失位则无祭田无田则牲不能特杀与夫器皿之用祭祀之服皆不能全备则亦不敢以祭夫不敢以祭则无以遂其孝亲之心为人子者必不能一息自安故三月无君一年四时之飨已废其一于奉先之孝大有亏矣失位可无吊失祭亦可无吊乎由孟子此言观之可见得君行道固士君子素志而孟子之不见诸侯盖有甚不得已者矣
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徃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此三节书见君子之急仕与难仕各有道也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是诚可吊矣若出疆必载质则又何也孟子曰仕以行道犹夫耕以谋食农夫虽离本土亦不能不耕岂为出疆之故舍其耒耜哉士至他国进退之际亦必有礼岂有不载贽以为见君之地者乎周霄设辞探问已得君子欲仕之情乃隐讽孟子曰吾晋国游宦徃来亦士君子出仕之国也未尝闻无君则吊出疆载贽如此之急仕既如此其急君子宜易于仕矣乃又不见诸侯甘心髙蹈何也孟子曰君子岂不欲得位而仕但出处进退不可苟且即如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丈夫生而愿为娶妻使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择配使之有家此是父母之心人所皆有也然婚姻之礼又为最重必待父母有命媒妁徃来六礼既备而后始成室家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钻穴隙以相窥逾墙垣以相从寡亷鲜耻无赖苟合则内而父母外而国人莫不贱而恶之是以古之人未尝不欲仕犹之男有室女有家固父母之心也又恶去就无义进退无礼而不由其道彼不由其道而徃者是与钻穴隙相窥同类也盖君臣大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出处大节又君子立品邪正所系苟以致君泽民之心而蒙钻穴逾墙之诮君子所不屑所不忍也故君子之急仕与君子之难仕其迹似相悖要之同归于道而已矣孟子以此晓周霄知懐寳迷邦与枉道求合皆有所不可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防子以为泰乎
此一章书是言辞受皆凖于道也孟子在当时歴聘诸邦车徒甚众所至之国廪饩极丰弟子彭更者疑其太过问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后车多至数十乘从者多至数百人乘传徃来游食诸侯岂不过于侈泰乎孟子曰君子于天下辞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道之所当得则一箪之食似无关于生平大节然为物虽至微而揆之于道则断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舆从襍遝传食诸侯而敢以为安乎如其道之所当得则虽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尧之禅而有天下当时四岳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皆帖然从之舜亦处之若所固有不以为泰子岂以舜为泰乎夫尧舜之禅让事出非常与士君子之辞受取与未可同日而论然以言乎事之大者当莫过乎此矣道之所在即与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传食诸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观乎道之当否而已矣若其他固非所计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节书见士有任道之功非无事而食也彭更闻孟子之言因而对曰舜代尧之天下原是天与人归乃所当受吾非以舜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诸侯于人之国一无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宜为不可耳孟子晓之曰子以士为无功亦未知士之功为何如耳试以农工之事观之如农人种粟女子织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无通融彼此交易以有余者补夫不足则农有余粟而不能有布女有余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积于无用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济岂但农得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车之轮人舆人皆得以一艺之能而易食于子况士之功为何功而事为何事乎今有士人于此学先王仁义之道而以孝悌为仁义之实入则尽孝于亲出则尽弟于长遵守先王仁义之道使邪説不得作而异端不得乱以此待后世学者而为所师其有功于世道人心诚为不浅洵非曲艺之可比也乃反谓无功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之人而轻为仁为义之士哉彭更复变其说以应曰梓匠轮舆吾未尝尊仁义之士亦未敢轻也但梓匠轮舆之人不过以技艺求食其志则然耳若夫君子而为道自重则居仁由义自负不轻而自命亦不苟岂其志亦将以求食于人哉孟子于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于凡流然以食与人又何必以志为言哉但当计其功之多寡理所当食则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为之言曰食志而功非所论也孟子复诘之曰子固食志非食功矣设使有人于此覆屋之瓦彼则毁而败之饰壁之墁彼又画而壊之是无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将以此求食则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无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无功之志然则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为食功则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正所当食乃反以为无事而食子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盖孟子抱道自处懐致君泽民之志有继徃开来之功宜当时之君尊礼而任用之矣乃道终不行而犹以传食为泰甚矣圣贤之穷也而世道亦从可知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隣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徃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稲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