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 - 第 4 页/共 8 页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考孟子所言如此则是王偃恶迹已露已与众小人为偶日夜谋伐齐伐楚伐魏荒于酒淫于色射天射谏者之心已不可遏矣薛居州虽贤者岂能胜众多之小人哉然方当王偃作伪之日万章以为将行王政戴不胜又区区欲王为善是二人者皆信其然矣独孟子知其决不能善终且以汤武之举形迹其本心又以齐楚之喻推明其所好是于二子称许之时孟子已知其杀身灭国为人分其地矣此所以见孟子高见逺识迥与常人不同也且心术之不可不正也乆矣夫心术正则其所起居正也其所好恶正也其所趋向其所避就正也安得不喜正人而恶邪士乎心术邪则其所起居邪也其所好恶邪也其所趋向其所避就邪也安得不喜邪士而恶正人乎王偃簒立心术之邪如此亦安得不与羣小处哉尚容一薛居州者盖欲借以为饰诈之具也昔明皇初即位志在社稷相姚崇宋璟朝廷清明天下无事安得而有小人及惑惠妃其志肆矣相牛仙客而逺张九龄且一意于李林甫虽卢绚在朝亦何能为哉以是观之则天下之治乱信乎在用君子与小人而用君子与小人信乎在人主心术之邪正王偃心邪小人之资也以小人在上呼吸羣类覆出为恶一薛居州其如之何哉惟大人之事君不问小人之满朝政事之紊乱苐观人主心术如何耳傥君有愿治之心吾则探其非心所在格而正之心术一正小人逐矣政事明矣齐威王一旦晓悟烹阿用墨天下朝齐其事亦明矣余因论宋王又发心术之说以告吾党之士云   孟子传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十三   宋 张九成 撰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栁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亾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不见诸侯之问陈代公孙丑万章更相致疑于孟子以此见习俗移人虽居圣贤之门洗除不去彼见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驰车击毂奔走诸侯之门以为士之处世当如是耳不知伊尹耕莘傅说筑岩吕望钓渭曷尝仆仆走人门戸哉成汤救民髙宗中兴文王行仁或三聘或肖形或亲访然后为陈尧舜之道应霖雨之求作鹰扬之举则孟子之不见诸侯乃古人之道例当然耳寡见浅闻动輙致疑良可悲尔然见与不见古人不以是分优劣也理在可见见梁惠见齐宣非屈也理在不见如陈代公孙丑万章致问之时亦非自髙也学至于圣不已又学而至于智故力之外又有巧至之外又有中岂可一途取哉以是而求则见与不见皆非所以知孟子也今公孙丑致问孟子引古人之例荅之曰古者不为臣不见然不见死法耳其中又有变化焉一于不见如段干木逾垣泄栁闭门彼将以不见为髙而不知于道为不合也此阳货有赐于夫子夫子则顺礼以见之干木泄栁岂知此义乎一于见如曾子之所谓胁肩谄笑子路之所谓未同而言彼将以见为通而不知于道为失节也此齐宣不就见孟子孟子则以疾而辞之胁肩谄笑未同而言之流岂知此义乎公孙丑问不见诸侯孟子乃非干木泄栁是以见为是矣将以见为是乎孟子乃又举曾子子路之言是又以不见为是矣然则吾将何处乎廹斯可以见未廹则未可以见也吾知格物以知至知至以诚意诚意以正心正心以修身修身以齐家而已至于治国平天下苐观人主用心为如何其心虚则可见自实其中虽见何益盖君子所养养其理义而已理义既明有所见则不为段干木泄栁之固有所不见则不堕曾子子路之言顾理义如何尔非圣而又智至而又中力而又巧者安能至此地哉余因公孙丑之问又发明孟子之学庶几知所择焉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余读史记考孟子时所谓宋王者剔成立三十八年而齐宣王即位四十一年为弟偃所攻败而奔齐偃自立为宋君则万章之问宋行王政戴不胜欲宋王之为善戴盈之欲去关市之征皆王偃时也夫偃东败齐南败楚西败魏荒酒滥色射天射谏者卒为齐魏楚所灭三分其地安得行王政用薛居州而去闗市之征乎余尝论之曰岂偃自簒立之后抑情饰诈以王政收人心乎岂初年克己晚歳盈溢而至灭亾乎抑岂万章称道时正王偃修饰时乎以史考之不见其实今以戴盈之问乃知王偃果自簒立之后抑情饰诈以盖前愆也何以知之至欲行什一之法去关市之征所谓行王政者可见于此夫仁义何常之有蹈之则为君子背之则为小人使偃乆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耶孟子虽知其必败有汤武之说以讥斥之有众楚人之说以诋谯之今又有日攘一鸡之说以切劘之然安敢不告以善道也故有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之说其意甚逺其来甚深使王偃不能行此言犹在也诸侯有欲行王政者举斯言以自儆安知不疾趋急策以向王者之路乎呜呼王偃之能不能已可见矣余思孟子攘鸡之说有何待来年之语乃知人不能无过不知其为过尚可言也晓然知其为过讵可不离絶逺去如避涕唾如逃水火如却盗贼乎倘惟宿留不前凝滞不散去而复来舍而复取谓今日而有明日谓今年而有明年是皆无志之人甘与恶为徒侣者也孔子曰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以为恶不仁者其谁乎即仁也直指之故曰其为仁矣何以知其仁也恶之之甚至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呜呼其恶如此真可尚也然所以能如此者以能用其力也我未见力不足者是人人皆有去恶之资也其不能断然速去者特无志之人耳斯速已矣非深恶不仁之君子能如是乎余因攘鸡之说乃力排去恶之疾以为士君子之戒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逺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亷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逺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世之论者皆疑孟子以辟杨墨为承三圣以空言配实效夫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孔子诛乱臣贼子其为祸患显然可见至于杨墨之害岂可以洪水乱臣贼子猛兽为比哉余窃谓洪水夷狄猛兽乱臣贼子之害见于一时而杨墨之害起于无形而贻祸于千百世之后犹未已也且以商鞅论之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此令一行民相告讦而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之风亡矣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此令一行民忘六亲而父子相亲兄弟相爱患难相保之风亡矣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