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 - 第 3 页/共 8 页

燕人畔王曰吾甚慙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余读此章乃知小人事君一心以顺适为意使人君乐闻其言乐见其人而窃权弄柄引进小人诬陷君子以至败国亡家而不悔从古以下小人无有不得志者则以其术如此也夫齐王闻孟子以伐燕为非而燕人果畔乃曰吾甚慙于孟子此有悔过迁善之意君子于此必因其慙处而开陈仁义之说慰劳其既往之过引君于当道乃已陈贾真小人哉齐王有悔过之心而陈贾乃教王以文过之术至目周公为不仁不智以自辨说其无罪小人之顺适人君类皆如此而人君甘心焉呜呼其可以不察乎深迹其言伐燕之谋必贾主之彼心术颠倒思虑偏陂观其引周公事为解事既不类义又不同其援引取舎如此乖谬如此其谋国又可如也夫周公管叔兄弟之情也兄见其为骨肉之至亲弟又望其有委付之大事人之至情傥非不得已岂有不付手足之至亲而逆诈亿度弃九族而委他人乎不幸管叔流言上及周公然则罪在管叔耳周公之过以兄弟之亲也夫平时不见其有兄弟之过谁谓一旦而为此乎谓周公之不幸则可谓周公为不仁不智岂不厚诬大圣也哉夫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彼以爱兄之道来舜亦安得不诚信而喜之哉象日有杀舜之谋故封之有庳而使吏治其贡赋使象其恶未形舜亦将以周公待管叔之礼待之矣兄弟至亲理固然也使其不幸而不肖吾以兄弟而有过亦周公所不辞也周公初以恩义而有过后为国家大计杀管叔而放蔡叔其为国家计亦可谓悔过矣而陈贾何疑焉呜呼余观周公之心岂得已哉管叔虽不肖兄弟也此心天其知之矣周公之过不亦宜乎孟子可谓善言矣陈贾初为齐王密谋欲设此难以屈孟子孟子心术通明知其言之不类事之非常必有说也故力陈兄弟之说且曰古之君子过则改之谓周公也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陈贾懐奸设诈不用鞫讯而手足俱露矣孟子逺见如此使其坐庙堂而相天子人材长短谋议邪正诡诈出没岂能逃其所见乎谈笑折之复何难事如陈贾负此说以来意气扬扬自以为必胜矣不烦数语藏形匿迹不复有譊譊之词使孟子处天下事当如何哉然而小人顺适人君如齐王为陈贾所误此犹其小焉者耳至有国败家亡越在草莽尚爱其顺适而终不悟者古有之矣如齐闵王是也夫齐闵既国破亡昼日步走谓公王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其何哉公王丹曰王之所以亡者以贤也以天下之主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闵王慨然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耶又谓闵王曰古人有言天下无忧色者臣闻其声于王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有天下去国居卫容貌充盈顔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丹知寡人自去国而居卫也带三益矣夫隳先王之社稷者闵王灭先王之宗庙者闵王贼先王之人民者闵王身受其祸者闵王越在草莽者闵王此亦易见矣而公王丹方且顺适如此闵王终不悟卒有淖齿之酷而亦不悟呜呼小人之不识理义而人主之眷恋贼臣喜乐顺适有至于如此者乎余窃悲之太宗以封德彞为佞人而终爱德彞德宗以卢杞而奔奉天乃终爱卢杞君子之道以献可替否陈善闭邪为长而小人不问理义一心顺适如此所以使人主甘受亡国杀身之祸而终不喜君子之刚正也呜呼   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吿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始在齐师之位无官守无言责进退自如故久留于齐不为失节及既为卿矣有官守焉不得其职则去可也有言责焉不得其言则去可也非如前日賔师之比也致仕而归道义所当然也王乃就见孟子且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其言拳拳使人感动不知何所见而然耶则以孟子尝指其易牛之心齐王当时頴脱而出超然自指戚戚处为王者之心故其归也此心不能忘孟子至亲访室庐且有愿见不得之言有同朝甚喜之言有弃寡人而归之言有继此得见之言三复读之见其眷眷孟子有如兄弟亲戚不忍舎去之意然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孟子之志所以不得行者以此葢稷下诸人方且日以权谋诡诈富国强兵为言齐王退而与孟子言进又与诸人言以孟子一人之论岂能胜此众多之口哉又孟子之道在久逺而稷下之说有近功齐王虽有易牛之心而又有侈大之欲有此心所以喜孟子有此欲所以夺于众多之论而不能断然不惑也心不胜欲此孟子所以去而齐王所以终不能行先王之道也然齐王之心岂一日而忘孟子也行其言则孟子留不行其言则孟子去既心不胜欲不能行其言使孟子致仕而归然而其心炯炯推置不去岂能恝然容孟子决去而不留也此所以就见此所以有愿见不得之言有同朝甚喜之言有弃寡人而归之言有继此而得见之言而又昼思夜画所以留孟子计第不欲使之与政事而常欲闻其仁义之言似养前日易牛之心故有中国授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皆有所矜式之谋其区区为此计亦已入思虑矣其意以为如此则既可以留孟子使吾心常有所依又不与朝廷计而吾之欲有可肆然而齐王不知孟子之心意在尧舜其君士君子其民用之则行舎之则藏岂有既致仕而归而乃恋万钟之养就此虚哗之说哉使孟子如此是其心巧于取利与登龙断而罔市利者何异岂不羞而可怜耶夫君子之仕也为道义也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此道义之行也君子所以留谏不行言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是道义不行也君子所以去去就之计视道义而已矣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而何万钟之足道哉亦安得为此巧谋以抑当日所以见齐王之志哉然则士君子之出处亦可决矣初在賔师之位无与朝廷之谋则进退裕如速不为过久不为失后在卿相之位谏不行言不听则致为臣而归矣自归而外更无他说也齐王虽为筑室之谋不知使孟子于去就何处哉呜呼用之则行舎之则藏此八言耳士大夫所以出处者止在于此耳用而不行舎而不藏乃别为异论以自辨说非奸雄即龌龊之士耳汉之张禹胡广赵戒辈皆圣门可诛者也士君子不可不考   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隠几而卧客不恱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栁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絶长者乎长者絶子乎   