鬬者各以轻重被形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此令一行民礼义而以力相夸以智相胜以谋相轧之风起矣夫使民相告讦民六亲民礼义此风既成习俗浮刻有锲薄之心无忠厚之气挟兵持力并吞天下倾轧诸侯逮至始皇而烧诗书杀学士至二世而倡督责之说起骨月之诛天下荡然无复人理至西汉而秦风犹在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以至反唇之诛武帝行之南山之诗宣帝戮之三族五族之刑上行之不以为疑下见之不以为怪此皆商鞅之遗祸也夫洪水夷狄猛兽乱臣贼子之害讵至如此之乆乎则夫杨墨之害比洪水与夷狄猛兽乱臣贼子夫复何疑窃尝考之孟子谆谆欲去杨墨求之当世特墨者夷之一见于七篇之书耳所谓杨墨之学其得志于当世者果安在哉余细思之乃得其说夫杨朱不拔一毫以利天下其失也为己太重故其弊为商鞅为邹忌为孙膑为陈轸为苏秦为张仪皆危人以自安害人以自利夺人以自富杀人以自彊其术皆祖于杨朱之为我也墨翟摩顶放踵利天下其失也为人太多故其弊为邹衍为慎到为田骈为接子为环渊为庄周皆黄老之术为同异之辩肆无稽之谈恣荒唐之说其术皆祖墨氏之兼爱也夫杨朱之术至商君而大肆其祸乃至于如此使墨翟之徒得志于天下无复君臣父子之伦奸雄窥伺天下大乱不可复支矣何以言之魏何晏倡虚无之说晋王衍从而和之认庄周老聃以为宗指文王山甫而窃笑倚杖髙视挥麈清谈居防而酒肉父子而裸袒是致刘石相踵五胡乱华歴数百年而后混一至唐太宗而以防为妾唐宗以妇为妃尚有胡人之风此又墨氏之为害其祸如此之烈也孟子亲传道于子思盖二帝三王周公之正统也其见识髙逺知与洪水夷狄猛兽乱臣贼子之害同故力排而深诋之髙自比于三圣而不疑诚以其所见者如此也然余嘿观天下之理非大患害不足以见圣贤非大祸乱不足以见圣贤故洪水之患大禹出焉夷狄之乱猛兽之乱周公出焉君臣父子之乱孔子出焉杨墨之徒孙膑商鞅陈轸苏秦张仪稷下之乱孟子出焉圣贤之去患害除祸乱岂徒然哉必也天理昭著深见患害祸乱之所在而去之除之其大用所及至有乾坤之造变化之神非浅智者所能窥也故禹用此道以治水则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其用为何如哉周公用此道以兼夷狄驱猛兽则诛纣伐奄驱飞亷于海隅而戮之驱虎豹犀象而逺之其用为何如哉孔子用此道以作春秋则舎赵穿而书赵盾卒楚子而人诸侯其用为何如哉孟子用此道以辟杨墨则羞比管晏妾妇仪衍蚓陈仲而直夷之貊白圭而狄许子其用为何如哉且有邪说必有暴行而邪说暴行不生于全盛之时必起于衰乱之世商君之说邪说也其行法也虏公子卬刑太子防歩过六尺者罚弃灰于道者刑暴行也岂非有邪说必有暴行乎尧舜之道衰则邪说暴行作故有飞亷猛兽之害周公起而正之文武之道衰而邪说暴行作故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之害孔子起而正之孔子既死而邪说暴行作故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盈天下孟子起而正之岂非邪说暴行不生于全盛之时而起于衰乱之世乎丕显哉文王谟非邪说也丕承哉武王烈非暴行也故启佑后人皆以正而无缺至于邪说之害入于人心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且商君邪说一入孝公之心其为政事刻薄如此使杨墨之说尽行其为害岂止洪水夷狄猛兽乱臣贼子而已哉孟子辟之其于圣王之道可谓有功其于生民之性命可以同功于造化夫商君之说止入孝公其为害已如此矧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之说遍满天下其惑乱人心亦已深矣欲正人心必息邪说距陂行放淫辞此自然之理也孟子谆谆盖在于此然则外人以为好辩者此杨墨之说深入也然而孟子不指辟商君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之说而止辟杨墨者此又显仁藏用之意而春秋所以罪冶之意而孔子所以君子伯玉之意也此又圣贤之大用也学者试思之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亷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亷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避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顣曰恶用是鶃鶃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圣人之道大中至正不在放浪髙逺处亦不在枯槁憔悴处本诸身施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故其言无偏其行无弊行之可乆施之可大薰如和气郁如春阳浩乎其无穷悠乎其甚乐倘以私智乱之不堕放浪髙逺以贼道则为枯槁憔悴以贼道槩之以圣王之法皆可诛者也夫饭禾而羮肉冬裘而夏葛上有父母之乐下有兄弟之情此大中至正之道本诸身施诸庶民考诸三王建诸天地质诸鬼神百世以俟圣人不缪不悖不疑不惑者也言无偏行无弊者也行之可久施之可大者也薰如和气郁如春阳者也浩乎其无穷悠乎其甚乐者也彼陈仲者何师而何学哉此以私意求道此堕于枯槁憔悴者也夫居兄之室食母之食此圣王之道也今乃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弗食也而身织屦妻辟纑以为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弗居也而处于陵以为居是置兄与母于不义之地而自与妻同处于洁亷以要当世之名也此何心也哉此非人心也故孟子以圣王之道格之谓之巨擘以其尚小节也谓之蚓以其无知也倘自以为亷洁而不问天伦之大自陷于辟兄离母之罪是与蚯蚓同一机也夫蚓岂不洁乎上食槁壤下饮黄泉然论其形状则可恶论其智识则甚愚陈仲子迹状辟兄离母岂非可恶也哉仲子知识辟兄离母岂非甚愚也哉蚓异类不足道仲子为士人乃任私意以乱天伦在圣人之门正当诛絶者也呜呼陈仲不幸不出于帝王之世见诛于尧舜文武也幸而出于战国之时见正于吾孟子也倘使其说行则是杨墨之外又有一陈仲以乱圣王之道矣余尝谓人不可不学学不可不求师求师不可不明圣王之道通万世而可行者如陈仲自任私意不知好学又不知求师似此见识其求师也必入杨氏为我而非通万世为可行者其亦可怜也已余原其初心本于为善而非为恶也不知好学不知求师不知明圣王之道乃陷于不孝不弟之恶以得罪于名教吁士大夫立己其可不审处乎窃尝读易乃见陈仲三日不食圣王之门无如是法也夫节固圣王之所同也然不贵苦节而贵甘节九五居中得正乃圣王之节也其辞曰甘节吉往有尚若顔氏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此所谓甘节也使顔子得志饭粱而食牛必知其亦乐矣盖其所谓节者乃品节之节非节抑之节也上九节之太过其辞曰苦节贞凶悔亡若陈仲子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此所谓苦节也苦节之过虽贞亦凶使其知悔则无凶矣此天理之自然也故凡刻意尚难愤世疾邪沽激矜持决去不反如屈原申屠狄之流皆非圣王之道也圣王之道不疾不徐不激不抗悠然自得从容中道如陈仲之苦岂可行之道哉当世方且尊尚之孟子乃独指其避兄离母之罪且蚓之且巨擘之以为自任私意者之戒其于名教可谓有大功矣   