孟子识见高逺直与当时后世所见絶不同此所以非所以疑所以詈当年如陈臻屋庐子淳于髠之徒后世如荀卿司马公李泰伯之徒近日如郑厚之徒自信者或至于讥忠厚者或至于疑忿疾者或几于骂矣葢孟子能用先王之道于事变之间使人有不可窥测者且如人皆以君命召不俟驾为敬孟子乃以陈尧舜之道为敬其见果同乎人皆以坐而言不应隠几而卧为见絶孟子乃以不能安子思为见絶其见果同乎人皆以富国强兵纵横捭阖为国计孟子乃以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不负戴于道路不漂流于沟壑为国计是其所见迥与当时后世超絶不等夫孟子之学不学顔闵伯牛不学伯夷柳下惠伊尹而独学孔子不学孔子之圣之至之力而已也独学圣之外所谓智力之外所谓巧至之外所谓中学其可以仕可以止可以久可以速皆阖辟变化不可窥测处此皆千圣秘奥传心之法孟子一旦剖决发露使人知圣人有如此事呜呼迥出凡情俗虑之外超然如云龙之变化六子之回旋岂可以私智窥测议论其万一乎窃以为当时后世之人所以合孟子之意者千万人中一二而已矣夫去齐宿昼客欲为王留行此客亦非常士也乃坐而言不应隠几而卧以常情观之言辞之不文礼貌之不恭虽孔子不能行之于互乡而师冕见及阶曰阶也及席曰席也皆坐曰某在斯某在斯以大圣人亲与小儿瞽者周旋如此孟子乃独倨肆敖慢如此况其所谓客者齐宿而后敢言乎余以是知其非常士矣昔马援受梁松之拜而致祸郭子仪致卢杞之敬而免祸使客为凡俗人吾知孟子却梁松之拜而致卢杞之敬矣惟其齐宿又称弟子此所以知其非常人而孟子乃用先王之道以见之也且客平生知坐而言言而应应而不敢卧之为相亲矣不知不能安子思之为不相亲也其发药于此客使脱其凡俗之心而超然知此外有先王之道如此其亦大幸矣然则为客计当为齐王言所以留孟子者以听其言行其谏使膏泽下于民可也使齐王许之则孟子将还辕而东矣惟其不知出此而区区漫汗以留孟子为勤而不知于道为屈于义为非论其事则贪爵禄论其志则恋名位使孟子将何处哉唯其言之非理事之无策此所以长者自处以先王之道自尊言而不应隠几而卧以啓其愤悱之心焉此又可以见孟子能用先王之道者也士大夫不学则已学则当学孟子用先王之道以御当世之变惟见识超絶于凡俗之外然后能运动枢极斡旋造化转桀纣为尧舜变盗跖为伯夷而使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矣其用如此可不勉之哉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恱高子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舎王哉王犹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先王之道衰管仲以霸道壊人心五霸之术衰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又以权谋纵横诡计壊人心是以先王忠厚之风略不复见而轻浮浅薄动成羣党喋喋呫呫专事唇脗不问圣贤妄有诋訾殊可恶也如陈臻屋庐子皆游圣贤之门而臻设为三问必置孟子于有过之地屋庐子又设为二问必置孟子于有过之地淳于髠又设为三问必置孟子于有过之地今尹士又有三问大抵皆轻议圣贤妄生唇齿纵横左右必欲其私说之胜而圣贤无立足之地呜呼此诚何等风俗哉孟子所以指五霸为罪人指张仪公孙衍为妾妇指杨墨为禽兽皆以其败壊人心术而变乱是非颠倒白黑奴唇婢舌人面兽心略无帝王忠厚敦慤之气故也深诋而力排庶几此风一变圣贤言行皆可以安行于世而无知小子翕翕訿訿灭影絶迹岂不幸欤夫圣贤出处固自有道岂尹士辈所能知哉方孟子为賔师于齐则优游进退不以久近为懐及为齐卿谏不行言不听则致为臣而归又去齐而不肯少留此其审量斟酌大明孔子可以仕可以止可以久可以速之道如尹士小子当瞻仰乐慕之可也乃出私智妄以不明干泽濡滞以名目圣贤何其不逊无礼至于如此耶夫千里见王使听吾言行吾谏下吾膏泽岂非孟子本心哉不遇而去岂圣贤所愿耶况齐宣有易牛之心有罪己之善有不自欺之心有不自足之意而就见孟子有成汤之举又有前日愿见之言有同朝甚喜之言有弃寡人而归之言有继此而得见之言拳拳恳恳使人不忘于心则三宿出昼于孟子之心犹以为速者此也若夫决去不回以要流俗之誉于尹士则合矣而絶人为善之路于先王之道何取哉孟子出处求合于圣贤之道耳岂为区区尹士哉其曰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又曰予虽然岂舎王哉王犹足用为善呜呼圣贤乐善之心乃至于此其与孔子谓长沮桀溺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之言同一几尔又与文王不显亦临无射亦保不闻亦式不谏亦入之言同一数尔学不到于此皆不可以为善学若夫以隠遯为高以决去为善轻视一世骄傲公卿而曰吾之道当如此想见尹士闻之以为圣贤吾恐概以先王之道皆长沮桀溺荷蒉荷蓧愤世疾邪之流也正恐得罪孔子之门然则士大夫所学求合流俗如尹士辈乎抑亦求合先王如孟子者乎宜自知所择矣尹士闻孟子之言知孟子之存心与夫小丈夫之说自知其所学亦悻悻之流而圣贤之心葢如此其大也乃遽然发叹曰士诚小人也惟孟子之心大所以尹士自知其为小呜呼尹士其亦何幸见正于吾孟子不然亦投湘赴渊之资耳何足道哉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嵗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舎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孔门弟子知尊圣人如乡党朝廷步趋言语饮食寝处起居应对皆详观而谨书之如乡党之篇是也至于宰我则以为贤于尧舜子贡则以为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有若则以为出于其类拔乎其萃曽子则以为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至于比之日月比之宫墙比之天地覆载比之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其尊圣人至于如此至孟子诸弟子如陈臻则设三问以非之屋庐子则设二问以间之充虞则疑其不豫公孙丑则疑其动心是何门户之同而趋向之异也夫孔子去三代为未逺虽经五霸之败壊而齐晏婴宋向戍郑子产呉季札晋叔向诸公皆当时良大夫也其论议风防时有三代遗风忠厚敦慤尚可想见故天下之士犹未尽如孟子之时至如子路轻率愠见不恱已见黜于孔门矣若夫孟子之时人心愈壊时风愈薄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皆操隂险事唇脗以动摇当世而得志如意腰金曵紫横翔乎六国之间天下之士波荡从之重于责已轻于议人至秦而极至于烧六经毁尧舜孟子之生也正冲其锐锋正当其頽澜则夫数子之轻易不足怪也今充虞引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之说以诘孟子不豫色之罪良可笑也孟子对之之意则曰前古圣贤得志固自有时后世圣贤得志亦自有时论时则又有大数存其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所谓时数也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嵗以其数而言之则已过其数矣以时考之则天生孟子正当其时矣然而孟子不用于梁乃适齐齐王虽眷眷乃不能大明其道以行于天下今又不遇而去是天未欲平治天下也使天意是欲平治天下乎当今之世超然独出乎商孙苏张稷下诸人之上而变移造化可以转桀纣为尧舜化盗跖为夷齐而使四海之民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舎孟子其谁哉孟子之学以天为乐而天欲平治天下吾则进为而乐天天未欲平治天下吾则退处以乐天何为而不豫哉无知小子妄以私智裁度圣贤使后世之士循沿袭熟好毁前辈轻蔑名流者皆陈臻屋庐子公孙丑充虞辈有以啓之也余读至此不觉置书而浩叹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先王之制禄所以代耕也劳心者治人故禄而不耕劳力者治于人故耕而不禄自府史胥徒充而上之以至公卿大夫虽禄有不同然皆所以代耕也其德盛者其爵尊其才大者其禄厚皆惟其称而已则仕而受禄古之道也仕而不受禄岂人情也哉然而孟子于其中又有变化焉此非常人所能知也其说曰于崇吾得见王知王之心不纯不足以行吾道也既见而退即有去志既有去志身虽仕于齐心已去齐矣此志已定不欲改移夫士大夫所学期于不欺心而已矣心已欲去国岂可强受其禄以自欺其心哉虽仕于齐而不受禄葢所以自尽其心也既已受禄则不当有去心既有去心则不可以受禄呜呼圣贤不自欺其心乃至如此葢强勉受禄是欺其心也欺其心者欺其君也欺其君者欺其天也心有一毫之去则禄虽万钟吾视之如粪土耳然吾虽有去心傥事未可去而决意求去则将自取祸患非圣贤之道也此孟子所以优游在朝而人不知其心去国已久矣欲騐其去国之心第于不受禄之日考之葢可见也其曰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乃知圣贤其周旋人情谙练世务如此夫心虽欲去然方当其国有兵师之命人心动摇而吾于其间不顾可否以决去为高则上啓国君之疑下招小人之谤而民情震恐物论惊惶处世如此学问安在哉孟子所以虽有此心而不敢以去为请其久于齐非本志也既非其志而强顔受禄亦何以为孟子哉余细观圣贤处事如此安往而不乐耶使其不知此义有去志而犹受禄则此心焦然不宁不为投湘赴渊之流则为贪饕无耻之士矣今处之裕如乃见孟子能用先王之道无有不可者也   孟子传卷九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十   宋 张九成 撰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爲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絶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厥疾不瘳   圣贤之教一而已矣内以此处心外以此治身上以此事君下以此接人观孟子指齐王易牛之心与指滕世子以性善之路岂有二道哉齐王悟于言下乃有戚戚之问世子悟于言下乃有于心终不防之说呜呼学先王之道而直指人以要路其惟孟子乎盖其渊源来自曾子曾子直指忠恕为夫子之道曾子传子思子思直指慎独为天命之性子思传孟子孟子直指齐王易牛为王者之心直指世子性善为尧舜之本使人深味其遗言潜得其微旨则夫吾目之视色耳之听声鼻之闻臭四体之受安佚其谁为之哉言至于此乃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夫孟子既指性善之路使之脱然于言下又称尧舜之道以印其大机犹指齐王易牛之心而陈尧舜之道于其前也此孟子之大机大用造化转移罏鞴埏埴之妙也大道者指也既指其性善处以警其心又称尧舜以大其用则夫人人皆知有贵于己者乃与尧舜同几也人皆可以为尧舜其是之谓欤不有以警之则彼无所得不有以大之则彼不能行有得而不能行其能变化运用于四海九州使人人皆被其泽哉齐王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以不能用也大哉用乎非孟子其谁识之夫齐王受孟子一警之力虽不能行其道至于就见孟子几有成汤之举滕世子受孟子一警之力至于自楚反复见孟子夫就见孟子以何事哉以此心之不忘也复见孟子亦为何事哉亦以此心之不忘也呜呼使人不能指人此心则已有能指之者虽不能尽用其几岂念念能忘所指之人乎此盖天理自然有不可解于心者夫世子之复见时其心乍见天理之广大而旧习犹往来乎其间未能变旧习为仁义礼智之用所以疑尧舜之未易为也孟子又转其几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我有此性尧亦有此性舜亦有此性岂有二理哉何不直而推之举而上之左右以大之何可蓄缩不前委性善为尧舜之事而我无与乎故称成覸吾何畏彼之言称顔子有为者亦若是之言称公明仪文王我师周公岂欺我之言以助其气以赞其决且安慰以滕可以为善国而引书药不瞑之言以廓之直用其机不复疑虑药力既大病势顿消前日纷纷人欲因孟子一指之药忽然不见而吾居为仁由为义履为礼用为智守为信天下乐事其有过于此者乎余因世子之说乃尽发其几有志者其试思之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防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逹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防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防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冡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顔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恱滕世子受孟子指性善之路遂大明天理之自然者及定公薨其心见夫恻怛之心痛疾之意伤肾干肝焦肺创巨痛深非三年之防不能少尽此心也乃知先王制礼皆从天理中来非私智所能及也然虽晓然见此理而人欲犹在未敢自以为是也将欲置之而此心皎皎为不可掩将欲行之而私欲往来未敢必信也故使然友问孟子然后行事其意见滕国不可行三年之防与其己警之心参差不合欲取正孟子将尽变滕国衰弊之习而大明一国之本心也孟子遥见其心有在于此遽然叹曰不亦善乎亲防固所自尽也且世子使然友问孟子然后行防事未及一话一言不知孟子何所见遽叹赏之曰不亦善乎呜呼此孟子所自知他人所不知也夫性善之