孟子传卷十三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巻十四   宋 张九成 撰   离娄章句上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圆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髙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髙位不仁而在髙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云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此一篇大意言有仁心仁闻矣将欲布之天下使人人被其泽者当取法于先王之道也所谓先王之道何道也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者此先王之道也见之法度则谓之先王之法施之政事则谓之仁政谓之不忍人之政上谓之道揆下谓之法守在朝谓之道在工谓之度上又谓之礼下又谓之学其在臣下也谓之事君之义谓之进退之礼谓之责难谓之陈善统而言之其实皆先王之道所由异路故名言亦从而异耳仁心仁闻即尧舜之道也如离娄之明也公输之巧也师旷之聪也离娄师旷公输子虽明虽聪虽巧矣然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是规矩所以行其明而布其巧六律所以着其聪也有尧舜之道有仁心仁闻而不行仁政不遵先王之法犹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而废规矩师旷之聪而废六律则不能平治天下不可法于后世矣且仁政与先王之法所以行尧舜之道而布仁心仁闻者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以言徒有尧舜之道徒有仁心仁闻茍无先王之法不足以为政也又引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之诗而断之曰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又言圣人竭目力竭耳力必继之规矩准绳必继之六律以为方圆平直以正五音皆不可胜用犹之圣人既竭心思必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所谓不忍人之政即先王之道故有为髙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之喻以证为政因先王之道之说孟子之心以为先王之道在我时君世主如齐宣有易牛之心可谓尧舜之道可谓仁心仁闻矣然而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则以不行先王之道也使信孟子则先王之法行而齐宣之仁覆天下矣如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皆贼害人君之心术虽人君有尧舜之道有仁心仁闻顾数人之学皆不足发扬于天下适以啓人君好杀之心诡诈之计耳吁可叹也然有尧舜之道有仁心仁闻乃可以论先王之法茍无其本虽有仁政将安所施哉故曰仁者宜在髙位不仁而在髙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播其恶于众则并举先王之法而壊之矣是故上无道揆而肆意下无法守而擅权朝不信道而为颇僻工不信度而为滛巧君子犯义而无忌惮小人犯刑而无愧心此皆不仁在髙位并举先王之法而壊之之过也故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仁者在上修之而已尔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仁者在上理之而已尔惟不仁在上则漫无法度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其为灾害也非特城郭甲兵田野货财不治之比也危亡可指日而待矣岂特在上无尧舜之道无仁心仁闻并举先王之法而壊之哉为人臣子者倘无尧舜之道无仁心仁闻则亦并举先王法度而壊之故孟子引天之方蹶无然泄泄之诗为证且言事君无义所谋者利进退无礼所贪者位言则非先王之道所谈者皆纵横捭阖权谋诡异之术阿徇人主之意而不陈尧舜之道安知责难之説逢迎人主之恶而不知献可替否安知陈善闭邪之説其心以为何足与言仁义何足以格其非心云尔此贼其君者也此岂非并举先王之法度而壊之哉如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皆不知尧舜之道不知仁心仁闻以纵横捭阖权谋诡异之学荧惑人主之心术使人君以杀人为功业辟土地为英雄阿徇人主之意逢迎人主之恶壊先王之法者也在先王之世当服欺君之罪受变乱之诛孟子悯之故歴陈先王之法一扫当世鄙陋之习焉其心亦可见矣呜呼当战国衰之世乃有如此至言伟论岂天之不坠斯文而留孟子以发扬之乎不然习俗之恶安得有此事耶学者其何幸乎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赋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此一章大意言尽君臣之道者皆当以爱民为主且规矩诚设则天下之方圆自此而出焉圣人既作则天下之人伦自此而出焉人伦之大其惟君臣乎尽君道者尧尽臣道者舜为君臣之法于千古者尧舜而已矣此所以为人伦之至也故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夫舜之所以事尧者何以民为先也其为百揆也举禹治水以救民举益掌火以安民举稷以稼穑食民举契敷五教教民是舜所以尽臣道者以民为主也尧之所以治民者何亦以民为先也其为天子也命羲仲东作以析民命羲叔南讹以因民命和仲西成以夷民命和叔朔易以隩民是尧所以尽君道者以民为主也使为君者不欲尽君道则已如欲尽君道则当法尧之治民以民为先可也使为臣者不欲尽臣道则已如欲尽臣道则当法舜之事君以民为先可也呜呼此所以为人伦之至乎孟子既上推尧舜又引孔子之言幽厉之事为戒其意亦可见矣夫为君者不知以民为心暴其民甚者则身弑国亡如桀纣是也不甚者则身危国削如幽厉是也故又引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之诗以为证原孟子此意所以深罪当时如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皆以纵横捭阖权谋诡异之术事其君以杀人为功业以进取为英雄而当时之君亦甘心其説焉如齐宣不以民为意乃以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抚四夷为心岂闻尧舜所以尽君臣之道而为千古人伦之式者有在于爱民乎岂特齐宣如秦惠王梁惠王宋王偃楚懐王皆当时大国也无非以并吞征战为事至于民之死生存亡一切不问其举幽厉之事为言亦可谓切矣是以孟子区区以王道为言以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脩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为说此正尧舜之心也其学如此而当世君臣方日夜残民以逞可悲也夫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心有所觉谓之仁故草木之实谓之仁以其得土则生也四体不知疴痒谓之不仁故利在一己害及他人而不恤者谓之不仁以其血脉不通也三代之所以得天下者同民休戚也其所以失天下者民有忧苦而不防也岂特天下国之所以兴且存者亦以同民休戚也其所以亡且废者亦以民有忧苦而不卹也夫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此大舜之告禹也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此伊尹之告太甲也君以民为体民以君为心此记礼者之言也君民之相须如此今民有忧苦而君不卹君有忧苦民亦何卹哉君不卹民犹可言也民不卹君则四海之民皆为仇敌矣其忍言之乎故天子不仁不卹天下则天下之民亦不卹天子而四海不保矣诸侯不仁不卹一国则一国之民亦不卹诸侯而社稷不保矣卿大夫不仁不卹一家则一家之人亦不卹卿大夫而宗庙不保矣士庶人不仁不卹邻里乡党则邻里乡党亦不卹士庶人而四体不保矣此自然之理也夫人道所以长久者以有仁心固结于其间也平时暇日君尊如天民卑如地以为势利吾所固有富贵吾所固有生杀吾所固有然南面与天下相絶而不相闗水旱不问饥荒不知愁苦不顾重赋厚敛以逞其欲争城辟土以快其忿视民之困乏而吾自足所愿驱民之死地而吾自乐其生日复一日民心愈离一旦衅生于内变起于外箪食壶以迎云霓之师前徒倒戈以攻牧野之众其亦何及哉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其斯之谓与岂特天下一介之士一防之氓在官则有僚友在学则有交朋闻善相告见善相示直谅多闻以成吾徳切磋琢磨以攻吾短以至乡里族党有往来之情丧葬宾客有庆吊之好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此人道所以长且乆也倘惟挟才傲物恃气陵人寒温无慰劳之情吉凶无忧喜之色平居无事亦复何害一旦患难交攻仓卒有变则宾朋亦相摈絶而乡闾不见抚存至于此时小夫贱皆为敌国矣呜呼人道所以立乎天地之间者亦有仁造化于其中耳为天子为诸侯为卿大夫为士庶人虽贵贱不同势位殊等其利病深切同归一揆耳而战国之君不知出此以杀人为功业以进取为英雄民困乏而不知驱死地而不问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纵横捭阖权谋诡异日夜讲不仁之术以害斯民孟子直指言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亦可谓切矣而时君不信故六国相继而亡秦并天下自以为安矣兴骊山之役发闾左之戍一夫作难而七庙皆隳身死国亡族灭无种不仁之祸果何如哉孟子于齐宣梁惠之时已见此理奈何国无人莫我知乎此余所以三叹而不已也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呜呼孟子之于圣学可谓有功矣于孔子自省自讼自厚之说曽子三省忠恕之说又发其大用于事为之间使圣道晓然如在目前则此章是也夫仁用以爱人智用以治人敬用以礼人爱人则人当以亲来答治人则人当以治来答礼人则人当以礼来答如影之随形响之从声自然之理也今爱人而人不亲治人而人不治礼人而人不答常人到此不怨则怒吾有怨心彼以怨报吾有怒心彼以怒报则舟中之人皆为敌国四海之内皆为仇讐然则如之何孟子于此有造化之功焉此善用圣学之力也夫射之为技末技也然内志正外体直步立中钩绳弛张合规矩虽不切切然求必中之巧然发必破的虑必中微倘在我有分寸之差则在彼者有寻丈之失矣推此理以观则爱人不亲岂非所以为爱者未中其防乎治人不治岂非所以为治者未中其防乎礼人不答岂非所以为礼者未中其防乎使吾果仁果智果敬则仁举于此亲应于彼智举于此治应于彼敬举于此礼应于彼今而不亲不治不答必吾于发处有偏颇私曲之病故应于彼者有如是之舛迕也倘吾发处正中其防则其应也有破的之妙矣夫夫子止言见不贤而内自省见其过而内自讼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曽子止言吾日三省吾身夫子之道忠恕未论爱人不亲治人不治礼人不答之防今孟子乃于圣贤微处推而大之为自反之论然后自省自讼自厚三省忠恕之说愈觉光大余以是喟然叹曰孟子之于圣学可谓有功矣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其说渊微不可以浅心窥测也且干羽舞而有苖格箫韶奏而鳯皇来恭黙思而传说梦金縢啓而天反风则以反求诸己得其正处故彼来应疾于置邮此理深矣安可以浅易观之哉夫爱人不亲治人不治礼人不答常人方堕于怨怒中而孟子乃转为自反之説遡流而上以观其发处正与不正其造化运用乃如此之巧学乎学乎不到孟子安知圣贤转移变化之功与乾坤天地相为表里乎且引自求多福之诗为説呜呼观诗者能如此为用乃可以用六经矣岂注笺解所能跂及哉语至于此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天下乐事其有过于此乎君子其勉之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与孟子之言相为表里然余尝考之大学之道始于致知孟子之论始于脩身何也葢致知方求其体而脩身已见于用身已脩则齐家之本也家已齐则治国之本也国已治则平天下之本也所治愈广则收功愈大学而至于脩身极矣齐家治国平天下特移脩身之道以用之耳非有加损于其间也自脩身以先皆大学之事也夫学莫先乎致知致知莫先乎格物格物者穷理之谓也使天下之理一物不穷则理有所蔽理有所蔽则足以乱吾之智虑惟无物不格则无理不穷而内而一念外而万事知其始知其终知其利害知其乆近是以念动于中事形于外防而未着兆而未彰吾已知之矣知之则或用或舍在我而已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用舍在我则吾意之所向皆诚而无私故曰知至而后意诚意之所向诚而无私则心之所存皆正而不乱故曰意诚而后心正心之所存正而不乱则身之所履脩而无缺故曰心正而后身脩身之所履修而无缺移以治家则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而家齐矣移以治国则大臣法小臣亷官职相序君臣相守而国治矣移以治天下则天子以徳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矣深原其本本自修身此孟子之説也原脩身之本本自格物此大学之道也余因孟子之论又发大学之说使知脩身之本自格物而始然后孟子之学几可   