路一明则见先王之用乃知三年之防天理所固有者今使来问孟子是此心之发见也故孟子直指其心而叹之曰不亦善乎且引曾子之言与夫三年之防齐疏之服飦粥之食三代共之之说以印之世子闻孟子之言于其已警之心泯合无际故断然不疑定为三年之防然世子天理虽明人欲未断一为羣言交攻则又不能无疑也故父兄百官皆不欲且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故使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夫所谓学问者果为何事哉欲求性善之路而已今孟子指示性善之路晓然有契于其心是即学问也必待挟防读书然后谓之学问乎余以是知世子天理虽明人欲未断者此也使其既断则不复有疑疑者人欲也呜呼习俗之移人深矣哉夫三年之防自有天地以来行之鲁自庄公文公皆于防纪中娶妇自是三年之防不复行于时此风既成父兄百官闻见习熟不以为异见世子力行古道乃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反以为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呜呼是其心宁违三代之圣人不可少变流俗之见也所谓父兄百官者其智虑识见如此与之论庙堂大事事几之会治乱之原彼又安得有早正素治之微髙见逺识之说乎吁可怪也又曰防祭从先祖流俗之人不可与语如此援引宗国以见胁又以先祖先君为口实将以不忠不孝加人非天理皎然至此乌能不动乎此世子所以再遣然友也夫世子受孟子指性善之路复见孟子孟子知其疑心未去故力举成覸顔渊公明仪之言以助其勇以赞其决又引书瞑以决其疑然而人欲未尽脱落故疑心易见虽晓然知三年之防为天理之自然而两遣然友不能自决亦可怜也孟子再举前日之意以赞其决曰不可以他求者也是在我而已又引孔子之言听冡宰歠粥面墨即位而哭以实之且有先之之言又有风草之喻又有是在世子之语然则天理晓然如此倘直而推之举而上之左右以大之谁敢不从也盖理义人心之所同然特未有以发之耳故曰莫敢不哀先之也吾以一身先之其精诚感动则彼将不令而从虽无教诰之烦丁宁之切彼将翕然同心如风行草上虽曰无形而动荡鼓舞有不能自已者精诚行于无形之中而感动见于有迹之后此又性善之大用也呜呼其微哉是在世子不可他求一语已足以破其疑而大其用矣世子再闻孟子之言当时疑心尽断乃遽然曰是诚在我此又性善之发见也复何辞让之有五月居庐不言不为此几一行百官族人心已服矣可谓曰知者皆曰知哉世子也然此几之动岂止一滕国而已哉见之者必耸闻之者必悟及至葬四方来观之者见夫世子顔色之戚闻夫世子哭泣之哀则夫理义之心人人发见鼓舞动荡有不能自已者其曰吊者大恱者又使四方之人皆入此几也审知此理则干羽舞而有苗格箫韶奏而凤凰来髙宗梦而傅说至成王悔而歳大熟皆可得而知也性善之路其大如此呜呼学士大夫将欲丕变四海振起帝王之道可不于此而尽心乎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乗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茍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借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歳之中以为常乐歳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歳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畆余夫二十五畆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畆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畆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余尝怪孟子拳拳于民至论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不负戴于道路不漂流于沟壑懃懃恳恳若田舎老翁之经营家业而爱惜儿女也及上考从古圣贤之心无不以民为念如尧命羲和为民也舜命九官为民也禹八年于外为民也汤征葛伐桀为民也武王诛纣伐奄为民也且夫孟子之心所以切切于民如此者则以明性善之几故也以孟子之心推诸圣贤其心一皆见天下之人为天地之德隂阳之交鬼神之防五行之秀气其心与圣贤同恱理义同好懿德其可寳可爱孰有大于民乎以孟子见天下之民皆性善也皆圣贤之资也皆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防五行之秀气也皆恱理义皆好懿德也故其规摹専于救民又见夫战国之时以夺土地为功业以嗜杀人为英雄故力陈先王之所以爱民之术使人君知圣贤之在此而不在彼也夫使不明其性善之几则已使其明性善之几则必拳拳于民矣皆自然之理也滕文公受孟子一警之力乃力行三年之防转百官族人不恱之心为称赏啓四方来观之心为大恱其用已稍稍行矣其有为国之问此必然之理也夫文公之心虽已晓然知以民为大事然得孟子之言印之则其行愈不疑矣孟子果有民事不可缓之言且引诗于茅索绹乗屋播谷之语为证而论民之恒心系于恒产又论民之陷罪本于罔民又论贤君取民有制之说又论阳虎为仁不富之说为可取其大意本于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修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不负戴于道路不漂流于沟壑而已然而为政而不遵先王之法犹竭目力而不继之以规矩凖绳而欲方圆平直犹竭耳力而不继之以六律而欲五音之正岂有此理乎夏之道非不美矣而商人以为野商之道非不美矣而周人以为鬼一等先王之道又在乎圣贤观时与防斟酌审量而用之故论先王之道非难而用先王之道为难大哉用乎非大圣贤其孰能之孟子能用者也观其论夏商周贡助彻之法而又取龙子治地之说力排贡法之非其防又引诗以力赞助法之可行贬贡而褒助岂非观时与防审量斟酌善用先王之道乎夫贡法有仁心而未暇论仁术所以使民勤动不得养其父母而老稚转乎沟壑也若夫助法随歳之丰凶以出敛法有年则公田之给足无年则赈贷之法行经歴谙练利害是非至此而定矣虽有百畆而彻亦大仿助法而为之耳民既丰足恒心自生吾则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以啓其孝弟之心以明夫人伦之大三代设学不过如此而已其效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天下定又其效至于轻任并重任分班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而朝廷之上垂衣拱手论道谟德四海之内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缺】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卷十>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卷十> <经部,四书类,孟子传,卷十>   