得而言矣   孟子传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十五   宋 张九成 撰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徳教溢乎四海一国之心归于一国之贤者人君能即民心所归之人而用之则一国之人欢欣鼓舞令之则听禁之则止号之则来驱之则去上不疑于下下亦不疑于上则以其间有贤者为之依倚也然而有説焉小人疾其名谗夫害其则将有擅权之説有朋党之説以荧惑主心疑似君听一入其説贤者不安其位贤者不安其位则一国皆不安其所矣此正国家之大防不可不知也孟子深见此理故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者即所谓一国之贤者也其盛徳懿行民心之所素归而信服者也岂强臣世家之比哉如晋叔向齐晏子郑子产鲁季孙行父者是也虽其间未必一一皆当道然必有至谋竒节屡见于设施之间民心服之乆矣用之则一国之心乐一国之心乐则上恬下嬉徭轻赋薄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千千人传万以至天下皆慕之矣天下信服则徳教方施已沛然溢乎四海矣然则将欲有为者其可忽一国之贤者乎汉杀李固天下解体唐用卢四方相吊治乱之源止此而已昔晋悼公即位用魏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荀宾荀防栾黡鲍无忌为公族大夫使士渥浊为卿使脩范武子之法右行辛为司空使脩士蒍之法以至六官之长皆民望也诸侯皆服晋室复霸此可见也故袁绍主盟而诸侯听命谢安既起则天下归心孟子之言岂特为当时之説哉如商鞅自衞来秦孙膑自魏来齐陈轸自秦来楚苏秦自周逰六国张仪自魏来秦稷下诸人慎到自赵来环渊自楚来而淳于髠驺忌驺衍皆以竒计诡迹钓名干禄于一时者也岂知国家之典故朝廷之大体民心之好尚风俗之便习而谙详精练如叔向晏子子产行父诸公乎一旦骋口舌之辞肆纵横之辩行诡诈之术虽得一时之竒功而失乆逺之大计彼于他人国家何有哉志在腰金佩紫髙车驷马以乡里而取名声耳孟子所以有世臣之言今又有巨室之説其意将使时君世主毋喜进少年一时之崛竒而听元老大臣乆逺之长计也其意顾不深哉然而余惧世之学者不审巨室之为贤者而认世禄之家为重则夫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亦可以为戒矣孟子之言岂为此辈设哉不可不细考也故余谓巨室一国之贤者所以发明孟子之本意求欲断絶小人借此为奸雄之资也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徳役大徳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观孟子此论乃知其学极天人之际岂常流所能到也观夫以天下有道小徳役大徳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为天之命且有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之説又有齐景公涕出而女于吴之説又有今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之説其意以为小国役于大国弱国役于强国虽人情不平以为其徳不足以服人其贤不足以髙世徒恃其强大以势相临使小弱之国听使令于下风供贡赋于内府然而天方以强大在彼以小弱处我此岂偶然哉大国役小国强国役弱国此天也小国事大国弱国事强国亦天也天命在是吾其如之何哉安职守分可也论至于天则已极矣无可説矣然孟子之学不委于天而已也其下又有説焉其説云何转移造化之説也可谓深矣大矣不可企及矣不知孟子立于何地见天之际如此其分明也且其説曰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夫既言小役大弱役强之为天今乃又以为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变移天意断然不疑画为年数如执左契以取责于天下岂非转移造化之説乎学至于此则亦深矣大矣不可企及矣夫既归命于天无可説也而天之外又有师文王必为政于天下之説是天命在我而已矣天之外又有文王焉且引商之孙子祼将于京之诗以为证又引孔子仁不可为众之説以为据意以为既为仁人则当在人上不可与众同也故有无敌于天下之説以为超然独尊无有对之者当时诸侯皆行暴政以进取为功业以杀人为英雄虽曰强大皆非仁人也民之居其国如在猛火沸汤中如行王政尽使之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则是行仁政师文王其无敌于天下必矣又何强大之足道哉吾方帅诸侯以事天子复文武之绪犹执热而以濯也又引诗以卒其意焉夫事至于无可奈何则归命于天如楚子围弑君簒位灭陈灭蔡执徐子城朱方号令天下主盟中国皆曰楚为天所相又曰天方授楚如申之防晋叔向郑子产宋向戍皆当时良大夫也然帖首听命不敢可否意亦以天命在楚其如之何哉孔子伤之故书楚子麇卒而以十三国之大夫皆并于淮夷是天之外又有説而当时大夫学之不精至使弑君之贼无复忌惮横行天下所以圣笔于春秋发明天命在我当有以禆赞之转移之如孟子所谓可也故余以为孟子之学极天人之际常流所不可到者诚以其説有如此之大也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识见髙逺见当世之君听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学士之邪説深入其中变易心术例皆成不仁之君而风俗习尚不知以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尊贤使能闗讥而不征市防而不征无夫里之布为政而以进取杀人为功业为英雄安可与论先王之道哉故商孙苏张稷下之説皆危亡菑利之説也而时君世主竞行而争蹈之是安其危而利其菑也是乐其所以亡者也彼各自以为晏然如日之在天孟子于其祸患未发时已知其灭亡不乆矣宗庙社稷皆当倾覆于他人矣故引孺子之歌孔子之説太甲之説为证且有人自侮家自毁国自伐之论以伤之卒之宋灭于齐魏楚而韩魏赵楚燕皆灭于秦齐在山东四十余年不被秦兵亦死于松柏之间为秦尽有其地秦复恃兵革杀人为政无国可伐无地可并至乃诛及三族诛及骨肉天下大乱一夫作难而七庙皆隳卒为项羽所有羽又蹈覆车之辙以杀人为心欲以兵雄天下不师仁义而为汉所有汉髙祖入秦不戮一人约法三章穆然已有三代遗风继以文帝寛仁东西凡二十余帝而卜年至于四百岂非仁政之力哉孟子于六国无事时已见此理而发为自取之论不五六十年其言效验如印劵契钥无分毫差然则不欲为天下国家长乆计则已诚欲为之则圣主之道其可忽诸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敺鱼者獭也为丛敺爵者鹯也为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矣虽欲无王不可得矣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茍为不畜终身不得茍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桀禹之子孙纣汤之子孙皆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不务行仁政以光大汤禹之业而放肆暴虐一则放于南巢一则死于鹿台例皆亡失天下夫其所以至此者以失其民也所以失其民者失其心也民归之则为天子民去之则为匹夫然则使其归之道无他焉知其好恶而已矣民之所甚好者仁所甚恶者不仁何谓仁即所谓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者此所谓仁政也诚有举此而行之者民之归之犹水之就下如此其顺也如兽之走圹如此其乐也汤武行此仁政故民归之桀纣反此仁政故失天下汤武行如此而桀纣反如彼是桀纣之民归汤武犹獭之鱼于渊犹鹯之爵于林也孟子识见髙逺黙观当世之君一皆桀纣之资日夜驱逐其民使不附己第未有行仁政收之者耳诚有好仁之君行前数事则四方之民皆争归之则以当时诸侯日夜为我驱逐于彼也然而欲行王政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当至诚行之乆而不厌使四方皆信而不疑犹七年之病有三年之艾则火力为愈深其效必速若夫乍出乍入不为乆逺之计而欲得民于旦暮间岂有此理哉故曰茍为不畜终身不得然如当世之君以进取为功业以杀人为英雄而孤人之子独人之父使弟哭其兄妻哭其夫乡闾族党亲戚朋友使无往来之好鸡豚黍稷酒醴牛羊使无宴乐之情如此用心今虽若安以孟子观之若齐若楚若魏若赵若燕若秦皆当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卒之齐楚赵魏为秦所灭而秦亦灭宗絶祀以归于汉是诗所谓其何能有善终者乎相与归于沉没而已矣夫当诸侯争骛人人自以为英雄时而孟子已知其灭亡则孟子之先见逺识岂商孙苏张稷下辈所能彷佛其万一哉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此一章指商鞅驺忌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之所言所为而哀之也夫此数人者为权谋诡诈倾覆纵横之説为荒唐无稽竒险卓异之説考之仁义邈然无有岂非自暴其短乎商鞅为苛刻之法以助秦虐驺忌为倾覆之计以陷田忌孙膑为隂险之术以报厐涓陈轸为鬼蜮之谋以败韩魏苏秦为纵説以取富贵张仪为横説以吞六国稷下学士为无实之辩以邀尊荣考之仁义亦邈然无有岂非自弃其身乎夫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彼是数人者志在名位乃肆倾邪之言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取先王之民先王之风俗变壊为衰乱之世夫商鞅独行于秦其为酷至汉犹未已不知斯民为血为肉者防亿万风俗为鬼为魅者亦防百年皆鞅之学所至也孟子知其必然观天意考人事不至于汉不已也虽欲救之其将能乎然仁者之心亦岂能恝然不动哉所以为哀痛而不能自已也士大夫学术不正有一出于数人之言者皆自暴其短也有一出于数人之行者皆自弃其身也呜呼先王有大中至正之道居仁由义而已用之则可以尧舜其君士君子其民不用则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而耳目聪明血气和平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明不慙于妻子幽无负于神明胡不体孟子之言而以商孙诸人为戒乎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逺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此孟子深哀当世将以权谋兵革平天下不知平天下之道甚迩而乃求之于逺平天下之事甚易而乃求之于难乎何以知其为逺且难也权谋不足以服人心兵革不足以得人心夫平天下在服人心得人心而已今权谋诡诈堕其术中者使人怨恨而不已乌足以服人心乎兵革杀伤受其危害者寃苦而无告乌足以得人心乎当世诸侯将平天下其道其事乃与人心背驰如此岂非求之于逺且难乎孟子悯之故一举尽告以平天下之术其为道甚迩其为事甚易也然则如之何亦曰使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已矣夫人人亲其亲长其长其言甚微其功甚大试言其一二圣人躬行孝弟于上而设庠序之教于天下顾念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是其良知良能乃天性之自然者也及夫嗜欲深而忘其亲争鬬起而忽其长先王所以家有塾党有庠遂有序国有学讲明孝弟之道而孝弟睦婣则乡闾族党书之不孝之刑不弟之刑则司冦纠之又设为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之法使七十者食肉五十者衣帛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转徙于沟壑风俗醇厚人心温良人人知爱其亲敬其兄既爱其亲又敬其兄则其心朴粹无麄猛之气其心柔和无忿戾之色使四海之内人人如此是乃尧舜三代之世也平天下之道岂不在此乎夫设权谋恃兵革劳心竭力十无一二成功至于亲亲长长乃人心之自然者特在吾一举以示之耳逺迩难易之理亦已明矣孟子之时习俗己成不信孝弟之足以感人而谋权兵革不可一日而舍去极其所知尽其所学行其所见皆亡国灭祀而不悔可胜伤哉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此一章乃子思中庸之学而孟子于其中又扩大诚之为用无所不动之意也然世之论诚者多错认専为诚夫至诚无息息非诚也倘以専为诚则是语言寝处应对酬酢皆离本位矣故世之行诚者类皆不知通变其至欲诵孝经以御至剧之贼读仁王以消侯景之灾此岂不取天下笑为后世之戒哉夫诚难知也难言也惟子思一语深见诚之本体特学者语之不详择之不精不能深体圣贤之意以至如是之也其语安在其曰不明乎善是也夫人性皆善特吾学非其道而世无师友指示之耳使吾知格物知至之学内而一念外而万事无不穷其源流穷其终始穷之又穷之至于极尽之地人欲都尽一旦廓然则性善昭昭无可疑矣此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也使吾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闻其善言而心有所省见其善行而心有所感一旦廓然则性善昭然亦无可疑矣此孟子指文公以性善而能力行三年之丧使百官族人称其为知而四方来观者皆大悦而归者是也呜呼诚如此其大而乃竞指専以为诚使専谓之诚则农夫樵叟皆圣人矣吁可怪也倘性善既明则其身中无一毫私智念念皆诚处处皆诚而其身诚矣诚之为用无不感动以此事亲则吾亲感动而无不悦矣以此交朋友则朋友感动而无不信矣以此事上