夫孟子有如此学有如此造化乃不克少见于施为非因文公毕战之问何以见其万分之一乎想其胸中含藏蕴蓄陶冶埏埴乾坤之造变化之神有千百为国之说有千百井地之学此特自管中见其一斑耳无知小子輙敢妄议可谓人虽欲自絶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孟子传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十一   宋 张九成 撰   有爲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防而爲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恱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舎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以不得舜为已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已忧夫以百畆之不易为已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尧之乐非不美矣舜之时已不可用舜之乐非不美矣至汤之时已不可用是故正朔服色学校器械三代殊形夏商异尚此天理之自然也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事与几合时与会通此大圣人之制作也当晚周之时圣人固将决择三代之合于民心者以立一王之法如所谓行夏之时乗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许行何人輙欲变大圣人之制作而以区区弁髦土梗无用之迹以鼓惑当世彼愚无知不足道也吾将提耳而告之曰神农圣人也使处晚周之世当亦如孟子之制作矣使许行真得神农之学决见孟子之所为惟其懵然不晓不知神农之心于神农法度又讲之不精择之不详乃有夷狄之法乱其中非孟子力排之则于一杨墨之外又生出一杨墨矣圣道散裂其弊乃至如此乎然而彼不知其心已为孟子造化所动乃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防而为氓彼不思曰滕与楚相去几数千里何以使我乐为其民乎则圣贤造化固己可知而滕文公性善之几其见于用者乃能使人如此不特许行又能感召陈相与其弟卒负表耜区区自宋之滕且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惜乎滕地褊小不能尽充孟子之术使齐宣信孟子之说如滕文公则如楚之许行宋之陈相一时号为有知者皆将四面而来而风声所传德音所感凡有人心者皆将襁负其子而至矣则孟子所谓民归之如水之就下此亦可见其一二也夫许行之来固未足多而陈相乃陈良之徒学周公仲尼之道者也特其所见未固耳其好贤乐善之心岂可厚诬彼且来矣而况其他乎此余所以深信孟子之说而惜齐王之不行其道也且许行既为文公之氓受孟子之泽则当自鄙其学之浅陋徙义迁善尽弃其旧习以观圣王之施为而犹自是其学而非圣贤之大道乃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呜呼彼以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为大道乎诚可笑也夫鸿荒之世其民若禽兽然君民并耕岂得已哉事固自有次第且篑桴土鼓决不若箫韶之音穴居野处决不若宫室之安书契之精于结绳棺椁之美于衣薪此数圣人因事之几随时之防乃至周而大备岂有帝王之世天下之民耳之所听者皆钟鼓管之音目之所视者皆青黄黼黻之色而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堂陛之尊圭璋之盛俨如天帝尊如神明一旦乃令尊君下民同霑体涂足同寒耕热耘同供炊防之职同作饙馏之事岂不大骇天下而起奸雄窥伺之心乎其亦可谓愚矣不知陈相兄弟何所见闻而恱之夫篑桴土鼓穴居野处结绳衣薪在上古行之不以为异使用于二帝三王之后其可行乎夫可行则为道不可行则为弊为怪民为妖术在法当诛在圣门当绌此孟子所以深恶之穷问诘难往来数叠使其辞穷理极乃扼其要处曰子以为滕有仓廪府库以厉民不知子以粟易械器不为病陶冶以械器易粟不为病农夫乎且许子推不欲病民之心以病陶冶何不自为陶冶使日用所须皆取办于其家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以为烦乎陈相乃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其理穷矣其辞尽矣乃又扼其要处以问之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治天下独可以耕且为乎汝不知夫有大人之职事则当劳心以治人治人者食于人有小民之职事则当劳力以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此天下常行之理也况一人之身百物所须汝以交相养为病则当事事物物皆自为之既为耕夫又为蚕妇又为弁人又为攻金之工攻木之工设色之工刮摩之工率天下之人终日搰搰暴露辛苦乃不为相病耳此岂可行乎汝以为君不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坐受其养以为病民耶当尧之时洪水横流禽兽逼人尧当一味耕田而不忧乎既当忧之则尧舎耕之外不为无事矣举舜而敷治者尧之职也舜使益掌火以驱禽兽使禹疏九河以泄洪水则舜禹益舎耕之外不为无事矣又使稷教民稼穑又使契教民人伦尧又于其间劳之来之以勉其勤劳匡之直之以正其心术辅之翼之使自得之以遂其天性又从而振德之以警其昏谬呜呼尧舎耕之外其职事如此何暇耕耶使其如许行之学专以耕事则圣贤不用禽犬不问洪水不知人伦不正天下几何不尽为血肉为江海为水者也此岂可行乎夫君民上下各职其忧不可相易也君民上下各尽其职则天下大治故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农夫以百畆之不易为己忧农夫之忧舎百畆之外无事也人主之忧忧在天下其忧甚大岂农夫可比也故为天下得人谓之仁不得人则天下谓之不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汝见尧荡荡乎民无能名舜有天下而不与以为无职事乎呜呼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其用心处在天下得人特不用心于耕尔孟子既明尧舜之道以破许行之谬论然后责陈相兄弟所