则在上感动而无不获矣以此治民则天下感动而无不治矣是故不忧民之不治独忧上之不获不忧上之不获独忧友之不信不忧友之不信独忧亲之不悦不忧亲之不悦独忧身之不诚不忧身之不诚独忧善之不明耳使明乎善则吾身吾亲吾友吾君吾民之防皆已縂摄乎此矣注之于身则身诚注之于亲则亲悦注之于友则友信注之于君于民则获于上而民治矣呜呼士大夫将以脩身事亲交友事君治民其于明善之学可不用心乎昔舜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则以明乎善故无所往而不动也孔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则以明乎善故无所往而不动也孟子又推明之曰诚者天之道使能诚其身则所向皆天安有不动乎思诚者人之道此大学所谓致知格物也非认専为诚也至诚则无往不动以脩身则身动而诚以事亲则亲动而悦以交友则友动而信以事上则上动而获以治民则民动而治诚之所在击触转移使天下不知其然者故干羽舞而有苖格箫韶奏而鳯皇来髙宗思而传説梦成王悔而雨反风其防迅速间不容穟学而不至于此其何以尧舜其君士君子其民乎三复斯防使人手舞足蹈安得不想孟子而欲再拜稽首以谢其格言乎   孟子传巻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巻十六   宋 张九成 撰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开口必説仁政而所以为仁政者必先养老考其养老之説非徒执醤而馈执爵而酳袒而割牲肆筵设席授几缉御主于人君而已也葢使天下皆养老耳其养老之法必以文王为宗其法如何曰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则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则又从而咏文王之法曰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然则考文王之法岂非使天下人人皆养老乎其政如此则人心温良风俗醇厚穆然已有太平之风伯夷太公其心在此而纣所行之政方且放黜师保方且播弃黎老其政与此二老之心辽乎不合所以一则逺遯北海一则逺遯东海一闻文王之政皆不惮道涂之逺筋力之疲喟然有盍归乎来之叹夫为政莫大于失民心失民心莫大乎失贤者心二老逺遯民心亦遯矣二老来归民心亦归矣此孟子所以有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之説也故四皓来而太子安谢安起而苍生喜而汉杀李固天下解体唐用卢杞四方相吊民心所系以贤者为重轻如此则人主于贤者岂可轻失其心乎然文王积徳百年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则以商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诸公相与扶持故百年之逺其政未洽若夫在孟子时地丑徳齐莫能相尚孟子以大道观之以天时考之以人事验之形势易行事半功倍有一诸侯举文王为君故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此诚有所见而然非为夸大之辞也其心昭然见天下之势在此而无有一人肯听其説者岂天之不兴斯文留其遗言以俟后之君子乎不然何为其然也吁可伤哉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徳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圣王之学其事君也不在辟土地充府库亦不在约与国战必克如衰世之所尚也止在于正人君心术而已故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夫人不足适则无贤士大夫是可忧也政不足间则纪纲法令一切颠倒是可忧也然大人不以为忧所可忧者人君心术耳惟大人有格物之学充而至于天下国家其防甚明其侯甚熟一见人主知其非心偏于何处吾则以言指之以行感之穷其所归扼其旁出使人君一言之下一事之间忽然开悟平生非心一息顿影灭迹絶而固有之心尽皆见所谓仁所谓义所谓正者皆昭然显露此乃固有之心也呜呼此心岂特人君有之哉天下皆有之特未有以发之耳故人君一明此心其防感动则不俟终日旷然丕变此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之谓也至于此时则前所谓人不足适者今一变尽为贤士大夫前所谓政不足间者今一变尽有条而不紊信乎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也大人之学葢在于此冉求逰圣人之门所学者大人之学也今仕于季氏已非其正矣而不能推格其非心之学以改季氏之恶而乃公犯圣人之禁使赋粟倍他日岂孔子之门所宜有哉圣人深恶之至欲鸣鼓以声其罪以此而论使孟子得志行孔子之学则如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诸人讲杀人之学以开人主无厌之心者皆当蒙两观之诛受市朝之戮矣故其言有争地争城杀人盈野盈城之説且有罪不容于死之言又次第连诸侯辟草莱任土地之罪而等级之而善战者使服上刑则孟子之心専欲以大人之学事其君而所谓土地府库皆其末耳余观此一章非对当时士大夫言之乃其自著书以明其学不然与门弟子论之耳倘惟公肆此説则如商孙诸小人闻之孟子将何地以处其身乎如孔子作春秋止以授门人弟子其死也春秋乃出此又圣贤处世之大方也余又因而发之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观孟子此论必有所谓岂见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诸人及当时之君其眸子异常而为此论乎夫所谓了与眊者非止明暗之谓也如以目明者谓之正人杨坚目如曙星杨素黒白分明一则簒位一则作乱正人固如是乎以目暗者谓之邪人如子夏左丘明师旷师冕皆失明之人也而子夏四科之贤师旷议论之正左丘明孔子与同好恶师冕孔子与之周旋岂可谓之邪人乎礼曰君子视不上于袷不下于带国君绥视大夫衡视士视五步凡视上于面则傲下于带则忧倾则奸所谓了焉者岂不上于袷不下于带绥视衡视五步之谓乎所谓眊焉者岂上于面下于带以至倾奸之谓乎若商人之蜂目豺声王莽之鸱目虎吻露白赤精梁冀之鸢肩豺目洞精矘盻皆精神不正故见于眸子者如此也眊焉者类当如此夫心正则神正心邪则神邪神正则发于眸子也必正了者神之正也非谓明也如绥视衡视是矣神邪则发于眸子也必邪眊者神之邪也非谓暗也如蜂目鸱目豺目是矣然而必如孟子之心正然后可以识其了与眊耳倘为学不到孟子心地暗昧而又惑于明暗之説遽欲以此铨量天下士大夫则许负唐举之类皆可与圣贤并列矣学者又不可不熟思也夫学至圣贤则其心公如天地明若日月若邪若正一至其前了眊之状神情之见有不可掩者学者第当尽心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学则夫孟子之论自可得之于意言之外矣学未至是遽欲以眸子明暗论人邪正非所以知孟子也余恐学者之率尔故又发明孟子之遗意以风吾党之士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余以孟子时时君世主考之此一章当为宋王偃设以孟子答戴不胜一薛居州事观之则宋王偃宜若能礼贤者矣不知其实侮之而天下不知也又以戴盈之问去闗市之征观之则宋王偃宜若能俭以足用矣不知其实欲夺之而天下不知也宋王偃礼薛居州窃恭俭名惟孟子识其心知其有侮夺人之实且曰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所以深言其诈也卒之王偃射天射谏者恭安在哉戴不胜受其欺而不知耳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俭安在哉戴盈之受其欺而不知耳孟子乃见于未形之前髙识逺见天下一人而已矣然孟子不直指其人何也此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意也若夫好言人之过如国武子孟子不为也其为此説将以穷天下之理耳何必指其人也余以当世之君考之如驺衍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如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皆出于诚意非侮之也自是驺衍负之耳齐宣王自谓好货亦非以俭求名也独王偃欲行王政去闗市之征以惑乱天下窃取一时之名而其实侮夺人如此此孟子所以志之学者读圣贤书不以其时考之妄欲论説恐不足发圣贤之意故余以时考之知其为王偃也如其不然以俟君子   淳于髠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淳于髠唇吻小人喋喋以惑乱当世观其设隠干驺忌有豨膏棘轴弓胶昔干之説足以知其志之所存矣今观嫂溺援以手之问是其心见孟子论二帝三王之道而不得其説故为此无稽之谈以侮玩圣贤耳然彼之所谈者出于私智此之所得者本于道也彼之辛苦而造作者设于思虑此之优防而明析者来于天理髠也徒自露其小人之态耳于圣贤何伤哉论髠之心则小人论髠之难则鄙倍也时君世主开第康庄筑馆稷下収召此辈而欲与之图囘国家亦可谓不思矣此葢市井驵侩牙校之徒假口舌以要名宠者也在先王之世所谓学非而博以疑众者也所谓析言破律执左道以乱政者也皆于法当诛而战国乃反尊宠之使之公肆无礼侮玩圣贤则天下国家之法从可知矣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余读此章乃知父子自有父子之法师弟子自有师弟子之法父子以恩为主师弟子以责善为主易位而处在父子则伤恩在师弟子则伤义此天理之自然不可以私智乱之也然能言则学唯能食则尚右手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教之男女之别八年学让九年学数目十年学书计十三年学乐学诵诗学舞勺成童时学象学射御二十时学礼学舞大夏三十时博学无方孙友视志四十时出谋发虑道合则从不合则去自懐抱时教固已行矣乃云不教子何也葢教之者父母之心而所以教之者则在传姆与师耳呜呼过庭之问义方之教圣贤亦岂得恝然无心哉善教者必以正师弟子以责善为正父子以恩为正教者必以正师之正在责善善或不勉在师当继之以怒则谓之义父子之正在恩不在责善倘或责善则谓之不正善或不勉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谓之伤恩夫教者必以正父以恩为正今而责善是出于不正葢父怒其子则伤于慈子违其父则伤于孝父子相伤在天性岂不为大恶乎惟师以责善为正以正不行师怒弟子或榎檚以收其威或鸣鼓以声其罪则谓之义夫在师谓之义在父谓之不慈父子师弟子不可易位如此古者所以易子而教之也然而父虽不以教为正亦安可不谨哉呜呼风声所习俗所尚其亦可畏也李敬业乃勣之子柳瑊乃宗元之子而李固郃之子也陈羣亦寔之孙也王祥之后有导魏徴之后有謩是虽不以教为意而言动之间教固已行矣此又孟子之遗意余故表而出之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晳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曽元养曽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曽子者可也   余读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四句毛髪森立精神竦然呜呼何其言之切于人心也且又并而言之曰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又曰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其拳拳反复如此夫此身乃父母遗体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伤其亲是伤其本伤其本枝从而亡古之人所以守其身者可谓至矣自格物知至意诚心正而守之以至置之则植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缺】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天下之本在人君人君之本在一心一心本体有何物哉仁义正而已矣心或有偏所向皆暗以之用人则皆小人以之为政则皆乱政小人得用则呼吸羣类朝廷之间无复贤人君子故人不足适也乱政亟行则纪纲法度一皆颠倒无一合人心者故政不足间也事至如此乱亦极矣无可言者矣然而此有要道謦欬嚬笑之间可转危乱之世为治安之时者葢有説焉亦曰格君心之非而已矣夫惟大人内明外映见君心之非在于何处吾从而格之一格之下非心消散心之本体见矣心之本体居则为仁由则为义用则为正君有此心天下亦有此心君举本心之仁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皆仁君又举本心之义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皆义君又举本心之正以示天下则天下本心随所举而皆正秉本执要不俟嵗月不烦教告一息之间天下丕变前日小人皆变为贤人君子前日乱政皆变为良法美意何其迅速如此乎夫大人格君心之非犹善医者之治病也在表则汗在里则下虚则补之实则防之当其病也精神昏愦气力衰疲使剂中其防箴投其隙瞬息之间病已去矣向来昏愦一变而为清明向来衰疲一变而为勇健顾治病无善医治国无大人耳倘或有之夫复何忧乎孟子有治国之术而当时无肯听之君人皆见商鞅驺忌孙膑苏秦张仪稷下之为小人皆见权谋捭阖纵横诡异之为乱政以为人不足适政不足间天下无可为者而不知孟子有格君心之道可兴二帝三王之治于旦暮之间变诸小人为君子变诸乱政为良法其谁肯信之乎其曰一正君而国定何其敏也夫一正而已矣不俟再三顾其正处乾坤之神造化之妙也惜哉孟子有此术而不得施也岂天之不兴斯文与吁可叹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