学之不固而为异端所乱也其责之如何如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夫尧舜之道中国之道也许子之说夷狄之说也今相兄弟学于陈良陈良所学乃周公仲尼之道当良自楚北学于中国其识见髙明议论中正北方之学者未有出其右者是所谓豪杰之士陈相兄弟事之数十年一旦良死乃尽弃中国之学而悦夷狄之说岂不见孔子没子贡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其不倍孔子之学如此又不见曾子不肯以事孔子之礼事有若且有江汉秋阳之喻其不倍孔子之学如此今许子所习者夷狄来自南蛮言语伧狞有如鴃舌学之不精考之不详乃敢非先王之道陈相兄弟不审量考击倍其师之所学如下乔木而入幽谷矣又周公膺戎狄而陈相兄弟乃学戎狄夫貍变则豹豹变则虎所变愈大可也今舎中国之道而学夷狄舎周公仲尼之道而学许行岂得为善变乎余观孟子穷诘陈相使无逃避乃大明尧舜之心其辞衮衮不断其意滔滔不穷静观其源可谓见道分明无有疑虑一辞一句皆自胸襟流出乃天下之至论古今之格言可叹可仰可遵可信当战国权谋诡计纵横捭阖之中乃有如此竒特卓异之观正如终日行培塿而忽见泰华终年泛污沱而忽浮沧海使人心源廓大眼界通明后世之士乃欲非之疑之詈之亦可谓不知圣贤者矣陈相兄弟邪说深入心术颠倒犹有从许子之道则市价不贰国中无伪之说且以布帛无长短麻丝无轻重五谷无多寡以至屦无大小皆一等之价其意以为君民并耕则人心淳朴不复计较长短轻重多寡大小以相交易矣天下岂有此理乎使天下如禽兽草木之无知则已如其为人岂有不知长短轻重多寡大小者乎邪说惑人乃至于此耶孟子又徐徐以喻之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什伯或千万子乃欲比长短轻重多寡大小而一之是犹指鹿为马以青为黑而乱天下之常理也巨屦小屦同价则足迹大者终身无屦矣是教世之人以短取长价以轻取重价以寡取多价以小取大价相率为伪以取赢余一身行之且不可况于国家乎呜呼孟子不喜异端乃至于此皆识见高明知其必为怪也如辟夷之之薄葬仲子之非亷白圭之貉道张仪之妾妇以至指伯夷为隘指栁下惠为不恭指杨朱为无父指墨氏为无君指许行为夷狄皆其中晓然所见明白故区别真伪判断是非穷根极本尽窟穴而发之使利害皎然不贰不疑其有功于世道如此学者岂宜以轻心观之哉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防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吿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逹于面目盖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此一章书颠倒失次自汉以来无有辨之者余深入其中乃知其编次脱易輙为改正之其文宜曰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防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逹于面目盖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余读此章乃知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彛好是懿德又知人之所同然者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故理义之恱我心犹刍豢之恱我口果不诬也夫夷之墨者之徒也惑于墨者之说遂失其好德之性理义之心尊其师之说执其师之见髙设藩篱壁立畔岸惟恐有犯之者惟邪说深入故稍有诘难则议论锋起胜负横生人怀怒心如报私讐此可与言乎今不知何所见乃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未知其人已知其学就其所言则失之不情辟其所守则或以招祸乃逊其词乃下其气以荅之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其言如南风使人愠解曲而不诎婉而成章浩然之气发于施为者乃有如此变化学者以悻悻为直孑孑为义自以为浩然者如是岂不失错呜呼圣贤之待非类其法如此不可不知也既而孟子知夷之葬其亲厚是稍变其师之学矣夫稍变其师之学者是其心之不安也因其不安处可以救药矣至夷之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则有以处之矣夫其心不安则知其师之学不可行知师之学不可行则恐孟子之学真有过人者所以屡却而屡来孟子乘其机防乃曰吾今则可以见矣向之不见以其为墨者之徒今之欲见以其有厚葬之说又曰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徐子以直之之语告夷子稍犯其锋议论即起而胜负即生矣乃攻先王之道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呜呼儒墨之异乃在于此墨子之学以天下之亲为己之亲呜呼目不两视而明耳不两听而聪精于一者行于万事父母之礼其爱慕之心勤劳之职止可精专于一人耳倘视天下皆为父母人人事之如己父母则意必有所怠情必有所抑而作伪之心难知之行将乘此而起矣先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者止极其所行在于五十者不负戴六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耳岂能人人如事吾父母冬温夏凊昏定晨省饮膳之节寒暖之宜鸡鸣而起深夜而寐遍走天下人人事之乎且吾父母之于我抚育之勤保惠之切教诲之至天下一人而已矣今视天下皆为吾父母不知此情何自而生抚育弗见也保惠勿见也教诲弗闻也而以其不情之见欲取天下之名乃视天下皆同己父母将置吾父母于何地其忍为此心乎其视天下之亲同己之亲则将视天下之子亦同己之子矣直可笑也夫父母之于子念虑在子出入在子抚育之保惠之教诲之其心切切然惟恐其蹈水火之害惟恐其行邪枉之涂丁宁防卫岂可名言哉今视天下之子同己之子将人人抚育人人保惠人人教诲上事天下之父母下爱天下之赤子不知墨子之身止一身乎其亦有异术为亿兆身乎此岂可行也先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过发政施仁如幼而无父者必先施耳其道当如此也使其自有父母吾乃欲夺人之子以为己子乎爱无差等是何谬论孟子不暇逺取且就其近处而譬之曰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夫墨子所以有此言彼亦有所见也苐考之不精择之不详遂不可行于天下为邪说为异端为禽兽人之道夫其所见者何也其见邻之赤子匍匐入井忽然有怵惕恻隠之心欲急趋而救之此时之心见邻之赤子如己之赤子也不知此亦人心之自然耳夫赤子无罪一旦无知入于死地茍吾手足之力可以救援何为而不救之乎此特一时之心耳至于乆其抚育乆其保惠乆其教诲其能与己子同乎夫天之生物也乌子皆黑鹄子皆白桃之不生李而谷之不产麦其气不同故吾之子与吾父祖之气同他人之子则自与其族类同是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以私智乱之乃欲乌子为白乎鹄子为黑乎桃为李谷为麦乎人之子为己之子而有二本乎其理晓然无可疑者既攻其僻见偏辞矣乃提其好德之性理义之心与其师之学不同处以警之其警之如何曰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防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之心思以此薄葬易天下矣然而夷子已自不可行而独厚葬其亲以倍其师之说将以师之说为是墨子以薄葬为贵以厚葬为贱胡为夷子以贱事其亲乎将以师之说为非胡为尊其师之说执其师之见以非儒者之道乎夫厚葬之心乃好德之性也理义之心也先王之道也夷子行之而不自知乃极力而语之曰夷子厚葬之心有自来矣孟子即其心而大明之曰上世葬亲者举之于壑此正墨子之道也他日过之见狐狸食其亲蝇蚋嘬其亲其颡有泚睨而不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逹于面目乃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心何心哉孟子指之曰掩之之心乃诚之发见也故曰诚是也其意以为欲识诚乎盖在是耳夫其颡有泚睨而不视此好徳之性礼义之心儒者之道盖在此也墨子之道欲絶人子爱亲之心使就其残忍之说不知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夷子闻之其本心发见知儒者之道正在于此与吾心合此其所以怃然自失其师之说为间以游于孟子之道不觉发言以归诚曰听孟子之所命矣呜呼余观孟子能用先王之道类皆如此方未得夷子要领则善言以却之及既得其葬亲之心则数语之下使之脱然自得于先王之道其转移陶冶乾坤之造变化之神也其可忽诸   孟子传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十二   宋 张九成 撰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防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乗谓王良良不可曰吾爲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舎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余观孟子之时商鞅得志于秦而张仪继之孙膑得志于齐而邹衍淳于髠田骈接子慎到环渊又继之苏秦得志于六国腰佩六印坐谋辎车时君世主拥篲先驱郊迎侧行其见礼如此考其所学非阴谋诡计即纵横捭阖驾倾河之辩肆无稽之谈大要以进取为功业杀人爲英雄孟子所学乃二帝三王之道当世所贵乃鬼蜮豺狼之术则不见诸侯意可知矣陈代徒见商鞅孙膑苏张稷下诸公谈笑取将相今孟子独不见诸侯宜似夫褊小而不疎通广大也诚一见之一言遇合大可以为伊周小可以为管晏故引枉尺直寻之志以动孟子焉孟子先以虞人之非其招不往以攻代好利之心次以王良羞与嬖奚乘以攻代枉道之志孟子大意以为虞人尚非其招不往岂有为士君子不待招而往乎夫所谓招者非如拥篲先驱郊迎伏谒之谓也礼义而已矣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今当世诸侯以进取为功业以杀人为英雄礼义安在哉是其所以招贤者非其具也故其所得特商鞅孙膑苏张稷下辈流耳又以为王良羞与嬖奚乘岂有为士君子而枉道以从彼乎夫所谓道者植桑种田育鸡豚蓄狗彘谨庠序修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此所谓道也此孟子之志也当世诸侯方以烧夷陵取鄢郢今日虏公子卬明日虏公子申今日杀四十万明日坑百万为得志吾岂可枉道以从彼反不如一御者乎夫虞人知守其节御者知守其法岂有为士大夫学圣王之道乃不待招而往乃枉道以从人乎至于道之将行道之将废有命存焉其所以自守者安可一朝变也樊并通尚书而为剧贼刘歆通春秋而附王莽马融号为大儒而事梁冀祝钦明号为明经而事两张是曾犬彘之不如曾何敢望齐之虞人赵之御者乎以孟子此志观之则夫交结非类依附憸人而要功名而取富贵者皆虞人御者之所羞也其可不自儆乎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圣王道絶习俗风頽以管晏为高功以仪衍为丈夫以仲子为亷以匡章为不孝白圭自谓过于禹许行自谓闻大道各以私智恣为偃蹇纷然四起莫之谁何惟孟子于頽垣破堑中独守圣王之道羞比管晏妾妇仪衍蚓仲子而礼匡章貊白圭而狄许子一扫啾喧弊陋独推仁义之尊高非其中皎然明白安能发为深见逺识以区别真伪判断是非如此乎惜乎其道之不行也使其道行彼是数子者固将收召之以变其心术随其才之长短而用之见僻而坚怙终而贼则屏之逺方诛之两观不疑矣惟其终不得少行其志而商鞅之学大得志于秦其身虽亡其学犹盛一传再传至赵髙李斯而极力行之烧诗书杀学士倡督责之说起骨肉之诛至于诽谤者族偶语弃市惨刻之政至两汉而未除反唇之诛武帝行之南山之诗宣帝戮之此鞅之遗祸也夫商鞅一派之学耳其祸犹如此之烈使此数人者不经孟子之诛纷然并行则天下之民为血为肉何时而已乎此所以见孟子大有功于名教也且仪衍以口舌之辩行捭阖之术膏车秣马曵紫拖金驰骋于六国天下皆见其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皆称其为大丈夫惟孟子知其本心不复问理义所向阿徇茍容乘间投隙志在取富贵而邀爵禄耳是其为术岂有他法哉专顺人主之意操旁僻曲私之心行妻孥妾媵之态是何大丈夫之有乎夫道合则从不合则去其用我也则行大中至正之路以尧舜其君士君子其民故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恶有居侧媚立邪僻行诡诈以罔人主而乱天下乎其不用我则卷而怀之物格而意诚意诚而心正心正而身修身修而家齐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裕如也独行其道如此视富贵贫贱威武皆空中一尘耳其来其去何足以为吾轻重哉古之所谓大丈夫者如此以此而论则衍仪直妾妇耳天下方称为大丈夫而孟子乃见其为妾妇是孟子之见迥出寻常之外而非凡心俗虑之可知也而非之而疑之而詈之可乎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舎其耒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深味周霄之言想见其为人见当世仕宦者类皆权谋诡诈纵横捭阖其得志者皆市井驵侩闾巷小人超然有离絶逺去之心见孟子不见诸侯虽见而不受其禄未几而輙去深合其意以为古之君子类皆不仕也故发为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又引公明仪三月无君则吊之语以荅之周霄之心见当时仕宦与意不合深欲脱去而不可得乃闻三月无君则吊之语又与其意大不相侔故曰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以此为急则知其于当世仕宦悠然自守无所轻重矣余观霄之为人亦为君子人也其心高逺疎爽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者也充其所见将为长沮桀溺荷蒉荷蓧之徒而非圣人之道也孔子深疾荷蓧丈人之徒故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是圣人之道其急于仕者非贪禄而慕位也人伦之大君臣为重仕则君臣之义明君臣之义明则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一皆大明而不昧何乐如之此所以三月无君则吊也夫士之失位犹诸侯之失国家其重如此诸侯失国家则无耕助以供粢盛无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矣粢盛不洁矣衣服不备矣其敢以祭乎是诸侯失国家则五庙祖宗皆不得血食矣是知君臣之义不明则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一皆颠倒失序也士之不仕则无田以供粢盛以至牲杀器皿衣服一皆不备不敢以祭亦不敢以宴夫不仕其患如此之大使吾祖宗不得血食不忠不孝难以齿于人类所以皇皇所以可吊也霄虽闻三月无君之义乃未喻出疆必载质之义也故又更端而问之孟子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舎其耒耜哉夫质所以见君也出疆载质见念念之不忘君也古之人在畎畆犹在朝廷不忘君拳拳之义也所以苏武使匈奴十九年不舎汉节范泰终身不履魏地而坐卧汉车者见念念不忘君也而世之说诗者曰永矢弗过者自誓弗过君门也永矢弗告者自誓弗告君以善也永矢弗谖者自誓弗忘君过也邪说害道贼君臣之大义乱人伦之常经彼又恶知出疆载质之义哉霄平日见驰车击毂腰金曵紫之人类皆乘时射利隂险倾邪乃超然不以仕宦为意以为孟子不见诸侯见而不受其禄受其禄不乆而輙去自谓与其意暗合疑古之君子类不以仕为意及闻夫子三月无君则吊出疆必载质之义乃见孟子反如此其急与其意大相舛矣故曰晋国亦吾所仕之国也平生未尝闻仕当如此其急仕果如此其急君子之难仕何也孟子乃以为仕如此其急者乃君臣之大义不由其道又臣子之所羞惟其恶不由其道此孔子所以不主痈疽与瘠环惟仕如此其急此夫子所以适齐适衞适楚适宋而不敢已也然则穴窥之喻乃指商鞅孙膑苏秦张仪稷下诸公不以正道事君者也霄因此问得闻仕如此其急大明君臣之义又闻不由其道之训足以遂其自好之心悠然萧然挥之不去招之不来一由于礼义而已矣霄亦何幸耶然则善用先王之道又于此可以观孟子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孟子识见髙逺超然出一世之外故每事与众人不同众以陈仲为亷孟子独以为蚓众以匡章为不孝孟子独加之以礼众以管晏为大功孟子独以为可羞众以仪衍为大丈夫孟子独谓之妾妇众以不朝王为不敬孟子独以不谈仁义为不敬众以君命召不俟驾为礼孟子独以德齿为礼是其所见迥与众人不同使其得志必能尽扫当时商鞅孙膑陈轸苏秦张仪稷下诸人阴谋诡计之陋而独振先王之道于頽弊之中也此余所以拾其遗迹每事三叹之而窃悲夫后世不知孟子之心也今其所见又有异焉者彭更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传食于诸侯以为泰孟子乃见以为道彭更见无事而食孟子乃见为仁义而食彭更见梓匠轮舆为食志孟子乃见为食功夫彼以为泰此以为道彼以为无事此以为仁义彼以为志此以为功是孟子之所见超然独异于众人也惟众人所见如此所以俗气不除皆景慕商孙苏张稷下诸子惟恐学之不及而风俗薄恶日趋于鬼魅之地禽兽之心将血肉吾民大乱吾中国可胜悲哉惟孟子所见如此所以养浩所以知言所以能深知王道之所在所以直指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修孝弟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不负戴于道路不漂流于沟壑为王道也孟子所以能指数子之病而一开当世之耳目也呜呼彭更其亦何幸乎向见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之为泰孟子乃直指此见为道且有箪食天下之说向见无事而食为不可孟子又直指此见为仁义且有入孝出弟守先王之道梓匠轮舆之说向见食梓匠轮舆之为食志孟子又直指此见为食功且有毁瓦画墁之说自此以往所见皆新不离蹞歩不动毫芒转泰为道转志为功转无事为仁义其视当世之学一皆邪说其视孟子所为一皆先王之大道呜呼更亦何幸乎不知果能如余之所云耶余不能考其必然故就孟子之用而发之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恱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茍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见齐王时乃宋剔成三十八年剔成立四十一年为弟偃所攻偃立十一年自立为王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以时考之万章所问宋行王政正偃之谓也偃自东败齐南败楚西败魏之后盛血以韦囊悬而射之命曰射天淫于酒与妇人羣臣谏者輙射之于是诸侯皆谓之桀宋偃立四十七年齐湣与楚魏伐宋杀王偃遂灭宋三分其地以是观之偃又安知王政岂偃自簒立之后抑情饰诈欲以王政收人心乎岂初年克己晚歳盈溢而至灭亡乎抑岂万章称道时正王偃修饰时乎皆不可知也观孟子荅万章之问言汤先尽其在我故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岂孟子见王偃身为簒逆之贼讵可行王政乎又言武王出而东征君子实黄小人具箪壶以迎周之师岂孟子见王偃未知修德遽欲伐人而人不服乎味此两段则知王偃之为人徒恃血气未能尽其在我徒恃兵革未能服人之心其所谓王政者皆要名饰诈而非其真也使王偃果行王政自致知格物诚意正心来必不簒君而自立既簒君自立复欲窃取王政之名以欺天下呜呼天下安可欺乎齐恶其诈欲自东来讨楚恶其诈欲自南来讨孟子知王偃之心出于诈故曰不行王政云尔茍行王政四海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是王偃胸襟所蓄者孟子知之畧无余蕴矣则其射天射谏者皆其晚歳真情发见也然则以孟子之不许宋则为楚魏所杀以至灭其国分其地者已于王偃未败时见之矣然则矫情饰诈者竟何为哉止足以杀其身而已尔